我工作的前十年在外企，欧洲美国公司都有，接下来几年在「互联网大厂」，也就是民营企业，用十几年的时间，接触了两个圈子。
到这个年纪，身边多数人已积累完这辈子花不完的钱了，从大厂出来后，退休或者创业居多。
而我还是回到外企，我和朋友们说，「外企是我能够找到最接近不工作的地方了」。
最近看到一些说法，关于外企的所谓「内卷」，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生活，觉得真是很能理解。
社交表演，卸责揽功，那时候在外企也见识过。
精巧包装，扯皮踢球，更是每一天都在发生的日常。
所以我在外企的时候，抱怨的声音一点也不少。
何况，最大的问题还是「上升」。
外企人大多做边缘和下游的工作，股权激励少，晋升有中国人天花板，很不适合有抱负、想快速挣大钱或提升自己的年轻人。
为了不多的一点收益，还要钻营，确实是可悲和费解的事情。
但有时候和外企的朋友聊天，我还是经常开玩笑，说他们在「仙界」生活，是饿了喝露水、困了睡清风的小仙子小仙女，对人间的苦难半点也没体会。
这和公司的好坏没关系，「你要老板的钱，老板要你的命」是世上真理。
在多是民营企业的互联网行业，挣的钱多，就必然要付出的多，而那种付出程度，早就远远超出了很多外企人想象的上限，这仍然是合理的。
想想，业绩的优劣，能够在同级别基层员工中产生的收入差异，一年内能达到近百万元人民币量级，这样巨大的诱惑，能有多少人可以抵抗。
民营的卷，首先是拼体力。
从早上九十点到晚上九点能「正常下班」，竟然算是很幸福的。在有些公司，夜晚下班电梯的高峰期，是晚上十点钟和晚上十二点。
个别上进的，凌晨一两点之后走，也是常事。恐怕下班还要配朋友圈打卡，发张都市夜景图感悟人生，自证拼搏。
而后拼的，是对生活的牺牲，对「作为一个人」的牺牲。
因为公司需要的不是「人」，它需要的是生产利润的机器。
所有时间除了睡觉通勤就在工作的作息，同时也意味着非工作内容的取消。
缺少运动和休息，单身的精神小伙，刚进公司时还身材紧实，要不了几个月就爬小山也大喘气，要不了一年就油腻发福，像打了气的皮球，肉眼可见的膨胀松弛起来。
结婚生子不再是完满的幸福，基本等同于把优秀绩效让给同事，是一场价值数十万上百万的高额投资。
女员工常常拖到大龄，过了「上升期」才敢生产，下一代还没出生就参与了为公司的奉献。
照顾家庭也变成了极限挑战。
父母住院，爱人手术，请假的也不敢多，怕影响了业务，怕被同事趁机顶替。
病床上躺着至亲，病床下架起笔记本电脑，连着VPN办公和接受钉钉群消息轰炸，不是虚构。
在这以外，拼健康，拼酒量，拼性别武器，拼对自己尊严的践踏，还多的是说不完的丑陋。
所以要说外企的卷，我觉得身在外企的人，还是可以小小的自我庆幸一下。
民营企业里，争夺时拍桌子爆粗骂娘，保饭碗时下跪磕头，分奖金时鞍前马后，那样的内卷，才是全方位立体化的，「沉浸式无死角」内卷。
对那些岁月，在经历的当时肯定有很多不屑。现在想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毕竟，也就是一群为生计奔忙的普通人而已。
都在这慌慌张张、忙忙碌碌，才能求得到一点小利的浮生。
人世间的艰辛，已经是太不值得的承受和折磨。
我相信，肯定还有更有趣，更使人舒服的事物，在世界的其它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