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就像决堤的海……

  时间，过得真快啊……每天，把自己伪装得格外忙碌。忙着打针吃药，治疗呕吐头昏，忙着一把一把地吃牙疼药，忙着落实外来务工子女的小升初政策，忙着去派出所房产局更正户籍信息，忙着咨询社保暂住证特长生，忙着买菜煮饭当个妈妈不在家的伪厨师……忙得，不想去店里，天气阴晴跟我有什么关系，货品热卖还是滞销有什么可紧张的，生意好坏有什么打紧……我是真忙啊，忙得，一天混混沌沌，忙得，没空给妈妈打电话，询问你是否依旧每天出现在她的梦里，忙得，没时间想你……

  今夜，却是再也不能绕开你。五七！转眼间，你走了一个多月了吗？手机相册里，你的照片视频都删了，在这之前，我把它们锁在了QQ相册里，自己可见。电视，也有一个月没开过了吧，里面的访谈节目电视剧甚至广告，都时不时地提到“父亲”……你爱看的海峡两岸，焦点访谈，新闻联播还有你每天关注的天气预报……都让我无一例外地想起你，想起你在时的一幕一幕。冰箱里的馒头和猪蹄儿我都丢了。最后的阶段，你吃什么都哽，偶尔一次吃这两样，竟然反应不强烈，所以你兴奋地一夜未眠，坐在沙发上说：“这回，爸有救了！你把冰箱腾空，明天去买两百个馒头回来！你问我为啥买那么多？万一人家改行不做了或者放假呢？好不容易，有我能吃的东西了！”对生，你是多么渴望！不是你恐惧死亡，而是你还有未了的心愿，这心愿无关乎你自己，你希望自己还可以为我们做更多！馒头没有买回两百，三四十倒是有的，现在每次打开冰箱，我第一眼总能看到它们，所以我丢了……你跟妈妈的卧室，我正在筹划改造，至少房间的格局摆设要改变一下，因为我总是有一种错觉，在客厅一抬眼，就仿佛看见你坐在卧室的床头。你坐在床上，给几个孙辈讲这个家的历史和曾经；你靠在被子上，闭目养神，而我们立在床边，等着你给我们开家庭会议；你微微皱着眉，打开抽屉，在一堆治疗高血压心脏病的药堆里，找止疼的曲马多小药丸儿……

  其实，我知道，我没办法避开你……路上，一个佝偻的背影，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一个身材跟你相似的老者，甚至转角处那家你常买烟的小商店，那截儿，你跟妈两个人肩并着肩买菜回家的小路，平台上那条你们歇脚的长椅……我都看到了你！

  说起你跟妈，是多么让人羡慕的幸福啊！前两天去社区办事，他们说起你们，还禁不住啧啧称赞。是啊，老两口干什么总是一起，有商有量，从没拌过嘴吵过架，甚至大声说话也没有。即便只有一颗白菜，你也要帮妈拿，哪怕妈去买两个土豆，超过了你认为该回家的时间，你也会打发我们去接，你怕她路上心脏不舒服。妈从来不记得吃药的时间，因为时间一到，你就已经把药片递到了她手上。四十几年的相濡以沫，你们已经形成太多的默契。你知道吗？在我心里，在外，你是杀伐决断的真英雄，你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你是披荆斩棘的斗士，在家，你有呵护妻女的柔情，你有善于聆听的耐心，你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不是我把你过于美化，而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虽不完美，但却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更看到了一个嫉恶如仇，明辨是非，胸怀坦荡的真君子！你一向快人快语，对任何事，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而你的分析总是那么透彻，你的切入点，总是那么入木三分。最关键的是，你没有私心，一切都本着公允！正因为如此，你的三个女婿，才会如此的钦佩你，敬重你！

  你走了，医院里，他们哭得稀里哗啦，让很多人误以为他们是你的儿子。灵堂上，匍匐在地，一个个头硬当当地磕在地上，一声“爸”便哽咽得再也不能言语，身边人无不动容。你生前崇尚勤俭，不喜奢华，他们决定要为你办理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更执意完成你的遗愿，把你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尽管很多人认为，我们生活在贵阳，把你安葬在东北老家，每年逢年过节祭拜多有不便。倘若你走了，葬在哪里，还不是活人说了算。但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心，也知道！

我们姐仨陪妈妈先回东北老家，为你挑选墓地。安顿好一切事宜，他们哥仨就送你回家了。那天去机场接你的人很多，隔天，送你入土为安的人更多……原本尊重你的意愿，没有通知村里的乡亲，但知道消息的人还是来了不少，他们都是你生前的故交好友。有跟你有忘年之交的村支书，有大队的会计，有村上的妇女主任，哦，对了，还有高叔，没少听你说起，咱家盖新房的时候缺钱，他把家里卖菜的钱都凑来了，那里面有很多块票。而你们平时交集不多，他只是欣赏大家口口相传的老王二哥的为人……有从长春赶来的大姐和姐夫，他们说无论如何也要送二叔一程。有开了几个小时车从大连来的老舅和他的三个孩子，当身患脑血栓半身不遂的老舅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我泣不成声。有从抚顺赶来的八十几岁的二姑和她的女儿女婿。最让人感动的是从黑龙江远道而来的大姨家的大哥嫂子和二姐。他们的路途最为遥远，却比我们还要早到两天，要知道他们本身还是重孝在身，半个月前大姨才过世了，而妈妈并不知情。他们不但要强忍悲痛，还要安慰他们的姨妈。在老家的堂表兄弟姐妹十几个人，从我们到的那一天开始，就都围在我们身边，上班的就都请了假，做买卖的要么交给别人打理要么索性关了店。大家或者陪妈妈说说话解解闷，或者帮着张罗一些葬礼需要的物品，又或者拉着手话话家常。亲情，血缘，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摆满鲜花的告别厅，还陆续有花篮送进来，墙上照片里你的笑容安静随和慈祥。我想，每个来看望你的人，都把你的生平在脑海里过一遍吧。你的言谈举止于他们是一种怎样的形象，我不得而知，但我看得出，他们燃的每一柱香，敬的每一杯酒，都诉说着跟你有关的故事。送葬的车辆就有三四十辆，队伍很庞大，从殡仪馆出发，绵绵几公里，我们陪着你回了一趟你曾经居住的小村子。经过了爷爷奶奶盖的老房子，经过了你跟妈住的旧房子，也经过了你为给我们筹措创业资金卖掉的新房子……一路上，礼炮声声，哀乐阵阵，很多家的窗子被打开了，从敞开的大门后，陆续走出你的发小，你的左邻右舍，你的父老乡亲……墓地，选在了爷爷奶奶安葬的陵园。距离他们的墓只有几步之遥，我想，睡在他们身边，也会是你的心之所愿吧。

  墙上还挂着几年前的全家福，你跟妈坐在中间，我们六个站在你们身后，六个孩子围在你们跟前。你，笑的满足而欣慰。站在照片前，久久地凝视着你，仿佛你也深深地看向我。点点繁星，一颗颗一串串逃出眼眶，在脸颊上肆意地汇聚成河海。只是，再深的河海，也载入不了你归家的船帆……沉浸于思念不能自拔，活在过往无法前行，终日的哀怨，无限的回望……这，都不是你想看到的我的模样！把想念埋在心底，把悲伤藏在角落，把回忆封锁于记忆的最深处，收拾好心情，捡拾起微笑，用心的经营生活，即便生命里遭遇风雨，也无所畏惧……我知道，这，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你的女儿该有的状态！只是，亲爱的爸爸，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其实，何必把家里有关你的痕迹一一抹平？又怎么抹得平？你的衣衫鞋袜昨天寄给你了，你最喜欢的那块手表留在了抽屉里。而你的音容笑貌，你的嘱托，你的叮咛，都已经深深地植在了我们的心里！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亲爱的老父亲，人间已是芳菲四月天，天堂今昔是何年？敲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时钟已经响过十二下，而我还舍不得结尾。真想把这些文字无限地拉长，拉长，长到像一架云梯，好让我在泪眼朦胧的梦里，与你相见，再次聆听你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