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就是立冬祭天的日子,白天奉先殿一概仪注女眷不得参加,晚上家宴则是后宫的重头戏,只是今年这主礼之人颇难选。
照说今年葳蕤入主北宸,这差事自然要落在她头上,可自勤政殿受罚以来,她一直“被星沉称病”,避锋北宸宫。
关雎宫往日倒是干得顺手,但她如今身怀龙裔风头本盛,再让她越过叶后去,朝野舆论该如何看待?之前一意抬举葳蕤的努力岂不白费?也只能同样以身怀龙裔不宜操劳的由头驳回。
星沉和太后在昭阳宫商量了半日,这不大不小的荣宠和烦劳,竟落在了景妃的头上,萧姚二族向来同气连枝,某种程度上算是怀柔。若是姚氏还有什么自己的图谋,更算得上一石二鸟。
这样的旨意一传出来,迎仙居的姚沐云还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虽贵为景妃,往日也是仅次于贵妃,却只能安安分分地当萧有贞的影子,处处回护、不能争锋。
她何尝过过一二日舒心的日子么?有时候,她真羡慕在前朝无甚倚仗的孙昭媛和杨充容,虽然得不到更高的位分,可还能活出些许肆意和洒脱。
在家时节谁不是集万千宠爱的娇小姐,如今却只能甘为人梯、甘当陪衬。这么多年了,终于轮到她出一次头,景妃做定主意要好好谋划安排这家宴,趁机让阖宫上下对她刮目相看。
到了家宴的正日子,景妃果然把事情安排的停停当当、热闹非常,不过今晚大家注定不会关注这些外务了,这可是叶后入宫以来第一次同贵妃同时出现在正式场合,有的是乐得看戏的人。
葳蕤在北宸宫闷了半月有余,虽无自由,倒也自在。第一次踏足承煦堂参与阖宫夜宴,心里多少有些打鼓,还好她非主礼之人,不需要说那么多场面话。
坐在仅次于盛帝的位置上,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将台下的嫔妃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
不得不说,萧有贞实在美丽,头上多宝凤冠巍峨玲珑,越发衬得她举止得体,仪态雍容,飞天菩萨一般宝相庄严。
葳蕤着实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只比她大出两岁,生于侯府,养于深宫的气度果然非旁人可比。
众人本就捧惯了贵妃,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起居坐卧皆由昭阳宫出面照拂,又坐在堂下宴席的核心位置,自然而然成为焦点。
“今日明知叶后会到,贵妃仍戴了重工凤冠,岂不是大剌剌地僭越?”祭礼的酒刚饮完,张婕妤就跟一旁的王美人说起了小话,王美人还没开口,偏前头的孙昭媛耳朵灵、嘴巴快。
“两位妹妹真是说糊涂话,什么僭越不僭越,这凤冠可是太后为这家宴特特赏给贵妃的。想来陛下也越不过太后去,否则,皇皇立冬夜宴,怎的轮到她景妃出头。”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张婕妤和王美人知道是孙昭媛自己不顺心,白拿她们二人撒气,也不理会她,只是互敬了一杯酒,又说起了新制冬衣的花样子。
孙昭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生气了,又开始前打量、后打量的找事。
只见景妃沉浸在自己顺利安排夜宴的欣喜里,脸上笑开了花。贵妃在前头倒还是往日仪态万千的模样,只是也少不得往堂上的叶后多瞧几眼。
有贞眼里的葳蕤,与她们口中说的并不一样,样貌不必说是好的,可也算不什么天香国色——
几层华服上身的颀长身材,显得愈发瘦削,但难得的是并非弱柳扶风之姿,倒别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卓荦意气,也许这边是所谓的北境风骨。
满堂瞟了半日,理会孙昭媛的也不过是杨充容了,“这叶后和贵妃是在比什么坐功?平日堂皇富贵的立冬夜宴如今竟要靠景妃来充门面了?”
杨充容此话正中孙昭媛下怀,“可不是么?这台前见得到的,是景妃得了脸,可说到底还不是陛下妥协了太后。景妃还不是万事以贵妃为上?”
宫里谁人不知,这孙昭媛一意在昭阳宫用心,恨不得日日抱着太后的大腿,便是昭阳宫的一棵草也要捧在手心,是以太后的意图掌握不少,如今连她都说这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竟是这样,可难为我们这些人了,到底是该奉承太后还是陛下,是贵妃还是叶后呢?”杨充容听得心里直打鼓。
正在这时,景妃亲自给堂上太后、盛帝、叶后上了道菜,堂下也是各宫婢奉上精巧巧的食盒,打开看是天青色葵口高足盘上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蜜桃,只是旁边还有个碟子,放着的似一个黍米饭团。
水蜜桃当季时时自然算不得珍贵,可既已立冬,外头寻不着,又能凑上“寿”这意味,是以难得。
这桃子本是永宁侯当季时节送来的,景妃自然分得多,她知道这桃子当下也不过吃个新鲜,可若存到冬天,便是稀罕了,所以一早着人仔细存在冰窖里头,本想着太后生辰时节拿出来,没想到立冬夜宴由她主持,便挪到了这里用。
原来这晶莹剔透的外表竟是一层薄冰,里头桃子的小绒毛还清晰可见,加上景妃在太后跟前凑趣,又是寿桃献祖宗,又是恭祝叶后入主北宸,又是贺贵妃喜得皇嗣……
惹得众人纳罕,连有贞都看不出这是使了什么法子,只觉得是急冻的,再看看一旁的饭团,仿佛明白了什么。
果然,景妃一声令下,一旁的宫婢们已拿起那饭团,以饭团的微温将桃子上的薄冰和绒毛一并搓去。
堂上太后、盛帝、叶后三人身后的宫婢都是自己带来的,并不晓得景妃这安排,景妃本是想亲自为堂上三位洗濯桃子——
倒不是她多贤惠,只不过,既是她一个人出手,自然有早有晚,景妃终究是有故意冷待叶后的心思。
谁料葳蕤并没有等她下手,倒是用手里的调羹挑了一半黍米饭团放进口里,惹得满堂人咋舌。星沉也猜不透她是何用意?
“北境气候寒冷,普通百姓能日日吃黍米也不过是大盛日渐强盛之后没多久的事,军中将士们顾惜民力,不肯浪费,时常还要收些仓中陈粮去吃,如今让我用这等精细的熟黍去净桃子,实在是难以下手。”
席间葳蕤也看出几分眉高眼低,这所谓夜宴,实则各方角力场,她怎能如此偃旗息鼓,岂不辜负了星沉的苦心抬举。
“这话说的是,若吃桃子是件这么靡费的事情,朕愿此生不再吃桃。”星沉马上看葳蕤这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马上意会这是北宸宫要立威了,自然配合。
这招实在高明,立冬夜宴本是各宫嫔妃,勋贵女眷争奇斗艳的场合,比得是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珠翠、身后的家族,可葳蕤此话一出才见北宸宫专属的国母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