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缘之人世几回伤往事】27 风暴（2）

       当金倩玉来到莲生的病房时，莲生躺在病床上，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此时秦晖正好外出，魏丽红则回家给莲生准备晚上吃的东西。

　　病房里共有三张病床，一张是空的，一张是莲生的，还有一张上面躺着一名病人，此时正吊着盐水。她也和莲生一样患上了乳腺癌，因为化疗头发已经掉光，看上去身体十分虚弱，看到金倩玉是莲生的朋友，也转过头来对金倩玉微笑一下以示招呼。很快，这名病人的盐水吊完了，她的家属进来给她喂了一点食物，主要是新鲜的水果、蔬菜之类，可是没吃多少，她就把吃进去的吐了出来，如此反复，让一旁的秦莲生和金倩玉看了也不得不为她揪心。而这名病人和她的家人就好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吃一点吐一点。过了一会，吃好了东西，家人帮她穿好衣服，把她扶上轮椅，推着轮椅带她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莲生的眼睛此时始终看着那名病友出去的背影，神情怅然。等那病人彻底离开了视野，她转头对金倩玉说：“过一整子，我也会像她一样吧，没了乳房，可能也会没有了头发。”说着，泪水便又悄悄地浸润了她的眼眶，令一旁的金倩玉也不得不感到怜惜和忧伤。

　　突然，莲生的手机响了，手机在距离莲生较远的地方，金倩玉起身去拿，当拿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了。金倩玉看到了莲生手机的屏保，使用的依旧是她和袁璞一起拍的照片。莲生忧郁地低下了头。

　　金倩玉把手机递给莲生，问：“他知道你生病了吗？”

　　莲生摇摇头，神情惨淡，透露着一种凄凉。

　　“莲生啊莲生，你是多么的善良，可又是多么的懦弱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去为自己争取幸福呢？既然忘不掉他，为什么不去找他？难道你就不想再见他了吗？万一……万一……”金倩玉说不下去了，面对莲生这样的病情，她不想说出最坏的结果。

　　莲生终于哭出了声，她说：“倩玉，帮我一个忙吧，告诉他，让他来见我。现在他断绝了和我的联系，帮我去找他吧。再见不到他，我怕这辈子就没机会了。”莲生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渴望，第一次尝试去争取，却为何非要掺杂着生离死别的不祥之音呢？

　　“别说了”，金倩玉打断了莲生：“别胡言乱语，你这病是有可能治愈的，一定要有信心，你不是从来都对一切抱着希望吗？袁璞那里，我去找他。”

　　自从离开了莲生，袁璞的世界变得简单、清净而无趣。坐出租车听到广播，便能想到莲生的声音，外出吃饭便能看到莲生的面容，遇上街头卖艺的人便能看到莲生弯腰投币的背影，这个世界的每一处仿佛都有莲生的影子，都有他们在一起的回忆。

　　其实，袁璞已经开始后悔当初在面对魏丽红时的决定太冲动，太草率了。草率到他居然都还没有见到莲生，就答应了魏丽红的要求。曾经说好的一同面对，怎么自己在冲动的状态下就全忘了。魏丽红拿出的两万块确实是对他的羞辱，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但当时难道只有冲动地答应与莲生分手才是捍卫尊严的唯一方式吗？

　　每每想到这里，袁璞就睡不好觉，他想去和莲生和解，但想到魏丽红的表情又让他退缩，他感到进退两难。晚上睡不好，到了白天，眼皮也会不住的跳动，眼皮越跳，心也越慌，越是在进退之间犹豫不定。

　　因为太早回到空荡荡的家，一个人反而会更加寂寞，为了消磨时间，袁璞这段时间习惯了下班后主动加一段时间的班。

　　这天，当他照例加完班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抬头望见天上的月亮也被浓密的云层遮住。这一天，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

　　只见一个干练的女性的身影从远处大步向他走来，当走进了的时候，袁璞才认出是金倩玉。

　　没有给袁璞开口的机会，金倩玉恨恨地说：“莲生病了，乳腺癌。”金倩玉一口气说出了医院的名称地址和病房号后，转身，又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去不去由你。”

　　一瞬间，浓密的乌云化成了倾盆暴雨，淹没了人间。袁璞的世界天旋地转，没有了方向。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做的太决绝，断绝了一切和莲生直接联系的渠道，现在，当莲生生大病的时候，自己却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一个人。

　　莲生坐在病床上，明天她就要接受乳房切除手术了，如果手术效果良好，并且确实能够救命，她并不在乎乳房被切除。但她依旧迷离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期待着、寻找着什么。他今天回来吗？她依然想以完整的姿态呈现在他面前一次，哪怕这只是最后一次。

　　秦晖和魏丽红在医院陪伴着女儿，此时病房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他们会尽一切办法并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女儿的生命。女儿的生命就是他们的生命。

　　看着莲生眼神游离地看着窗外，魏丽红心痛如绞，她拉着莲生的手，劝慰她：“莲生，现在什么也不要多想了，明天手术完成后，病一定可以好的。”

　　“妈，我的那把二胡带来了吗？”莲生回应了魏丽红，转过头，含着泪的眼睛开始在病房里搜索。

　　“带来了，带来了。”秦晖从病床底下的箱子中拿出了一把旧的二胡，递给了莲生，这是他今天带来的。

　　莲生接过二胡，抱在身上，慢慢地开始拉奏起来，依旧是她最爱的《二泉映月》。现在拉的时候，由于长期没有练习，莲生的技术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娴熟，却经历了那么多人世沧桑。拉起这首曲子，高昂处少了一份从容，起伏处多了一种绵长，听起来更显得凄凉哀婉，令听者无不想到自己的伤心之事而潸然泪下。

　　曲子拉完了，莲生黯然地说了一句：“他还没来呀。”说完便抱着二胡，闭上眼睛，泪水不懂人心，依旧从紧闭的眼睛中钻了出来。

　　莲生那句话语虽然说得很轻，很平静，却震痛了魏丽红的心。背着莲生劝退袁璞，是她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莲生的事情，也是对莲生伤害最大的事情。当莲生遭遇了这场大病以后，每每看到莲生的神情和手机屏幕的照片，她和秦晖都知道莲生的心里放不下袁璞，他们无比的后悔，他们甚至自责到认为正是他们的行为让莲生悲伤过度才得了这样的重病。

　　魏丽红崩溃了，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坐在莲生的病床旁，拉起被子的一角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身体不住的颤动，哭着说：“莲生，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那个时候鬼迷心窍，棒打鸳鸯，犯下了大错。你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以后，想和谁在一起，只要你喜欢，爸妈都不会反对的。你现在不要多想了，一定要好起来啊。”

　　一旁的秦晖本是个坚强的男子，但在莲生生病后，他的坚强也早被摧折到所剩无几，面对这样的情景，他虽然没有像魏丽红那样把什么都说出来，但也用双手不断拭去从哭红的双眼中落下的泪水，口中只是不住地念叨一句话：“孩子，什么都不要想了，早点好起来。”一切的一切，意在言外。寥寥数语，那不仅是一个严厉的父亲真诚的忏悔，更是深沉的祷告。

　　“莲生。”一个低沉而熟悉，并令人期盼已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门口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冰冷如霜的脸上挂着两行新泪，那是冰霜融化的痕迹。

　　好一首《二泉映月》，曲终人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