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竹林和狗

阳光从葱茏的树叶下漏出斑斑驳驳的阴影,落在桌面的书本上,常年不修剪的枝条刚好碰到树下人的脸。伸头逮住一个青涩的苹果咬一口,一股涩涩的味道袭来,剩下半边苹果在枝头上猛地一颤,像在阳光下荡着秋千。打着赤膊的爷爷一边摇着扇子坐在堂屋里,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线,脚边卧着一条吐热气儿的黄狗。

太阳刚刚打西边,像极了端午里腌透了的红心蛋,掉下山去。天色尚早,干活的人也才吆喝着扛起锄头归来。爷爷已经打了一盆水坐在青石板上洗起脚来,身旁的艾蒿火把燃气青烟,熏走嗡嗡乱叫的蚊子,这蚊子专喝人血,被咬一口,一种痒直接钻进骨子里。有时被咬急了,直接拿起火把在周围乱扰一通,嗡嗡的声音也能暂时消停一会儿。

爷爷睡得早,大概天还是亮的,大概我也才写完作业收拾书本,大概总难等到妈妈做的晚饭……。民国时期出生的人骨子里多少都带着封建,节俭,重男轻女最为明显,老来得子,成了防老的指望。儿子离开三到五天都是决计不能忍受的,所以喜欢儿子心疼孙子是他爱的表现。不喜欢接触新鲜事物,讨厌更新换代,一亩三分地圈住他的一辈子,也想圈住后代的一辈子。

六七岁时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收看一个台,每天晚上放啥看啥没有选择,就算这样,你也能看到各家各户打着手电筒赶来汇集,新白娘子传奇,西游记成为大家的最爱。四年级的时候,家里买了彩电,频道多了,还是彩色的,爷爷不看电视,每次从窗口路过都要念叨:“外国人真是想办法害中国人,用电视来害中国人,都不做活了,都看电视去了…”,

时代的进程不因人而停滞,所有旧思想,旧观念都会慢慢同化,爷爷是个例子,有时候他也会搬一把椅子坐在电视前,没人时在电视跟前摸摸索索半天也开不了它。安装座机电话后,不会接电话的他看到奶奶拿起电话和人交流时很是嫉妒,偶尔会尝试接上一两个电话,只是从来没有把电话挂对位置,导致别人打电话时总是占线。

他爱节俭,新衣服从来被藏在箱底,地上的一粒米都要捡起来,发霉的东西也能下咽,死后收拾大堆的新衣服都被老鼠咬了洞,下葬的时候全部在坟前烧成了灰烬。爷爷生前就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地方,他想躺在这里,因为这里也躺着他的祖祖辈辈和兄弟。

叼着一只死掉的野鸡从山上蹦哒蹦哒的回来,黄狗喜欢跟着爸爸,只要爸爸远远的一唤,它就跳脱得可快,两只耳朵忽闪忽闪的就到了跟前。和猫是天敌,总要和灰猫打架,滚成一团,不过也是干咋呼,吼劲儿足,往往都是任猫扇耳光。窗台前做了一条铁链子,晚上的时候栓住它守夜,吓走偷鸡吃的黄鼠狼。

门前有一颗椿树,高过了屋顶,人家都说这棵树长太高,家里猫狗总养不成器,我记忆里养了多少条黄狗也实在记不得了,好多条养着养着都再没回来过,不知道被人悄悄捉去做了狗肉还是死在何处。最后养的黄狗,也只陪了我们3年,父亲找了好多天,也唉声叹气了好多天,山上,河里,亲戚家,还有狗贩子市场……我想它一定是走丢了,一定是捉兔子贪玩去了,说不行我明天放学就能看见黄狗叼着野鸡跟在父亲后边。

过了好久,在竹林里的一条沟里发现了黄狗,尸体都臭了,父亲将埋在那个它喜欢撒泼打滚的地里,长长久久的躺在那里。再以后,我家很少养狗,养猫,因为结局都不是很好,干脆就不养了,但是灶台前,门后边放着它们的饭碗,里面总有剩饭,那都是给邻居家的猫狗备下的。

屋旁边的竹林越长越密,每年新发的竹笋总能长到院中来,爷爷随手就把它搬掉回来做菜。砍掉一批又一批的老竹子编家具,新竹也会接上来,笼住天,密密麻麻,透不进光来。

关上书本,约起邻居伙伴悄悄去竹林里过家家,枇杷树上系着秋千,猜拳赢了,才能坐上去荡几下。不过大多系得不结实,绳子很容易断,砍断留下来的竹尖插过一回同伴的屁股,流了血都不敢哭出声来。家里人不喜欢我们去竹林玩,竹林里太多玻璃瓶子碎屑,还有蛇,而我们总能偷偷溜出去。竹叶做成的口哨吹起来声音很响亮,我学了一天都没有吹响过。

竹林里有很多野果子,八月份的五味子、八月瓜迁满了竹竿,男孩子总能顺着光溜溜的竹竿爬上顶去摘下它们。靠近沟边有两棵苦柑橘,常年见不到阳光,长出来的橘子酸得人牙齿要掉,看着黄透了的橘子挂满枝头,也不会有人想摘下来吃。竹林是我们年少游乐的场所,也是我们干坏事时的案发现场。

爷爷去世第二年的秋天,门前竹林里的竹子全部开了花,这是我第一次见开花的竹子,听人说预兆不好,听人说竹子开花就是快死了。一个冬天过去,褪去厚厚的积雪,所有的竹竿发黄,再也没有绿起来,院子里多了一块空地,很大很大的空地,那个常年射不到光的地方正被照射的通亮。

年少关于很多事情,关于爷爷,关于狗,关于竹林,只是我的童年也跟他们一起埋葬了,埋在回忆里,埋在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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