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冯汲郑传（三）
汲黯（？～公元前112年），字长孺，他是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人。汲黯的祖先受到古代卫国国君的宠幸，到汲黯时是第十代，世代都担任公卿大夫。因为父亲做官，汲黯得以担任了汉景帝时的太子洗马，他因做人严肃而被别人忌惮。汉武帝继位后，汲黯担任谒者。
东越人之间发生相互攻击，汉武帝派汲黯前往视察。汲黯出发后，并没有到达东越，而是到达吴郡后就返回。他报告汉武帝说：“越人之间互相攻击，这是他们的习俗所致，根本不值得辱尊天子派出使者视察。”
河内郡失火，蔓延烧毁了一千多家，汉武帝再次派汲黯前往视察。他返回报告说：“几户人家失火，烧掉了一些房屋，不值得担忧。臣我经过河南时，河南人因为水旱灾害致贫的有几万家，有的甚至父子相食。臣我相机行事，持节征发河南郡的仓粟赈济贫民。臣请示前来归还符节，并且招认矫改皇帝制令之罪。”汉武帝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赦免了汲黯，升任他担任荥阳县令。
汲黯感觉担任县令这个小官太羞耻，就称病要求返回家中。汉武帝听说后，改封汲黯为中大夫。汲黯多次当面直谏，汉武帝不愿意让他久留朝廷，升任他为东海太守。
汲黯学习的是黄老之学，主张用清静无为的办法治官理民，他把主要工作都交给得力的郡丞和长史去办理。他治理政务，只要求下面按照大方向去做，不苛责具体小节。汲黯身体多病，经常卧床在家不出门。一年多后，东海郡大治，百姓称赞。
汉武帝听说后，召回他担任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他仍然用无为的办法治理政务，只把握大的方面，从不拘泥于繁文缛节。
汲黯为人性格倨傲，缺少礼节，经常当面顶撞别人，不能容忍别人的过错。他对自己合得来的朋友，很友善地对待，对不合脾气的则不能容忍，所以士人们也不愿意归附他。汲黯喜欢学习，好仗义行侠，很讲意气和节操。他平时在家修养身心，最仰慕的人是傅柏和袁盎，所以喜欢当朝直谏，多次触犯汉武帝的龙颜。他和当时的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等人交好，这些人也因为敢于多次直谏，不能久居官位。
这个时期，王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中两千石以下的官员前去拜谒，田蚡根本不还礼。但是每当汲黯面见田蚡时，汲黯从不拜谒，倒是田蚡经常揖礼。汉武帝曾经下诏令招募天下文学儒士，并且经常说自己要如何如何。
汲黯对汉武帝说：“陛下内心中有太多欲望。只要对外施行仁义，为什么要刻意去仿效唐虞的治国方略呢！”汉武帝默不作声，转而大怒，变脸后宣布罢朝，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捏把汗。
汉武帝退朝后，对他的左右说：“汲黯的正直太过愚蠢！”群臣中有人劝说汲黯。汲黯说：“既然天子设置了公卿辅佐之臣，怎么能都阿谀陛下的意思，陷主上于不义呢？何况身在其位，纵然爱惜自己生命，怎能辱没朝廷呢！”
汲黯身体多病，有次生病三个月之久，汉武帝多次恩准他休假，但他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最后一次生病时，庄助去替他请假。汉武帝问：“汲黯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庄助回答说：“如果论汲黯的任职居官，他真没有超过其他人。如果论他辅佐太子，守成深坚，以利益招他他不会来，以强力驱赶他也不会离去，就是自称有孟贲、夏育样勇敢的人也改变不了他的意志。”汉武帝说：“是啊。古代有所谓的社稷之臣，现在的汲黯和他们很相似了。”
大将军卫青奉命入宫侍奉汉武帝，汉武帝只是坐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偶尔来见，汉武帝有时连帽子也不戴上。至于汲黯来见，汉武帝不正冠不敢见他。汉武帝有次坐在帐中，汲黯上前奏事，汉武帝没有戴冠，看到是汲黯后，赶紧躲进帐中，派其他人批阅他的奏报。汲黯受到的礼遇就是这样。
张汤因为更改制定新律令担任了廷尉，汲黯多次在汉武帝面前质问张汤。他对张汤说：“先生作为正卿，对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抑制天下人的邪恶之心，或者能安国富民，让监狱中空无一人。你凭什么把高皇帝制定的约束制度乱改一气？你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断子绝孙的。”
汲黯经常和张汤辩论，张汤的着力点往往在于死扣条文，苛求细节。汲黯则是声音高亢不肯屈服，他因为愤怒直接开口骂张汤：“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担任公卿，果然是这么回事，这说的就是你张汤。你的这些律令，已经让天下人双脚悬空不敢着地，人人都侧目而视了！”
这时期，汉朝正在征讨匈奴，招怀四夷。汲黯建议国家少生事端，经常利用向汉武帝建议的机会，说要和匈奴以和亲为要，不要起兵进攻。汉武帝正在尊崇儒术，重用公孙弘。后来国内事情逐渐增多，官吏和不法之徒巧计使诈，汉武帝这才下命令制定法令，张汤等人多次奏报献计得到宠幸。
汲黯时常诋毁儒术，当面抨击公孙弘等人怀有奸诈之心，使用智谋权术来阿谀奉承主上，以便获得荣耀。这些刀笔吏专门研究文章巧言，诬陷他人罪责，他们以把别人投入监狱作为功劳。
汉武帝却更加重用亲近公孙弘和张汤等人。公孙弘和张汤从心底痛恨汲黯，就连汉武帝也不再喜欢他，想借机杀掉他。
公孙弘担任丞相后，他对汉武帝说：“右内史管辖范围中的很多达官贵人都是皇帝宗室，很难治理，不是朝廷重臣不能胜任。请示任命汲黯为右内史。”汲黯担任右内史几年，其官事从来没有荒废。
大将军卫青这时更加显尊，他的姐姐被封为皇后，只有汲黯敢和他平起平坐。有人劝说汲黯：“从天子开始，都想让群臣位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也日益尊贵，先生不能不参拜他。”汲黯反问道：“难道让大将军对群臣行揖手礼，那样他就不尊贵了吗？”
卫青听到这话后，更认为汲黯贤良，多次向他请教国家朝廷中的疑难问题，看待汲黯超过一生中的其他人。
淮南王刘安策划谋反时，很忌惮汲黯。他说道：“汲黯喜欢直言劝谏，守节死义，很难诱惑他做出非分之事。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就像取块盖布或者振落一片树叶那么简单。”
汉武帝多次征讨匈奴有功，所以更对汲黯的话放置一边不听。
开始时汲黯位列九卿，而公孙弘、张汤那时都还是小吏。公孙弘和张汤逐步富贵后，和汲黯同列，汲黯经常责难诋毁他们。后来公孙弘官至丞相，封为列侯，张汤官御史大夫，就连当年汲黯时期的丞相长史也都和汲黯同列了，有的甚至超过了他。
对于这些变化，汲黯心中不服气，他十分烦躁，不能正确对待。他去面见汉武帝说：“陛下使用群臣就如同积累薪柴，后来者居上。”汲黯退了下去，汉武帝说：“人不能没有学识。听汲黯的这番话，他的正直与迂腐日甚一日。”
过了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领部众前来归降，汉武帝征调两万辆车前去迎接。长安县官没有钱买到马匹，就向百姓借马匹。百姓都把马匹隐藏起来，凑不够马匹数目。汉武帝大怒，想要斩杀长安县令。汲黯说：“长安县令无罪，只要斩杀掉汲黯我一人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何况匈奴人背叛他的主人前来归降汉朝，汉朝可以慢慢通过各县依次迎接，为什么要让天下骚动不安，疲惫中国人去侍奉夷狄人呢！”汉武帝听到后默然无语。
浑邪王来到后，有些商人借机和匈奴人做生意，按照走私的法律规定应当判处死刑的共计五百多人。汲黯请求得到面见汉武帝的机会，他来到未央宫的高门前，对汉武帝说：“当年匈奴攻击我边境要塞和道路，断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伐，死伤者不可胜计，所花费的用百亿来计算。臣我愚昧，认为陛下得到了匈奴人，就应当把他们作为奴婢赏赐给从军战死者的家属；所获得的战利品，也应当分给这些人，以补偿天下人的劳苦，抚慰百姓之心，我们现在却反其道而行之。浑邪王率领数万部众前来归降，我们虚耗费钱库赏赐他们，征调良民侍奉供养他们，这相当于骄惯家中不听话的孩子。愚民从哪里知道让匈奴人购买长安城中的货物，会被死扣法律条文的执法官吏视为将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而判罪呢？陛下纵然不能将缴获匈奴的物资用于慰劳天下人，也不能用苛责的法令杀戮五百多名无知百姓，这就是所谓的‘为保护树叶而损害树枝’做法。我私下里认为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
汉武帝沉默不语，不答应汲黯的要求。他说道：“我很久没有听到汲黯的话了，他现在又前来妄发议论。”
过了几个月，汲黯犯了点小法，正巧碰到汉武帝大赦天下，他只被处以免官，于是汲黯隐居回到田园。
又过了几年，汉武帝改用五铢钱，百姓很多盗铸钱币的，楚地最为厉害。汉武帝认为淮阳是楚地的近郊，就下诏宣汲黯出山担任淮阳太守。汲黯拜伏在地推辞不接受圣旨，诏旨多次强迫要求他，他最后才不得不奉诏。
汉武帝下诏面见汲黯，汲黯对着汉武帝哭道：“臣自认为把这把老骨头马上就要填埋沟壑了，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陛下，没有想到陛下会再次启用我。臣我的耳朵和腿脚都有毛病，确实不能胜任郡中事务了。臣希望担任中郎，出入禁宫，为陛下补过拾遗，这是臣的愿望。”汉武帝问：“先生认为淮阳郡太守的官太小吗？我现在召你前来，是因为淮阳的吏民关系太过紧张。我了解你的能力，委派给你的是个很重的差事，希望你仍然像以前那样卧床在家把那儿治理好。”
汲黯就要辞行时，前去探望大行令李息。他对李息说：“汲黯我要离开都市，不再能参与朝廷讨论决策了。御史大夫张汤的智谋足以拒谏，花言巧语足以饰非，他说的都是奸佞讨巧的话，强辩挑剔之辞，不是真正替天下人说话。他平时专门去琢磨主上的意思，顺着主上阿谀奉承。主上不想去做的事情，他马上进行诋毁；主上想要做的事情，他马上当面拍马赞扬。他喜欢搬弄是非，舞文弄墨，对内心怀奸诈来讨好驾御主上之心，对外挟持贼吏作为威重。先生位列九卿，不早向陛下反映出来，恐怕最后要受到他的牵连而遭受诛杀。”
李息害怕张汤，最后也没有敢直言。汲黯到淮阳郡后，和他原来在东海郡一样无为而治，淮阳政治很快变得清明。
后来张汤果然身败名裂。汉武帝得知汲黯当年对李息所说的话后，判处李息有罪，诏令汲黯以诸侯国相的身份在淮阳任职，十年后去世。
汲黯去世后，汉武帝因为汲黯的原因，封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汲黯的儿子汲偃官至诸侯相国。汲黯姑母的儿子叫司马安，他年轻时也和汲黯同时担任太子洗马。司马安擅长研究法律条文，巧于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他的弟兄们因为他的缘故，同时官至两千石的共计十人。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了段宏，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甘愿位居其下。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0月11日（古历辛丑年九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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