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巴陇锋《云横秦岭》中关中地域美学的建构(董婉驰)
起初拿到《云横秦岭》这本书时,首先自然想到了诗人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的诗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那么这与小说是否有关?带着这样的疑问和猜想,以及小说开篇对西安古城的描述,笔者跟随着作家巴陇锋走进了秦岭苍苍,渭水泱泱的古都长安。
作家选取1935到1945年国共合作的特殊时期,展开史诗般的叙述。西安,作为这部小说中唯一的地域形象,可以视为整个抗战时期大后方的前沿地带,虽没有日本地面部队烧杀抢掠的残暴战事,但却不乏日本空军对西安的大轰炸,并且隐藏着时代背景下包括共产党、国民党、中统、土匪、日本人等各股力量看不见的血雨腥风。作家通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爱恨情仇的人物关系把这些历史的记忆一一串联,还原了战争年代下最真实的西安城。而小说中极具关中特色的地域文化描写使得抗战时期陕军形象更加凸显,在抗战题材文学作品中异军突起,十三朝古都的民间文化书写为小说筑下了坚实的底蕴,也将秦岭这座山脉在地域文学中加以放大,成为鲜明的文学标识和地域旗帜。
通读《云横秦岭》,就能感受到作家极尽浓墨重彩,繁复抒写,将秦腔、老腔、碗碗腔、皮影戏、方言土语、地方歌谣,与秦地有关的诗词歌赋、名人名言、传说轶事,非常自然地贯穿于整个历史事件的叙述当中,从典型人物塑造、地方语言以及地域美学等方面,充分将地域文化突显,成为小说突出的书写风格和艺术特点。
首先,小说中的关中男儿形象,以秦岭和孙明凯为例,用“秦中自古帝王都,南方才子北方将,陕西冷娃排两行”这句俗语总结再合适不过,这个“冷娃”的“冷”字,形象地抓住了关中男儿的群体性格特点。世人也将陕西“冷娃”这种群体性格概括为:生、冷、蹭、倔。这种性格的由来也是在历史的血雨腥风历练了秦人以及他们的后代天不怕、地不怕、敢打敢拼、一往无前的性格和理念。
“生”,体现了关中男儿独有的勇往直前、忘生轻死的精神,同时也显得不成熟,野性十足。在小说中,1935年身在遵义前线的红军营长秦岭,在接到回老家西安粉碎日本人行动的任务后,回到家乡,在东郊白鹿塬与当地的土匪头子孙明凯发生口角,秦岭丝毫不当回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面对土匪的质问反而气势更加张狂,逼得孙明凯恼羞成怒,两人开始决斗,一百个回合都难分胜负,秦岭的生猛好斗也让孙明凯觉得英武可交,两人因打斗结成了兄弟,这不仅打出了陕西冷娃的天不怕地不怕,有野性的性格,也为两人的情谊和日后的故事情节发展作了深厚的情感铺垫。秦岭这样典型的陕西冷娃生猛的性格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第八章惊天谜团中,日本人正雄次郎在贾老寿宴上将兄弟三人和钟亦菲的关系一一道明后,秦岭大喝一声“老匹夫”,砸碎一个酒瓶,用酒瓶玻璃渣朝正雄次郎左耳剐去,竟还叼到自己的嘴里以示他人。
这陕西冷娃中的“愣”,是说关中男儿的性格有棱有角,反对圆滑、世故、世俗,敢说真话,敢于冒险、勇往直前,同时也有一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莽劲。在小说第五章惊情刺杀中,女间谍斯琴索娃故意挑拨孙明凯与秦岭的关系,假寄一封信,传言孙夫人与秦岭眉来眼去,投怀送抱。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与孙夫人的清白,秦岭搬起一块大砖,大喊一声:“我若龌龊,有如此指!”只听一声巨响,血浆迸溅……秦岭用这种关中方言里“愣头青”的方式为自己证明清白,可见这“楞”娃不是一般。而在对待感情方面,秦英在刚认识秦岭后就爱上了他,总与他一同出入,给他做饭,甚至说到一些隐约表达爱意的话,而这些行为似乎对这个反应愚钝的“楞”娃没有作用,秦岭在起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察觉到秦英对自己的感情。
“蹭”,是陕西冷娃人生观中爱憎分明的外在表现,以及嫉恶如仇、匡扶正义的心理性格特征。在小说第五章节惊情刺杀中,孙明凯与秦岭在交谈过程中得知秦岭二哥的遭遇,身为结拜兄弟的他,将秦岭的家仇视为自己的事情,发誓要为秦岭找出凶手,为二哥报仇;小说第十二章关中烽火中,孙明凯因为秦岭私自带兵起义一事大怒,与其断交,又因为涉及到民族危机,国家危难,全民抗日,他又下山帮助秦岭获得西药补给,并和秦岭一起将西药辗转移交共产党;孙明凯又在小说第二十章带领山上四百号弟兄加入正规军,去前线与敌人浴血奋战。也许正因为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才有了别人对孙明凯称之为“好坏人”的评价。
“倔”,是陕西冷娃独特的坚韧顽强、刚直不阿性格脾气的反映,“倔”意为坚韧顽强,执著,士尚气节。只要是秦岭心里决定要做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也正是因为这种倔强,才使得秦岭这一人物形象更加丰富。体现在感情方面则是,他面临自己的二哥被心爱的女人杀害,而后所爱之人又成为自己大哥的妻子时,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即使这样,他的内心还是挣脱不了初恋的影子。执行任务期间,他志同道合的战友秦英一直仰慕他,女大学生牛芳也对他一见钟情,此外,还有一个飘忽不定的女人——多面间谍斯琴索娃也对他觊觎已久。这些,都未能改变秦岭的初心,他对感情的执拗也是增加了他个人的魅力。这份执拗也表现在对孙明凯的态度上,在小说第九章《此去经年》中,1937年4月秦岭趁孙明凯下山,带领山上几百号兄弟宣布起义,得到消息后的孙明凯彻底与秦岭断交,从延安回来后的秦岭心里对不起兄弟,接连五次上山请罪仍不得见面,在这种情况下,秦岭依然再一次上山请罪,求得到孙明凯谅解。
而在工作中,秦岭也同样是抱有一种对革命工作执着坚韧的态度,在收到上级给出的策反孙明凯任务后,他一方面调整部队组织,整顿纪律,提高士气和战斗力,同时积极引导孙明凯的思想,另一方面私下发展思想先进的积极分子,为策反孙明凯、成立党支部做努力。在运送西药的任务中,秦岭与孙明凯更是践行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信念,通过两人的共同努力将一批西药顺利移交。
综上,《云横秦岭》中的关中男儿形象逼真地反映了陕西冷娃“生、愣、憎、倔”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这种精神,影响和熏陶了一代又一代的陕西人。有位作家也曾这样描述关中人的性格:秦人有气势,这个气势是浩然之正气。
有了鲜活的人物性格和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做基石,《云横秦岭》还在语言上书写着地域语境下的美学特征,小说中的语言不仅包含了人物生动的关中方言,也囊括了秦腔、华县老腔、陇东民歌、碗碗腔等艺术形式,共同展现了陕西关中一带的文化魅力,架构了关中地区的艺术风貌和三秦儿女的豪迈性格。语言所具有的独特性,也成为作家构建小说地域标识的一大亮点。
小说中《赵氏孤儿》《火焰驹》《白鹿塬》《桃园借水》等经典剧目纷纷登场,作家通过这种独具特色且丰富的语言形式表现人物性格、情感关系、矛盾冲突,暗示情节发展。小说第二十章,全民参军抵御外敌,在参军的报名现场,有与儿子抱头痛哭却深明大义的年迈老母亲,这样的场景让现场的群众看的是涕泪横流,秦岭此时唱起高亢的秦腔《李陵碑》中杨继业的唱词:“两狼山,战胡儿,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此时孙明凯也唱起了《赵氏孤儿》中程婴的悲怆唱词:“忠义人一个个画成图像,一笔画一滴泪好不心伤,幸喜得今夜晚风清月朗,可怜把众烈士一皆亡”。这样的表达方式听得所有人无不群情激奋,悲壮至极,极好的展现了中华儿女在国家危难之际牺牲小我舍生取义的爱国主义精神。
在小说第三章绝地复仇中,孙明凯收到秦岭的信邀请他去看戏,高兴地大笑起来:“明天下山,看戏去也!”随即唱道,“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一千万老陕吼叫秦腔,咥一碗白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额嘟嘟啊囔囔……”这句大概是对三秦大地最鲜明的怒吼,以吼叫的形式唱出了秦腔的天地雄浑、粗犷豪迈的艺术特征,唱尽了关中地区黄天厚土的自然风貌,也唱出了关中人民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慷慨激昂、洒脱不羁的地域性格。
在小说第四章陇东指示最后,放羊娃唱到:八百里秦川,比不上一个董志塬边。虽只有一句唱词,却配合着放羊的场景让人深深感受到董志塬上人们的普通平静生活,此时歌声响起,更使得秦岭内心充满保卫亲人,保卫家乡,保卫祖国的正义感和使命感。
小说第二十三章长安之殇,秦岭面对一个日本兵用家有妻儿来求饶一命时,更是愤怒至极,将其消灭,随后他唱道:“车轱辘儿车轱辘儿转得欢,老秦我穿得新崭崭,提着四样礼,到我外婆家去拜年,外婆让我咥羊肉疙瘩下挂面”。或许是刚才那个日本兵说起了自己故乡的妻儿,又或许是想到了没有被侵略时的关中儿女的自在生活,在面对家乡经历的血泪洗礼,国家危在旦夕,城中饥民遍地,同胞战死沙场,心中悲怆之情难以言表,潸然泪下。
作家用秦腔的方式暗示出人物内心世界的真情实感,时而细腻辗转,有时斗志昂扬,反过来这些艺术形式的展现也从侧面丰富了人物形象。这些方言俗语和传统曲目在小说中成为生活常态,早已与时代、地域、人物和故事情节融为一体,而非偶尔表现,可见作家对历史地域题材严肃考究的创作姿态。
地域承载着历史,也承载着故事,好的书写会将读者带入其中,令人心生敬畏而向往之,巴陇锋《云横秦岭》就是这样一部不仅会让人沉醉在险象环生、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爱恨纠葛的人物关系中无法自拔,更是将这种地域魅力,上升到一种美学领域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读者从这种地域美学中,能够真正体悟到历史带给人的荡气回肠和深刻的时代烙印。此外,在《云横秦岭》这部小说中笔者的最大感触是看到了作家巴陇锋续写民族精神的一种使命和责任感,这于每个人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
在通读完《云横秦岭》这部作品后,便早已揭开了最初对书名的疑问和猜想。作家巴陇锋笔下的云横秦岭并非讲述个人对凄凉命运的无奈之情,而是象征着西安这座古城乃至中华民族会像有着中国“龙脊”之称的秦岭山脉一样,纵横于历史的沧海桑田中,巍峨屹立。(完)
作者简介:董婉驰,女,陕西西安人,本科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研究生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