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红光毫无征兆地掷了出去,精准无比地缠住了佑辕祺的屠戮枪。利刃将将停在了时蕴的胸前,震得逐戮戟猛烈一颤。
佑辕祺愣了一愣,遂用力往外拔着自己的长枪。令他意外的是那条红色的鞭子紧紧地缠着,即便他使出了九成的力,却没办法让那利器摆脱牵制。
他遂看向那坐在白毛鹿蜀上那个身量单薄的少年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
邯羽两腿夹了夹白鹿的肚子,得意一笑,“老子领兵骑鹿蜀来的,你竟连老子是哪里来的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玄烨那头的!”
时蕴死里逃生,虎口还在发麻,电光火石间脑子转得比谁都溜。以鹿蜀为坐骑的,只有沙家军。看这长途奔袭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们还能打哪儿来!
他当即道:“傻子,他们是南沙军,招摇山那一支的。”
说话间,邯羽身后的沙家军已经投入了战斗。虽然北恒营的主帅被打得几乎不能还手,但整营却在场面上占据优势。再加上一群打野战打成习惯的沙家军,战局转瞬便呈了一边倒的态势。
时蕴打佑辕祺打得勉强,但二打一就大不一样了。邯羽的长鞭可谓是屠戮枪的天敌,不用靠近佑辕祺三尺内便能牵制住他。战况急转直下,无论是自己还是东翼营,皆都颓势尽显。败局已定,佑辕祺很识时务地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
南沙军将他五花大绑,扔给了北恒营。
要看住一整个东翼营,需得留下北恒营才行。魔都城里还没消停,邯羽猜那头进行得并不顺利。
“老子还要进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见他掀袍上鹿,转身就要走,时蕴赶紧叫住了他,“你怎么知道我才是烨帅这边的?”
“你不是叫他纨绔?我觉得他那样的大抵入不了玄烨的眼。”
他点了点头,觉得此人思路十分清晰。
阳光照着薄纱一般的天际,散着五色的斑斓。风吹着贫瘠的大地,白水幽谷的这座乱坟岗终于恢复了宁静。
看着他身下的白毛鹿蜀和手上的红色长鞭,时蕴突然想起了个人。那个他没见过,但是听父辈提起过的那个称霸南疆地飒爽女子。
北恒营的主帅双手一揖,恭敬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邯羽。”他头也不回地道,“没姓。”
邯羽赶时间,赶着去拦别人投胎一般地领兵往魔都城里跑。
护城河波光粼粼依旧,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底下淀着的是死亡的阴气。行在板桥上,他心中瘆得慌,好似当年蒙眼行在冥府的忘川河上那般七上八下。
鹿蜀狂奔着,径直飞驰入了西城门。
西城是官僚聚集地,本就不热闹。尤其是在这个时辰,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可谓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今日,这里却闹哄哄的。
邯羽遥遥望着前面的混乱,策鹿狂奔追了上去,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七嘴八舌的叫喊声传了过来,他努力辨别着,只能听出零星几个字。大抵就是“公主,别跑,回来。”
难道那位跋府的公主又上街追男人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邯羽打从心底里觉得这小娘太不懂事,遂就很不屑地快马加鞭从这一群瞎胡闹的人身旁跃了过去。谁知那小娘不仅能跑,眼力还十分出众,就那么一瞬路过的刹那,她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你!”她指着一路跑过去的那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你是不是沙家军的人!”
他依旧头也不回,还有些不耐烦,“是。”
“那幽邢……”映岚继续喊着,“你有没有见着幽邢!”
这一问,她索性连个答案都没有得到。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鹿蜀,映岚跟不上他,却也知道该跟着他往东城去。
东城是王城所在,眼下正是整个魔都城里最乱的地方。有钱人避而不及,也只有北城那些低阶小魔愿意去那里不要命地凑个热闹。
现在那里可是个一不留神就要丢小命的地方,跋魔君只有这么一个闺女,是以急得亲自跟在后头追。只叹他肥头油面,身形肥硕,没跑几步便就要断了气。一众五个妾室遂围上去哭天喊地,还有一群家将丫鬟鬼哭狼嚎。
映岚跑得急,又远远地把人甩在身后,是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管他多少危险潜伏在东城,她只想去找幽邢。
王城外已是一片战火硝烟。弓箭手的装备告罄,他们便丧心病狂地将最后一批羽箭的尾羽点燃。
烟雾弥漫,呛得人猛咳不止,老弱妇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当邯羽闯进这片地狱般的战场时,他都不由震惊了。烈火在夏日的艳阳下变得好似熔岩一般灼人。即便他是基山猎户,也望不远,看不清。
“上原!”他竭力地喊着,但声音已经嘶哑了,“讨债的!”
白鹿仿佛也感知到了这股灼热背后潜伏的威胁,蹄子不安地跺着。
邯羽需得靠得近一些。他本能地朝着王城门去,因为要攻城,除了爬墙外,最首要的就是攻城门。看着城墙上黑压压的弓箭手,他觉得爬墙是不太可能了,那只能是攻城门。
南沙军的这支援军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火海,很快便与都城大军厮杀在了一起。邯羽领着一队人马边杀边往城门靠近,他的鞭子在滚滚浓烟中画出了一道又一道清晰的血痕。
都城大军不愧是一群兵痞子,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恶毒的招数轮番地往南疆大军身上砸。仰仗着兵力上的优势,他们以多打少,想要绊住南沙军的脚步。
上原攻城攻得十分艰难。周身浓烟四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烟雾糊了他的眼,叫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几乎快要分不清方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当空吹了一记响哨,召唤着在高处盘旋的祈安。他需要飞到高处,去俯览底下的战况再做定夺。
这是一步险棋,因为但凡城墙上的弓箭手还留有哪怕是一支羽箭,都会对低空掠过的火凤凰构成致命威胁。
凤鸣声从高处落下,南沙军的主帅随即仰头张望。头顶一片烟雾缭绕,他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巨大黑影。随后,他听见了蛊雕的嘶嚎。紧接着,那个黑影便摇摇晃晃地栽了下来。
他猜得没错,即便都城大军已经不从城墙上往下掷箭了,但他们一定会留一些来对付空中的敌人。这是自保,也是震慑。
那只蛊雕径直坠落,掉入了王城内,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上原稳了稳心神,庆幸祈安足够警惕,没有轻易涉险。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天上是去不成了。南疆大军只有攻破王城门这一条路可以走。也唯有攻入王城,他们才能拨开浓烟寻求一线生机。泷二还带着一路兵在攻王城北门,那是他眼下唯一可盼的援军。
身下的鹿蜀原地跺了一圈,忘川旋即一个横劈,将逼近的敌人悉数削成了两截。
都城大军围剿南沙军主帅时,用的也是同样的路数。一群人围上去,一阵乱砍,总也应该有那么一两刀能砍中目标的。而只要有一刀中了,后面便是十拿九稳的事。
就在上原召唤祈安的这短短的几瞬,都城大军便伺机围了上来。待到他上天未果再将注意力转回到战场时,形势急转直下。他身旁的一队小兵已经被打散,都城大军如分食的恶狼一般,三五成群将他们逐一包围了起来。
南沙军的主帅自然是众矢之的,围上来的每一个混子兵都想要他的命,想提着他的脑袋去寻魔尊邀功讨赏。
上原并不畏惧这些兵痞子。遥想当年在柜山时,他一个人遛着好几只穷奇,场面可谓是比现在要凶险数倍。
他邪邪一笑,手中那把软剑的剑刃上还在滴着鲜血。
“不自量力。”他低声道。
有更多的都城大军往他这处涌。南沙军的主帅仿佛成了个活靶子,引去了所有的注意。
邯羽正愁找不到那男人,但见眼前的景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挥着鞭子便调头也往那处跑,边跑边喊,“兄弟们,这边!给我杀!”
南沙军的老兵们已经许久没跟着他这么打过了。上一回从青翼山一路退到招摇山就跟闹着玩似的,也不怎么惊险,故而也就少了那么点儿意思。
老兵们杀红了眼,见着眼前这么一大片都城大军,斗志空前高昂。不多时,都城大军就成了反围剿的对象。一条血路被硬生生地撕扯开,铁蹄经过,溅起了一排血沫,染了白鹿一身。
上原觉察到了都城大军攻势有所减弱,但碍于弥漫的浓烟,他看不远。他猜是援军来了,可能是城外赶来的北恒营。
然而当他在厮杀的间歇一回头,却见浓烟中迎面飞奔而来了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穿了件胭脂色的衣裳,骑着头白色的鹿蜀,格外惹眼,也分外好看!
“小心!”邯羽魂都快被吓飞了,急喊道,“后面!”
上原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握着忘川往后一劈,鲜血当即溅了一身。
“你发什么愣!”他气急败坏道,“打仗呢,混蛋!”
“你这样真好看!”
南沙军主帅的侧脸上被甩了几道血痕,昔日的正人君子此时看上去竟也有几分流氓的痞性。
“死鬼!”邯羽忍无可忍,“你要是死在这里,信不信老子回头就找个小娘生崽子去!”
“我才不信。”他说着神色端肃了起来,再次透出了杀伐的果断,遂与他背向相守,低声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朝露,生生世世,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
红色的长鞭一扬,眼前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邯羽怒道:“王八蛋!”
“骂吧!得劲地骂,骂舒坦了,咱们就得兵分两路冲出去了。”他决然一笑,“三娘,如果王城门内不能会合,那咱们就黄泉路上见!”
一黑一白两匹坐骑遂分道扬镳,都城大军的包围圈好似被一剑穿透一般,惨烈地自中心被切成了两半。最外围的老兵与内圈的沙家军心照不宣,它们配合默契地将都城大军团团围住。
兵荒马乱之中,一个黑影飞檐走壁,趁乱登上了王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