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

    有些句子、有些篇章初见却如相识于过往,熟稔间在心湖中掀起一阵惊艳,明媚了之后的许多日子,等到少年已白头,仍叹一句“真好”,或许这就是“美”吧。就如他当初与她一起种下的枇杷,今已亭亭如盖矣,美不胜收。

    有这样一个小屋,里面住着一个人的过往,而在这些过往里边又住着另一些人,以及一瓢难言滋味的时光之水。小屋有个名字,为项脊轩;那个人也有个名字,叫归有光。小屋和他有过一段漂亮的曾经。“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珊珊可爱”。或站或坐,手捧一本书,或大声诵读或只是静静的看,累了随便坐于庭阶,让万籁席卷,心却如古井,再逗弄下不怕人的小鸟;又或于月夜看着桂影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这样的时光实是珊珊可爱,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又该是怎样一种与生命的邂逅。小屋也默默见证了一段他多年后默默写下的过往。他和两个老人,他和她,平淡的时光如墙角的石头不引入注意,可那两个老人和她都为他而骄傲。最后留下一棵枇杷,今已亭亭如盖矣,与站在庭院中的他相顾无言。

    有种思念深埋地下,却在日复一日的想要淡忘中破土而出,长成一棵树。有种讲述,不带一丝烟火气,听者不唏嘘,讲的人也不流泪,却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中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找寻,无声的呜咽在风中飘散。该走的走了,哪怕曾经多么用力的挽留,也如手掌中的细沙,人力有时尽。可他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只是静静的任文字流淌,捡拾与缅怀,让听者在往后的日子,偶遇感动。“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哀而不伤,大美哉。

    我家门口原来也有三棵枇杷树,只是如今已无踪影。记得那是一个下午,阳光很好,在身上流淌让人晕晕乎乎的,我跟父亲从一老农那讨来三棵小苗。父亲挖个小坑,然后把树苗放进去,我再浇上水。至今那个画面仍未忘怀,父亲弯着腰,我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水壶,歪着头看着坑里的水面慢慢升高直至溢出坑口,然后再慢慢降下去,最后剩下颜色变深的红土,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的老长,而我的很短。在夕阳落尽前,父亲拍了拍我的头,笑了笑,说,“你以后多看看它们,会长的更快的”。那以后,家门口就多了个小屁孩,坐在台阶上,望着三棵树久久不曾眨眼。只是在久久的凝望中,小孩并没有发现树长高过些许,反倒是在长大后求学归家时惊讶与比自己高了许多的“三小只”。在读到鲁迅先生的作品时不禁会心一笑,“我家门口也有三棵树,一棵是枇杷树,另一棵也是枇杷树,剩下一棵还是枇杷树”。再后来,还收到父亲寄来的枇杷,说是“三小只”结的,还记得当时错愕的表情,一如有一次听说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小学同学已经有了孩子。只是在之后少年归家打算考证时,家门口只有一块花坛,对着天空兀自生长。父亲说是乡政府为了统一制式,于是将其连根拔去。望着门口的花坛,久久不曾移动,一如多年前的那些个午后。

    庭有枇杷树,余年少时与父种之,今已了无踪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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