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吏部尚书大人赵浦贤未经奉诏就自行越过众同僚,出了大臣的队列,面朝皇帝龙椅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龙椅上端坐的宋奕着实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浦贤。
赵浦贤年近六旬,须发半白,跪在那里未曾开口,一双老眼中簌簌留下泪来。
大殿上众人静静的瞧着,皇上不开口,也没有人敢说话。
“赵大人所为何事,竟然悲伤至此,连宫廷的礼仪都不要了?”一道女声在静寂的大殿上响起,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隐隐含着不怒自威的严厉。
赵浦贤抬起一张褶褶皱皱、泪痕遍布的脸,看向皇帝龙椅一旁的座位。
那个座位前面白玉珠帘低垂,后面的人就影影绰绰的,虽然瞧不清楚面容,朝堂上的众人却都知道,她就是当今太后谢南依。
大祈国皇上宋奕做了多少年皇帝,太后谢南依就垂帘听政了多少年。
自从宋奕十二岁登基,群臣议政上朝的金銮殿外檐下的燕子,飞来又飞去,到今年不多不少一十三年,宋奕既然整整做了十三年皇帝,太后娘娘就垂帘听政了十三年。
大祈国的皇帝是宋奕,但是真正掌管着大祈国的人是太后,这个事情大祈国的人都知道。
近年,也曾有人上书提出,皇上已经成年且日渐年长,太后经年为国事劳累,普天下人无不疼惜太后辛苦,请太后还政于皇上,静心保养,余生以万寿无疆,福寿延绵为要才好,此乃万民的心意,亦是万民之福气。
那洋洋洒洒的,催得太后娘娘和皇上几欲落泪的一篇奏章,最后却是石沉大海,连一点儿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此后再没有人提“请太后还政于皇上”的话。皇帝宋奕更是成了朝堂之上的透明人。
所有人都是看太后娘娘的眼色行事,就像是刚刚,赵浦贤跪的虽然是皇帝方向,可是太后娘娘就在皇帝身边,说是跪的太后娘娘也是一样的,关键是赵浦贤眼睛一直看的可是太后,他想要的自然也是太后娘娘与他做主。
太后娘娘如他所愿的发了声,开了口,赵浦贤心底如愿,面上虽仍然一片哀泣之色,口中却立刻回话说道:“太后娘娘,您可要给臣做主啊!”
太后娘娘不急不缓的问道:“与你做什么主?”
赵浦贤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如果刚才还有做戏的成分,此刻确实是因为思及惨死的儿子,心里悲痛欲绝,真真切切的流出的眼泪。
赵浦贤哭诉道:“太后娘娘啊,我儿赵宸昨日惨死在杏花街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求太后娘娘垂怜,允许老臣亲自查案,揪出凶手,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御史大夫赵浦贤此语一出,朝堂之上一片静默,一向目无表情的皇帝宋奕,狭长的眼睛都闪了一闪。
御史大夫要越过大理寺去,自己亲自查儿子被害的案子,这是大祈国开国以来从未曾有过的事情。
朝堂上众人之中的傅煦薄唇微抿,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斜前方的尹长安,却只看见尹长安的侧颜背影,委实看不出尹长安有什么反应。
不只是傅煦,朝堂上的众人大多数人都用眼睛去窥尹长安,傅煦从尹长安侧颜上移开目光,似笑非笑的环顾四周一圈,方慢慢的收回了目光。
尹长安身着官服,静默站立,从赵浦贤出列跪倒那一刻起就神色不动,此时听得赵浦贤向太后请求的话也只是目光渐冷,眉眼微微下垂而已,因此也将众人探寻的目光阻挡在自己的目光之外。
御史大夫赵浦贤和大理寺卿尹长安之间有嫌隙,两人不睦由来已久,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尹长安早年经办的一个案子里,有一个是殴打家奴致死的,这个殴打家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浦贤的妻舅。
其实说那人是赵浦贤的妻舅,着实是抬举了他,那人不过就是赵浦贤纳的一个小妾的娘家哥哥,有了赵浦贤这样朝堂二品官做了“妹夫”,从此作威作福起来。
他把家奴打死之后,给自己妹妹说了一声,以为有赵浦贤罩着,必定不会有事,也没有把打死人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的横行乡里。
那个死了的家奴在乡下有一个婆娘,人极刚烈,求人写了状纸,自己一人来到都城,要拦轿喊冤,给丈夫报仇。
她拦下的轿子里面坐的人就是尹长安,尹长安接了她的状子,就交给了大理寺少卿顾城去查案抓人,这等小案子,由大理寺抓人,委实是杀鸡用了牛刀,大材小用了。
顾城查清楚了一切,证据确凿押了犯人回都城后,赵浦贤来了大理寺,一番委婉的暗示,尹长安听出了求情的意味来。
尹长安是谁?他一向因为是大祈国最冷面无私的人而被人们热议纷纷。这厢尹长安不仅一口回绝了赵浦贤的求情,而且还重判了赵浦贤的所谓妻舅。
赵浦贤恨他恨得牙痒痒,从此赵浦贤就和尹长安结下了仇。
尹长安年纪轻轻就做上大理寺卿的位子,自然不是庸碌无为的泛泛之辈,不过他为人一向低调,人又谨慎寡言,赵浦贤一直抓不到尹长安的任何把柄,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望天兴叹。
此刻,赵浦贤在太后面前这么一说,众人心下皆惊,这赵浦贤失去一个儿子,莫不是因此得了失心疯了,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众人看看尹长安,再看看赵浦贤,现下又齐齐把目光落在了白玉珠帘后面的太后身上,想看看太后娘娘要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