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南县占地面积最大的机构,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初中部这边就是以前的老师范学院,建筑保留着六十年前的腐朽气息,教初中英语和语文的基本都是老教师,大都是老师范学院的毕业的。高中部则是在操场的另一边,学校扩建新修了三栋教学楼,大都是些年轻教师,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南县中学在建校之初,是一所师范学院,六十多年前叫南县师范学院。当时的南县是没有高中的,南县师范学院相当于现在的高中,初中毕业,就可以直接去读师范,毕业了就是一名人民教师。在当时区分你是否是文盲,就是看你会不会写自己名字,而在南县师范学院,当时学术水平最高的学校毕业,就是学识渊博的象征。后来上级领导到下到南县视察教育工作,始终觉得在南县这样的小城有一所大学是很荒唐的事情,于是教育文件下来,南县师范学院就此成为了历史。而头几批在南县师范学院毕业的高中生,成为了南县当时最走运的一批人,在文件下达之前,进入了教师编列,成为了南县各个中小学的教师。

到了今天,这批老师已经成为了学校的老教师,骨干精英,校领导……

在南县人民眼中南县中学就是最好的中学,里面有最负责任的老师,最优质的教学,主要是有着师范的前身历史影响,这是隔壁同为重点的南县二中不能比的。进入南县中学,有三种渠道:一种是在小学毕业考试时,考到南县收取分数线,这在大多数小学生眼里是一件比做完暑假作业更难的事情;第二种就是未上分数的学生,会在教育系统里随机录取,一般都是在普通高中,少数会进重点中学,这是教育部门为了保证生源平衡想的高招,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汽车摇号,福利彩票,当然比中彩票的几率要大很多;第三种就是大多数未上分数线,又不愿冒险去抽奖,就只有走关系了。和学校有直接关系的家长们,就找找关系,送送礼,最后交上“两万块”给校方,就这样孩子就是南县重点中学的优生了。没有关系的家长呢,发动着三姑六婆,所有的人脉关系,到处求人,联系到学校老师,校领导之类的人,最后带着孩子请人吃饭,一套酒桌上的礼数下来,关键的是收尾家长聊表心意,比起前者多了一个到处求人,吃饭请客的的步骤,不过也算是大功告成。

这样的招生条件下,南县中学的学生分为了两类,“考进来的”和“走后门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考进来”这一类的,他们大都在心里瞧不上“走后门的”,不过老师可不会瞧不上,对这些“走后门的”关照有加。

网吧里的缺觉使我回家睡了整整一天,我在争吵声中醒来,母亲在和婆婆对骂的怨毒声音在耳边回荡,听着他们咒骂对方的恶毒话语:

“你是龟屁股生的!”我奶奶用手插着腰,唾沫星子在空气中横飞。

“你这老不死的,你看你把蓝月阳惯成什么样子了。”我妈也不甘示弱。

“有娘生没娘教,我儿子怎么取了你这个不孝的女人。”

“为老不尊的老妈子!早点死了才好。’”两人骂声此起彼伏……

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都是以哭声来决定胜负,奶奶抢了先机率先哭了起来,我妈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我奶奶哭着大喊:

“儿啊,你妈命苦啊,把你养这么大,还要受个气啊!”

我妈的声音较小,落了下风,她也喊:

“儿啊,这些年含辛茹苦供你好好读书,到头来还不被你奶奶当人看啊。”

我在这样的哭喊声中醒来,我没有兴趣知道她们为什么吵起来,自我记事以来就有的吵闹,我早已习惯了。我兴奋地跳起来打开门,奶奶刚好又走了。我有些后悔回家了,总是在吵架,为什么这么多架吵啊,此时我迫切的想回到黑网吧戴上耳机打游戏。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离家出走前的场景:

在下了晚自习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南县重点中学的教学一向抓得紧,别的普通高中,这是高中的下课时间。下课后,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我很是紧张,以为是因为我和宁私语上课传纸条的事被知道了,结果班主任就只是找他聊了聊最近的学习问题,并热情地询问了我四爷的身体状况。我走在回家路上,“坏了,宁私语肯定会给我发信息的,会被我妈看到的”,我在上学期间连当做闹钟的小灵通也不能带到学校,有一次早上走得匆忙,带到了学校,回家便又是我妈的又哭又闹。小灵通没有QQ微信等功能,只可以当闹钟,打电话和接电话,这是我妈用过的手机给我了。我妈有翻看我手机的习惯,在她的眼里,这仍然是她的手机,一想到我和宁私语的信息被她看完,我扯着拖到屁股上的大书包开始在路灯下狂奔。

刚到家门口我就听到了自己小灵通收到短信的提示音,连忙开门进去。母亲正坐在木凳上,手里拿着小灵通,她像是审讯犯人一般盯着自己的儿子,我杵在门口知道宁私语给他发的信息被看完了,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两人无言地对望着,只有短信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我妈率先打破了平静: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花了这么多钱让你读重点中学,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你在学校干了些什么?”

果然,还是这些话。只是我相信我妈的辛苦,只是不知道多年未见面,却一直给我寄钱的父亲辛不辛苦。

我把书包放下,没有说话,一路的奔跑使我急切地想喝水,可我有对她从小以来的畏惧,导致我进了门之后只有一个放下书包的动作,她手里的小灵通在我眼里格外的刺眼,我怯懦地说道:

“我在学校学习啊,我又没干什么坏事。”我装作不知道信息的事,她一定是误会我早恋了,我打算等她提出来之后再解释。

她玩味地看着我说:“你自己信吗?你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心里有个数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的话语杀伤力极大,我从内心的厌烦和畏惧,她像是什么都是绝对的正确。

我没有说话,继续等待着她接下的招数。

我看了看钟,在这样的僵持下快十一点了,我感到异常的疲惫。她没有说话,只是翻看着我的手机,不时的按键声和不断响起的短信声像是一把剪刀,先减掉了我的上衣,又把我的鞋底剪穿,接着从中间把我的裤子剪开,身穿着内裤的我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我感觉我好像插上了翅膀要飞起来了。大概又过了半个钟头,我的腿在长时间站立下有些酸痛,她拿着手机开始念起了短信的内容,这就像是要剪开我最后仅剩的内裤,我的翅膀彻底张开,我怒火中烧,我飞了起来。

在往外跑的过程中,我先慢慢地靠近了装钱的荷包,背对着她,拿了钱之后转身就跑,我不知道去哪,但是我知道跑就需要钱!我确信她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震惊地盯着我,显然她没有想到从未忤逆过过她的儿子会有离家出走这种叛逆的行为!

跑出小区门口,我就马上确定了我要去的地方——黑网吧。

在家里持续的哭闹声中,我迫切地想回学校。我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了,正在上课的是语文老师,本来这节课是美术课,不过常常被语数外主科老师占用了。语文老师姓吴,叫吴中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材矮小,留着平头,拖着长长的淡蓝色牛仔裤,穿着老式复古皮鞋,常常拿着一个不求人当戒尺,用泛黄透明胶裹着。

我的出现显然打扰了他授课,他用他那短小肥胖的手托着下巴,打量着站在门口的我,他眯着小眼睛说道:“啧啧,我们的蓝大才子去哪潇洒了几天啊?”全班哄堂大笑。

我尴尬的笑着说:“我差点被车撞死了。”同学们又笑了起来。

吴老师让我第一次对老师有了不一样的定义,我在初一的第一节语文课上见到他的时候,他做了自我介绍:

“鄙人吴中才,你们的语文老师,因为不堪大用所以叫中才。”

“鄙人”是什么意思?我通过字面意思直译,感叹道“这人真奇怪,说自己是个卑鄙的人!”

我们的语文课,一半在上课,一半在听吴老师吹牛逼。他在自我介绍后,放飞自我,竭力向我们展现他各方面的才能。他十六岁就考上大学,也就是我们还在初三刚毕业,他就上大学了。大学里,他因为岁数小,个子也极其矮小。大学里上课都是在集体大教室内,几个班合堂上课,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汇聚在一堂课里。上课的位置是需要抢的,后进教室的人基本只有站着上课,吴中才闷着头往前挤,因为个子太矮,他在其他向里挤的学生中间被推来摆去,偶尔头顶到了柔软至极的女大学生胸部,这对十六岁的吴中才来说是一片茫然,只是觉得很舒服,不像其他男同学的胸部那般磕脑袋。在拥挤的过程中,一只鞋踩到了吴中才白皮鞋上,脚趾的剧痛使得吴中才狠狠地向踩他鞋的人推去,被推的人转过身来,俯视着这个裤子提到肚脐眼的异类,这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冲吴中才怒吼道:

“初中生也来上课?你推我干什么!”

“真高啊,”吴中才抬着头望着这个巨人,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打不过,接着说道,“对不起,我的脚把你的脚磕到了。”

全班又大笑起来。

吴老师在自豪地讲完他的大学事迹后,对我们得意地说道:

“这就叫做人的智慧!”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语言文字的趣味,同时我震惊他在十六岁的时候竟然如此的机智。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发出感叹。没想到吴中才做人的智慧更是在从事教师职业后大放异彩,大学毕业的吴中才回到了南县,在当时已经师范成为历史的南县,吴中才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被应聘到了刚成立的南县中学当语文老师,教高中课程。吴中才的才气和大胆的教学方式得到了校领导的赏识,短短一年吴中才就成了年级上的语文组长。一次副校长临时安排吴中才出差学习,老校长到各年级查岗发现一个教室竟没有老师上课,了解下知道是吴中才的语文课,对于这样的教学失职,老校长大为震怒。

出差回来的吴中才到食堂吃饭正好撞见了校长,被校长一顿劈头盖脸地责骂,吴中才在老校长的连绵不断的唾沫攻势下,也不想解释了。吴中才当时二十多岁,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一拳就打在了校长的脸上,校长倒在了地上,吴中才骑到校长身上,像一只上树的猴子,继续扭打起来,观看的学生心理暗自大呼“过瘾啊过瘾!”闻讯姗姗来迟的副校长,大喊道:

“误会啊误会,吴中才反了你,他娘的敢打校长!”

吴中才想起了自己胯下骑着这个人居然是校长,这才收了手。事后吴中才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作了如下检讨:

“鄙人吴中才,南县中学高二年级语文教科组组长。在校领导明察秋毫的对我批评下,我身为师长,我竟动手打了校领导,校领导对我可谓是悉心栽培,寄予厚望,我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令人痛心!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为自己的自大无知做出检讨。该事件影响恶劣,本人自愿辞去教研组长的职务,做一个普通教师,认真学习一名合格教师该有的道德素养。没当过领导就得学会被领导,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蚍蜉撼树谈何易!希望后来者引以为戒!”

演讲台下一片寂静。

事后副校长找到吴中才,告诉他这两年就老老实实教书,别出乱子了,校长就快退休了还挨了你一顿打,你小子你可真狂。最后被打的校长提前了一年退休,新的校长到任,吴中才又重新做回了教研组长。

吴中才对我们讲完了打校长的光辉事迹,不求人在桌子上狠狠一拍,说:

“老子教书第二年就敢打校长,这是何等的少年狂!”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兴奋地仿佛打校长的人是我,我大喊道:

“吴老师真是——”一位男同学立刻接话道:

“牛逼!”

我们的语文课经常一整节课都是吴中才讲述着他的疯狂事迹,时间久了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牛逼大王!

另外吴中才酷爱喝酒,常带着身酒气就来给我们上课。喝了酒的他,总是脸和脖子通红,对我们讲课时也是用吼的,我握紧双手,脚不断地颤抖,酒精的味道在空气里挥发,令人恐惧。在酒精的味道下,我钻到了桌子下面,捂着头,我的头像是裂开的西瓜,撕裂着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撞起了地板。奇怪的是,好像同学们和吴中才并没有注意到我。

吴中才为什么要喝酒?我真希望他别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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