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猫:当我谈起父亲时》

这是一本村上春树回忆自己父亲的书。我读过村上的很多书,印象中很少能在他的作品中读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就如他自己所说,写自己的家人,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

这一次,村上从自己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海边扔猫的事,顺着这件事一直往下写,自然而顺畅地写下去了。

在村上春树大概还在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家里有一只已经长大了母猫,具体丢弃的原因不记得了,总之在他那个年代,丢弃一只猫是很正常的事。

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父亲踩着自行车,村上坐在后面,抱着装猫的箱子,把箱子丢弃在了距离家两公里之外的海滩上。可是当他们一刻没停骑车回到家后,拉开玄关的门,刚刚扔掉的那只猫竖起尾巴亲切地迎接他们回来。原来这只猫抢在他们前头回到了家。当时村上和父亲一脸的惊讶,但是他父亲神情中的惊讶不久就转为叹服,最后好像还松了口气。于是这只猫一直在他家养下去了。

村上还有一件印象很深的事与自己的父亲有关,每个早上,父亲吃早饭前都要在佛龛前闭着眼睛,长时间的专注地念诵佛经。村上小时候问过一次,是为谁诵经?他父亲告诉他,是为了死在之前那场战争中的人们。

村上的父亲,村上千秋,是当时“安养寺”主持的次子。他生活的时代是个不幸的时代,当时日本处在昭和经济萧条期间,不久又因中日战争而深陷泥沼,并渐渐卷入悲哀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战后又不得不拼尽全力,在巨大的混乱和贫困中艰难求生。

村上千秋小时候,好像曾被家里送给人家当了养子,当时家里为了生存。当然这些都不是村上春树的父亲自己对他说的,而是大伯家的堂兄告诉他的。当他父亲被送走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原因是他父亲难以适应新的环境,那段经历恐怕在他父亲年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地伤疤。

他父亲在一九三八年八月,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学上了一半被叫去服兵役了。被分配到第十六师团的辎重兵第十六联队,由于村上春树一直坚信他父亲隶属于第二十联队,自己内心一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步兵第二十联队是攻陷南京时最先头的部队,这支部队的所做所为充满着血腥。后来经过自己的调查他父亲是一九三八年八月一日入伍,而攻陷南京是一九三七年。听闻这一事实,村上春树一下子就松了口气,有种卸去一块心头大石的感觉。

村上春树的父亲在升入西山专门学校后对徘句很有兴趣,加入了类似同好会的组织,从那时起创作了不少俳句。

鸟归去  叽叽喳喳向何方  是故乡
是士兵也是僧人  遥对明月  双手合十

仅有一次,村上春树的父亲向他坦白,他所在的部队处刑过俘虏的中国士兵。这件事—在既是士兵又是僧人的他的灵魂中—留下了深深的芥蒂。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父亲当起了国文老师,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并且与同为国文老师的母亲结了婚。

等生了村上春树后,他父亲还是想把他的人生中没能实现的理想,寄托在这个独生子身上。随着村上春树的渐渐长大,自我人格逐渐形成,与父亲在情感上的摩擦越发强烈而明显。两个人都相当的倔强,结果就是,村上春树早早的结了婚,工作后和父亲的关系便彻底疏远。最后的关系更加扭曲,几乎决裂,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彼此一面。

直到他父亲去世前不久,他们才终于面对面的交流。当时村上春树年近花甲,而他父亲快要九十岁了。在病房里,两人进行了一场笨拙的,也是他父亲人生最后的、极为短暂的一次对话,达成了和解。随后他父亲因病医治无效去世。

无论如何,在这篇私人化的文字中,村上春树最想说给我们的一个事实就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儿子。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越是坐下来深挖这一事实,就会明白,它不过是一种偶然。最终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把这份偶然当成独一无二来生活罢了。

换句话说,我们不过是无数滴落向宽阔大地的雨滴中寂寂无名的一滴。是确实存在的,却也是可以被替代的一滴。但这一滴雨水中,有它独一无二的记忆。一滴雨有它自己的历史,有将这历史传承下去的责任和义务。这一点我们不应忘记,即使它会被轻易吞没,失去个体的轮廓被某一个整体取代,从而逐渐消失。不,应该说,正因为它会被某一个整体取代从而逐渐消失,我们才更应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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