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二十）

她擤一下鼻子，又抬起衣袖擦拭眼睛，本想克制住自己，可挑起的话头一时无法遏制，半年的思念惦记积聚得太满，只能直接干脆哭出了声音。

四六在对面拍着桌子：“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他在那里有吃有喝，你有什么好哭的？上次来信不是说好得很，跟家里没有多大区别？”

大月直盯着他：“你知道真的假的？他还不是怕我们担心？那种地方还能比家里好？打死我也不信！你也真是狠心，说了几次就是不松口，我就问你一句：小涛是不是你亲生的？还是我从外面带来的？他还是不是你嫡亲的儿子？！”

四六嘴巴一努，用眼神向儿媳房间示意：“你多大年纪了？这叫说的什么话？也不知道寒碜！”

大月边哭边诉：“我可怜的儿啊，真不知道你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挨打受苦啊？是不是已经皮包骨头了？我睡在床上天天想你，你进去这半年，你妈淌的眼泪要用脸盆装。我的儿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就闯下这么大一个纰漏？一家老老小小都在踮脚望着，你晓得不晓得哎？”大月一直不停地啜泣哭诉，十分悲切愁苦，伤心难过到了心坎里。

四六先不吭声看着她，接着挠头一会儿，又朝儿媳房间看了两眼，终于应了一句：“那就去看看？”老婆立即抬起头，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珠：“真的？去！当然去。”一家之主坐在桌前依然稳如泰山：“我来想想怎么走？”

大月擦干眼泪立即走进儿媳房间：“小杏，我们一起去看看小涛，你爸已经答应了。”春杏坐在床沿正看着老大拼读看图识字的画册，头没抬回应一句：“我不去。”大月走到志鹏身边蹲下：“鹏鹏，我们去看爸爸好不好？想不想爸爸？”

孩子一下仰起脸，高兴地说：“想，我要去！我要去看爸爸。”两个小的马上围过来，跟屁虫似的一起说着：“想，想，看爸爸，爸爸……”志鹏干脆扔了作业，喜笑颜开地拖着奶奶：“什么时候去？明天吗？志鹏想爸爸了，奶奶，我想看爸爸，我要看爸爸！”

大月一把抱起懂事的孙儿：“我的心呐！你爸没有白疼你，好，我们一起去，过两天就去。”又面向着儿媳，直接说出自己的主张：“孩子都这样了。小杏，其它什么话也不说了，我们全家一起去！”春杏没有吱声，只是将两个小的牵出房间，去卫生间给他们洗漱。

一周以后，上午八时，一辆黑色小车行驶在环城国道上，司机是四六的本家侄子更生，自然也是车主。他以前一直在南方，听说佛山珠海东莞都待过，今年也到了无锡，在一家羽绒服厂带班，堂弟的事情他是年后听说的。

小涛过年没有回家，村里人关心询问的不少，四六两口子嘴巴封得很严，全家人口径统一，只说年前工地出了事故，摔死一个外墙装修工人，春节期间防止家属闹事，公司指派几名中层每天值班。村里人大多信以为真，两家女人打听事故细节，大月说当时工人在吊篮上粉刷外墙，高处绳索接扣突然松开，连篮带人从二十几层的高空摔下，当场砸死了！

据说是头先着地的，那人半边脸都没有了，一只胳膊在几米外找到，今年36岁，是河南哪里的，家里两个孩子。公司打算赔偿50万，死者家属不同意，年后可能上法庭打官司。实际的情形是事故确有其事，而春节值班并无其事。更生开始也没有起疑，后来发现叔叔一家人春节期间很少出门，连最爱串门的二奶奶也一改往年的习惯，不再跑东家走西家拉话，一直窝在家里，顶多就是晴天在门口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