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心学概论》第四章 雪漠心学方法论43

上述两种方法为对治法,另有一种方法,为取代法,即以平等智慧取代分别心。平等智慧不受一切客观外相和主观念头的影响,只如实地反映真心的状态,平等地对待一切。此处,是最容易被误解之处:平等对待一切之判断标准,并非外相之平均化,也非毫无差别,而是心中不起分别意念,不管面对如何迥异之外相,真心状态不动不摇。

一、平等对待所遇之人与事物。在对待至亲和陌生人,对待外相显现之富贵者与贫贱者、美貌者与丑陋者、聪明人与愚者,心灵状态皆一样,处于明朗的空性之中,只是用心去感受与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人的相遇,享受相遇时发生的一切。时刻明白: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调心的道具。至亲,值得珍惜却无需贪恋;陌生人,也并毫无干系,一切皆是因缘众合之产物,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万物一体;富贵者与贫贱者、美貌者与丑陋者、聪明人与愚人更是变幻之假象。世人执幻为实,嫌贫爱富,嫌丑爱美,却不料,贵贱、美丑、智愚等所有看似对立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便产生“前倨后恭”或“前恭后倨”“始乱终弃”等行为,失却了自己的人格。须知,在认知其空性本质的前提下,所有事物和境遇于人心而言,并没有好坏之分,顺境是增上缘,逆境是逆增上缘,帮助自己之人是“菩萨”,阻碍自己之人是“逆行菩萨”,于其空性而言,本质同一;于自心之磨炼修行而言,本质同一。

在人我之间,亦应以平等智慧对待。攀比、嫉妒、伤害,皆源于人我分别,使人陷于狭隘之泥沼,尽显人性之丑恶。李康《运命论》言:“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嫉妒(【嫉妒】《心理学大词典》中对嫉妒定义如下:“与他人比较,发现自己在才能、名誉、地位或境遇等方面不如别人而产生的一种由羞愧、愤怒、怨恨等组成的复杂情绪状态。”弗洛伊德在其论文《嫉妒、妄想狂和同性恋的某些神经症机制》中把嫉妒心理划分为三种层次:正常型、投射型和妄想型)是极难对治的分别心之衍生物。如庞涓嫉害孙膑,李斯嫉害韩非,曹丕嫉害曹植。只有极少数心胸宽广磊落者,能够突破比较和嫉妒之性,如鲍叔牙推荐管仲,娄师德推荐狄仁杰却不欲使人知,更不邀功索报。心胸宽广者,具有真正之智慧和高尚之品格,正如孟子言:“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心胸宽广者,其天地亦宽。《西山群仙会真记》言:“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在实际修行中,以观因缘和换位思考,破除比较心和嫉妒心。一切事物和境遇皆是因缘聚合之物,也是因果发展变化而来,没有无缘无故之事,人所见之分别相,自有其因果,无需比较,唯一当行之事,便是守住自心,多种善因。而换位思考,能够体会他人之心同于己心,已所欲者,如被尊重、认可,实现梦想,获得成功,是人皆所欲;己所不欲者,如被嫉妒、伤害、痛苦、失落等,是人皆所不欲,如此思量,人同此心,便应该有意识地扩充自已的心量,允许别人优于自己或胜过自己,得到更多认可。况且,具有真实智慧之人,并不会追求人人皆欲得到之名利荣誉,反而追求一些更难以获得之事物,如智慧、慈悲和境界。追求名利荣誉,会看到许多竞争者拥挤在窄路之上,而追求智慧和慈悲,却是无边宽广之天地。

二、平等对待快乐与痛苦。快乐,人所共同追求者;痛苦,人所共同厌弃者。为适应人的根性,佛家甚至也说“离苦得乐”。但需要明白的是,佛家所言之“苦乐”与世人认为的“苦乐”并不相同,甚至相反。例如世人以锦衣玉食、逍遥享乐、无所事事为快乐,佛家却认为这是苦——浪费宝贵生命而不自知之苦;世人认为偊偊而行、上下求索磨炼心志是痛苦,佛家却视之为乐。但不管苦乐标准如何迥异,皆是有相的层面。佛家以有相之苦乐对应世人有相之追求,而实际上,在佛学无相之究竟真理层面,无所谓痛苦与快乐,苦乐同一。之所以产生苦乐截然相反的感受,也是源于人的分别心。以“爱别离”之苦为例,与所爱的亲友、爱人相分别,是世人都不愿面对的痛苦,若能够明白“分离”与“同在”之真相,即无苦可言。从究竟意义上而言,心中存在的事物,便与己同在,心中不存的事物,便与己分离。这也可视作为“爱”的秘密。身体是心灵之载体,思想是生命之程式。因此,在基督教徒的信仰中,上帝时刻与其同在,因其心中时刻存有上帝。以此角度论,信仰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爱,毫无疑义。在爱情、亲情、友情等其他爱的关系中,此原则同样通用,只要心中存有,空间时间皆无法造成分离,唯一能够造成分离的,是人心的分别与遗忘。在真正的修行者心中,自己与师者从未分离,与亲人从未分离,在与不在,是分别心之作意。独处、相聚皆是可享受之境。

除了疾病带来的身体折磨之痛苦,大部分的痛苦,并不源于客观现实,而是源于自心,源于受困于不明真相的黑暗,源于执著。快乐(【快乐不需外求】王阳明曾言:“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快乐是心灵之本来面目,非七情六欲满足之乐,但也不离于它。普通人在真心中皆有真乐,因自寻烦恼,真乐方不显,当心念明白起来,则自然而乐。故而快乐不需外求)的秘密在于明白与放下,痛苦的秘密在于“作茧自缚”和“庸人自扰”,以贪欲和执著之绳索捆缚自心,痛苦顿生。另有一种苦,虽名为苦,但因其胸怀博大勇于承担,摆脱了小我之欲求,虽苦犹乐。梁启超在其文《最苦与最乐》中言:“我说人生最苦的事,莫苦于身上背着一种未了的责任。人若能知足,虽贫不苦;若能安分(不多做分外希望),虽然失意不苦;老、死乃人生难免的事,达观的人看得很平常,也不算什么苦,独是凡人生在世间一天,便有一天应该的事。该做的事没有做完,便像是有几千斤重担子压在肩头,再苦是没有的了。”因此,相应的,“责任完了,算是人生第一件乐事”“大抵天下事从苦中得来的乐才算真乐。人生须知道有负责任的苦处,才能知道有尽责任的乐处。这种苦乐循环,便是这有活力的人间一种趣味。却是不尽责任,受良心责备,这些苦都是自己找来的。一翻过去,处处尽责任,便处处快乐;时时尽责任,便时时快乐。快乐之权,操之在己”。这便是大苦与小苦的区别,为尽责任,尤其是为他人为大众的责任,大苦即是大乐,故孔子等圣贤虽看似一生皆不得志,仍然乐在其中;而小苦为自身贪欲、执著而苦,再如何试图满足仍然是苦。可见,将心量放大,放下小我执著,痛苦便很容易消解。

三、平等对待修行。同样,对待修行本身,更需要平等智慧。打破修与不修的概念名相,消除刻意而为的执著与因此而产生的懊恼和担忧,使心宽坦安住。修行的本意就是专注破执。专注为定,破执为慧,有定有慧便是定慧双修;明空的明为慧,空为定,明空合二为一,则为定慧双修。无需分析定与慧之名相概念,无需计较何时入定何时出定,计较何种方式才是修行等等,只要守住自心,就抓住了关键。因为,守住真心,处于宁静觉醒状态便是定,反之即是散乱。大手印之修行目的,便是使真心本有之光明显发,并在生活中打成一片,无时无处不光明,但对于光明,亦不能执著。所谓光明,相对于黑暗而存在,任何一种善文化,在照亮人心时,都会无可避免地反衬出一道阴影,即所谓之黑暗,它源于人性之欲望。在修行过程中,修行者往往面临光明越盛,阴影似乎也越大之局面,若心不能安住,就会导致更深的痛苦与自我怀疑。光明与黑暗、善与恶、智慧与愚昧、宽容与嗔恨、清净与贪婪,总是相对而存在。六祖惠能日:“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阳明“四句教”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欲有念有思有作意,便有善与恶,光明与黑暗,故而,修行从来都不是外求一个光明,来驱走黑暗,而是认知本来面目,本无光明与黑暗。在根本意义上,修行也是一种虚幻之游戏,但人在明真心之前,需要此虚幻之游戏,以应对分别心和执著之游戏。

除分别心之外,处理纠结心也是修行者需要下功夫之处。纠结心如绳索,捆绑真心之觉性,此绳索为烦恼制成,以妄念将其打结。纠结心之显着特点为:总认为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而这些问题又非常难以抉择和解决。所谓“快刀斩乱麻”,面对此种情形,只有运用直指心性之见地的力量。《雪漠大手印实修偈颂》言:“贪嗔痴慢等,宜当自解融。当识知外境,与幻觉之心……幻觉依幻解,如奶溶奶中。觉依觉而解,实性契自身。其义超言说,如空合于空。亦如蛇解结,本觉证自心。即人之心灵本来清净,心性本自成熟,有着不曾染污的究竟明性,如明净天空般纤尘不染。譬如芝麻里有芝麻油,心性中亦本有佛性。但因妄想乌云之遮蔽,人无法见其本有心性。经过正确修持,除去障碍自心之困惑,便可了悟自心。因此,只要不被妄心欺骗,本无可努力之处,也无可解决之问题。简言之,不是要解开纠结,而是本来就没有纠结;不是要破除执著,而是本来就没有执著;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本来就没有间题。一切纠结、执著、问题,皆是人之妄心。绳结尚需人来解,蛇身之纠结却可自然解开。人心之纠结便如同蛇身打结一般,完全可以也必须由自己解开。但需要强调的是,要想将高超之见地融人生命之中,必须通过脚踏实地的行为修行,用见地指导自己的生活,才能使原本被视为障碍的问题,自然解脱、自我消解。

(待续)

附: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复旦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爱不落下》“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着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8卷)、《佛陀的智慧》(3卷)、“光明大手印”系列(10本)、“雪漠心学大系”《文化传播学实践教程》《雪漠心学概论》《雪漠智慧课程》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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