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共鸣：贾樟柯《二十四城记》观后感

图片发自App

    一直很反感有些电影被评价为“需要耐心看，看到结尾会发现精彩”，既然结局都能如此精彩，何不尝试着把铺垫部分也做的同样精彩呢？看电影难道只为最后的二十分钟吗？《二十四城记》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称之为电影都有些不准确，应该称作纪录片。全篇以采访的形式，七位420厂不同时代不同特点的厂工从一两件刻骨铭心的事情中道出420厂搬到成都建厂到衰退再到开发房地产的起落。全片时长103分钟，直到陈冲饰演的小花上场，我才放下自己无数次想要按关闭视频播放键的鼠标，也终于让我有渐入佳境的感觉，恍然大悟“噢，这是以小人物之口反映国营工厂辉煌到没落的时代缩影啊”，才明白了这个前八十分钟让人无聊致死昏昏欲睡的电影到底在干什么。

    它在叙述一个时代：让一大批人产生共鸣，有话可说的时代。

    这个时代属于六零至八零年代的那批人。

    宋卫东小时候打的群架、何锡昆如父如子的师徒情、侯丽君的下岗经历、大丽投身建厂热情下掩盖住牺牲家庭的服从、围绕着小花美丽外表的关于私生活的流言蜚语、新一代厂子弟娜娜刻意疏远着在她眼里代表着土气和落后的老厂，哪一个不是六零至八零年代前后生人都亲身经历过的？哪一个不是特属于那几十年的标记？就连九零后的我，也都曾感受过这些时代的余温，虽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在眼里耳里，我知道它们确实存在过。

图片发自App

    谁的童年不是在这个厂那个厂的家属院度过，仿佛厂子就是自己的世界，所有的人生阶段都可以被内部解决。其他厂的子弟、其他厂的工友、其他厂的家属院，都属于“外面的世界”，城市版图被割据成一个个自负盈亏的独立“政权”，暗自较劲着。

图片发自App

    还记得你当徒弟的时候吗？学着老师傅立身的本事、帮老师傅跑过的腿打过的杂、就连拜年也定要把最好的时段留着去师傅师母家，摩拳擦掌地期待着有一天，自己混上资历也能带徒弟了，你甚至都悄悄想象过自己训斥徒弟的模样。师徒这种胜似亲情的传承关系，绝对是国企中不可缺少的一笔。

图片发自App

    下岗，是那个时候的一件大事，甚至会发给你一个“下岗职工证”，证上的每张脸都是哭丧着的。家家户户都揪着敏感的神经，怕自己“光荣”地拿到这个证。也许每个人都问过自己“我吃喝住行在这个厂子生活半辈子了，全都交给厂子了，你不让我干了，我干什么去呀？”。有些人下海，成了；有些人却被耽误到了现在，也许离婚都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效应。

图片发自App

    现在的老板们使出浑身解数让员工被迫产生的那一丁点儿的企业荣誉感、集体感、忠诚度，跟过去相比，都是吊打。过去的人甘愿被领导安排着过一生，现在的人愿意吗？过去的人能牺牲亲情牺牲爱情牺牲团圆投身建厂，现在的人愿意吗？过去的人拿着只够温饱的微薄工资依然满足地养活着一大家子人，现在的人愿意吗？过去的人是“大家”是“集体”，现在的人是“小家”是“自我”，两种都对，甚至后者更有利于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但不可否认：现在的人，冷了；情，淡了；摊子，也都散了。

图片发自App

    有姿色的女职工在那时候可是稀罕物儿，长得漂亮竟也能成为别人说嘴的目标。背地里没主动散播过闲话，还没听过闲话吗？那些略带性别歧视的字眼、暗暗嫉妒的嘴脸，全都被家里孩子悄悄学了去，不然我的小学里，那些漂亮的女同学怎么会被当成异类，背后受到指指点点？长得漂亮不是罪，但被捧得多高就会摔的多惨，不信回头数数看，那时候大多数的美女，是不是都少有人觅得良人，大都欷歔地凑合着过了后半辈子。

图片发自App

    时间一晃，在厂子长大的八零后们开始“醒悟”了，想挣脱所有人都相同的生长模式了，变得叛逆了，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从瞧不上自己的父母、瞧不上厂子的土气落后尝试着，最后发现拼命逃离的家，才是阵地、是堡垒、是港湾。影片一共有四位讲述者流了泪，也只有娜娜的这一滴，是对自己年轻气盛不懂事的自责。但我们还是要谢谢最先尝试叛逆的八零后，是他们把我们的社会带向转型。

    贾樟柯的这部电影，替好大一批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让好大一批人回想起当年的日子，也勾起好大一批人的话匣子，我想如果他们坐在镜头前，也能从容地绘声绘色地动情地说着那些给儿孙们讲了八百遍的趣事，这就是从生活中来再走进生活中去。

    “共鸣”，也许我的妈妈和姥姥更有话说，因为我只是那个时代雁过留痕的感受者，而她们确是亲历者。这部电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演。要不，你怎么没发现七位讲述者中有三位都不是专业演员呢？而四位专业演员，也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因为打破了真实和表演的界限，他们都在：口说我心。

    说了这么多，来个高度概括的结尾吧：贾樟柯的电影，是真磨性子，是真看不下去。想想还要看的全程方言没有字幕的《三峡好人》，发愁。

图片发自App

二〇一九年一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