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爸责怪何妈为什么如此冲动,这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不仅对小木的工作有害无益,还会让人们想起多年前关于李阔的往事。
“那些事大家说的还少吗?自从李阔出狱,各种流言不绝于耳,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连刚上学的孩子都讲的头头是道。”何妈在极力为自己辩护。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别人把周亨实的死怪在李阔心理不平衡上,别人以为周亨实是大圣人、大慈善家,别人看到的是周亨实为社会做了多少贡献、承诺捐赠多少所希望小学,但做人要有良心啊,我们是知道实情的人,你怎么可以......”何爸说到这,有些哽咽。
何妈觉得委屈,从椅子上站起来,侧身对着墙。“当初是谁说要下定决心跟李阔断绝关系,是谁坚决不告诉小玲的墓地,是谁说要断了李阔的念想,”何妈说着说着眼角不自觉含泪,“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小木,就算李阔看到视频,就算他认出是我,”她顿了一秒,想着接下来的话,“我也不后悔。既然已经伤了他的心,只能把这个坏人做到底了。”说到最后一句,何妈明显底气不足,脸色露出无奈和悲伤的表情。
几分钟的沉默,两个老人不自觉地各自叹气。
突然门铃响了。先是何妈一惊,“是不是小木忘带东西了?”她边说边走到门口。
门开了,是李阔,拘谨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何妈十分意外,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得干咽口水。然后她回过头,用眼神寻找何爸。何爸看到她紧张的表情,急忙走过来,看到李阔出现在门口,跟何妈对望了一眼,“先进来再说吧。”
进屋后,李阔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何爸让他坐,他等二老都坐下,才慢慢移到椅子旁。
当李阔真的出现在面前时,刚刚信誓旦旦说要把坏人做到底的何妈也有些拘谨,明明是在自己家,却显出第一次到人家家做客的别扭,双手不知道往哪摆。
李阔自然没有注意到,他两只手扭捏着,指关节略微发白。他是来道歉的,思考着要怎么说出第一句话。
何爸不知道李阔的来意,但这个时候看到他,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见何妈和李阔都不说话,他只好先打破沉默:“你今天来找我们是不是为了视频的事?”
李阔更加紧张了,点点头,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转向何妈,何妈原本看着他的脸,立马转过头去,“对不起,我不知道何小木是骏飞哥的女儿,不知道她是你们的孙女,”他用手指着书房的方向,“我没有注意到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上次隔得太远,没看清。”
何妈猛地抬头盯着李阔,像是听到了令人惊讶的话,何爸也张大嘴巴看着他,接着两人互望了一眼。
“李阔啊......”何爸念着他的名字。
“何小木几乎没说过自己家事,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阔赶忙打断他的话,想在这之前表态,“我知道二老不希望她跟我有太多接触,当然,你们甚至不想见到我,这我都知道,但我也不是真心想要打搅你们,但是,”李阔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说又说不出口,他一度哽咽,但马上恢复过来,接着说,“二老应该知道,只要你们一天不告诉我小玲的墓地在哪,我就一天不会离开,而且还会好好的活下去,这也是我活着唯一的原因了。”
李阔发自内心的一番话让何爸何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妈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她突然一阵内疚,各种情绪涌上来。她眼眶红润地看着何爸,何爸知道她的意思,默默点点头,像是在安慰。
那一瞬间,二老决定将错就错下去。
“李阔,你何妈话说的太重,你别放在心上,但是小木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清楚,我们也不希望她掺和进来。她还年轻,我们不希望她因为任何原因在日后被人指指点点,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心情。”何爸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保持镇定地说出这番话。
李阔拼命地点头:“是啊,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我这样的人沾上一点关系,我当然能理解,十分理解。”
李阔不知道坐在对面的二老此时有多么心疼。他们看着眼前这个50岁出头的男人头发白了一大片,还拼命点头哈腰,想要认错的样子,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熬不了太长时间。
何妈以家里还有客人要来为由,没有多留李阔。等他离开后,何爸才发现,竟然连一杯水都没倒。
何小木一早就急匆匆地出门,连早饭都没吃。她直奔李阔家,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网上的视频,但无论如何都要解释一下,也为那些伤人的话跟他道歉。可何小木不知道李阔已经出门,扑了一个空,只能缩手缩脚地等在他家楼梯口。她以为他只是出门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没想到等了又等,期待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冷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它们从楼梯间的每一个角落灌进来,无论何小木侧着身子还是裹着脸,身上总有几寸皮肤感受到冰冷,像刀刮过的一样。她不知道李阔去了哪,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但唯一确定的是,她一定得见到他。
李阔从何家出来没有回家,他担心何小木会像往常一样去他家采访,所以直接去了洗车店,想着何小木发现家里没人应该就会离开。
马宁在做开门前的各种准备,见李阔走进店里,放下手中的活,挥着手招呼他过来,只字不提关于昨天视频的事。茶几上摆着几份早餐,豆浆还冒着热气。李阔看了马宁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什么都没说,坐在沙发上开始吃。
“以后早上都过来吃吧,多你一个不算多,大家一起吃才热闹。”马宁咬了一口手上的包子,肉汁溢到嘴角。
李阔喝了一口豆浆,又很快吃完4个包子和2个葱油饼,顿时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他一直在店里忙到很晚才回家,没有间隙的忙碌让他少了很多胡思乱想。
夜晚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显得十分落寞,除了裹紧大衣,李阔再没有其他办法。一想到身上的大衣是何小木给的,很多事情又一股脑钻出来,增添更多烦恼。
入狱的第一年,何玲常常来探望李阔,两个人见面只是哭,隔着玻璃,痛苦的情绪依旧可以传染。接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玲就再也没有来过,并不是渐渐减少探望的频率,而是突然就像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连书信都不回。
监狱里的日子很难熬,李阔只能靠自己坚持下去。有一天,可能是何玲消失的几年后,何爸何妈突然出现在探视室里,眼泪婆娑,紧握着李阔的手,什么都没说,就是不撒手。李阔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二老告诉他何玲去世的消息。
这对李阔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母亲和女友是支撑他在监狱活下去的希望,现在灭了一盏灯,他顿时找不到方向,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那段日子。
接着李阔给何爸何妈写信,可每次都石沉大海,直到有一天,他兴奋地打开一封回信,上面却写着绝情的句子,他们似乎想跟这个准女婿断绝关系。理由很简单,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跟一个杀人犯谈婚论嫁。
李阔一度崩溃,但他无话可说,甚至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
再想到眼前,李阔是知道何家人对自己的态度的,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依旧尊重他们的意见。视频里,何妈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也是清清白白的家庭,不想跟任何舆论浪尖上的、背景不干净的人打交道,何小木还年轻,她更不希望人们以后把她跟自己的名字摆在一起谈论。
第二天,李阔如昨天一样起得很早,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一开门,只见何小木双手插兜,缩着脑袋,来回跺脚。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来?我们纪录片还没结束呢。”何小木一边说,一边提着电脑、摄像机往里走,李阔自然地给她让出道。
“您昨天去哪了?我等您好久。”何小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松地问。
李阔不知道何小木对自己的事了解多少,他顺手关上门,说:“我昨天去见你家人了。”
何小木确定,李阔的确看到网上流传的视频了。“真的对不起,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一想到这,何小木也难以启齿,无法为自己的外婆辩护。
李阔无奈地摇摇头,说:“她说的也是实话。”
“他们只是担心我担心过头了。”
“你应该考虑的,只要你跟台里提,相信台领导会尊重你的想法。”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半途而废,我的事我自己最清楚,他们就是瞎操心。”
“你应该也发现了,只要跟我沾边的新闻都没有好结果,你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前途,非要证明什么或者改变什么。”
何小木先是沉默,然后说:“我从没有想要证明什么。只是我不明白,这些问题从我接下这个纪录片、您的采访开始就存在,当时您怎么不跟我说这些?昨天您见到我的家人,他们跟您说了什么,又是一番难听话吗?”
李阔在想,眼前这个小姑娘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跟何家的关系,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也许,这是好事。
“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只是,这么长时间的采访,我也觉得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当初答应接受采访,是因为我需要钱,现在我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而且在洗车店,我不会觉得自己受到歧视,我跟其他员工一样,就是普普通通靠自己双手劳动的人。”
李阔说的很诚恳,何小木信以为真,她没有理由阻止对方的决定。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说:“电脑和摄像机先放在这,我下次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