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向我走(三)

我们正领着一班人品头评足,商量怎么收拾这个城里人,如此这般,笑个不了,王莹已经走进来了。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幅画,她看见那些下流的动物们正在大啖她那美丽的脖子和尊贵的屁股,差不多气得晕过去了。老师们都这样,他们收拾别人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慈航普渡语重心长的嘴脸来,总是像在挽救失足青年万般无奈不得不收拾你一下下的样子,可别人胆敢动他们一指头,他们说翻脸就翻脸,立马失去了耐心。

这会儿王莹怒冲冲地走过来,想看个究竟。就在她快到漫画前的时候,癞子突然“唉哟唉哟”的叫了起来。她只得折回去,一脸着急地问:赖世杰同学,你怎么啦?

癞子折腾了半天,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答道:我,我肚子——不疼。

不疼乱哼哼什么!啊?哼什么?

可刚才,差点疼了。依然是慢条斯理的声音。

班里的人一下子哄笑起来。有人学着老头的声音“咳咳”两声说:汤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啊嚏!

大家齐声朗诵: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

我乘机把画拽下来,揉作一团,塞进墙缝里去了。这回可真把她气坏了,她扔下书本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出了教室。

她哭哭啼啼地跑到校长那儿告了状,校长大发雷霆,这还了得!翻天了!必须严厉打击,坚决镇压!他立即把全校学生都赶到了操场上,叫我们在学生大会上作检讨,还逼着我们给他的小情人去道歉,我们当然得照着干,我们说得比夜莺的叫声还动听。我和老狼总算得到了赦免,而癞子因为上次得罪了校长这次又戏弄校长的情人,而且他干的烂事儿远不止这些,校长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说他是害群之马,恨不得把他踢出学校,后来罚他扫了一个星期的厕所,才算作罢。

我父亲的信息特别灵,我的事他总是知道得又快又清楚。于是他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好一顿臭揍。他总是跟校长之流一鼻孔出气,整天板着脸说着“不打不成材”之类的混帐糊涂话,变着法子整我,害得我走路常常一瘸一拐地像他妈李铁拐。

中考还没有影子,学校就开始搜集复习资料了。我们的手上至少已有了一万种杂七条八的什么狗屁资料,摆在那里像一堆垃圾,可是新的资料还在拼命地往你手里塞,害得你见了资料什么的就连他妈吃饭也觉着恶心。我那倒楣的口袋里连半个铜板也没有。你千万别开口向我父亲提钱之类的烂事儿,他整年挣的那点儿,几乎喂不饱我们家七老八少的那几张嘴,我上学时穿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超短式”。平时用的草稿纸,都是他老人家老着脸凭着旧交情从村部讨回来的废帐册旧文件,还千叮万嘱要我省着用。他总是像在我面前拍下一座金山似的拍下一摞废纸:别他妈像个百万富翁似的!沈万山的家业也能叫你断送了!就是家里有了攥着出汗的儿个钱,他也看得命似的紧,你一张口说个“钱”字,他立马摆出副拼老命的架式。虽说对我读书的用度还算慷慨,可他总是盘问个没完,就好像我拿这钱去打水漂似的。我一见他那张脸,就连嘴也懒得张。

我的家底儿王莹知道得特别清楚。大人们部有着狗的嗅觉、狼的耳朵、鹰的眼睛,你简直怀疑他们都是在当年的军统里集训过,什么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她常常用怜悯的眼光看我。她说这次的钱你就不用交了吧,啊?可我一想起我的海明威们还呆在她的抽屉里,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因此我宁肯她对着我的脸上吐唾沫儿,也不愿看到那慈善家的嘴脸。于是我偷着跟老狼、癞子们一起身粮去站干点装卸清扫之类的杂活儿。这事儿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他一准会把我打烂了。他从来不准我超出他的管辖自作主张。

这回管装卸的换了个糟老头儿,我们给他说了一千句好话,可那老头摸了摸我们的膀子和胸脯,立即把脑袋摇了三四摇。后来癞子在裤袋里抠了半天,掏出了两毛钱买了包“玉猫”烟,点头哈腰地塞给了老头儿,老头才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干吧干吧干吧!看你们一把骨头,这一百多斤的大包,你当是玩的?我这还得赶时间呢,吃不消就别干啦!唉,造孽哟,就算家里揭不开锅也轮不着你们上哪!

我爸死了,我妈跑了,我有八个弟弟,十五个妹妹……癞子又在胡扯,我一把把他揪过来:干吧你!你的行动从来没有嘴巴快!

老狼也骂:你小子阴险得很哪,居然敢瞒着我们藏私房钱,而且一藏就是两毛!干完活咱们可得把这笔账好好算算!

我们干了几个晚上,差不多连骨头都快累断了,总算每人挣了一张“炼钢图”,那里面的“鸭舌帽  ”对我们抛了不止一百次的媚眼儿,我相信这世界上再没有比那个“炼钢图”上撅着屁股操着铁铲之类的玩意儿更可爱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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