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俄罗斯城市青年:做其所爱、享受生活、厌恶战争

俄乌局势的变化,让俄罗斯和乌克兰得到了越来越多国内朋友的关注。备受经济制裁,加上军事行动效果不如预期,俄罗斯显然越发被唱衰。

这与正在被更多朋友吹爆的乌克兰形成了鲜明对比。

俄罗斯经济的宏观状况,会上网的朋友都略知一二。但同样生活在“金砖大国”,我们都知道宏大叙事、宏观数据和个体的生活状况b并不完全等同,那么俄罗斯的普通年轻人生活状态又是怎样的呢?

乔治君曾经连续四年(2015至2018年)去过俄罗斯,出差、旅游都有。在此期间,结识了几位莫斯科从事服务业工作的俄罗斯年轻人

他们不是寡头二代,不是学界精英,也不是商场高管,都是大学毕业后有若干年工作经验的普通上班族:酒店前台、商场经理、免税店店员...经济地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小剧场的经营者。

而我第一次踏上俄罗斯的土地,也是在俄乌冲突已然爆发(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便是标志),俄罗斯开始遭到国际制裁后,切身感受俄罗斯社会、接触俄罗斯年轻人的生活。

我在莫斯科认识了这些朋友,而与他们的友谊和联系,则保持至今。跳出宏观分析与评论,分享他们的故事,想来也算是“以小见大”,和大家一起从另一个角度认识和理解俄罗斯社会。


(以下均为真人真事。当前局势敏感,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不引用全称,也不爆照,敬请理解)


Tanya:热爱商业、饮酒与生活,如今不得不告别故土

Tanya是我在莫斯科认识的第一位朋友。2015年从圣彼得堡搭乘高铁(时速最快不到200公里)、历经四个小时到达莫斯科后,我在中午入住了二环内的普希金酒店,认识了这位当时接待、办理入住的姑娘。

从外貌便可看出,她是一位典型的俄罗斯姑娘:身材高挑,几乎与我平齐;大眼高鼻梁体现了欧洲白人的血统,而宽额、深色头发等表征分明可看出某些蒙古人的元素——颇具代表性的俄罗斯人特征。

她来自位于东欧平原萨马拉州的赛兹兰,求学于俄罗斯国立旅游与服务大学英语系。而她本人也很喜欢服务行业与商业领域,因此选择在酒店工作。

在莫斯科这个国际化(或者说“西化”)程度不如圣彼得堡的城市,她的英语水平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她在参加工作几年后,甚至还去马耳他的暑期学校继续进修英语,这也是很多欧洲人选择的学习方式)。

Tanya的工作强度颇大,12个小时的轮班。但她并不觉得辛苦,而且喜欢在下班后喝一杯,休息时健身、溜冰、撸猫一样不少。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酒店这种工作强度下,她竟然有时间四处旅游:还是学生时,她来现场看过北京奥运会;工作后去过洛杉矶环球影城,前些年还去意大利度假,俄罗斯的大好河山更是被她玩了个遍。

后来她去别的酒店工作过,再后来去了莫斯科一家商场做市场主管。结婚后,结束了“莫漂”生活,和丈夫回到了东欧平原,定居萨拉托夫。

这次俄乌冲突的加剧,改变了Tanya平静的生活。

她有一位孪生姐姐,早早结婚生子,和塞尔维亚籍的丈夫定居基辅(因为历史和文化等因素,俄、乌、塞尔维亚人的混居很常见)。战火爆发后,基辅处于空袭之下,姐姐一家曾数日躲在地下室,难见天日。

Tanya告诉我,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她曾哭了整整一晚,无法入睡。

幸运的是,因为姐夫是塞尔维亚人,不受乌克兰出境禁令限制,一家人驱车先到了罗马尼亚,后顺利抵达姐夫的故乡,暂时安顿下来。

受到战争的打击,她丧失了对岁月静好的生活信心,准备离开俄罗斯。

最近听到她的消息,是已经去莫斯科办好了护照。但由于欧洲各国对俄的航空禁令,他们在寻求自驾离开的途径,也许先和姐姐在塞尔维亚团聚。

我只能说,如果没有战争,她根本不可能卷入政治,更不要说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决策、踏上离家之路


Yara:享受生活、关注现实的斜杠青年

在我认识的这些俄罗斯青年里,Yara应该属于家境和个人经济地位最好的那个。

中产家庭出身,小时候在德国留过学,如今是一个小剧院的老板,可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与生活。

就像我惊讶于一个大学英语系毕业生选择做酒店前台,我也没想到这位剧院女老板居然选择每年去一个马戏节做外联服务工作(给人打工)——我们便是因为这样的工作交集认识的。

这个马戏节除了一位年过七旬的总经理、俄罗斯功勋艺术家外,Yara便要负责所有的案头与联络工作:从安排各国演员的吃住、排练,到接送机、市内交通通勤,除了一个志愿者姑娘配合帮忙,都得需要她操心。

甚至连非俄罗斯演员、评委的翻译工作,都得由她亲力亲为。

家境不错的她,选择就读戏剧学校,并非艺人的她毕业后从事表演艺术行业工作至今,显然是因为毕生的热爱。

她目前所经营的“果戈里中心”,是俄罗斯最好的先锋派剧场之一,除了戏剧表演之外,还有电影放映、研讨会、音乐会等多种活动。

这样一位剧场女老板,因为热爱马戏,每年为了一个马戏节而亲力亲为,从年初忙到九月份马戏节结束,以致于我第一次听她亲口说“我就是果戈里剧院老板”时,惊讶得差点眼睛掉落。

当然,正因为是老板,所以她可以抽身去给马戏节服务,也可以在马戏节期间,和来自意大利的老朋友在晚餐共饮一杯后,转战酒吧,一路喝到第二天凌晨三点。

但上午该工作时,她也居然不耽误。其精神之好,令我不得不佩服。

也许因为是不太需要疲于奔波的老莫斯科人,Yara对于本国时政颇为关心,自己剧院的导演因为受到冲击,也不可能不令她操心。

对于目前的局势,她虽然家业在莫斯科,没有离开,但她的无奈,也是跃然纸上。

在我接触到的服务业年轻人中,Yara算是最随性、最不“社畜”的那一个(当然俄罗斯上班族本来也不怎么社畜)。日常交往中,她也足够包容、亲切。

这位坐地铁通勤的姑娘,身上看不出一点“老板”的架子,用她的话说,“我是为导演和演员服务的”。

虽然有自己犀利、鲜明的观点,但在我的观察中,这位最有经济实力的姑娘,却是最坚守故国和家乡的人


后记:做其所爱、热爱生活,她们过得并不糟糕

除了Tanya和Yara,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俄罗斯城市青年还有很多。

比如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做前台的Mila。同样是大学毕业、英语水平比Tanya和Yara更好,而且也是老莫斯科人,但她也因为喜欢,而选择做酒店前台工作。

这位喜欢环球旅游的姑娘,去过欧洲、北非甚至古巴。用她的话说,在酒店做前台的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交流、认识。

她帮过我延迟退房,甚至曾为我做过翻译,跟莫斯科出租车司机“砍价”。

当然,她也受困于莫斯科高企的房价,但又不愿和父母同住,因此宁可在市内租房。

由于疫情打击、酒店业凋敝,她离职后,跳槽到了一家国营医学机构工作。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国内哪个酒店前台服务人员,会跳槽至医学领域的国企。

如今她和一位澳洲男孩订婚,也出于对乌克兰局势的不确定性,准备移民。

在我最近一次离开莫斯科时(2018年9月),在谢列梅捷沃机场免税店,在其他店员英语水平有限,沟通不便的情况下,听到一位长相“很不俄罗斯”的店员对我说“you speak very good English”。

她是一位96年出生的亚美尼亚裔姑娘,当时刚从莫斯科大学英语系毕业,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她精通英语、俄语、亚美尼亚语,而且中文说得不错,能给中国游客解释怎样使用优惠券、折扣额度的分类。

在短暂的交谈中,我得知她家人也是因为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的纳卡冲突而迁居莫斯科。而她的英语水平,与人沟通的谈吐。以及显示出的知识储备与自信,也不愧为莫大这种世界名校的毕业生。

问及为何年纪轻轻不继续深造,而是选择来免税店和一些谈吐、英语水平和知识结构明显不如自己的人共事,一站就是8-10个小时,她的回答也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喜欢在免税店工作,喜欢和世界各地的乘客打交道。

因此,她在大学期间主动学习中文,且派上了用场。

我很难想象,在国内一个北大英语系的京户毕业生,会在本科毕业后选择去首都机场日上免税店当店员。

以俄罗斯青年劳动力短缺的严重程度,上述提到的这些年轻人不会因为就业难而“卷”到了这些并不高端的职位。

以俄罗斯目前的宏观经济状况和收入水平,她们也不会从现有的工作中获得太高的收入。而按照莫斯科的物价水平,这样的收入也撑不起很好的消费。

但无论是“莫漂”还是“老莫”,我从她们身上看到的不是焦虑、匆忙,而是用心、耐心,甚至对工作本身的满意与喜爱。

更重要的是,在她们眼中,喜欢与否,才是工作最重要的事情,而非其“高低贵贱”。从她们眼中,我看不出所谓的“鄙视链价值观”。而对于她们来说,在需要的时候,自己也随时可以“转身”。

从宏观指标来看,俄罗斯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在全国总人口的占比也非常高(54%),不仅在OECD国家高居第二,也不比乌克兰差多少(57%),更明显高于很多世界公认的发达和后发强国。

这样看来,我偶遇的服务业年轻人大都接受过良好教育,也不足为奇。

从城市化水平来说,75%的城市化率也说明,城市年轻人的确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这一代俄罗斯年轻人的基本情况。

当然,也许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代表的是和俄罗斯其它地区不同的世界,我也不可能全面了解俄罗斯不同领域不同阶层年轻人的情况。

我只能说,同为大城市年轻的服务业从业者、打工人,从她们身上,我看不出很多中文舆论界对俄罗斯的负评和悲观看法

这也是我分享这几位朋友故事的原因。我们都面临同样的现实压力,她们更面临着地区冲突而带来的直接负面影响,更不用说她们的国家曾在过去30年遭遇过比我们严重得多的震荡。

只不过,她们选择用更加享受、热爱生活的方式,让自己活得更加快乐。

无论战争与否,希望你我都能让自己的生活,也多一些轻松和愉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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