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教过的小孩(5)
最后一次见他,身体痴肥,一身赘肉,十足未成年的大叔,愚钝,迟缓,呆滞,没有效率,尽显无疑。唯一让我觉得他还像个少年,是他那一双稚气未脱的眼眸和尚未被恶俗浸染的憨傻脸庞,他笑得很腼腆,很内敛,如果不放纵食欲,无度的吃吃吃,任意糟蹋自己,绝对是花美男一枚,尤其他的眼睛,很美,很善良。
他叫Mike,之所以给他取这个名字,一方面耳熟能详,另一方面,单词简单好记是关键,对Mike而言,单词一定不能长,这会要了他的命。
学习的能力和他的身形一样,早早的就被他放弃,与其说他自暴自弃,不如说是没有节制造成的。我无意谴责他的父母亲,但是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家长一定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们是监护人,是引导者,对于Mike 的纵欲,任之听之,显然,Mike父母扮演的角色是十分不称职的。
Mike家财万贯,恰恰这是他极速堕落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很有钱,而是他不知如何使用钱。为了鼓励孩子的进取心,我买了小孩爱玩的玩具,只有分数达标,速度快,才能领到自己心仪的玩具。Mike放弃了我设立的游戏规则,直接用钱来收买我。
“老师,钱给你!”他很笃定,以为我会妥协。
“老师,你告诉我多少钱,我可以给你钱!”他不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他更不知道,我何以会随意破坏我自己设立的规则呢。要命的,他才四年级,如果他的价值取向一直信奉钱财是万能的,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什么挑战?恐怕只有苍白无趣,品味低俗,精神空虚,隐隐约约地,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这个孩子。
有一次,在上课的半途,他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扬声器是开着的,我清楚听到电话的一头,是个女子的呻吟和抽泣声音,顺时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Mike出力的把手机“啪”,随即骂了一句“神经病呀!”那头的女子依然屡试不爽,不依不饶的一直打,Mike一直接,过不多时,终于歇了。
Mike手里握着的是当时市场上热销的土豪金手机,身型非常笨重,这明显不属于小孩的。市价这么昂贵的一款手机,怎么会落入Mike的手里?
“这是我爸不用,他不要,给我。”他显然没有把他爸和那女子放在一起想象,还懵懂的解释:“神经病的,前面已经打了很多次了,一直打,一直打,神经病哦!”他的词汇太有限,解释起来更费力。
Mike祖上是农民,一家居住的大片面积老房子被政府征收,一夜之间,全村的人个个是亿万富翁,我无惧穷人变富人,让我胆寒是他们花钱时的无畏。
Mike家里养了各色各样的犬和獒,一共18只。Mike说他爸爸每天最享受的便是,让这18只宠兽齐刷刷排成一列让自己好好观赏。
Mike周边认识的哥哥,也是他介绍来我这学英语的孩子,他们的名字,总少不了“财”“旺”“鑫”“豪”,哪一天,他们的爹妈不再这么取名,才有了富人进步的苗头。
Mike的爸妈各有各的忙和玩,世界没有他们一处到不了的国和地,就是没时间做过一顿饭给孩子吃,数都数不过来小孩到底吃了多少方便面,多少垃圾食品。
我多方的旁敲侧击,希望他妈妈能给予小孩多一点点的关爱和陪伴,然而在Mike课业成绩表现很差的时候,她一贯的丢钱,择校,上了私立上国际,学校换了一家又一家,又住宿又寄校,Mike还没上高中就肄业了。
他妈妈一定不会知道,儿子的价值远比金钱更宝贝,多少时候,是不负责任的父母放弃了自己的小孩,多少时候,是他们爱自己更甚于爱小孩,而多少时候,竟是他们自己一手毁掉了自己家的孩子。
无秩序无约束无纪律是Mike生活的特点,谁能想象,他的老爸会在三更半夜,领了包袱和儿子,呼朋唤友找船家出海捞蟹捕鱼,随时随地又带着儿子去看日出日落,心情大好时,又携他去吃吃喝喝,东游西逛,不光说他爸是个不成熟的爸爸,而是他对体制教育的藐视,和任意妄为的不尊重。
Mike终于脱离了最憎恶的读书生涯,他可以自由自在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所以,他开了一家渔具店,后来又开了一家高尔夫用品店,但没有一家是正正经经,经营超过一年以上的营生。
这是一个低廉的犯错成本,他无需承担风险,因为他家最不缺钱,而Mike的家长错误地传达犯错成本,周而复始,不守规则,无所敬畏;当责打来临时,刑罚的成本可不是钱财所能抵消的,我想。
Mike人生第一个100分是在我这上英语补习课后,通过自己努力习得的,往后,他仍孜孜不倦提及此事,且引以为豪。我理解付出和收获大多时候是成正比的,遗憾的,Mike的用心和坚持就只驻留在四年级时。
走笔至今,Mike傻傻憨憨,结结巴巴的影像又再我脑海里盘旋,特别当我对他问答时间有急速要求时,他竟然能在30秒钟内回应,原来他有认真过,有克服过,有努力执行过,只不过,现在他是活在肉体里的人,他的肉身太沉重,太贪图享受。
小时候他和妈妈去马尔代夫旅游时,还开口说了几句我教他时的一些旅游会话,让他颇感得意。虽然他和他的家人游走世界各国,但Mike并不喜欢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他依恋熟悉的人情事物,似乎也怀疑自己在异乡的生存能力,他固步自封,不易接受新事物的挑战,他对未来毫无野心也无企图心,他甘于平庸,就像他去马尔代夫一样,与外国人的对话永远是这样的:
‘How do you do?’
‘How do you do?’
‘Would you like a cup of tea or coffee?’
‘NO, thanks.’
‘I’d like orange juice, plea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