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勾吴封爵---大费周章
小武大惊，连忙问道：“连周天子都没你们吴国正统？这是从何说起？”
夫差收起笑容，叹道：“这得从我们吴国的起源说起了。我们勾吴（句吴）部落在江南建国之始，还是在商朝晚期；那时候西周还是商朝的西伯侯、尚未成为天子，大家都是商朝的子民。”
小武眉头一扬，道：“吴国起源也是够早的啊？我还以为是周天子封的。”
夫差却不接口，又道：“我吴国之始祖，也就是太伯（泰伯）和仲庸（虞仲）兄弟二人，并非南蛮人士、却正是自西周而迁来的。按他两位的出身，其实我吴国的世传国主，西周姬姓血脉比周文王、周武王的后裔还要纯正！”
小武骇然道：“竟然有这等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差微笑道：“是这样的。当年周太王还在西岐立国的时候，很喜欢幼子季历和孙儿姬昌---也就是周文王的父亲和周文王自己。然而按照当时传位立嫡立长的规矩，周太王还是传位给了长子太伯。”
“但是太伯体察到父亲的心意，心中自愿让位，但恐群臣不肯，故在位不久就突然失踪、不辞而别而远走江南。这就是‘一让天下’。按照顺序，二弟仲庸也就继承了国主之位。”
小武很是震惊，插口道：“那么仲庸呢？”
夫差缓缓道：“仲庸同大哥一向兄弟和睦、心气相通。体察到哥哥的心意，随即也让群臣四处打探太伯的消息。几年后有人报说，在江南地带出现了一个中原贤人，很多南蛮自愿跟随他开辟疆土，所建立的勾吴部落也在逐渐壮大。”
“仲庸派人复核，发现勾吴部落的首领的确就是太伯。于是不久后仲庸也突然失踪，不辞而别远去江南，投奔太伯同住。临行之前，仲庸还留下一封书信，要求群臣按顺序拥戴季历为君。”
“这就是‘二让天下’。那之后季历一系的后裔，也就是文王（季历之子）、武王（季历之孙），才成为了西周主脉。”
小武这才明白，摇头叹道：“太伯和仲庸兄弟俩真是高风亮节啊！而且兄弟友爱、互相谦让，真是令人不得不敬仰万分。”
夫差接着说道：“太伯和仲庸就是我吴国主一世与二世。后来季历曾经也派过专使、来请两位兄长回国为君，但是又为大哥和二哥所拒绝。”
“这就是‘三让天下’。于是季历才即位于西岐，随后又派使者送来一个大鼎来做记认，鼎上只刻了一个字---‘德’。以防从西周到江南相隔千里，后代子孙们忘记了勾吴之主曾经三让天下之事。”
小武猛然想起一事，连忙道：“这个鼎，莫非就是孔子曾经赞扬过的‘德鼎’，是吧？难怪说吴国的周天子同姓指数爆表啊！”
夫差点头道：“正是如此。此外因为太伯无子，吴主三世以后其实都是仲庸的后裔；只是我们早已断发纹身，完全融入了南蛮的习俗。”
“但是我吴国与天下各国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也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地方。”
小武奇道：“什么不同点啊？”
夫差笑道：“就是继承法的不同。所有的国家，不论是同姓之国还是蛮夷之国，都是‘父死子继’。唯独在我吴国，乃是‘兄终弟及’---若是哥哥死了、则由弟弟继位。”
小武眼珠一转，突然一震道：“莫非你们吴国的独特继承法就是---由于后世子孙仰慕太伯和仲庸的兄弟情义而来的，对吗？”
夫差点了点头，同意道：“正是如此。不管其它国家怎样，反正我们吴国就是兄弟传承！后来武王姬发伐纣得了天下---我们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自然也是没有理由游离在周朝体系之外的。”
“故此，我吴的一位先祖专程去了中原朝贺天子登基，并请他们给勾吴封爵。然而没想到，在封爵这个问题上、还颇有一些曲折。”
小武抿嘴羡道：“着啊！季历的子孙得了天下，念起你们勾吴国主三让天下、开辟江南之功，怎么也得封个公、侯啊什么的。对了，我怎么记得吴国乃是子爵啊？”
说着，小武又顺手翻出西周到东周初期的主要诸侯封爵表来对照查看。
图表4西周－东周初期部分诸侯初始封爵
夫差大声哼了一下，面容严肃道：“不错，这就是问题所在！”
小武奇道：“莫非周天子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夫差摇头道：“他不记得原也不打紧。其实由于路途遥远、消息闭塞，‘武王伐纣’这件大事我吴国就没有赶上。但是后来天下平定，听说中原各诸侯国均有庆贺活动，我勾吴的五世祖周章便也决定去中原道贺天子一番。”
小武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周章见到了哪一位周天子？”
夫差沉声道：“那时候周武王还在世。周章不仅见到了他，还见到了武王的弟弟、朝中执政的重臣周公旦。”
“先祖周章此去帝都准备充分，生怕口说无凭，还把那个祖传的‘德鼎’作为凭据随身带上了。”
小武好奇道：“那周武王和周公旦怎么说？”
夫差道：“大家攀了亲戚，客气话自然要说的。不过到后来呢，说起封爵一事的时候，周公旦认为可以追封我吴一世祖太伯为伯爵；但后代勾吴之主断发文身、不是中原习俗，不能给高等爵位；按照远方蛮夷的惯例，只能封赏一个子爵了事。”
小武大讶道：“这周天子岂不是很不够意思？”
夫差气道：“可不是吗？先祖周章听了姬旦冠冕堂皇之言，当时就震惊了！随即发话：若是只封一个子爵，他根本就没必要专程到中原来道贺！”
“以勾吴在江南的实力，即使按照其它蛮夷国主来处理，本就至少可以封个子爵。如果我吴国在周武王的眼中、就是跟其它南蛮没什么两样，那我们更没有必要、专程带什么‘德鼎’前来！简直是羞辱自家亲戚，也丢天子的脸！”
小武深表同意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夫差继续道：“周武王听了，也觉得过意不去。如此处理着实欠妥---他便请周公旦回去重新考虑，再想出一个更为合理的解决方案。”
“可是周公旦也很坚持‘强干弱枝’的原则---回家想了一夜，第二天上朝、他又说出了一番道理。”
小武大奇道：“他还能说出什么道理？”
夫差道：“姬旦言道---当年，作为文王、武王和他周公的先祖季历，实际上欠着两个哥哥的人情。故要报答此事，就必须封赏出两个爵位、以让太伯和仲庸的后人都能满意。”
小武奇怪道：“可是你说太伯无子啊？只有仲庸有后代，那么另一个爵位赏给谁呢？”
夫差沉声道：“周公旦建议周章，将我勾吴所传承的一支算作太伯的后裔；另外再分出一房，算作仲庸（虞仲）的后人、继承另一支香火。”
“然后按虞仲的‘虞’字，在中原再立一个虞国，地点就在周天子的都城附近。姬旦同意封北方的虞国主为公爵，以表彰先祖仲庸礼让天下之功！”
小武大为惊叹，道：“搬到中原建国，就可以封为虞公？周公旦真是脑洞极大呀！这个方案亏他想得出！如此一来，周章恐怕也说不出话来了。”
夫差点头道：“不错。周公旦依然坚持他自己定的《周礼》规矩，只有在中原之地、秉持中原风俗的国家，才可能给予高等的爵位。”
“但是，周朝既然给我吴（虞）封了一个公爵和一个子爵，那五世祖周章显然也无法反对了。”
小武眼珠连转了好几圈，又问道：“那么周章是否也可以选择---不是选派一个弟弟、而是本人前去中原之地，建设一个虞国？这样他就能够身居高位、担任公爵了，对吗？”
夫差微笑道：“当然可以。无论周章与其弟之间选择谁去中原、谁留江南，都不违背周公旦所设的分封规则。”
“可是先祖周章深思熟虑之后，自己并不愿意待在中原、从零开始。因为我吴国在江南已历五世，有相当的基础和实力了。要是自己去了中原之地，从头再建立另一个虞国，虽然贵为公爵，恐怕也只是个虚名而已。”
小武这才明白，道：“周章不愿意去当这个光杆司令，宁可守住祖上的基业；所以只好按照周公旦所说，让自己的一个兄弟去当虞公了。”
“这完全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说---建立‘另’一个虞国？难道以前还有一个虞国吗？”小武突然反应过来，夫差的话中似乎有点语病。
夫差微微诧异，随口解释道：“‘吴’和‘虞’本来就是一个字呀，没有区别的。所以，周章两兄弟也就是分领了两个虞国---若说南、北两国的名字相同，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从此我家就分为了两支---世称北虞国与南虞国（吴国），乃是真正的兄弟之国。这就跟周天子的另一个近亲‘虢’国一样---他们也是公爵、也分为西虢国和东虢国的。”
小武恍然大悟，道：“原来周朝之时‘吴’、‘虞’不分，两字同音通假，可以互相混用！”
“可见吴国就是虞国，虞国就是吴国。不论称呼北虞南虞、南吴北吴、北虞南吴---三种说法都是对的，倒是后代人用两种写法把两国给区分了。”
夫差轻叹一声，点头道：“不错。但是对于周天子来说，北虞国才是他们的近亲；而我们僻处江南的南虞国仍然是蛮夷之国。”
小武摇头叹道：“这真是很无奈啊！”
夫差终于解释完了吴、虞两国的由来，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又哼了一声道：“不过到后来，北虞国被晋国在‘假途灭虢’一战中给吞并了---这个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完。”
小武突然发现---自己对晋、吴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联想起北虞南吴的兄弟关系，原来‘唇亡齿寒’的含义还不止于虞、虢两国，对吴国竟也有着深远影响！于是对夫差笑道：“怪不得你一直想到中原争霸，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居然是要给北虞国找回场子啊？”
夫差呵呵一笑，道：“争霸也是要有理由的哟！我们吴国一向很讲规矩---这一点就跟周公旦一样，没有规矩的人怎么能做霸主呢？”
小武畅快地笑了笑，想起以前自己就画了一张晋虞虢鲁关系图，原来里面竟还有不准确的地方！好在旧图就在文件夹里、连忙翻了出来，按照夫差所说，快速做了更正、并添加了吴国---想来这就是最终版、不会再错了！
图表5晋吴虞虢鲁关系图
【周天子近亲根源谱系图】
《周天子近亲根源谱系图》画好以后，小武又看了几眼，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终于登上了天子之位的周武王、周成王父子来说，虞、虢两国都是长辈---不是亲叔祖、就是亲叔伯，所以封公！而鲁、晋两国都是亲弟弟，所以封侯！但是仍要考虑封地距离周天子远近的关系，故此在近亲之中、出现了‘吴子’这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