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称作落梅街,也是居住此地的百姓在街道两旁种了些梅树。
此时虽值阳春三月,但对梅花来说,却是凋零时节。眼前的景致从繁花似锦,到落花飘零,倒是那一阵阵来自苦寒的香味好像磨砺而出的宝剑锋芒一样透过漫天的颓败,迎面扑来。
到了街角,梁飞便命人勒马,一行三人下了车。
灵阜向我使了个眼色,梁飞指了指于晴的家,灵阜便隐身在夜色中去。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两人的脚步在小巷里行走得悄无声息,我正低头思忖着,进屋是要翻墙还是硬闯。
却听前头的梁飞低声一句,“遭了!”便急奔着,蹿进了门去。
我抬眼望去,一间气派的药堂,斗拱飞檐下挂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中间却门户大开,一个黑影从青瓦上跃过。
我见状立马一个猛子跃起跟上,那身影跑得飞快,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我想都没想,指间飞刀翻转,一刀脱手而出,朝那黑影射去!
“啊——”那黑影没料到在如此短暂的瞬间,就撞上了我飞刀出手。
只见那飞刀没入他后背,鲜血四溅,借着奔跑的冲力,向前摔去,稀里哗啦地摧垮了瓦沿,掉进了街中间。
我急奔而去,那摔到地上的刺客躺在一片血泊中,浑身颤抖。我正欲将他翻身擒拿时,却没想到,只见那蒙面人的下颌肌肉紧绷,将备于齿中的毒药咬破,顿时七窍流血,准备自戕而亡。
“喂喂喂……”
我伸手拍着蒙面人的脸,拉下面罩,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顿时大骇,此人,竟然是,庞统府中和我交好的——郝尘。
“郝尘……是你吗?”
我惊诧地摇晃着眼前的黑衣人,期待他给我一个准确的回复。
“云起……”
郝尘面如土色,口鼻中不停地涌出鲜血。
我的手抱着他不停地颤抖,眼泪一下子浸透了我的眼眶。
“别……别这样……你别死……”
脑海里浮现那个夜里,年少的我和何兰在寒风中,簌簌地依偎在庞府的大门口,是他像一抺阳光,打开了那扇门,是他笑盈盈地递过来一个苹果,问我们饿不饿。
为什么?为什么?我刀下的黑衣人会是你?
心像被很多条毒蛇咬得死死地,一阵一阵地绞痛。
是执行宰相庞潼的命令吗?
是庞潼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背叛吗?
不该,也不该惩罚到你的身上啊,我放声恸哭……
“别……别难过……”
郝尘嘴角淌着血,虚弱地朝我笑笑,说,“是我不好,我做了坏事……你……帮我照顾何兰……”
“你不会死的……自己去对何兰说……”我喘着粗气冲郝尘大喊。
对了,我是大夫……我可以救他的。
巨大的惊骇和痛苦让我意识模糊,一想到自己是个大夫,便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问他:“这是什么毒?我可以救你……”
“没……用的……是训练死士用的……任务失败了就得死。”
“不……对了……我有金丹。”
脑中灵光乍现,我颤颤巍巍的从自己脖子下摸出了系在胸口的金丹,是那颗狐妖赠的金丹。
它仍是如我第一眼见到的那样,华光流转,我从没有过,如现在一般感激上苍对我的恩赐。
满心惴惴地,我捏着郝尘的下颌骨,把金丹给他灌了进去。
“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他晕了过去。
“郝尘……”
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如今我已经不是昨天那个任人摆布的何云起了,我一定要救活你。
抱他坐起,我闭目,定神,伸手,握紧他后背的那只刀柄,倏然用力,抽刀,顿时血从刀口处漫出来。
深吸一口气,我提起全身内力,心口亮起一团光,把周围三丈照得通明,将指间灵力缓缓推入伤口……
只觉自己后背一阵剧痛,有热呼呼的粘稠液体顺着脊背淌下,紧接着胸口气闷,瞬间体内真气涣散,呛出一口鲜血,我再也无法支撑住,一头栽倒在地。
那边厢,话说灵阜转进巷子,张家药堂正对着巷口,而于晴家的小偏屋就连着医堂的一个侧门。
柴扉虽然简陋却也被刷上了新漆,左扇贴神荼,右扇贴郁垒,门上插桃枝。
灵阜轻身跃上墙头,翻身入院,贴着墙向内堂走去,并且小心翼翼地避开院中花草。
他来到灶堂亮灯的一扇窗下,蘸湿口水,挖了个小洞向里张望。
只见于晴对着一口大水缸,神色木然地躬身在里面捞起一只小赤鱬摆在案台上,那只居然和山洞里没有净化怨气的赤鱬一样,还顶着张驺巴巴的人脸。
“小鬼,你要我每天咬你,你不痛吗?”人脸上的嘴一开一合,发出一个老人的声音。
“老头,你被封在这赤鱬的身体里,无法投胎,你不难受吗?”
于晴淡淡反问道,边说边掀开左手衣袖,露出粉臂,让赤鱬的前肢搭在上面,旁边摆了口碗,自己则拿了条毛巾用牙咬住。
只见赤鱬趴在臂上毫不留情地张口就咬,尖牙穿透皮肤深入血肉,从牙缝中沁出的血迹直直滴下,流到碗里。
汗涔涔地从于晴的额头淌了下来,她咬紧毛巾,面色惨白,忍着强大的痛楚,不吭一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赤鱬的牙齿才从于晴的嫩/肉上松下来。
“差不多了,我的毒已经注入进去了。”赤鱬无奈地说,“你的血太稠了,流不出来。”
于晴也不答话,拿起案几上的尖刀,在手臂上找了处的完好的皮肤,割开了一道口子,对着碗将血滴了进去。
“老头,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
“有的,我死前有婆娘,还有个儿子。”
赤鱬的人脸皱得更厉害了,眼睛的地方是两个空荡荡的黑洞,直勾勾对着透着风的屋顶。
“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问完,于晴盯着碗里的血出神。
“就是见不到的时候,心里像小猫在抓,见到了,就像小鹿在撞。”人脸吸了一下鼻子,却豁进去了一口冷风,打了个喷嚏。
“是吧……好像,今天我对神官就是这种感觉,白天和他在一起就是心里有只小鹿,现在呢,心里就有只小猫了。”于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小女人的娇羞之态,之前的苦痛神色一扫而空。
“对了,这样就说明你爱上他了。”人脸又打了个喷嚏,继续说,“我好想回去看看我婆娘和儿子。”
于晴扯了条刚刚咬住的毛巾,搭在人脸的鼻子上,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他是神官,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会喜欢我的。”
“我觉得你很好啊,你要去争取。”人脸抢白道,“之前我婆娘也看不上我的——啊——嚏——”
于晴回望人脸,有点担心地问,“你要不要回水缸?风大了。”
“嗯,隔壁那个黑心大夫还有跟你勒索血么?”它爬向水缸的方向。
“他现在不敢了,我上山的几天,他被抓到怀恩寺替人看病了,今天我在怀恩寺见过他。”
“这个天杀的,他什么时候遭报应。”那只赤鱬鱼嘴边的胡须气呼呼地翘得老高,活像个小老头。
说完它纵身一跃,水缸溅起一摊水在地上。
“晴儿?”内屋子里传来老妇人的叫唤声。
“哎,来了——”于晴应声着,手忙脚乱的收好刀,用毛巾绑住伤口,再在灶台用勺子舀了勺药汁,勾兑到半碗鲜血里,变成了一碗赭红的药。
做好这一切,她抺了一把头发,整理好衣襟,端起药碗走出了柴房,转身进入了里间。
正在这时,一个粗鲁的少年提着把剑呼喝着踢开柴门,冲了进来,直奔里屋。
于晴正扶着奶奶起身坐起,准备喝药,而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得碗“哐啷”一声,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