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以前,在辛巴克岁数还不大的时候,辛巴克想象中的爱情和婚姻,都很纯洁。
什么是纯洁的爱情和婚姻?不沾染世俗不涉及情爱的爱情和婚姻就是纯洁,反正辛巴克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男女在一起拉拉手都得避开人,所以在辛巴克的头脑中从来没有男女肌肤之亲概念也很正常。
每当听到别人说一些荤笑话,辛巴克还会红了脸,心上悄悄骂一句“不要脸”,然后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其实辛巴克开窍比较早,在他小的时候,虽然当时还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不过他已经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知道女孩子和自己不一样。
和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时候,每当他和小女孩藏在一起,他总会忍不住的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连呼吸都紧张得失去了应有的节奏。
那个时候辛巴克刚刚四五岁,粗黑的眉毛,扑闪扑闪着两只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就像一支小细胡萝卜,透露着一丝丝坚挺。那时候辛巴克还不知道有早熟这个词,他只知道小女孩的气息和自己不一样。
辛巴克幼儿园的生涯转眼结束了,上了小学一年级。每天上学、下学、做作业,和一群小朋友追逐着跑来跑去,头上冒着腾腾的汗,嘴里气喘吁吁。
辛巴克偶然也有沉静的时候。我比他大两岁,但是性格比较内向,所以我的话不多时,辛巴克也就很安静。
有一次是夏天的午后,我和辛巴克在一起弹玻璃球,我的视力没他好,准头也不行,辛巴克恰恰相反。将一颗玻璃球放在食指的第一、二关节处,拇指抵在玻璃球的背后,闭起左眼,眯起右眼,拇指一发力,叮叮当当几声响,一把玻璃球就收入了他的小口袋。
一场游戏结束,辛巴克得意地刁斜着眼瞅着我,蒙出了一步话:“冬子,你可真笨,就你这样的,在我们班准没女生喜欢你!”
我输球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他最后一句话挑起了我的兴趣:“照你这么说,你们班准得有女生喜欢你啊?”
“那当然!”辛巴克吸溜了一下鼻子,嘻嘻嘻笑着说,“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喜欢我呢!”
“那有你喜欢的女生吗?”
“当然有啊!这个我可不告诉你!”
二.
那是1991年的夏天,我们刚放暑假,辛巴克一年级结束。
北方小城的夏天很热,我们住在老城的一条胡同里。胡同外边是一条直贯东西的大街,名曰大西街,听名字就很霸气。
大西街两侧都是杨树,每隔十米一棵。春天到来,杨树一点点由灰转黄,慢慢变成浅绿。再过一阵子,杨花开始满天飘飞,飞到人的头发梢、睫毛上、鼻孔里,路人纷纷皱起眉头,眯起眼睛,骂着这讨厌的杨花。
说不清是哪一天,杨花不再飘飞,树叶一夜间挂满了树枝,树冠与树冠的枝枝蔓蔓交错到一起,形成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我和辛巴克每天步行上小学,大书包背在后背上,跑起来哐当哐当响。有时候一支胳膊揽着书包,身子就得往另一侧倾斜着走。
我们就这样一起走过了四年,直到我上初中,他升到了五年级。此后我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学,早上随着车流一路狂蹬,到了学校车棚支起车梯锁上锁,赶紧往班级跑。下学了又紧着往家骑,到家呼噜呼噜赶紧填饱肚子,小休十几分钟,又得赶往学校。
辛巴克仍然背着个大书包,每天步行上学。有时候正好同路遇到,我驮他一截子,直到他到校门口,卸下他我继续前行。
我和辛巴克的话多了起来,两岁的年龄差其实不算什么,我们的共同话题太多啦,唯一不谈的就是学习。
辛巴克喜欢上的那个同班小姑娘,最终还是告诉了我,虽然一再叮嘱我务必保密。后来他还专门指给我看过,在我看来真是相貌平平,没有一点点清纯可人的气息。那个姑娘很小巧,瘦瘦巴巴,辛巴克很是喜欢,居然喜欢了五六年。
我初中的课程一点点紧了,我上初三时,辛巴克上了初一,我们又成了上学下学的同伴,有了更多的聊天机会。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辛巴克忽然问我:“冬子,你攥过女孩子的手吗?”
我被问得愣了一下子,“没有啊,攥女孩子干嘛?那多不好意思!”
辛巴克嘿嘿嘿笑了,“冬子,我攥过,那叫一个柔软啊,我浑身像被过电一样,腿软得都迈不开步了!”
我眼睛定定地看了辛巴克一眼,看他说得不像假的,来了一句:“你小子,真他妈胆肥!”
三.
我上大学后,开始谈恋爱。第一次抓女孩子手,我臊得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女孩子的眼睛。
那天放学后,我和大学同学晴一起去逛商场。在商场地下一层,有一泓地下喷泉,在喷泉边的冷饮摊旁,我倆各点了一杯热饮奶茶。也是在冷饮摊旁,我第一次被人表白。
那时的我还不懂拒绝,担心伤害女孩子的自尊心。当时我一直在暗恋初中时的一位女同学,但是未敢表白。
那天晚上,我在懵懵懂懂中,第一次攥着女孩子的手,开始了压马路。
那是阳春三月,惊蛰已过,春分还没到来。我们在朦胧的夜色中,手牵着手,从商场徒步5000米,走回了校园,晴回她的女生宿舍,我回我的男生宿舍。
那天晚上,我兴奋地没睡好,又有一种深深地自责,觉得很对不住自己暗恋的初中女同学虹。那时虹正在上师范,1996年,通讯不方便,我们没有彼此的讯息。
辛巴克上高二,功课也不轻松了。他曾经喜欢的牵过手的女同学,由于不同校,早已没有了联系。
辛巴克的个子长起来了,窜到了一米七五,小时候白白净净的他,变得一下子帅起来。辛巴克偶然会给我写信,说说生活中的烦恼,还有感情中的那些事。
他说他的同桌刘姑娘非常喜欢他,侧后桌的李姑娘为此经常吃醋。他的作业经常被刘姑娘拿去参考,又被李姑娘撕得粉碎。
辛巴克说人帅了其实也是烦恼,我说你是臭鸡蛋还怪苍蝇围着你嗡嗡跑。辛巴克说滚犊子吧你,我既不是臭鸡蛋她们也不是苍蝇,我们都是青春荷尔蒙操控下的小木偶。
我不能反对他的说法,可也不支持,不过细想之下有一定道理。
和晴相处不到半个月我就提出了分手,因为那天我异常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暗恋了6年的人,更对不起曾经痴情的自己。
晴很生气,在打水回来的路上,她掷起暖水壶狠狠抛了出去,暖水壶在空中直直地飞了五六米,继而无力地一头撞向水泥地面。
壶胆瞬间碎成一片片晶体,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寒光。刚接的开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地面漫延开来,灰白色的水泥地面瞬间如被墨染。
我和晴终于没有分手,我把对虹的愧疚一点点埋在心里,正式告别自己的暗恋,一心一意和晴谈恋爱。
四.
辛巴克上大学时,我已大学毕业。
刘姑娘和李姑娘在辛巴克的生命中渐渐走远,辛巴克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圈子。我们仍在一个城市,彼此远离家乡,能有一个发小在身边,真是人生幸事。
辛巴克开学时,我俩碰了个面,那时我已上班,他刚开始五彩斑斓的大学生活。
没过多久,他有了新的恋情。我们约好在校门外的金山饺子馆吃饭,与他同来的就是岚姑娘。
那天天色不好,有些阴沉。顺着街道前望,远方的天空灰蒙蒙的,再往远望,就是一团混浊的看不清的雾霾了,远远地与天空连成一片。
在饭店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辛巴克大大方方地把岚推到台面:“我的女友,晓岚,这是冬哥。”
岚姑娘穿着一身乳白色的长款风衣,扎着一根马尾辫,腼腆地笑了:“冬哥好!”一对深深的小酒窝格外亮眼。
这个姑娘可比辛巴克的小学牵手女友强多了,我心里暗暗说道,嘴上却客客气气地说:“岚姑娘好,第一次见面啊,听辛巴克总说起你。”
“是吗?哈哈,我们确立关系还没多久呢!不知道他瞎说我什么了?”岚姑娘又亮出了自己的小酒窝。
“冬子,吃点啥啊?”辛巴克在旁边拿着菜谱边看边问。
“女士优先,你问岚姑娘啊。我属猪的,吃啥都行。”
“哈哈哈……几个人一齐笑起来了。”
那天,我们边吃边聊。等到分别时,街上的路灯都亮起来了。我对岚姑娘第一印象很不错,温文尔雅,开朗活泼。一米七的大个子,吃饭时腰挺得笔直,和辛巴克真是不相上下。在我看来,他俩真是金童玉女的天配之合。
我依然每天上班,早上七点出门,八点准时到报社。同事们在一起瞎扯一阵子,各自出门,开始工作。忙碌一天,晚上回到蜗居,开始爬格子。
晴在毕业后,屈从于父母压力,回了老家。偶然还会来封信,回忆下过往,抒发下当下的愤懑。只是屈服就是屈服了,回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和我曾暗恋的初中同学,也没联系。既然选择了留在异地,不回老家,联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居住地的选择,往轻看只是地域的选择,往重看很可能决定了你的婚配,你未来的生活方式。
每到夜晚,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民心河边,看着两岸灯火通明的酒楼饭店。三三俩俩的人们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正如生命中曾经出现的人,有些人刚刚出场,有些人已经淡出。
五.
辛巴克快要结婚时,我俩做了一次长谈。他来到我的蜗居,吃过饭,一起钻到被窝里。在漆黑的夜里,我俩回忆小时候,还有手头的事。
“嘿,冬子,我给你出个排序题,你给排排序。”
“说!”
“选老婆,三观、品性、外貌、健康、家庭背景、父母意见,六个因素你最看重哪些?”
“你能不能来个简单点的?这我哪记得住!”
“等一下我拿支笔,认真考虑下给你答案。”
开灯,拿笔拿纸,我又回到被窝,一项项记下来,开始自己的排序。
“喏,给你!”
“嘿,冬子,咱俩的选择还真不一样啊!”辛巴克拿起笔,刷刷刷地写出了自己的排序。
“看我的!”辛巴克递过来他的排序。
“健康、外貌、家庭背景、三观、品性、父母意见。”
我的排序是:“健康、三观、品性、外貌、家庭背景、父母意见。”
“貌似我比较注重以貌取人啊,哈哈!”辛巴克不无揶揄地说。“我觉得外貌是挺重要,怎么也得选自己喜欢的类型吧,要不和不是自己发自内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过生活,可真是太悲催了。”
“那是肯定,不过婚姻这个事,有时候又不全是由自己。”我不禁想起自己和晴的往事,那时候我几次提出分手,最终都一次次地被她回绝。
在校期间,她摔了六个暖水瓶,若干次拳头砸树砸得血肉模糊。我只好一次次收回自己的要求,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后来,直到毕业,在她父母的强力干预下,她才无奈地回了老家。
人与人之间分分合合,有哪些是当事人能控制的呢?更多的只是随流前行而已。
“对了,岚姑娘是你喜欢的类型吗?”我想起辛巴克即将结婚,这个问题也得问问。
“怎么说呢,实话实说,我喜欢娇小的姑娘,晓岚啥都不错,就是个子太高了点。”
“滚犊子,个子高也是毛病啦!”
“嘿,你看你这人,人各有志,我就是喜欢娇小点的姑娘,没说个子高不好啊!”辛巴克无辜地瞪着我说。
“关灯!睡觉!”
“其实,晓岚家庭背景也不错,她老爸老妈都是厂子里干部,她有哥有姐,将来结婚了我俩负担小。”
沉沉夜色中,辛巴克的话悠悠地传过来。我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理智啦,想得还挺周全。
对于结婚,我还真没这么认真地想过,那个排序,究竟怎么排才更好一点?有没有标准答案?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的脑子里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直到沉沉睡去。
六.
辛巴克结婚三年后,我也结婚了。
岁数一点点增长,曾经对爱的那份偏执和完美理解,早已被时光一点点磨平。对于配偶我已没有太多要求,方方面面差不多就可以。
曾经暗恋的女同学,是我心目中温柔的贤妻良母形象,当然只是自以为是的一种表相,真正结婚后怎么样谁又能知道?
我和晴在一起了不到两年,但是她太强的个性我一直不能接受。只是自己个性太善良,亦或太懦弱,见不得女孩子伤心,所以屡次提分手屡次落败而归,直到她被父母亲强行召回那段恋情才宣告结束。
有时候想到在一起的场景,路过我们曾经一起游玩过的场所,我还会想起她。其实她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善良、朴实、不爱慕虚荣、勤奋上进,只是偶然的歇歇底里我难以接受。
我和悦儿恋爱了两年,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结了婚。
悦儿符合我的择偶标准,身体不好不坏,长相不俊不丑,家庭不富不穷,我倆三观基本吻合,她的品性包容善良。对我来说,有这些已经很好了,我对配偶并不挑剔,随遇而安。
辛巴克和岚姑娘有时候会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有时候打会麻将,偶然打打双升。在一起时间长了,彼此就像家人,过来了不会刻意做满汉全席,填饱肚子聊聊天就好。
没几年辛巴克注册了公司,生意风生水起。岚姑娘从亭亭玉立的女孩,变成了丰满圆润的宝妈一枚。我继续自己在报社的生涯,悦儿每天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大家各有所忙,一年经常只能聚几次。
如果时光如此安好地一直流逝,我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生活不就是衣食无忧地安稳过日子?
又是一年的秋季到来,每到秋季,我的心里总会有种特殊的感觉。古人总说伤春悲秋,看来不无道理。
那一天,在凄厉的秋风中,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话的是岚姑娘,不是辛巴克,我多少有些意外,因为岚姑娘从不给我打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只是那边的电话却又挂断了。
七.
和辛巴克再次见面,是在上岛咖啡厅。辛巴克说,喝着苦咖啡聊天,更有感觉。那天岚姑娘的电话我终是没有接到,只好约了辛巴克出来。
咖啡上了桌,一缕缕浓郁的香气似有若无地时不时飘过来。
时光过去了几十年,那个浓眉大眼高鼻梁的小屁孩,出落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只是今天辛巴克面色有点苍白,眼窝子有点青黑。
“岚姑娘给我打电话了,可我没接到。”
“我猜准是有事,还是大事,这么多年她可从没给我打过电话。”
“唉!”辛巴克长长叹了口气,他把身子后仰到座椅靠背上,“冬子,这个事真是不好处理了。”
“你还记得我结婚前的那天晚上,给你出的排序题吗?”
“哦,有点印象。”我从记忆中又搜索出了那天晚上的场景。
“我当时还说过一句话,”辛巴克顿了顿,“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还记得吗?”
“你不是一直喜欢岚姑娘吗?哪说过喜欢什么其他女孩?”
“不是,我是说,我说过我喜欢娇小的姑娘!”辛巴克定定地看着我,憋出了一句话。
“事情,就出在这了……”
咖啡的香气又一丝一缕地飘过来,我们所在的咖啡厅在8楼,还是临窗的位置。
这家咖啡厅十年前由一位台商创办,在大陆攻城略地,很快就在主要的一二三线城市完成了布局。
阳光透过玻璃窗直泻下来,温情地落在辛巴克黑色的夹克上,辛巴克眯着眼,把头枕在靠椅椅背,沐浴着阳光躺了几分钟,长长出了口气,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晓岚结婚后,这些年感情没问题,冬子。我做我的公司,她上她的班,相安无事。”
“张爱玲的红玫瑰白玫瑰你肯定知道吧?虽然我喜欢晓岚不假,可是我的内心总是放不下娇小的妹子。”
“结婚这么多年,我顾家顾事业都没问题,只是最终,没能跨过女人关。”
辛巴克双眼停留在咖啡杯,缓缓地说完了这些话,又仰躺在了靠椅椅背。
“辛巴克,你的事是不岚姑娘知道了?所以她给我打电话。”
“是啊,也许她想跟你聊聊呢,毕竟她知道咱俩是发小。”
我不禁长叹了口气。我不想指责辛巴克,因为指责毫无意义。此时,他需要的也许是倾听,也许是协助说服岚姑娘,此时指责辛巴克,又有什么用?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男人出轨其实很正常。雄性动物为了让自己的基因能够最大限度地在世间广为传播,就巴不得把自己的种子撒遍雌性动物每一片肥沃的土地。这只是生物的一种本能而已。
人作为一种高级动物,拥有生物的本能并不可耻。但是人类的爱情又自私排他,如果爱,就想据为己有,不愿分享,无论男女皆如此。在生物本能和人类私心之间,很难找到理想的契合点。
“岚姑娘和你摊牌了吗?她想怎么处理?”
“还没有,我每天到家时她已经和孩子睡了,我们已经分床很久了。不过我有感觉,她可能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让你嫂子试试吧,探探口风,也许有回旋的余地呢?”
八.
回到报社,打开电脑,报社的投稿邮箱,一篇稿子《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跳了出来。
在报社的这些年,每天负责“婚恋导航”专栏,每天看着恋爱中人、婚姻中人的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我除了感慨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已经不再有心痛的感觉,也许已经麻木了吧。
岚姑娘在我印象中,真是个不错的媳妇儿。父母有关系,毕业分配到了电力公司,朝九晚五,衣食无忧。但她没有高干子女的架子,朴实有涵养,勤快通人情,这样的女孩儿真是不多见。
辛巴克呢?当然也不错。人很帅不用说,能吃苦,有能力,机灵活泼,幽默风趣。在我所有朋友中,我觉得他最阳光,也最有魄力。如果不是因为他自爆隐情,我一直觉得辛巴克就是完人,起码我找不到他的缺点。
当我和悦儿说辛巴克和岚姑娘的事情时,悦儿大睁着眼睛,用质疑的语气问我:
“不会吧?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这可是辛巴克亲口跟我讲得,我的哥们能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我和辛巴克说了,让你跟岚姑娘聊聊,你和岚姑娘约个时间。”
我和悦儿结婚转眼5年多了,我俩的聊天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我不喜欢说什么花言巧语,也不会哄老婆开心,但也不会在外边花天酒地。
我对婚姻的理解很简单,结婚就是两个谈得来的人在一起,生儿育女,赡养父母,有苦难共同承担,有快乐一齐分享。两个人能身安心安地走完生命的旅程,就是最大的幸福。
具体到外貌怎么样、父母家境怎么样,又有多大意义?外貌会随岁月流逝改变,父母家境好坏属于父母创造,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和悦儿在一起这几年,她从没因为房子车子和我提过要求,也从没羡慕过别的女人今天戴了金手镯,明天穿了貂绒大衣。
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和别人比有什么意义?”
因为悦儿的包容,我对悦儿的感情越来越深,她不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但她一定是最适合我的女人。
因为有悦儿的存在,在外边应酬时,即使有时候会面临诱惑,我从不动心。
晚上躺在床上,悦儿爬上我的胸口,冲着我的脸颊轻轻地低语:
“你说我和晓岚怎么说这个事?从哪里起话头?”
“你们女人的事,你们最清楚,我哪里知道啊。”
“要不你就当是我出轨,你是岚姑娘,你希望别人怎么和你谈,你就怎么起头!”
“你有没有出过轨啊?老实交代!”
“出轨个头,有你在我身边,我是一花入法眼,万花不沾身。”
后来,我们都睡着了。那一晚,我没有睡好,很少做梦的我,意外地做了好多梦。
我梦到了和辛巴克在一起弹玻璃球,忽然间他就长大了,我们一起玩捉迷藏,他藏起来了,我找啊找,可以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一个晚上都在着急地找来找去,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异常疲惫。
九.
悦儿还没有给岚姑娘发出邀请,岚姑娘的电话来了。她约了悦儿,说一起去爬山,还特别说明就她俩,不要带冬哥,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她们的目的地是驼梁。这是一座位于冀晋两省交界处的山峦,与佛教圣地五台山遥遥相望,因山顶恰似驼峰而得名。前一段大学同学毕业十五周年聚会出游地,我们就选在那里。
驼梁主峰海拔高达2281米,最佳旅游季节应是每年七八九月。现在已经时近十月底,去那里爬山是不是冷了点?
“没办法啊,这是晓岚提出来的,我也不好拒绝啊,那就随她吧!”当我抛出我的疑问时,悦儿说出了事情缘由。
要说驼梁的风景,确实不错。远离市区,环境清幽。仰望头顶蓝天白云飞鸟朗日,放眼平视白桦、松柏、枫树、山杨等各种树种满目青翠,脚下丁香、菊花、金莲花、杜鹃花、毛金花等各种花草更是吐香争艳。只是那是九月盛景,谁知道十月驼梁又是什么样呢?
那天她俩不到八点出了门,晚上六点多才到家。想想驼梁距离市区200多公里,来回路程就需要6小时,这样算来用来游玩的时间并不多。
事实正是如此。悦儿回来就跟我诉苦说:“这哪是爬山游玩呀,整个一过往回忆录。”
那天,晓岚和悦儿说了好多话,她讲她和辛巴克在大学恋爱时的时光,讲辛巴克毕业后的坎坷创业经历,讲两个人一路走来的悲悲喜喜。
我们从岚姑娘的口中,才知道了辛巴克出轨事件的始末。其实并不是那个姑娘有多优秀,只是恰恰是辛巴克喜欢的娇小类型而已。加上在工作中多有接触、多有付出、彼此心动,才最终迈出了那一步。
那天,晓岚问了悦儿好几个问题。
她问:“面对男人出轨,女人是不是应该选择原谅?
她问:“现实生活中婚姻幸福的比例能占到多少比例?那些婚姻不如意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还在坚持?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吗?还是重新选择付出的成本太高?”
她问:“每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埋下伏笔的?是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还是原本的幸福走着走着就变了模样?”
悦儿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只能静静地倾听她诉说,偶尔插个三言五语。
那天,岚姑娘时而陷入沉思,时而欢喜,悦儿随着她的情绪起伏跟着起起落落。
我们都以为,岚姑娘在努力说服自己,和辛巴克的出轨事件达成和解。可是谁又知道,她只是在做最后一次回顾,和过往说告别?
十.
那年的十一月,辛巴克和岚姑娘的婚姻终于画上了句号,我们每个人的心头都无限悲伤,心忍不住地疼。
曾经的辛巴克,曾经的岚姑娘,曾经那么好的一段婚姻,曾经那么快乐的在一起的岁月,说不在就不在了。
在投稿专栏里看过了太多人的悲欢离合,我都熟视无睹,当这些事真发生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时,我才发现忍不住地悲从心起,泪从旁落。
岚姑娘是个有决断的女人,她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每当夜晚躺在床上,想到辛巴克和那个女人滚在一起,她就浑身冰凉,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她从内心里希望自己能原谅辛巴克,重新接纳辛巴克,但是自己的内心与身体却总是做出背叛,她终归是难以做到释然。
她说那就把一切留给时间,先给彼此自由,让时光一点点给出答案。
我向单位请了十天假,陪辛巴克一起出游。他说想往西边走,因为那边的苍凉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我们定了Z69次火车的车票,开始出行。我和辛巴克已经很久没有特别深入地聊天了,自驾游太累,乘飞机太快,火车出行是最好的选择。
辛巴克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在他对面,只要他不说话,我绝不言语。
这次出行,我带了四本书,《罗素说幸福人生》《罗素说快乐生活》《匆匆那年》《致青春》,我想我的任务一是陪辛巴克聊聊天,二是需要对自己的青春岁月做一回顾,与青春说再见。
辛巴克大部分时间看着窗外,火车哐当哐当地一路前行,穿过河北,跨过山西,进入陕西。西边的红日像被渔夫拽着似的,一下一下坠了下去,夜色一点点奔袭而来。
躺在卧铺,夜色中辛巴克忽然问我:“冬子,你说为什么从前的女人能接受男人偶然地犯错?而当代的女人包容心越来越差了呢?”
“也许,这也是时代的进步吧,女人的地步提升了,女人的独立性提高了,所以不会再放纵男人的为所欲为。”
“可能吧,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独立性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吧。夫妻双方人格、经济方面越独立,可能就越难包容对方不可致命的过失。”
火车轰隆隆继续前行,我和辛巴克再无说话。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列车员敲着车厢门扯着嗓子喊:“玉门到了啊,玉门到了啊,有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玉门到了啊。”
原来在夜色中,火车早已穿越宁夏、甘肃二省,马上就要进入新疆境内了。辛巴克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看我醒来了,冲我努了努嘴:“冬子,早点,我吃过了,你吃。”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火车继续前行,进入新疆境内,窗外光秃秃一片,宁静辽远。地面看不到植物,天上也见不到一只鸟儿,放眼望去,地面都是黑漆漆焦煤面儿,偶然还有环形的黑色土丘,如入月球。
下午五点多,我们到了乌鲁木齐。简单吃点饭,又坐上了K9789次,直通霍尔果斯。那是中国最西边的城市,与哈萨克斯坦接壤,一座小桥连接着两个国家,桥东是中国边境,桥西已是哈萨克斯坦。
晚上八点零七的火车。北京时间的下午八点,在东部地区的初冬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西部却刚刚入夜。
我和辛巴克上了车,火车在夜色中又缓缓前行。我的内心看似平静,其实并不踏实,辛巴克,应该也是如此吧。
躺在卧铺上,我不由得思考一个问题,辛巴克,能走出自己的心结吗?他和岚姑娘,是否可以重新走到一起?
十一.
当我和辛巴克到达终点站时,霍尔果斯的夜色正在褪去,东方刚刚抹出一溜鱼肚白。西边的天空有寒星仍在闪烁,我俩掖紧了大衣,裹着往宾馆走。
一觉睡到中午12点,和辛巴克出去吃了饭,坐上出租车,我们去往中哈边境。想我们这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历经两天两夜,才到终点。
站在中哈的边境线上,放眼四望,不见“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盛景,只见满眼的衰草枯黄。午后的阳光,从头顶直泻下来,虽然已是冬日,竟觉温暖。
辛巴克低下腰去,捡起一枚石子,使劲抛了出去。继而又回过头冲着我喊:“冬子,我喊两嗓子,你有个思想准备啊,别吓着你!”
“噢~~~~”
“啊~~~~”
“噢~~~~”
辛巴克嘹亮地声音响起来,伴随着他的叫声,我的心也一点点舒缓。连着两天的沉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似的,我不禁也跟着辛巴克喊起来:
“噢~~~~”
“啊~~~~”
“噢~~~~”
“辛巴克,怎么样,好点了吗?你个混球,这两天两夜我跟着你太憋屈了!”我冲着辛巴克嚷嚷。
“唉,一切都过去了,就让一切都走远吧,重新再来!”辛巴克又恢复了小时候的神气。“不重来,又能怎么样呢?”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凝望着远方。
“振作精神往下走,辛巴克,前边的路有一万种可能呢,你能行!”
“是啊,冬子,重新上路!”
那天,我和辛巴克闭口不谈爱情,我们一起回忆小时候的那些事,回忆一起下河捞鱼、一起去烈士陵园偷果子、一起打任天堂的游戏“魂斗罗”、还有曾经发生的种种糗事。
晚上躺下后,我们好像又变了一个人,开始重新反思男女之情。
“冬子,你说我为什么会做出对不起晓岚的事?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把控住自己对娇小姑娘的那份情欲?”
“因为你的心里一直有这个情结啊,情结不去,心有不甘。”
“说白了还是好奇害死猫,欲望惹的祸,对吧,冬子!”
“那是肯定的!”
“冬子,你对和悦儿不一样的女人心动吗?”
“心动,不过能管住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嘴和手。”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其实真的不能总为外表所惑。人的外貌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是人总不能把自己喜欢的都一网打尽啊。”
“冬子,你怎么看婚姻这个事?”
“咱俩性格不一样,你活泼好动,感性。我生性懒惰,不爱折腾。我觉得婚姻就是找个自己看得上、谈得来、能包容的人,一起好好过日子。你比我有魅力,你不主动管自己,很难逃过桃花劫。”
“无论男女,对于婚姻,都要忠诚吧,否则肯定两败俱伤。懂得控制,皆大欢喜,稍有放纵,鸡毛满地。”
“经历这次事后,可能我也能管住自己了,太伤筋动骨了,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
“是啊,婚姻中,有些事还是少尝试为好。因为一旦迈出脚步,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没有回头路可走,更回不到原地。”
“你说晓岚最终能原谅我吗?我们还能回到原来吗?”
“能不能复婚说不好,即使复婚了,也肯定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黑暗中传来辛巴克的叹息。
十二.
我又回到了报社,继续自己从前的工作。每天打开邮箱,看痴男怨女投过来的感情婚姻类稿子。
从新疆回来没多久,辛巴克又返回了那个城市。他说喜欢那个城市的天空高远,喜欢那个城市的手把羊肉,当然还有朝十晚六的工作生活。
辛巴克是个有能力懂生活的人,在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活得精彩别致。
我们经常聊聊工作,聊聊生活,当然也不忘问问他的婚姻大事。
由于和辛巴克的离异,我们和岚姑娘的联系越来越少,因为担心勾起她的伤心回忆。
每当说起辛巴克和岚姑娘,悦儿总是惋惜不已。“如果他们还能复合该多好!”悦儿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只是我们不是剧情的主角儿,无法理解主角儿的内心。
每当我问悦儿:“假如我是辛巴克,出轨了,你还能接受我吗?”
悦儿总不忘反问我一句:“假如我出轨别人了,你能接受我吗?”
是啊,假如悦儿真出轨了,我能接受她吗?即使违心接受,保持了婚姻的完整,但是内心对她还能有爱吗?
我不能自欺欺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无论是悲是喜,时光的流转从不停息。五年的时间一晃又过去了,那天我正在报社吃午饭,辛巴克的头像忽然闪了闪。打开微信对话框,一条消息惊瞎了我的眼:
“冬哥,辛巴克先生与徐慧欣小姐定于2019.9.4日(农历8月初六,星期三)在霍尔果斯仙桃国际大酒店举行婚礼,作为男方挚友,亲情告知。考虑路途遥远,哥哥参加多有不便,择日回石单独拜会! 弟:辛巴克”
随后一张照片飞了过来。照片中的辛巴克笑逐颜开,浓眉毛,大眼睛,胡萝卜般高挺的鼻子还是那么显眼。女孩子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有着和辛巴克一样高挺的鼻子,活脱脱兄妹一般。
我把照片给悦儿发了过去,我俩都忍不住地替辛巴克高兴。我知道辛巴克新的生活真的重新开启了,那些曾经过往,正在远去。
在这五年的时光里,他一直在等待晓岚对他的重新接纳,只是晓岚的心结一直难以打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每一道伤口,都可以完好愈合,有些伤口可能会滞留一辈子。即使已经不再流血,但是难看的伤疤会留下,一直裸露着,时不时地提醒你,那里曾经受过伤。
我把祝福消息给辛巴克发了过去,热烈地盼望着他们回石的日子。
可是我的内心不由得又总会浮现岚姑娘的身影,想起在那个初见的傍晚,岚姑娘穿着一身乳白色的风衣,扎着马尾辫,笑着跟我说:“冬哥好!”
想起她的小酒窝:“我们确立关系还没多久呢!不知道他瞎说我什么了?”
我的内心忍不住地疼一下,又不由得惦记她,岚姑娘,历经五年岁月沧桑,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