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

        许多年后再回来伏蒙,在乍暖还寒时候,又顺着那条土路,走向村外的田野。路还是那个宽窄,笔直地伸长一段,突然拐一个九十度的弯,又笔直起来。枯草残败的茎叶,编织着路的两边毛茸茸的,路面上清浅的辙印弯弯扭扭,记录下不知谁当时赶车行路的艰难。

       乡间的土路,可以延伸到农人的一生之外,来与去都限定在这条路的某一段,它曾是一个村庄蹉跎了的岁月里,被反复画上许多人畜车马痕迹的草纸,风或者雨不断把它擦拭干净,不管你再来与不来,一条路并不关心,只是它把等待当做一种习惯罢了。

      无论人一辈子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风景,在异乡水泥和柏油的路上,不会留下游子任何的印迹,只有回到家乡的泥土路上,才看见自己踩出真实的脚印,就像照着一面镜子,照出自己踏实安宁的样子,似乎感觉有昙花一现的美丽。

     一片田已翻耕䎬耱过,蓬松绵软,平晃晃铺了满眼,不顾干净的衣着,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把手指插进土里不动,开始指尖还有些凉意,慢慢就变得有些温热,就想起父亲每次春耕之后,也是这样感觉土地的温湿,计算着还有几天能播下早就计划好的庄稼。

     掏一把土的细粒,摊在掌心,闻一闻,湿湿的,暖暖的,有春天的气息。如果仔细去看,在土粒之间,夹杂着黄白的微微细丝,很短小,很纤弱,那是还不知姓名的草籽,蛰伏了一冬,刚睡醒过来,开始发育的样子。

     阳光在后背和发丝上暖暖抚摸,洋洋的很是舒畅,却能感受到四野的寂静里,偶尔虫跳的声响,再低头去看平整过的田土表面,像汗水褪去的皮肤,黄而柔软。突然在颗颗土粒之间的缝隙里,零零星星,洒下几点米珠一样野草的嫩头,很小地紧苞起来,绿得有些害羞,隐隐约约躲闪着,随时可能会滚落进土坷的夹缝深处。

     芽苞太小了,圆滚滚的,像没有根,看不清眉目,叫不出名字,一闪一闪就隐在田土中,畏怯怯弱而可人怜惜,只是要费些目力。一种让人险些看不见的绿,是带不来春天的消息,所以细碎的土坷还很懵懂,感觉不到被挤了一下的力道,不疼不痒,安之若素。

     人在娇小时候对于新世界,需要集一家的温暖,尽心呵护,方使慢慢成长,小小眼珠黑溜溜充满新奇与憧憬、惊惧和恐慌。想来草儿却不是这样,独自选择一处温湿处,悄悄儿拱着身子,无论头上是何种重物压着,都一心儿坚定地生发、萌芽,毫不退却。

     也许等上几天再来,眼前的田地上会冒出来一片葱绿,有的草伸出几弯细叶,有的草抽出几根茎秆,有的草开出几瓣小花,密密匝匝地繁茂着,草丛中还奔跑着我童年的身影,我微笑着,草也微笑着,相互鼓励,相互想象着一生中还没到来的美好前景。

     一个奔忙了半世的人,刚刚跨过枯黄寒冷的冬天,生存把人正变得麻木而呆板,恰好就在故乡的田野,遇见了这草木青青的春天,顿时思绪返潮,心情回暖,且把自己当作一株草儿,从生活纷繁的事情里冒出头来,也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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