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老虎》的评价,挺两极分化的。
有人说它不符情理,不知道说了什么。有人说它讲透了成年人的挣扎。
我今天特地去看了一下,觉得挺好的。完成度不错,关键是,它说的东西我都懂。
不喜欢的观众,大概还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事碰得少,失去的也不多,总之,被生活蹂躏得还不够。
可到我这个份儿上,就会明白,生活啊,就是《两只老虎》里的那个艹蛋的样子。
穷的,个个和余凯旋差不多。幼时被人打,长大了女朋友跟人跑,绑个人还得帮人跑腿到破产。
富的呢,和张成功也没差。有钱,但身边没有一个真心人。
婚?肯定早离了。
喜欢的女人?早弄丢了。
而最好的朋友,往往也因为误解,或者因为自己的辜负,再也不往来了。
老家多年没有回去了,父母早逝,你不想提,也不敢提。
看前方,空空茫茫。
看退路,一无所有。
这就是见鬼的成年人生活。
这种生活你经历过么?你没有。所以你不懂张成功。
咱们扒开来说《两只老虎》。
在我看来,这个电影最重要的人物,就是张成功。看懂了张成功,你就看懂了电影。
他是所有成年人的偶像,也是所有成年人投射的无奈。
在外人看来,他是名流,首富,上过财富杂志的封面。
这样的人,呼风唤雨,四通八达,钱多到能普度众生,每个悲催的大人,都希望能拥有他这样的资源。
但他决定去死。
因为他只有钱了。
孩子肯定不懂,为什么有钱,还要死。
但成年人知道。
人需要钱。但如果你的钱,不能帮你获得幸福,反而阻挡你获得爱,那就跟狗屁一样没用。
张成功呢,人如其名,很成功。但孤独。
——他和世界没有深度连接,和人没有深度互动。一切都为钱,和AI没有不同。
张成功也是57岁时,才明白这一点。
更年轻的时候,他是无情的,也以自己的无情为傲。他觉得这样才能赚钱。
他离开了青梅竹马的女孩。
放弃了等待他多年的女演员。
身家亿万的时候,同生共死的战友,向他借5000元治病,他不借,“我怕他还不上”,战友因此瞎了。
他把自己变得锋利无比,像一把武器,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他什么人也不在乎。
甚至自己也不爱。
狠起来的时候,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他终于成功了。但他千疮百孔。每一个孔孔洞洞里,都是无法重头再来的黑色遗憾。
后来的很多深夜,他感觉不到内心的悸动:我是人吗?
余凯旋说:你可真不是人。
他像一具体面的僵尸,没有任何情感地,行走在名利场中央。他想到了死。
他的父亲,在故乡的山水中央,死于诗。
他,在物欲横流里,即将死于钱。
这是电影的基调。
也是成人世界里最悲怆的悖论。
——成功与爱,难以两全。
在这里插句题外话——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曾和团队小伙伴深聊过一次。
我说,2018年以前,我的人生词典里,只有拼,不信爱。只要数据,不信关系。
可从去年开始,我忽然发现,我是一个失败的人。
我说:对不起,我只看到事,没有看到你们。
我说:对不起,我应该更温暖一点儿的。
聊着聊着,忽然就哭了。
是啊,拼命去追逐的时候,没人规定,你要跟个灭绝师太一样。
真的搞成这个样子,会有报应的。
比如张成功,他在电影开头,走上自己用巨款投资的高楼楼顶,想跳下来,一了百了。
有意思的是,张成功就在这时被绑了。
绑他的人,叫余凯旋。
倘若要给余凯旋贴一个标签,一定是:绑匪。
可如果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故乡+几个家庭+几十个朋友+几百个老师+几千种际遇+N本书+N部电影+千万种情绪+亿万种心思的集合体。
绑匪,只是他的一闪念。
但这一闪念之后,余凯旋还有着太多故事。
他是一个被霸凌的孩子。整整半年,被人一边打,一边写诗和念诗。
他也是一个贫穷的男朋友。女友最终跟人跑了。
他简直就是你我的化身。
“能用钱解决的事,我一件也解决不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
“不经历风雨,怎么迎接暴风雨。”
......
看看,说起来都丧气。
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他的破句子: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心急......
以及诗里的乐观:
要相信,欢乐的日子总会来临。
但张成功说:“你很天真。”这不是贬低的话。
因为天真——
他仍然热气腾腾。张成功已经凉了。
他爱着生活。张成功早就不爱了。
他还在努力。张成功站在财富的顶端,放眼一空,全是空空茫茫,万念俱灰。
于是,他们一个在挣扎。一个只想死。
很奇怪。
一个人的钱,能拯救另一个人于贫困之境。
一个人的“诗”,也能救赎另一个人于僵局。
他们因为一场交易而走近。
“你要多少钱?”张成功问。
“一百万。”
“太小看我了。两百万。”
成交!
但想要拿到这两百万,余凯旋必须帮张成功做三件事。
这三件事,件件指向张成功最深切的痛苦。
第一件,关于爱——逝去了的。
第二件,关于友情——被辜负了的。
第三件,关于亲情——死去的。
如果说他的生活是一个战场,和张成功并肩作战的爱情、友情、亲情,全都已横尸遍野。
后来,余凯旋找到女演员周原,问周原:“你对张成功,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看法?”
周原说:
“我开始以为,你是因为太爱自己,所以怀疑别人。后来我才发现,你连自己也不爱,所以你怀疑一切。”
这种人,心都裂了,没救了。
可能只有一些纯粹的、美的、柔软的、水质的、无条件的,才能将他重新滋养。
这在两性关系里,叫爱。
在心理学上,叫深度联结。
在文艺里,叫诗。
这是电影中的所有人的立身之本。
所以赵薇在困苦的日子里,靠诗一样的台词度日。
闫妮呆在小镇上,成为一个杂货店老板娘。
能抵抗生活的,也是这些东西。
她像《东邪西毒》里的三娘子一样,俯在窗前,用诗一样的语言怀念往昔。
而张成功的父亲,一生都在写诗。
后来诗稿被毁,他才走向自毁。
因为炽热的爱不在了。
诗是自在,是美,是务虚,是救赎,是阴沟上的天空,是英雄梦想,是远方,是雪,是尚未抵达的明天。
张成功的父亲是诗人。
余凯旋是0.01个诗人。
他们都有一个特质:不汲汲于钱财,不营营役役于物欲。(余凯旋后来放弃了到手的200万)
可普通如你我,被裹挟在时代的滚滚浪潮中,几乎不可能不焦虑,不可能不拼。
我们只求,走得再远,也随时能回头。
而回头时,最重要的人,都在。
有一个恐怖故事是:
当地球上只剩你一人,你坐在屋子里,忽然,你听见敲门声。
为什么恐怖?
- 因为你孤立无援。
- 因为你的呼告、恐惧,都不被听见。
这是真正的绝望。
绝对孤独的生活,与这个也如出一辙。
心理学家说,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
为了打破绝境,你只有主动出发。
张成功主动用200万元,去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对不起。
他告诉周原:对不起。
他告诉战友:对不起。
他回到10多年未回的家乡,借余凯旋的眼睛,看一看自己的父亲。
他终于走了出来。
而一个真实的人,终将获得接纳。
当周原明白他的心意以后,说: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
范伟在得知他前来以后,虽然眼睛瞎了,但通过小细节,已然猜出了他是谁。
他说:“眼睛瞎了也挺好的,我就看不见自己老去的样子......多吃点,还是那么瘦......”
张成功的眼泪,终于在多年以后落下来。
他不再是虚空。
他是被爱的。
在故事的结尾,那只童年的音乐盒重新转动,“不想长大”的人,在《两只老虎》民谣里重新出发。
这样的结局也是一种启示。
一个奴隶——金钱的、权力的、性的——是无法爱的。
爱,只属于自由之人。
当你走出恐惧,走出自我囚禁,变成人,才会与往昔和解。
同时与自己和解。
所以我说,这是一部穿着喜剧外衣的自省之诗。
它用荒诞的剧情,无厘头的表达,提出了一个锐利的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是加诸于身外的数据?
还是生命+生活本身?
倘若是前者,终将一生捕风。
倘若是后者,我们才能立于大地,被生活本身不断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