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卿 第七章 围炉长谈


那是清儿第一次听师父说起邳州守将童莘,说起当年西越军民如何同心协力阻南陵,抗北卫,逐山戎。他们一场场大战打下来,千辛万苦将山戎赶回蛮荒之地,再未踏进中原一步,而潭州叶家却也先后战死十男儿,最后只剩五子叶萍,和老十二叶景。

叶萍死后,叶景接过哥哥遗志。他虽一身才智功勋,却誓不入朝,只为西越镇守边境。

他和童莘一南一北,筑城练兵,盖屋屯田,带领城中老少开垦荒地几千里,才有后来邳州和潭州兴盛景象,如此也让邻国觊觎,进而惹来屠城之祸。

“国主应是无奈吧,才舍邳州保潭州!”无为望着鹿璃山顶白雪出神。

清儿心中嘁然,她知当年邳州拱手让于南陵至今未复。潭州虽保,而北卫三日大袭,两日小扰,袭扰的边民毫无安宁,民力日衰,而如今潭州少主叶素势弱,武镇不住北卫,文治不活民生,潭州军民正水深火热,岌岌可危。

“那童莘和叶景两位将军呢?”清儿话脱出口,给自己也惊了惊,若叶景还在,潭州现在如何是羽翼未丰小儿治下!

“童莘现在济城吧。”无为摇摇头,眼中划过一丝悲伤,“可惜叶景,当年死守潭州,拖到援兵赶到,他们夫妇均战死。听闻叶景被北卫先锋砍下一只胳膊,仍力战不退。叶夫人悲愤间削掉了北卫大将一只耳朵……”无为说着便说不下去,深邃的眸子昏暗下去。

清儿想到当时惨状,想起少了一只胳膊仍浴血奋战的叶景,只觉心里堵得慌,嗫嚅道:“那岂不是痛死了。”

“啊,你说什么?”无为恍然回过神,他差点在清儿面前露出端倪。

一阵急风扫过屋顶,带进来些寒气,倒让无为清醒过来。不禁有些后悔,他即不想让清儿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免得连累她遭无妄之灾,又为何要同她说这些?无为看着燃得正旺的炉火渐渐冷静下来。

清儿觉察无为有些异样,只当他被寒风吹冷了:“我明日找人来修屋顶,否则春日雨水下来,我们可要住水洞了。”

无为被清儿逗笑,彻底从方才沉重的心绪里拔出来。

清儿突然想起:“如今镇守潭州的少主叶素是叶景的孩子?只可惜并无其父遗风,平庸得紧!”

“你说叶素?”无为思索良久,犹豫道,“叶素应是叶萍之子,没想到叶家上代人丁兴旺,到这代竟如此单薄!留下这般局面,也难为这孩子了!”

“那叶景将军没有孩子吗?”

“没有吧……”无为又是一惊,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

“一代英豪,真是可惜!”清儿正低头扒拉着盆中柴火,火光映着她侧脸轮廓。无为恍惚间,竟觉这相貌似曾相识?只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就好像他甚至都记不起叶景到底是否生子!

如今清儿也十五岁,及笄之年,出落得越发好看,却跟他在山野之地受苦,也难为她了!无为这些年亏她相伴,照料,日子还有些盼头。他早年走遍西越之地都找不见发妻,如今已过耳顺之年,早已心如死灰,也走不动了,便在这山野了却残生又如何,不过清儿的未来他必是要替她考虑的。

他们或是同村,也是村里唯一生还的人。而他在万念俱灰时收养清儿,二人相依为命至今,虽师徒相称,早已情同父女,或是老天怜他失去双亲,又失发妻,将清儿送来他身边,解他孤苦也未可知。

“师父,您怎么了?”清儿将火生旺,烧好水重新给无为沏茶,抬头却见他愣愣瞅着自己直发呆。她想起师父说起当年救她时,正是邳州失陷,潭州血战之时,而他们整个村子都在战火下化为灰烬。应是师父又想起已故亲人吧!只是她的亲人呢?

清儿从不去想,想亦无用。师父养她长大,授她武功六艺,将她当男子一般精心培养,她只知师父是她唯一亲人,她便应尽人子之责。

“没事,我们说到哪里了?”无为回过神,饮了一口热茶。

“说到叶景叶将军无子。”

无为不禁悲叹:“逝者已逝,徒留无尽憾事!”无为也不知是叹叶景无子,还是叹他们还未尽兄弟之意。

“可人生又有谁能了无憾事,尽得圆满?亦是无可奈何罢了!”

“清儿如此看吗?”无为有些吃惊。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自然都不可违逆,更别说世间之人,又有谁能尽得圆满。或不如,自然而为,凡事尽人事,听天命罢。”

“那你又如何看自满则败,自矜则愚?”

“事如此,做人亦如此。傲必败,满画地为牢。为人应将目光放长远些,虚怀若谷,谦虚谨慎,步步为赢才好。”清儿垂下眼睑,低声嗫嚅,“还有……”

“还有什么?你尽可大胆说与为师。”

“独大必召灾祸,盛极必衰。邳州和潭州之所以召至无妄之灾,或是因守将之功大过天子之功,两州太盛招人妒恨也未可知。”清儿心中也困惑,摇摆不定,遂越说声音越弱,“对不起师父,先人已逝,徒儿着实不该在背后妄言。”

无为心中一凛,深深看了眼清儿,着实被惊了一惊,轻叹道:“你说得对!”

良久,无为又问:“既如此,如今又该如何?”

“盛极必衰,却又否极泰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经此,国主能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邳州和潭州,希望他们的后代能力挽狂澜吧!这国土也好,江山也罢,终究不属于国主,也不是哪个姓氏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

“你竟能有此见识,为师很高兴。”

师徒二人围着炉子畅谈半宿,清儿的话回荡在无为耳边久久不散。

外面寒风正盛,屋内火盆燃得甚旺,沸水咕嘟咕嘟作响,无为感觉自己的血管就像这滚水正沸腾。他长久以来,活得如一滩死水,已好久没有如此感觉,就像当年年轻气盛时,立马看天下那种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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