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时间一到，突兀的闹铃声打破了清晨原有的宁静。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素洁如瓷的手，沿着柜边向上一路摸索然后往闹钟头顶一拍，后者顿时“哑口无言”，重新把安静放回了房间。
陷在被子里的人，赖了约莫一刻钟的床，才把睡得红彤彤的小脸从被子中露出来。
她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今早行程安排，下床落地。
一鼓作气拉开窗帘，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扬起的灰尘也暴露无遗，围着倪笙跳舞转圈。
没勉强暂时撑不开的眼睛，索性就半眯着眼进了卫生间。
伸手掬起水往脸上招呼，伦敦清晨的水总是能把人冷得打激灵，却是的唤醒身体的最好帮手。
一会儿后，她穿着毫无任何图案装饰的素色睡裙，一手拿着塞进嘴里的电动牙刷，一手揉了揉杂乱的长发，没来得及打理的鬈发胡乱散在她身后。
倪笙不喜欢穿鞋子，总喜欢赤脚，索性在公寓里都铺上了地毯，但毕竟还没如夏，脚底皮肤的温觉感受器把体感冷反映到大脑皮层。不过就算在盛夏里，这儿的海洋性气候也常常叫人感受不了清早的燥热。
她趁刷牙的两分钟里，关掉了公寓里的空调，然后从嵌入式书架里随手翻出《The legend of 1900》的黑胶唱片，把它放到留声机的转台上，它在唱针之下旋转，熟悉的琴声在整个公寓里荡漾。
哼着模糊的旋律，往多士炉里塞好吐司，又钻进了卫生间。
等她再次踏进厨房，捧着碟子，面包片那经过烘烤而散发出浓郁香味已经四溢。
自从巡演回英后，她卸下了巡演这一大担子，目前为止的生活倒是清闲自在。
上周赶回参加的那个颁奖晚会后就没有什么要紧的正事了，每天除了练琴，还能空留出零碎时间抓住闪现脑海的旋律，写写谱子，听听唱片，再参加些自己感兴趣的音乐沙龙，运气好些还能碰上一些大师来附近开演奏会。
这会儿大部分RCM*的准毕业生都宅在琴房憋出能令自己满意更重要的是能在导师那儿过得去的毕业作品。
倒显得平时满世界颠簸的倪笙这会儿最得闲，当她走在校道上，碰到胸前抱着一踏琴稿在各个红墙院楼来回奔走的同学们，都能收获到一筐羡慕的眼神。
而那些音乐才子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那是相片能陈列在大堂荣誉墙上的名人，与其和天上的月亮比，不如多研究几首巴赫和莫扎特的曲子来得实在点。
她今天受教授所托，去参加低年级学生期中水平测试的评审，那个教授临时被抽到去往维也纳学习，听闻她最近比起旁人甚是得闲，赶紧跟院长申请调派。
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倪笙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是应承了下来。
学音乐的，能走到正道上的，都难免有些自命不凡，也的确是这样的，这条路又窄又长，用市侩的话来说，就是条用钱铺就的路。更别说能进到这个领域金字塔顶端的RCM，高年级的学生也许见得多些，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但低年级的，毕竟被呛得少了些，挨批少了些，心气尚高傲，倒也很能理解。
倪笙回想自己当初的模样，可能也是一个惹人嫌的人吧。恨不得一天到晚把脖子伸直头抬高，像只小心呵护自己自尊的天鹅。
幸好她的命数好。
这一场测试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毕竟学院的初心也就是希望能用这种方式鞭策一下学生，顺便看看有没有掉队的学生和下一个崭露头角的天才。
她今天穿得裙子很宽松，就是长了些，裙角处的浅色布料不知在哪棵树旁路过的时候蹭到了园丁浇过水的草皮绿地，倒是自然地形成了层次感。
穿过走廊的时候，不小心又听到了来得早的学生三三两两聚集起来的交谈声。时间还早，距离测试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那个就是倪笙？”
“哪个哪个？”
“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长头发，长裙子。”
“还别说，人看上去挺漂亮的。”
“那当然，不然这个年纪就能光凭水平出人头地了吗？我敢说那些名气绝对是那张脸给她挣来的。”
“wow你可真敢说啊，可别是酸葡萄心理吧？她不是前不久才拿了金山楂的银奖吗？那个奖听说门栏很高的。”一个女孩用手肘撞了一下那个出言不逊的高个子。
“怎么还不能说吗，你不是也知道吗，她妈妈可是Sylvia·应，再去查查她外公外婆的名字，你就知道为什么她能一路这么顺畅了。”那个男孩仍旧在跟同伴发表愤懑不满的言论，“依我看她的水平也没那么高。”
“你看过她的演奏会吗？”一旁有个鼻翼两旁洒有可爱雀斑的女孩听不下去了，她原本只是靠在墙边回忆自己的曲子，但无奈那些可笑的言论听上去实在是太愚蠢了。
“她的演奏会票这么难抢，再说了我们那时还有晚课……”
“fine，就是说你其实并没有亲眼证实你刚刚高谈阔论的结论，只是个造谣者罢了，为自己鸣不平？靠贬低别人有什么用？”她真是受够了，总有一些可怜又可悲的人，自以为是别人挡了自己成名的路，技不如人倒嘴也不饶人。
那男孩还来不及反驳，就看着红发女孩走过，但就这么算了？他不甘心地冲女孩的背影吼道：“你该不会是崇拜她吧？你不过也是一个附庸之辈。或许你看过她弹琴？”
女孩只是摇摇头为男孩的无知悲哀，脚步未曾停下。
她的确看过那位倪笙学姐弹琴，在她年前考英皇的时候，听上去像是要把谱子弹得飞起。人可以不服自己平庸，但是不能不服这世上是真的有上帝眷顾的人。
事实上倪笙并没有留意到他们，这么多年下来，她以及学会了当人们在背后谈论自己的时候闭上耳朵，然后装作没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样目不斜视地从人群面前走过。没必要，犯不着为别人的言论买单。大多数的人也并不关心你背后的解释，他们只是需要通过一件事来昭示自己不愿意于世俗同流合污。至于那件事的真想如何，是真是假，无所谓，不关心。
从练琴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倪笙解决完晚餐，就叫了辆计程车，往许嘉懿的公寓方向去。
许嘉懿前两天也回到了学校，她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要满世界去写生取景，怕是又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倪笙了，见不到不要紧，关键是她的人像作业就完成不了了，赶紧一个电话预约了倪笙今晚的时间。
坐在车上的倪笙，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很是感慨，她真是太久没闲下来了，这不，一旦被逮住，她就是块万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要说那许嘉懿，也是个挑剔的主，不过最求完美大概是搞艺术的人的通病吧，她对模特筛选严格的程度不亚于明星选秀，倪笙曾对她说，要不直接去约明星算了，许嘉懿反露一脸嫌弃，说：“她们的脸都多少动过刀子，我可画不出她们的人工美。”
去到许嘉懿的公寓时，许嘉懿还在精益求精地摆布着院子的背景摆设，她招呼倪笙自己去冰箱拿果汁或酒，先在沙发坐一会儿，她很快就布置完。
倪笙对着冰箱里整整两打的啤酒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拎着一听含酒精的果汁走到许嘉懿的音响设备处，靠着盲选挑了一张光碟塞进音箱里。
“She always has a smile
From morning to the night
The perfect poster child
That was once in my life
A dawn made out of glass
All her friends think that she's great
But I can see through it all
That she's about to break”
不一会儿，许嘉懿叼着画笔从院子回来了，她看了一眼陷在沙发里的倪笙，“声声，感觉不对啊，我要的惊艳呢？”
刚拿起易拉罐打算喝的倪笙听闻茫然地转头看向许嘉懿，她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听许嘉懿讲了什么。
许嘉懿看着倪笙朝她眨巴着眼睛，随手把脏兮兮的画笔插进工装裤上的大口袋里，然后把手上的颜料在裤子上蹭干净，推着倪笙进了试衣间。“我要性感的冷美人，你今天这装扮是在太innocent了，去给我换套衣服。”
两人的身型差不多，就是倪笙比许嘉懿高了几分，混穿衣服这件事两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两人的穿衣风格不相似，许嘉懿的衣服会更加张扬几分。
最后倪笙拗不过坚决的画家，穿上了件黑色的吊带裙。
倪笙任凭许嘉懿像摆弄人偶似的凸凹她的造型，倪笙实在想不通，反正画不到一会儿就能放松坐放松靠，凸了这么久的姿势不过是方便一开始的打底稿勾勒大致的轮廓，有必要吗。许嘉懿正把倪笙左肩上的吊带划落，又找来两朵花遮住了她胸前泄露的春光，而从下颚至锁骨则就这么素静地袒露着。然后也不顾倪笙眼神的抗议揉乱了她的头发，让一缕发丝沿手臂垂下。
做完这些，许嘉懿坐回了她的画板后。
“要是我感冒了该怎么？”倪笙看了眼已经起鸡皮疙瘩的手臂问。
“眼睛别动别动！我大致勾完边你就可以先把毯子披上了。”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许嘉懿手上的动作不落下，嘴上闲着没事就开始闲聊：“声声，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但迟迟没等来回应。
“声声？倪笙？你又跑神了，肯定有事。”
倪笙笑了一声说：“那你猜猜。”
“叔叔阿姨？不可能，你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爷爷奶奶？唔上次回南川可好着呢，学业自然不成问题……不会吧，你有情况？”
倪笙转念一想，对着许嘉懿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还能让她给自己提提意见，便把那晚有关傅尧俞的事都说了。
听完许嘉懿就不淡定了，她丢下画笔，坐在了倪笙旁边，一脸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惋惜：“完了完了，仙女要下凡了，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讨论男人……不过啧啧，那傅先生可真会啊。”
“你还画不画了？”
许嘉懿大手一挥说：“区区小画，哪有我们声声的感情问题人生大事重要。”
听闻倪笙赶紧披上了毯子，“你可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
“那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那有可能是多巴胺荷尔蒙在作祟。”
“没否认，那就是有咯！”
倪笙在许嘉懿强烈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可我觉得我不会谈恋爱，爱自己就够累的了，爱别人我怕我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有些人生来就情感丰富，天生懂得如何去爱自己又如何去爱别人。
但倪笙扪心自问，她不是，她觉得爱情不像亲情也不像共同长大的友情，一见钟情，看得不过是皮囊，根基不稳，就像是一朵被移植入盆的玫瑰花，再如何娇艳欲滴，泥土松软，一不留神就枯萎了。
“Remember last year when you told me
To always stay here and never leave me
The light from your eyes made it feel like
We we're dancing in the moonlight
Remember last year when you told me
There need to be life without sorry's
The light from your eyes made it feel like
We we're dancing in the moonlight
You were dancing in the moonlight
And I was dancing in the moonlight……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