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你错了,这是一种随生而来的使命

卫生间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响起来了,明显听见有人进去冲洗的声音。水流在皮肤上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花来,滋生了无限的情欲因子。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放着粗犷的音乐,穿着拖鞋在窄窄的客厅里走来走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外面的光隐隐约约地映照在窗帘上,木质的桌子和衣柜显现着深沉的黑色身影,静谧得可怕。 宋城雅用长长的手臂紧紧从背后圈住我,冰凉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有些厚实的安全。宋城雅微微喘着粗气,缓缓说道,苏鱼,为什么夏天你还穿袜子睡觉?

我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因为我怕受寒,女人脚受寒,会影响怀孕的!我故作镇静地回答。

你不像一个准备生孩子的女人!宋城雅干脆地说。

那也不能代表我要失去生孩子的能力。这是我有,你没有的资本。 宋城雅又往前靠紧了一点,电扇在身后打着转,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你不像一个怕冷的女孩,身上像一团火,烧得很旺,但是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没有搭理宋城雅,今晚他的话异常多,丝毫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

苏鱼?

嗯?

你都不叫我?

嗯?

我是说你只有第一次见面喊我名字,你从不喊我名字。我有些受挫。好像是我在和你恋爱,而你是不是我却不清楚。

怎样才算是恋爱?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我甚至不知道恋爱究竟是什么的感觉?我不会撒娇,没有这种娇弱的能力。一起行走,从来都是宋城雅挽着我,沿着我行走的方向前行。我给宋城雅拎一些物件,帮他拿着矿泉水。我从不主动找宋城雅,他发短信我会回,他打电话,我会接听。但是一切都是被动的模式,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如此状态,好像这是我的生成模式。 外面的水流声停止了,男人和女人进了房间。客厅最后的一盏灯也熄灭了,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宋城雅。

苏鱼,我一直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使你开心,什么才会使你恐惧?黑暗中,我对上宋城雅的眼睛,感触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与不适。 父亲和母亲的笑容会使我开心,父亲和母亲的话语会使我恐惧。我听见如同水流一般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

宋城雅在黑暗里摸索到我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紧紧相扣。你如此爱你的父母,让我有些嫉妒。 你错了,这也许并不是爱。而是一种随生而来的使命,因为我常常会使得他们失望,所以我会产生巨大的恐惧。但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还会产生失望的人了……

不知多久,我听见细微的酣睡声,从他的鼻孔里传出粗短的呼吸。很想用手轻轻抚触在黑暗中平躺的脸庞,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着他的梦境,微微皱起的眉头偶尔紧凑在一起,嘴唇紧紧抿起来,像一个承诺不能说出秘密的幼童。

曾经苏水会坐在我的床前,柔软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我短发,有些粗粝,有些毛躁。苏水的眼眸混合着昏暗的白炽灯光,像被打翻的蜂蜜罐,促急而意外地甜蜜粘稠。阿鱼,没事了,别哭了,没事了,乖乖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的手里紧握着一团试卷,上面布满狰狞的红叉,整个人就像是套进一个袋子里的姿势裹着被子,只露出脑袋。

大大的正方形桌子上摆满了苏水和我的书,高高低低的,有些上面都结了一层灰。每天用都是依然如此。风太大了,每天都会在窗前呼呼地刮着,外面细细的沙子总会被卷的漫天飞舞。后来我便不再擦拭桌子和书本,这些徒劳的繁琐。

厨房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哭声,男人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用更大的嗓音嘶吼着。父亲自己打磨、刷漆的小巧的木椅被砸的到处都是,门使劲地被父亲拼命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女人的哭声、叫喊声越来越大,很伤心很难过,撕心裂肺,如同末日已经降临。我用手紧紧捂住耳朵,可是我就连苏水僵硬的身子微微一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苏水屏住呼吸,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害怕,害怕我们都无能为力的战争。 忽然紧邻厨房的墙壁传来轰的一声,紧接着一声又一声。母亲又撞墙了,我的心紧紧收着,丝毫不敢动弹。

苏水打开门,迈着猫步,试探地走到厨房。父亲看到苏水,眼里有些眼泪,面目狰狞,凶狠至极。一把拽过苏水的手,神情极其敷衍而无力,阿水,赶紧劝劝你妈! 苏水看着地上躺着的女人,头发凌乱不堪,流淌的眼泪和口水融在一起,眼睛紧紧闭着,头不停地撞着墙,脚一直哆嗦,嘴里发出嘤嘤的哭泣。苏水一点点地靠近母亲,用身子挡住墙,颤抖地抚摸着母亲满是沟壑的脸,泪一瞬间便流下来,哽咽着,妈妈,妈妈,我们起来好不好?好不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围着小小的桌子,坐在昏暗的厨房里吃着白米粥。这是母亲天不亮就起来做的,一盘自己腌制的咸萝卜,还有一碗黑红色的咸鱼块,几个米粉团子,小小的桌子被布置的满满当当。外面的鸡鸭欢天喜地地飞舞,发出进食时而满足的欢快叫声。苏水满足地捧着碗,不停地夹着菜和鱼,手里还抓着一个米粉团子,一脸幸福的模样。

母亲怜爱地看着苏水,轻声地说道,阿水慢点,别急,还有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妈妈做的菜还有米粉团子最好吃了,比我在学校里的要好吃一百倍。苏水诚恳地说道。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说不上,食不知味。父亲靠着的那面墙昨晚还与母亲的头发生激烈的碰撞,这间屋子里昨夜装满了父亲与母亲相互诅咒的语言,厨房的门栓由于昨晚父亲激烈地撞击已经摔坏,可是此时一切都是那样融融其乐。

后来我开始逐渐习惯这样的反复无常。苏水坚定地对我说,阿鱼,一切都不要太较真,你就会明白这一切。既然命运我们无法角逐,那我们只能适应,这一切父亲和母亲一直坚守到底。 母亲越来越迷恋苏水,眼里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柔柔的光芒,伸长了手臂,轻轻拥抱,嘴里是疼爱的娇嗔。好似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让人生喜的大众情人。

夜静的时候,我悄悄打开昏暗的白炽灯,把书本铺在潮湿的木桌上,拿出笔,轻轻默念。我希望有一天,他们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也能给我同样的热量。我不希望一次考试,就会因为我而引起更大面积的伤痛,让所有人都难受、痛苦。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好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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