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夜话(三)岁月撩人(11)

                      (11)

  然而,生命无常,如你所料, 我和小秀在返城之前还是分了手。大刘说我们是“一头沉”(指本地和内地的知青夫妻)。按当时的政策应回到各自的城市。大刘说制定政策的人,不是“绝户”,就是感情上不得意的左倾机会主义者。并对我和小秀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小秀坚持要回省城。说她母亲有病,父亲又刚刚落实了政策,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如果我不同意就暂时分开,一个人带着孩子回省城。我知道她的脾气,说出的话不会轻易改变。

  回城前的那些日子,即归心似箭又彻夜难熬。想到回城后有可能实现的远景,以及两地生活的不确定性;尤其想到可爱的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真是一叹三折,百爪挠心。那段时间生活过得一团糟,本来辛苦却温馨的小日子,瞬间陷入了人为的动荡之中。

  一天夜里,一次稀松平常的缠绵之后,小秀躺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那些日子,一个女人该做的小秀她全做到了:白天出工,伺弄孩子,操劳家务。夜晚,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对我极尽温柔。可这一切却难以唤起我们的好心情。

  我妈在第二封信上说,顶替之事已经办妥,是学院仓库的保管员。说这是我爸这辈子办的唯一正经事。我妈说这个工作能有大把的时间去看书学习,不愁我这个儿子没有前途。说我爸这次坚定的站在了她的一边。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妈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可决不答应你们和孩子回省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放着直辖市不回,你是想把老娘气死不成?

  我搂紧那不断抽搐的身体,默默地抚摸着那青青的发根。由于内疚,心里不住的紧缩着:我曾答应过她一起回省城,去过属于我们的日子;艰难平庸也罢,毕竟一家人能在一起。如果顺从我爸妈的安排,也许能有个好的前景。可两地生活遥遥无期,何时能走到尽头?那双向我扬起的秀美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而我却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而不可自拔。

  昏暗的油灯下,我俩静默无语;臂弯下的身体不知何时也安静了下来。真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小秀突然打破了沉默:什么前途!你妈只是为了你,怎么不想想我和孩子?不想想我们的感情。当初我们结婚,你不是也没听她的话吗?李春,你真的让我伤心透了。

我说:你不要这样,不管我回到哪,你应该相信我们终究会在一起的。再说,回滨海又有什么不可以?那有我们许多熟人,大城市就业机会多,对孩子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小秀忽然决绝地说:不行!熟人多有什么用?到哪不是靠自己。告诉你,我也不想见到玲子;你想见,我拦不住。要不我们回省城,要不我们就离婚。两条道由你选。说罢就呼地吹灭了灯,嘤嘤地哭了起来。

  窗外透来淡淡的月光,我凝视着她眼睛里凄凉的光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就这样沉寂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在等待分别时刻的到来,等着那命中注定的一个人的离去。

  对我俩的僵局,人们有不同的看法。

  大刘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倾向于全家都回滨海:不要考虑户口这档子事,先将就着过。“再说你李春到哪也不会没有作为。这种扯淡的政策就像撒癔症,保不齐哪天就变,再难,家不能散。”

  老边则完全站在小秀一边。他说:“哪的黄土不埋人唦,女人和娃一时也分开不得。大城市有啥好的?这过光阴就是过个人嘞;大城市就人人有钱?有钱,人就能过上好日子?最后还不是过个婆姨娃。俺现在算是明白了,你是咋了啥?”

  应该说老边的每句话都直戳在我心里;那是他用苦难换来的直觉。他有时就像马的化身:那种自然的动物属性——直愣愣的,毫无掩饰地直戳到你的痛处。现在想来,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从那样一个老人嘴里说出来,该有多么可贵啊。可当时困顿中的我,丝毫没有觉出它的可贵,甚至埋怨他不和我站在一起。

  我们各自的主意已定,不可更改。更要命的是,小秀坚持要留下女儿。一次,为了尽可能的多亲近女儿,我俩在鸭子湖边,五斗渠旁玩了许久;我在湖边摸鱼,女儿在渠坡上採花,看不见我的时候,那稚嫩的——爸爸,爸爸的叫声就会急促的传来。那会,我就声声回应着孩子的呼喚,跃上渠坡,把那小小的生命抱在怀里;泪眼模糊,心如刀绞。

  那是在四月里,田野葱绿,天空湛蓝。在暮春的微风中,沙枣树的枝条舞姿曼妙,湖边和渠坡上野花盛开。可对我来说那永远是个不堪回首的残酷的四月。

  那次,我和女儿玩的很晚才回到家里,小秀儿不在家,有人告诉我她在满世界的找孩子,而且状如疯癫可怜的很。

  队长最后对我俩说:你们这是咋了啥?没个好过头,有个好散头嘛。谁做下的事,谁以后受苦嘞。旁边的老赵插话道:谁做下的?依俺看不怨他们俩,要怨就怨这政策,在这儿待的好好的,咋说变就变。队长就朝他吼:赵谝子,就你狗日的明白!人家小李要走了,知道该说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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