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01

传习录(卷下)

 

【三二四】事理之精微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

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如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

问「致广大」二句。

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隔处,如何广大不致?」

又问:「精微还是念虑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

曰:「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但衡今云:“阳明本节旨意,盖欲合德性学问为一体,以矫当时门户之弊。然立论之间,犹不免微有轻重出入之意。结习难除,贤者不免。此门户之见,终明之时而未泯也。‘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二语精到。亦致知即格物之又也。”


【译文】

黄以方就《中庸》里的“尊德性”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道问学’的目的就是用来‘尊德性’。朱熹说以‘尊德性’来教育人,那我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多了些?这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事,现在我们在讲学、讨论上下了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罢了。哪有‘尊德性’只是凭空去尊,而与问学无关?问学怎么能只是空洞地去问,而与德性再没有别的什么关涉呢?如果这样,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讲习讨论的人,究竟学的是什么东西.,”

又向先生请教“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两句话。

先生说:“‘尽精微’的目的就是用来‘致广大’,‘道中庸’也是‘极高明’的原因。应该说心的本体原本就是广大地,人如果不能‘尽精微’那就一定是被私欲所蒙蔽,在细微之处无法致知。所以,如果能够在细微曲折的地方都穷尽精微,那么私欲就不足以蒙蔽心体,自然就没有了许多障碍阻隔,又怎么会不广大呢?”

又问:“精微是指思虑的精微,还是指事理的精微呢?”

先生说:“思虑的精微也是事理的精微。”


释疑: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就是把自己放失的心找回来。这也是通过道问学来尊德性的意思了。

在先生这里,精一尚且能圆融,精是一的功夫,一是精的主意。更何况道问学与尊德性、致广大与尽精微。乃至于博文与约礼、格致与诚意。

空谈尊德性,把学问求理丢了;空去学问天理,把德性丢了;都是支离割裂。

辩论的辩是要明辨,是为了更接近真理,存养得此心明白;不是相互争胜,各自跑偏,距离越远。


事精理微,事上磨心,精益求精,天理惟微,倏忽一念,流转复回,尊德性无非真心,道问学无非求真,广大“致”,精微“尽”,文“博”礼“约”,物“格”意“诚”,无非真“行”。心“及”生有,方“所”有心,凡“有”心及,及处在,在处及,无及无所,无“所”无心。


“道问学”即是学存此天理,“尊德性”即是存此天理,皆依天理而行,故“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

同理,“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也。

念虑即事理,“心即理也。”

德性、广大、文明皆是就本体而言;问学、精微、中庸皆是就工夫而言。本体与工夫;知和行,一也。


中庸原文: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

(所以,君子应当尊奉德行,善学好问,达到宽广博大的境界同时又深入到细微之处,达到极端的高明同时又遵循中庸之道。温习过去所学习过的从而获取新的认识,用朴实厚道的态度尊崇礼仪。这样,在上位时不骄傲,在下位时不背弃。国家无道时,他的沉默足以避祸容身。)


精讲摘要:

阳明先生说“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他俩不是两回事,德性之知必然跟物连在一块儿,这叫学,所以问学更叫尊德性的功夫。

尽精微是精一的功夫,能够尽了精一了,你就广大了,尽精微是致广大的功夫,你能够精微地克服这些私心杂念,就没有许多障碍遮隔处,自然就广大了。心的功夫有多么精微,事理就有多么精微,还是心物一元,而且这精微是广大无边的,是无而穷尽的,越精微了越广大,念虑越精微了人心越广大,事理越精微了,视野就越广大。


批注:

①尊德性。《中庸》第二十七章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②晦翁。朱子之号。


③子静。陆象山之字。


④道问学处多。语见《朱子文集》卷五十四(页五下)。


⑤)语见朱熹《答项平父》之二:”大抵子思以来,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论,却是问学上多了。”(《朱子大全·文集》卷五十四)


⑥参见《答徐成之》:“今舆庵之论象山,闩:‘虽其专以尊德性为主,未免堕于禅学之虚空。而其持守端实,终不失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于道问学,则支离决裂,非复圣门诚意正心之学矣。’吾兄之论晦庵,曰:‘虽其专以道问学为主,未免失于俗学之支离,而其循序渐进,终不背于《大学》之训。若象山之一于尊德性,则虚无寂灭,非复《大学》格物致知之学矣。’夫既曰‘尊德性’,则不可谓‘堕于禅学之虚空’,堕于禅学之虚空,则不可谓之‘尊德性’矣。既曰‘道问学’,则不可谓‘失于俗学之支离’;失于俗学之支离,则不可谓s道问学’矣。二者之辨,间不容发。然则二兄之论,皆未免于意度也。”(《全书》卷二十一)

又参见《答徐成之·二》:“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6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其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敝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全书》卷.一十一)

此条阐述尊德性与道问学的关系,比上述=信又进展了一步,代表他后期的思想。参见第294条后注亡4)闾东本所存南逢吉录一条。


⑦广大。同注一。


净心斋笔录

2023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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