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三期【人世百态】
张王李赵刘
众生非蚁民
定睛从中看
人人一尊神
提到天津,你会想到什么?天津的麻花?狗不理包子?煎饼果子?大部分人脱口而出的都是食品类,还有人会说相声、“吃嘛嘛香”的天津话,而不管哪一种都离不开当地人,而说到人,就不能不提天津卫的奇人异士们。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津是北方商埠、运河码头、京畿门户重镇的交汇,也是中西文化碰撞的地方,因而形成了独具地方特色颇有江湖气息的市民文化。
而在冯骥才走街串巷为文化遗产做维护抢救时,他听到见到许多这种文化中的奇人逸事。于是在《俗世奇人》中他通过一个个巧妙的故事,把一个个鲜明的性格展示到更多人面前。
也许正是由于他不断地从民间汲取到传统文学的精华,对于民间文学的保护他更不能放手?而那些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与乡土文学,通过他的演绎更是显出非同寻常的意义。而我尤其佩服作者对语言的这种如臂使指的驾驭功力。
**语言特色,精炼从容,因人而宜 **
他写擅长正骨的苏七块,“跟手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龇牙”,医生手上左右上下四个动作,张四也是肩颈眼牙四个部位的动作,短暂的瞬间,治好了。
苏七块水平的高超通过作者运用语言的娴熟,精炼又动感,画面就带出来了。白居易有诗云,“减一分太短,增一分太长。”于此时就领略到文字的这种恰到好处的紧凑与美感。
他写弟子眼中的刷子李,“只见师傅的手臂悠然摆来,悠然摆去,好赛伴着鼓点,和着琴音,每一摆刷,那长长的带浆的毛刷便在墙面啪的清脆一响,极是好听。啪啪声里,一道道浆,衔接得天衣无缝,刷过去的墙面,真好比平平整整打开一面雪白的屏障。”
本来应该是劳苦的粉刷过程,却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里挥洒自如,把劳作中的那种享受与重复机械动作的律感,完美的呈现出来!
把养家糊口的手艺做到这种艺术的享受,人生的乐趣大不过如此吧,深为过去的手工艺人这种尽心心力力求做到完美做到极致从而使得生活有滋有味的状态而感动。
作者不只是描写人物细致精准,挑山工如此,在其他作品中描景述物亦是如此,他写珍珠鸟,“它先是离我较远,见我不去伤害它,便一点点挨近,然后蹦到我的杯子上,俯下头来喝茶,再偏过脸瞧瞧我的反应。”把小鸟的那种仿人般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描划的细致动感。
鲜明的人物个性
同样是写神医类人物,苏七块手艺精湛,固执地守着自己的规矩。什么规矩?哪怕病人在眼前疼得痛不欲生,必得见到七块大洋才会出手诊治。
你要说他不仁无义吧,他却在人后把牌友帮忙出的诊资还回去。虽是迂腐却也有变通,别一样的侠义。
而神医王十二,则是贵在奇巧心思。就在人伤得要死要活的当头,随身背着出诊的小绿绸包的王十二神奇驾到,用吸铁石吸出扎在眼珠子上的铁渣子,人立马同好人一样。
遇到被马车撞的断了肋骨,断肋骨扎进墙体把自己悬在半空中的人,用憋气的方法使得这汉子巧用自己的劲把肋骨从墙上抽离出来。
这是普通人普通医生能想出来的招吗?他因此获称神医。
而让人惊叹之余哭笑不得的是,拿来治病的吸铁石、拿来捂那汉子嘴的白毛巾都是王十二从街边店里用小绿绸包抵押换来的,让人不禁怀疑这绸包原来不是为出诊而备,而只是一个危急时刻的道具吧!
同样是塑造人物形象,鲁迅《故乡》中的杨二嫂是同《红楼梦》中的凤姐一样先声夺人的,然后才是一个人物画像,“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在乡村的小院落里,一个刻薄的精于算计的人物形象就立了起来。
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表现手法,在天津卫这个喧闹混杂之地,冯骥才用富有个性的行事言语和曲折的故事情节来表现这些人物,更突出了各种人物的闪现,这里不仅有底层的小民卒吏,通常的官商工民,更有通天的政府官要。
每个人牵筋带骨,不定扯了哪儿的线,没有点能耐,没有点精湛的技艺,在这个码头还真不是那么好站的!为了立得住脚,就得有别人没有自个儿独有的绝活,因而这儿的人物故事往往出其不意,又古里古怪,充满了让人啧啧称奇的鲜活气息。
天津方言,地道特色
“人家台下一边看戏一边手在袖子里捏泥人。捏完拿出来一瞧,台上的嘛样,他捏的嘛样。”泥人张于漫不经心之间快而神似的动作盈然纸上。
“她接过酒碗,举手扬脖,碗底一翻,酒便直落肚中,好赛倒进酒桶。待这婆子两脚一出门坎,就赛在地上画天书了。”酒婆喝酒的豪爽与酒后的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两种姿态通过一个赛字就经纬分明了。
嚣张了他说人牛气,没本事了他说人要哪没哪。
这方言如同游戏开了外挂,使得所描绘的人物有血有肉地鲜活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与现场即视感。别说当地人的同理心了,即便书本前的我们也觉得这人就在身边一样。
如同天津人好以这外号称呼人,把擅长的行当与这人的姓连在一起,好记又好叫,把人也给叫得一个响当当。
不管你身处何方,读到这些语言,你就明白这是来到了天津地界,再不做它想。网上有各种天津方言版本的俗世奇人,听来更是令人忍俊不禁,方言配合着人物形象,使得各人都立体丰满起来。
小香烛店的老板(他也算是“老板”),人物猥琐,个儿矮小,而且是个“齉鼻子”,“齉”得非常厉害,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的媳妇可是一个很“刷括”(即干净利索)的小媳妇,她每天除了操持家务,做针线,就是糊“箱子”。 ——《草巷口》
喜欢的另一位作家汪曾祺也很善于用方言来表现故乡高邮的独特民俗风情,上文通过“齉鼻子”和 “刷括” 这么一个有着地方色彩的对比语言,充分表明了人们眼中这对夫妻的不登对。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高邮的方言同我们家乡的语言也有些相似,家乡说人说话不清楚也叫“齉鼻子”,说人打扮精神、办事利索为“支楞”,民间语言趣味的大同!
方言里有着独属于那片区域的物件民俗,有着风华历史的积淀与祖辈生活的痕迹,它们就深深镌刻在这片土地的根骨之中,在乡土作家笔下,在故乡难离的忧思中,散发着悠久迷人的魅力。
“冯骥才的《俗世奇人》,回到传奇志异的小说传统,回到地方性知识和风俗,于奇人异事中见出意趣情怀,于旧日风物中寄托眷恋和感叹。精金碎玉,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标志出小小说创作的‘绝句’境界。”2018年《俗世奇人》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时候,授奖词这样说道。
在这些小篇幅大意境里,冯骥才的关注点都来自民间,来自于世俗中的小人物。芸芸众生里,小人物占据了其中绝大部分,而他们之中不乏各种可大写特写的人性之光。《边城》里的翠翠、 傩送天保兄弟,《故乡》里的闺土、杨二嫂等,诸多的作家都将笔触落脚于此,“社会的真正生命在小人物身上,生活的本色在普通人身上。”
我们村是个很小的村落,但要说到奇人,还真有一位,也是医者,远近闻名,治各种疙瘩疮疖,自制的膏药,大医院几千元治不好的疙瘩往往他几副膏药就好了,连手术也不用做。
乡里乡亲的他也多不收诊费,于是逢年过节被他治过的病人送过来的糕茶点心便很多。每年中秋的月饼街坊邻居分过后,他把剩余的月饼蒸透再晾干,能放好长时间。我们小时都吃过这不合季节的零嘴。
我们的周围少不了这样人物的存在,冯骥才通过他的传神之笔,为这些洇没于人群中的人物精心立传。于是在天津卫这么个历史舞台上,这些有着江湖气息,凸显个性的生意人、手艺人,参差错落如立体群雕浮现于众人面前。
而别人眼中的形象还不够,冯骥才还要画出他自己心中的俗世奇人,“这些人物是从我的脑袋里生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脾气禀性,挤眉弄眼是什么样子。”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形象,作者似乎信手涂来,往往白描手法的廖廖几笔,就抓住人物的特性,极尽夸张而又传神。
他画李三,身轻如燕,快如闪电,人物都成了虚影。他画苏七块,接骨的高手,本人的胸腔也就是一块块粗线条的骨骼组成。他画酒婆也就是一个喝得七摇八晃欲要倒地的酒鬼形象。
他的小品文与图画相得益彰,这人物插图更是与故事密不可分。多了这插图,小说整体便多了几分韵味,也更增添了阅读的乐趣。配套的还有大冯手绘的俗世奇人插图扑克牌。故事中的人物来自民间,而扑克牌的受众自然也在民间,这算不算从世俗中来到俗世中去呢?
从2018年至今,作者每次发文都有读者预测之后会不会有续。至2022年第四部出版,如今已累计奇人七十二位,每次十八篇,大概正应和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练就一身钢筋铁胆”的说法。
连作者自己都免不了发问,“难道我写《俗世奇人》也会上瘾?为什么写完了——又写,再写,还写?”作者沉醉于这津味的诱惑中不愿出来,更有这层出不穷的奇异故事发生,我们也便得幸跟着畅游于这奇异的人物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