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马老师（二）

马老师哪一年当教务处副主任，我记不清了，但此后教务处就成了我没事就光顾的地方。马老师见我没事就给安排活，很快便熟悉了教务处的工作。后来韩校长想安排我到团委，我想上教务处，韩校长看我态度坚决，只得说等等，没想到他很快被停止了职务。1997年到实验中学后，海民希望我到政教处，我还是愿意在教务处，后来终于成了教务主任。我知道，这都是马老师的行为习惯影响了我。

现在回想起来，一中真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校长主任是老师，同事不是老师就是同学，彼此知根知底，让我无拘无束的性情尽情绽放，不小心惹了事，往往都是马老师来救场。

有段时间看《天龙八部》上瘾，酒后在马老师的教科书上乱画，什么“枯井底，污泥处”、“虽千万人吾往矣”、“向来痴，由此醉”，没想到马老师一点也不在意，照样拿着我乱画的书进教室上课，让我很为自己脸红。

还有次出外开高三学科研讨会，我有幸和马老师同行，结果晚上主办方上的酒没喝够，睡觉前几个人吵吵着要再来瓶酒。反正晚上在宾馆住，也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买了一瓶，可那几个家伙却怂了。那瓶酒我喝了三两，剩下的马老师自己抽了底。

有一年高考后，学校组织到泰山旅游。到大明湖时，我和老唐想坐一下游轮，带队的王老师没有同意。不料我们在别处转的时候，其他老师们却上了游轮，我和老唐大为光火。我们故意选了个饭馆喝酒，让准备集体离开的他们干等。最后还是马老师到来，连拽带批评地把我们拖走。

还记得那次地区教委来检查工作，学校安排我上一节公开课，听课的有教委副主任张宗敏，生物教研员林遴，马老师作陪。那节课是《生长素的发现》，课结束后我才想起没有讲“顶端优势”的概念。我很惶恐，和马老师偷偷说了下，正好林遴也凑了过来，马老师让林遴捡好话说，结果张主任大为满意。张主任说：“这小伙子课上得真好，今年高考应该不会出前三名。”

于是我骄傲了，骄兵必败，那年我地区排名倒二，彻底给了我一个教训。可整个高考成绩出奇地好，我得了八百元奖金。过年时学生们来拜年，我执意安排了个酒场，意思是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不会得奖。那次是在韩校长搬走后留给我的小院，我记得有乔国勇，宇红雷，程继军等。

后来马老师当了肥乡中学副校长，职教中心常务副校长，直至后来的肥乡第一中学校长，我开始逐渐疏远我们的关系。很多时候，由于职位的差距，好多人际关系不对等，我不想自讨没趣。当然，有事是要说的，否则真的连朋友都不是了。

改变我看法的是那次102班学生聚会。学生们邀请了我，作为班主任的马老师自然也不会缺席，我给马老师打了电话，他说在学校等，我就骑自行车过去，准备坐个蹭车，风光风光。

这时一中的最高建筑，就是坐西向东的综合楼，马老师在一楼进门左侧办公。我把自行车在楼前南侧放好时，马老师走了出来，说我们骑自行车过去。我问车呢？他说有人过事借出去了。我当场石化。

在我眼里，一中在肥乡县的位置，就是清华大学在共和国的位置，是非常神圣的存在。那年杨志刚当了一中教务主任，我十分羡慕，就嚷嚷着让他请客。没想到他安排在一个脏乱的水饺馆，只要了两个素菜就让我喝酒，我特别不满意，好干脆的我一反常态地不端杯子，直到他又上了个肉菜，等到胡学光来。

和我交往过的人，都知道我对菜和酒不挑剔，之所以这个态度，是他不理解自己作为一中的教务主任，在全县父老乡亲们的心目中，是多么地神圣。更何况马老师作为一中校长呢？那绝对是一座丰碑！现在我和丰碑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我不知道该说是嘲讽还是厚重。

看时间还早，陪马老师上理发馆整了整头发，他提前帮我结了帐，这时我才明白，马老师还是马老师，我为自己主动跟马老师拉开距离而羞愧。那次聚会又喝高了，和学生在一起没有一次不醉的，我受不了别人的敬酒。

现在我在桌上给老师敬酒的习惯，就是马老师教的。不记得哪一次了，一桌十个人，酒菜都到位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这时马老师说到：“路福，先给老师敬杯酒！”我立即拿起酒瓶端着杯子，急走到马老师座位前，倒了半杯后，又碰了一杯。我回座位后，马老师又故作庄重地说：“给老师敬酒，是尊师重教的具体表现，我们当老师的更要带头。”

我知道马老师酒量大，在一起喝酒时没有顾忌，很多场合也愿意喊他来。那年小妹结婚，弟弟在老家预制厂摆了好几桌，我找了几个政府办公室大酒量的作陪，那天把马老师架上了车。

天地不仁，马老师正当壮年却患了食道癌，一发现时就已经转移了。现在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也无力回天，真让人悲叹。那天我和志刚上马老师家探望，马老师没在家，杨老师说上街买菜了，让我很震撼。一个明知生命进入几天倒计时的人，还有这样的心态，不由得让我心痛的同时，又肃然起敬。

马老师遗体告别那天，殡仪馆外面黑压压一片人，好多年不见的老师老同事，三人一堆，五人一伙，纷纷在述说着马老师的故事。天也阴沉沉的，仿佛做错了事，在向马老师忏悔。

多年以后，我在想，如果马老师不当一中校长，如果当校长期间没有一中的搬迁，如果那时有中午不喝酒的禁令，也许现在的马老师正在享受退休后的悠闲生活。

可惜生命是一场单向的旅行，容纳不了“如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