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一十三）

房间里依然没有声音，两下里都是静静悄悄，不知道是在歇息，还是在互相听着响动？不一会儿老爷子脑壳昏沉，一颗头渐渐往下耷拉，随着呼吸拉长，居然传出低沉的鼾声，几分钟后又突然惊醒，睁开眼睛茫然四顾，才知道身处陌生环境，呆呆坐了几分钟，懒洋洋站起身又一次踱出门外，这才留意大门口竟然没有铺水泥，仍旧是黑黑的泥巴地，深深浅浅的凹坑让他想起从前的老屋。

大门左侧随意栽插的几株花苗，几乎全部枯死，看着很是可怜，不过东西两端的不锈钢护栏，仍然精光豁亮十分夺目，下面很有一些杂草没有清除，这个季节竟然还有小半青色。

就这样拼到下午两点多钟，老爷子还没有混上中午饭。早晨临动身吃的一碗山芋烫饭，三十几里路骑下来，早就无影无踪，两块鸡蛋糕也已消耗殆尽。肚子里几次搭台唱戏，见主人不予理睬干脆整出五分钟荆州花鼓——曲调音域宽阔，唱腔高亢朴实。老爷子自个儿亦是奇怪——几根大肠竟能发出如此有力的声响！

有几分钟飘荡摇摆得老头特别虚弱，一瞬间使他回忆起遥远的饥荒年代。他把剩下的几小块鸡蛋糕全部塞进肚皮，瞅着台子上自己带来的吃食，有一段真想动手，咽着口水抿了抿嘴，犹豫一会儿还是克制了。

三点钟左右，女人终于跨出房门，手里捧着两桶康师傅方便面，一一撕开后兑水冲泡，合上纸盖熟练地用叉子插紧，放在桌上等待，然后坐下来对着老爷子说话：“表姨爹害你饿肚子了。成林晚上还不晓得回不回来？时间不早了，吃点东西垫一垫你就回去吧，天又不好，万一下场雪真回不去了。”

老爷子这会儿横下一条心，直截了当回复亲戚：“我等成林回来。他不回来我就在沙发上睡。”

女人脸色立刻多云转阴：“我说表姨爹你一把年纪了，干么事呢！不是说了来年付给你们？非要逼得这样紧啊？！你看村上人，还没有哪个像你们这样，亲眷倒不顾情面，搞得这么碜巴巴的，也真做得出来！”

老爷子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早已蹭蹭直冒无处发泄，这会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是我做得出来还是你们做得出来？这钱该不该给？！今年实在周转不开，不然我也不会来。等了大半天了，影子都没看见，我说什么了？！今天不见到人我是不会走的。实话告诉你，见到了人不还钱我也不走，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把我怎么样？！”

女人一下站起身，两手使劲互相拍打，嘴巴里一边蹦出：“笑死人了！真的要笑死人，还有这样的瘌痢头！”“啪啪”几声脆响之后，跟着尖声尖气叫骂开了，声音根本不像一个气衰力弱的病人：“我说你这么大年纪给鬼长了？！真是老不识数！你自己说说，他不回来你住这里方不方便？像不像话？！

老成倭瓜了，还要跑到这里来当臭料！陈家也真是倒门框子，儿子孙子一个个缩在洞里当王八，让一条老狗出来到处乱跑乱咬，真是活现世报！看样子以后也不会有多大发相（近似于福气出息一类），子孙后代落下这样一群乌龟头！”

老头子爬起身一下冲到女人面前，伸出右手要扇她耳光，胳膊抬到半空猛地刹住，紧握的拳头在那里抖动不止，张着嘴“吁—吁—”直出长气。女人似乎吓住了，赶紧闭了嘴巴，心虚气短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