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母子连心苦莲心
言龙生拉着莲心离开指挥部，直接进了仲泓临时安排给莲心的房间。那间房是张倩的，这几天张倩随着部队去了前线采访。莲心一到江北，仲泓就把她临时安排在这里。
“快让我在好好看看你。”言龙生关好门急不可耐地又抱住了莲心。
莲心却又把他推开了。“你别闹。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
言龙生忽然发现妻子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战地重逢的快乐与喜悦；相反，充满了一种自责、痛苦和悲哀。
言龙生忽然想到一件事，绕着妻子身前身后转了几圈，像是寻找什么最后拉住了莲心的手。
“你等等，海燕呢？海燕在哪儿？你怎么没有带着海燕？”
言龙生忽然想到了妻子刚刚分娩的儿子海燕，并没有在妻子的身上。他的心忽然荡起来，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刚刚做母亲的妻子不可能不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海燕怎么啦？你为什么没有带着海燕？海燕究竟在哪里？”言龙生焦躁起来，紧紧抓住莲心的手，一句句追问。
在丈夫焦灼的目光和严厉的责问下，莲心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自从把海燕留给了陈勤娣，莲心就一直处在痛苦和矛盾的交织里。身边没有儿子，莲心的心像是被抽空了，做任何事情都会恍惚，耳边永远都是海燕的啼哭声。没有离开云岭的那几天还好，陈勤娣生怕她想海燕，每天都会抱着海燕过来，让她看看儿子亲亲海燕，有时候还会让海燕留在她身边过夜。部队从茂林出发之前，自己亲自送走了陈勤娣夫妻，他们带着海燕去了舒城。从那刻可是，海燕再也没有回到莲心的怀里。战事紧张的那刻莲心顾不得想到儿子，然而只要稍稍安宁片刻，莲心的心里就是海燕的样子。她始终不能断定，自己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把儿子送了人，究竟是救了孩子一条命？还是从此骨肉分离，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那是自己身上一块肉，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血肉，也是自己和言龙生爱情的结晶，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居然独自做了这个决定，就这样夺走了一个父亲看一眼儿子的权力。
现在面对丈夫的追问，莲心无法回答，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说得清楚？
言龙生见妻子迟迟不答，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般，一串串不住流下来，顿时慌了神一把抱住莲心。
“怎么啦？莲心，海燕究竟怎么啦？难道他……”
“不，没有。”莲心连忙捂住了丈夫的嘴。
她知道龙生误解了，她不能让丈夫的嘴里说出那个字。“海燕好好的。”
妻子这五个字，把言龙生从万丈深渊拉回来，前一刻，他真的以为初生的儿子已经遭遇了不幸。
“龙生，你别急。海燕真的没事，我把他交给了奶妈。他们夫妻在部队移动之前，已经去了舒城，一定是安全的。”莲心忍住悲痛安慰丈夫。她还是没有告诉言龙生，自己已经决定把这个儿子送给陈勤娣夫妻。
“你这样对的。带着孩子你无法冲出敌人的包围圈，说不一定会搭上自己一条命。”言龙生听明白了反过来安慰妻子。
龙生是个多聪明的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在这种战争年代里，这样的骨肉分离几乎基本确定，从此便是天涯各一份的陌路人了。可他不想再去刺伤妻子，从刚才莲心苦楚的神态和泪水里，言龙生读出了妻子心中的痛苦。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母子分离吧？他言龙生虽然连儿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又怎么抵得过莲心对这个亲身骨肉那种牵挂？当然，言龙生非常清楚莲心这样做才是给儿子留下了生存的机会，与其让儿子跟自己去冒枪林弹雨中求得九死一生，不如让他离开自己，做一个普普通通寻常人家的孩子，说不一定可以太太平平活下去。
莲心忽然想到了张西留下的相机。那只相机一直带在她身边，里面有一张自己与海燕的合影，莲心连忙拿出照相机。
“怎么？这照相机哪里来的？”言龙生很奇怪妻子怎么会有一台莱卡相机？
“这是摄影记者张西交给我的，说不一定已经是他的遗物了。”说着说着，莲心眼圈又红了。
言龙生紧咬着嘴唇，愤愤说：“是啊，该死的顽固派，杀害了我们多少好同志。”
“龙生，这里面有我和宝宝的一张合影。”
“是吗？太好了。交给我吧，我会显影冲洗。在黄桥找一家照相馆借用一下暗房就可以了。”言龙生兴奋起来。
莲心点点头把相机交给丈夫。
“不交给你就是交给张倩处理，不能随便交给其他人。张西同志再三嘱咐，里面有军首长，可能还有其他关系到军事机密的内容，只能交给靠得住的自己人。”
言龙生接过相机很认真地回答：“放心吧，我会亲自处理底片，亲自冲印的。现在时间还早，你在家休息等着我，我现在就去处理照片。”
莲心“嗯”了一声。“你快去吧，我也想早点看见海燕的照片。”
言龙生拿着相机离开驻地。他知道黄桥大街东头有一间照相馆。新四军进驻黄桥后，照相馆的生意还很有些起色。稍有些文化的部队干部、战士会来拍纪念照，甚至有些新派的男女青年来拍结婚照。
言龙生走进照相馆，一个年轻店员笑着迎上来。
“同志，你要拍照吗？”
言龙生摇摇头拿出相机。“我要冲印这只相机里的底片。”
“没问题的，你交给我，很快就好。”
言龙生说：“对不起，是这样，我需要借用你们的暗室来处理里面的底片，我会支付费用的。但是，这个相机里的胶片涉及军事机密，只能我们自己来处理。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部队用我们大力支持，不收钱，你只管用。没有你们的部队拿下黄桥，我们老板根本不敢开门做生意。我们老板早就说过，“老四”同志拍照一律优惠。同志，你现在又是工作需要，放心用吧，我马上打烊然后陪你去暗室。我不进去在后面守着，省得有人来打搅。”
“太谢谢你了。不过钱还是一定要付的，我们新四军有纪律。”言龙生笑起来。
“好，同志你这么说，我就按照正常冲印底片收费好了。你等我一下。”
那个店员走去把门板上了店门关好，然后领着言龙生走到后面的暗房。他陪着言龙生进去，把里面的显影药水、定影粉放大机等等，一一指给言龙生看清楚，然后退出去关上门，搬个板凳坐在门外守着。言龙生刚才说里面的底片关乎军事机密，这句话起了作用。这个店员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有义务守在外面担任警戒，在他看来，自己可以为新四军做件事，实在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言龙生在没有参加革命之前，不仅是个思想进步的学生，因为家境殷实，言家是望族大户，他的父亲又是商人，二叔还是法国留学生，他自幼耳濡目染，对相机这些玩物自然是非常熟悉和了解。言龙生经常和二妹关在房间里冲洗照片。他也没有想到参加革命之后，第一次用上这个技术，竟然是冲洗的军部最后一卷照片，而这里面还有一张自己儿子的满月照。龙生精心地现将里面的胶片取出来，然后在显影水里浸泡着，几分钟后，胶片上的图像渐渐显示出来。龙生又过了几分钟等图像完全清晰后，将胶片放进了清水中洗去药水再放入定影水中。龙生放进去的时候，已经把胶片裁剪成几段。他很快找到了莲心抱着海燕的那张照片，然而让他震撼的不是这张，是紧靠着的后面三张。龙生判断张西拍下莲心和海燕之后，相机里还剩下三张胶片。张西用这最后的三张胶片记录了皖南事变最真实的瞬间，其中第一张是一个被敌人击中头部的战士最后一刻，扔出了一颗手榴弹。张西高超的摄影技术，既拍下了战士中弹后头部迸出的血水，又拍摄到了他挥手后手榴弹飞出的瞬间。第二张，张西拍下了穿着顽固派军服的机枪手，端着机枪扫射的狰狞表情。让言龙生极为震撼的是最后一张，居然拍下了江钧政委被叛徒刘子厚开枪打中的场景，近景是捂着胸膛慢慢朝后倒的江钧，远处是举着手枪的刘子厚。
言龙生知道这将是会记入史册的一张珍贵的照片，将会告诉后人江钧同志是一位伟大的马列主义战士，他在1941年发生在皖南的那场历史悲剧中，牺牲在自己的侍卫长叛徒刘子厚的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