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五十九章
阴灵沟已面目全非。早先七高八低数也数不清的坟堆,现在都夷为平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用石头砌起来的厂房和营房。日本鬼子十分聪明,把矿脉四周的岩石炸掉,既露出了矿体,又把石头用来建筑厂房和军营,可算是综合利 用,一举几得。石头建筑十分牢固,又十分好看。为了防止上百号开山放炮的民 工逃跑,鬼子和伪军依然住在帐篷内,把上等的石头房让给了民工们“享受”。厂 房内,生产黄金的设备已经安装,台台粉碎机矗立着像一只只怪兽,正张着大嘴 要吞噬坚硬的矿石。另一个厂房内则是许多薄皮合金罐子,一个比一个高大,用 来沉淀被粉碎成粉末的矿石,黄金就是通过一种化学药品从这里分解出来的。 这些设备和药品,正是艳秋给日本人押镖,后来存放在杜府仓库的那批令艳秋一 想起来便血气翻滚的货物。
阴灵沟东侧开出了一个山洞,洞口像一个巨大魔鬼的嘴巴,一会儿把施工的 民工们吸进了嘴里,一会儿又把他们吐了出来。一行一行推着小车的民工在这 条洞里流水般来往穿梭,不断把洞里的金矿石推到粉碎矿石的厂房里……
民工们个个佝偻着腰,艰难奋力地推车,步履疲惫,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写 着“逃跑者杀”的漫坡挪去。他们每个人的脸瘦得同枯萎了的草叶子一样。甸子 村的张三娃更不成模样,他把堆满矿石的车推出洞口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松 手,矿石小车翻了,矿石滚了满路口,他顺势倒在地上,吐了两口带血的痰,脸色 黄得像蜡渣。大龙立即扶起他,关切地问:“没事吧?”
张三娃摇摇头,想挣扎起来,但几次都失败了。大龙从身上掏出一个山药丸 子,塞进张三娃嘴里:“吃,吃点就有劲儿了。”
好几个民工也都停歇在这里,面朝天躺下大喘。 “狗操的鬼子,不给吃饭,咋能受这么重的苦啊!”民工们叫苦。 其实大家都知道,牛家村人把鬼子打得不敢露头,又把通往阴灵沟的道路用
地雷封了。给阴灵沟运送的粮食又被飞鹰山抢夺,鬼子吃的粮只得从大青山以 南的土默川进山,绕过上百里的高山大沟运送过来。整个阴灵沟已有五六天断 粮了。鬼子和伪军饿得都不敢跑步训练。为了维持矿山,他们吃的甚至比民工 都要坏。所以,大家发了顿牢骚,不再有人责怪。
“大龙哥,趁着敌人饿得不能动弹,咱们跑吧!”又有人提议。 逃跑并不难。大龙对沟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再熟悉不过,只要拐个弯,鬼子就难以找见。大龙想逃跑,几十回都逃了。可大龙心里明白,这是给咱们中 国人自己干啊!再说,事情坚持到如今,快要见分晓了,咋能经不住最后的考验? 但大龙不爱言表,对大家多次的逃跑提议,总是低声说两个字:“不能!”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领导方法,看他的意图,只要看脸色就能知道。
张三娃挣扎着起来,努力把车推上了平台。他把矿石卸下,撩起车底板,把 一团导火线悄悄交给了大龙,说:“大龙哥,差不多够了。”
“让鬼子住的营房一齐爆炸,还得搞十几丈。”大龙说完,把导火线藏在了公 共厕所的后墙内。这儿,鬼子和伪军从不进来,平时一闻着臭味就像兔子似的跑 远了。这里还存着平时开山放炮偷偷藏下的几百斤炸药。大龙等着那一天,只 要黄金一开始生产,就和八路军里应外合,把守卫阴灵沟的鬼子和伪军统统炸 死,把生产黄金的基地变成八路军的摇钱树。
大龙想到这里,心里由衷的高兴,嘴角上爬出了一丝丝欢乐。自从小龙和迎 春遇害,他的脸上就没有过一丝的笑容。这个铁硬的汉子,竟像疯牛一样哭号了 一天。他内心里不时地忏悔说:“小龙、迎春,大哥没回村送你们上路,大哥对不 住你们了。大哥在这儿做件大事,把鬼子彻底埋葬,这才真正能给你们报仇啊!”
…… 飞鹰山战斗结束后,比打仗更难的事摆在了玉龙的面前。各路伪军俘虏四百多人,还有鬼子一个小队和炮兵排,把这么多俘虏释放,万一再回到敌营去打 八路军怎么办?如果杀了他们,又不合八路军的政策。八路军眼前正在全力抵 抗日本鬼子向西犯进,粉碎他们占领中国大西北和夺取延安的阴谋,根本没精力 看管和整训俘虏。而且八路军粮食紧张,常常吃野菜草根坚持战斗,他们拿什么 去供养这么多俘虏?玉龙像抓了一颗刚从炉坑烤出来的山药,从这只手倒在那 只手,怎么弄也是烫手。
最后决定,只能把这些俘虏带回牛家村,一边改造,一边让他们参加农田劳 动。想想看,张小三不也是俘虏吗?他现在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瘦猴和李东 在阴灵沟立了多大功劳?这次又用敌人的炮弹轰平了敌人的阵地。就连山本四 郎这个日本人,对八路军都是忠心耿耿。胡八这个敌伪营长,现在正指挥他的部 队收拾战场,再做做工作,估摸转过弯来也不成问题。玉龙对改造俘虏有信心, 最担心的是粮食,俘虏加上自己的队伍,七八百张嘴每天吃一道巷子哩!这是实 打实的困难,一顿不吃也不行,去哪儿找这么多粮食啊!
打小在村里,玉龙心里苦闷麻烦时,常常把二狗、山山、二木匠几个一起耍大 的小兄弟叫到一起,偷鸡摸狗弄几个钱,换几斤烧酒浇浇愁气和怨气。喝醉醒 来,顿觉天空湛蓝,又感到生活有了希望和兴趣。他弯下腰,从床底掏出一坛青 酒,仰起脖子一咕噜,二三两就灌进了肚。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二狗不能再和自己共饮了,心里又一阵酸楚,泪水像加了温,把眼圈烧得发烫,他不断用袖头擦泪水,泪水还不断从眼眶里涌出。 范君义弯腰进了帐篷,走到床前,把酒坛子盖子塞上,责备说:“心里不痛快,还喝什么酒!”
玉龙说:“范指导,你把部队交回团部就往牛家村赶,这么多人和这么多事, 我真的顶不下来。”
“玉龙,你放心,我尽量早点赶回来,不过,我回部队,有两件事必须做。” “什么事?” “第一件事,我必须给你请功,敌众我寡,能取得这么大的战绩,你是八路军里难得的指挥员!” “哎,甭甭甭!”玉龙急忙堵嘴,“范指导,我这个人天生就怕表扬,一受表扬就不知道云里雾里。每天挨点打,受点气,正是能搬砖溜瓦干点事。你要给我请 功,我立马和你闹翻!
“这不是给你个人的荣誉,是咱们整个连队的荣誉……” 玉龙又打断范君义的话:“我不想听这些花花哨哨的话,你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事是我向团部请求处分。”范君义依然是那么认真。 “请求处分?为什么?” “我作为指导员,打仗时不动脑子,结果我们之间误打了一顿,让十几个战士受伤!”范君义十分难受。 “哈哈,我说范指导,你不会是脑子里有病啊?人家仇金良鸡蛋里挑骨头,抓不着你把柄急得跳井,你还要自投罗网?” “不行,我们对组织必须忠诚,我应该受到处分!” 玉龙大怒,叉着腰骂起了娘:“范指导,你给我闭上嘴,你她妈受了处分,留下那么多俘虏咋办?你不是想逼我一个人上吊?” 范君义还要争辩,玉龙不愿再听,说:“我心里烦透了,没心思和你斗嘴。我不许你回团部,部队长眼睛长腿,让他们自己回去,你今天带俘虏先回村里,我绕 道去抢粮食,要不,这么多人吃什么呀?”
范君义追出了帐篷,拽住了玉龙的衣裳,耐心地说:“玉龙,你怎么一句话都 不听我的?我必须回部队。部队出发时,姚参谋长说打完仗要和我谈许多事情, 首长的命令我能不听吗?”
“那你回部队后不许胡说。”玉龙让了步。
“我不说就是了。”范君义无奈地应诺后,又认真地问,“玉龙,我求你办的事,你和艳秋说了吗?” “啊呀,你还不知道这几天的忙乱?这个事,我马上就去找她!” 范君义说:“玉龙,我知道你的办法多,她也很听你的话!” 玉龙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又为难起来。 刚才,艳秋和玉龙闹了个不亦乐乎。
金凤肩膀负了伤,说是一个戴眼镜的伪军向她射击的。金凤和艳秋不仅是 同学,又是生死相交的姐妹。艳秋非要为金凤报这一箭之仇。她们到处寻找这 个戴眼镜的伪军,战场上没找见,就进了胡八那个俘虏营里。这个营有三个戴眼 镜的士兵,艳秋让金凤辨认。金凤不敢肯定是哪个,艳秋一挥手,就把三个眼镜 兵赶出俘虏营,拔出了枪,每人腿上给了一枪,金凤紧拦慢拦,三个人已经倒在地 上。这事恰让玉龙碰上,他冲过去,要夺她的枪,艳秋脚尖一扫,把玉龙绊倒在 地,连打了两个滚翻。玉龙满身灰尘,狼狈不堪,大声喊道:“杜艳秋,你疯了?”
“没疯!”艳秋不以为然。 “八路军不许虐待俘虏!”玉龙气急败坏。 “我不是八路军。” “杜小姐,你坏了我的大事,这是胡八营长的人啊!” “胡八是个什么东西?胡九也不怕!”
玉龙气得脸蛋子发青,他用大脚恨恨地在地上“咚咚咚”踮了三下,掉头回了 军营。
艳秋向眼镜兵开枪,也是向玉龙撒气。战斗结束后,艳秋明显感到玉龙在疏 远自己。要在平时,一有空子,他会闪电式地吻吻自己,或者死皮赖脸地对自己 说几句“流氓”话。而现在,心事重重,面孔也冰冷,好像艳秋惹着他一样。艳秋 和他说话,也待理不理,像躲瘟神一样逃开。她一心一意爱他,他居然摆起架子, 艳秋不由得气愤难平。金凤负了伤,她当然心疼,本想找见眼镜兵狠揍一顿,正 好碰见玉龙和俘虏嬉皮笑脸开玩笑,仍没把自己放在心里,愤怒之下,三个眼镜 兵成了她撒气的对象。
艳秋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确过分。一个脚绊摔得够狠,自己不该这么任 性。设身处地想想,玉龙够麻烦了,不说别的,几百个俘虏个个像狼一样贪婪,他 去哪儿搞那么多粮食?也许正是这些压力使他没心思理会自己。其实,她也考 虑到了粮食问题。一大早她就命令大金牙做好了出发准备,她要用美人计到日本人的石门子粮库去抢粮,真心想给玉龙分担些忧愁。此时,她想主动找找他,可长期以来的清高孤傲,又使她停止了脚步。她驻足在玉龙的帐篷前沉思着。 玉龙和艳秋几次生死境遇,就已把他们的情感融成了一体。
可是,玉龙万没想到范君义突然要主张他和艳秋的夫妻关系。玉龙出生在牛家这样的家庭,认 为婚姻的法律就是父母之命,总觉得人家的婚姻是名正言顺,而自己则龌龊可 鄙。这件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玉龙或许会和他拼命,恰恰自己的对手是八路军 的干部,又和自己共同担负着牛家村人的命运。如果为一个女人争下去,让人耻 笑事小,误了全村人的利益是大事。玉龙只能忍痛割爱。可这个痛怎么忍得? 一想起这事,玉龙心里就像吃了烟油又苦又辣。范君义并不知道玉龙和艳秋的 关系,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玉龙的身上,这几乎是用毒刑拷打玉龙,他到底该 怎么办呢?
玉龙心事重重走出了帐篷,低头沉思。艳秋轻轻厾了厾他,他才“噢”了一声 回过神来。他并不生艳秋的气,咧嘴笑笑说:“艳秋,我正找你。
玉龙领着艳秋到了一个没人的帐篷,坐在艳秋对面。艳秋挨他坐下,他又傻 笑着挪远了位置。然后,从上衣里捏揣半天,掏出了临走时小兰给艳秋带的戒 指,递给了艳秋说:“艳秋,这是范指导给你的信物。”
玉龙常常撒谎捣蛋捉弄人,现在说是范指导的信物,艳秋以为他又在起哄。 冷笑一声,伸出一只巴掌说:“给我戴上。”
玉龙躬下腰,认认真真给艳秋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说:“大嫂买了两块绣着 锦龙的缎被面,我已经给了晶晶,她会转给你的,这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艳秋问:“给我们?除了我,那个人还活着吗?” “啊——活着,活着!就是范指导嘛!”玉龙说。 “还有什么,都拿出来吧,给什么我要什么。”艳秋又伸出了手。 玉龙果然把手伸进内衣,掏摸半天,拿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来,递给了艳秋说:“事情都在这里写着。” 艳秋展开了纸,是范君义给她的一封信。
艳秋我心中的最爱:
自从见了你,我就恨自己。一个伟大的女神走过我的面前,我却用恶语伤害 了她!我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一生的悔恨?
不要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真的说不出来。这些日子,你的身影时时刻刻在我 脑子里跃动,我每一分钟都在想念你,我会爱你终生。
你说过,只要我的父亲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你就嫁给我。我已经做到了。我父亲已经把所有财产交给了八路军,把所有家兵交给了抗日的武装队伍……
艳秋的脸骤然变色。她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大声责问:“原来你真的是来保大媒的?” 玉龙把信纸捡起来展开,惋惜地说:“这可是范指导的心血,为写这封信,他耗了一马灯油!” “玉龙,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今天能不能说句正经话?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嫁给范君义?”
“你们本来就是夫妻嘛!只怪我……”玉龙难以说下去。 “滚滚滚!”艳秋怒不可遏,嚯地站起,冲出帐篷,又转回头说,“好,既然你亲手把范君义的信物给我戴上,那我就嫁他了!我从此再不想看见你!”她一步就 跨出了帐篷外。
玉龙赶到门口,艳秋已经没了踪影。玉龙木然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