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用红笔写下最后一张试卷的分数,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总算批阅完10包试卷,真是要了老命!”
我看一眼手机,快11点。
我竟然一点困意也没有,许是咖啡灌多了。随意滑动翻看微信公众号里的各种推送,一篇名为《六成流浪猫死于冬天》的文章映入眼帘,我点了进去。文章讲述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阿姨,默默投身猫咪救助事业近20年的故事。文中还介绍了几只小猫:“小小”的一条腿被人生生扒了皮,另一条腿被人打断,刚送到救助站的时候鲜血淋淋;“秋秋”的双眼被人用弹弓打瞎,失去了猫咪与生俱来的竖瞳,蒙上了一层混浊的眼翳;两个月大的“咪咪”被人恶意领养,成为泄愤的工具,最后被捅数刀,惨遭虐杀;还有数只身患重病后被主人遗弃的猫咪,在救助站的隔离区内蜷缩着,生命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阿姨几度哽咽:“救助流浪猫,也是在救助人类自己,它拽紧了文明社会从道德底线滑向黑暗丛林的准绳,它昭示着一种绝无仅有的勇气——对生命的尊重。”
我倒吸一口凉气,放下手机,没有勇气继续读下去。
身旁的猫主子软糯地团在猫抓盘里,俩前爪交叉捂脸作娇羞状,俩后爪却又微微撇开,似要凌空飞起,她均匀地打着呼,“原始袋”上的绒毛更加肆意地飞炸起来,随着鼾声起起伏伏,有几分滑稽。
我足足地伸了个懒腰,关上台灯,扶案起身。
窗外,皓月当空,有一星辰在静怡的夜中独自闪耀。我靠近窗边瞧着,隐约发现有一抹清影在独自望月,是一只猫,一只白猫,在夜里仿佛还闪着荧光似的。
是失踪的流浪猫“小刘海”回来了?
我抓起羽绒服,匆匆出了门。
-02-
电梯居然坏了。我跑到楼梯间,扶着栏杆,三步并做两步急火火地往下冲。大脑飞速闪过这几个月来与“小刘海”接触的画面。
初见的那个傍晚,在小区南侧的花坛边。我看见一只白猫,他全身雪白,唯有头顶的几缕毛是灰黑色的,像额上的空气刘海。我便笑着唤他“小刘海”。他第一次试探着向我靠近,叫声软绵乖巧,气声足,尾音拖很长,像个会撒娇的可爱小男孩儿。我瞬间被拿下,跑回家取了罐头喂他。打那之后,几乎每日傍晚,我们都会极有默契地在小区里碰面,有时在花坛边,有时在物业办门口,有时在草丛里。
深秋天气转凉的时候,我做了简易的猫窝,把它放置在物业办对面的绿化带里。“小刘海”玩累了就会去那里休息。我傍晚时分去寻他的时候,他一听到我走近的动静,就会探出大脑袋,先做一标准的“猫式瑜伽”,然后侧卧倒,露出雪白的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冲我撒娇。
立冬那天,这座城市下了场大雪。我中午回家的时候,刚进小区就发现他立在院子里紧东头的花坛边一个劲儿哀嚎,我从没有听他那样叫过,肯定是饿坏了。我赶忙回家端下来一碗刚煮好的鸡胸肉,心疼地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吃完。那一次,我动了把他收编的念头。
可谁曾想,第二日他却不见了踪影。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我每天傍晚下楼去寻他,寻得一场空。
冬至那天,我去地下车库投喂另一对白猫母女的时候,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我又惊又喜,喜的是他还活着,惊的是他居然不记得我了。他瘦了好多,本来就挺大的脑袋显得更加突兀。他的叫声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声音沙哑,听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中年大叔。他吃了几口猫粮,就悻悻地跑开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小寒那天。依旧是在地下车库。他看起来像行将就木的老翁一般,异常虚弱: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没什么肉;周身的白毛几近成了灰色,没有任何光泽;眼睛周围布满星星点点的异物。他已经叫不出声音了,看见我过去,他只是仰面眨了眨眼,嘴巴翕动几下,又默默垂下头,继续窝在纸箱里,安静得好似一尊雕像。任凭我如何唤他,他也不愿再抬头......
-03-
“小刘海?”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
“喵—喵—”这白猫并未转身,仅叫了两声,那声音细若游丝。
我走上前,试图离他再近些,好看得更清楚。
他突然起身,轻盈地蹿进了地下车库。我一溜小跑,紧跟其后,追了进去。
这个点,车库里自然是没有旁人的。棚顶有一盏灯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忽明忽暗,晃得我有些胆颤。只见大白猫轻车熟路地往车库西北角跑去,我丝毫不敢眨眼,快跑两步,跟了过去。西北角的灯更暗一些,他猛然停了下来,扭头瞅了我一眼:“喵——”
我打开手机,借着点光亮,使劲儿瞧着:猫的头顶处有几缕灰黑色的毛,形似空气刘海。这不是“小刘海”吗?他变精神了,他看起来跟初见时一样。这小子终于记得回来看我了。
“小刘海!”我笑着喊出声。
只见白猫又向黑暗处走了几步,那里有一道铁栅栏门,门跟墙壁之间有不到20公分的间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毫不迟疑地钻了过去。
“喵——”
这小子是想让我跟过去,还是想让我回家去?
此时也没多少时间容我细想,继续跟!
我看了看这道间隔,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索性把羽绒服脱掉,我也钻了过去。
果然,门的这边彻底没有照明灯的光亮了。我举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居然也没觉得冷。走了几步,似乎听到有水流的声音,什么地方?这地下车库还别有洞天了?
一个窨井出现在我眼前,井盖被扔在旁边。
“喵——”
里面传来“小刘海”的声音。
好家伙,豁出去了。我俯下身子,进入到更压抑的黑暗中去。
-04-
我咬住手机,开始尝试顺着窨井的爬梯往下走。我浑身紧绷,脚尖先试探着触碰到梯子,紧接着屏住呼吸落下脚掌,整条腿绷得酸疼却还是坚持着慢慢地放下脚后跟。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挪着。爬梯已有锈蚀的迹象,粗糙得有些拉手,我紧紧抓着爬梯,手还是不听使唤地越抖越厉害,手指被划出几道口子,开始慢慢渗血。我的呼吸也愈发急促,就在我几近要放弃的时候,我居然想到了《肖申克的救赎》。剧中安迪忍着下水道里的污秽,途中被恶臭熏得呕吐,他拼尽全力坚持爬了500码,最后在暴风雨中拥抱自由。
好在我周围只有黑暗,并无其他。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同样坚持了500码,反正我最终顺利摆脱了这些恐怖的爬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四下里依旧很黑,我的正前方浮现出两点绿莹莹的微光,那是一双魅惑的猫的眼睛。我紧跟这双眼睛的指引,继续在一个地下管道匍匐着,直到看见久违的光亮。窨井的另一端通向的是一条静谧的街道,就是老城区的那种旧时街巷。这巷子窄而长,一眼看不到头。两旁的建筑很有年代感,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高低不平,每隔几米就有一滩水洼,在微弱街灯的照射下,似有氤氲的湿气慢慢升腾,又渐渐飘散。
此刻,明月高挂天宇,万籁俱寂。几片淡淡的云,在苍蓝色的夜空中慢慢飘动。月亮的倒影浮在路面低洼的一滩积水里,皎洁而安详。一阵风拂过,耷拉在墙上的凌乱的黑色电线胡乱扭动着身子,水洼表面慢慢泛起涟漪,月亮摇碎在里面。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直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把羽绒服丢在地下车库。
我看了看手机,还差5分钟就到午夜12点。
这是一个奇妙的时间,今天和明天在此时交接,这是多少童话故事里设定会发生奇迹的时刻。此时要是有一双水晶鞋出现在我眼前,那坐在南瓜马车里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05-
“喵——”
这小子的叫声再一次让我绷紧了神经。
我继续紧跟“小刘海”。
在街道的尽头,他终于停下,大脑袋转向南边。我顺着同样的方向看过去:一处普通的老式民宅,大片的墙皮脱落,墙壁尽显斑驳;木质暗红色的大门,纹理清晰,因年代久远剥落的皮肤,看上去有微刺的质感。门的左下角有个精巧的猫洞格外显眼。
“小刘海”从猫洞钻了进去。
我慌忙跑上前,在右手即将要叩响门的那一刹,我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同样细若游丝:“我到家了,你也回家去吧。”
我放下悬空半天的右手,赶忙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人。我俯下身去,盯着门上的猫洞。“小刘海”正探出头望着我。
“刚才说话的不会是你吧?”我有些惶恐地看着他,“小刘海?”
“我不叫小刘海,我叫杰克。”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快回家吧,你试卷批阅完了吗?”说完,他扭头重新又从猫洞消失了。
我差点惊掉下巴。
我瞪大眼睛,盯着猫洞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我隐约看到猫洞旁边有一行很小的字。
好奇心驱使我跪下来,向猫洞凑了凑身。终于,我看清楚了:流浪猫的诺亚方舟。
看一眼手机,午夜12点整。
“看来他真的到家了。”我站起身来,顺着巷子往回走。当我重新走到路口的时候,发现窨井不见了。强烈的无助感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胸口有些憋闷,我大喊一声……
-06-
“喵——”
一声熟悉的猫叫,这声音细若游丝。
我又一次被自家的胖猫踩醒,胸口隐隐作痛。这梅花肉垫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猫的确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眼前这胖猫若无其事地用尾巴扫了扫我的脸,优雅地把自己团起来,开始优哉游哉地舔毛。
我突然想到了一连串的名字:“小小”、“秋秋”、“咪咪”、“大白”、“小刘海”、“杰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一眼手机,中午12点。
起床,洗刷,喝下一杯热牛奶,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我来到书桌旁,看着一厚摞还未批改的试卷,深深叹了口气。
我打开音响,准备大干一场。
今天就像一封写好的邮信
等着贴上一枚新邮票
宁愿我的心里没有平静
遗忘的只能剩下美好
过去就像脑海里翻腾的喧嚣
繁星在梦里闪耀
让我欢乐一点
让我欢乐一点
不要让疑问留停在心间
让我欢乐一点
让我欢乐一点
......
再见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