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生活

    辛苦劳作而收入极低的农村生活大概持续了十多年，直到邓小平南巡之后，全国掀起了又一轮改革开放的热潮，农村开始陆陆续续到南方打工，农民手里有了点余钱，生活有所改善，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我在改革开放前夕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进入中学读书。村里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帮家里干活。父亲看到我成绩还不错，就坚持让我读书，他总是对我们几个孩子说：只要你想读书，能读进去，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

      我读过两遍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印象最深的片段之一：“冬天这个季节，下着雪，孙少平拿着打菜的铁勺挂啦着锅底的汤汤水水。他最后出来，等同学们都取完再过去是因为他怕别人看见自己那俩个黑馍馍和一份连丙菜都买不起的穷酸样。”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得这么细致，才能体会青春期那卑微的自尊。

        镇上的初中离家大约5里路，晚上要上自习，早上天不亮就要到校，只能住校。学校只有一间大大的女生寝室，上下铺一个床挨一个床，大概四五十人全部住一起。寝室的一角挖出一块低洼的地方，墙角挖了个洞，脏水直接流向墙外。可以蹲在那里刷牙，洗脸，洗脚，水就从那里倒出去。冬天一周回去洗一次澡，夏天每天打一盆水，用毛巾擦洗。一个大寝室，人多每天热热闹闹的，还是很开心的。

      记忆最深刻的是学校的伙食。食堂的门只对教师员工开，学生只能在食堂旁边的一个大约3平米左右的黑乎乎脏兮兮的小间里打饭，不用排队，也没有老师值守。所有的人拥挤在大概边长为20cm的正方形小窗口前，用一只手把碗递进去，饭票放在碗里，换取四四方方硬邦邦的一块饭，饭上偶尔可见有谷皮或其他颜色略深的杂质。男生永远是首当其中，女生只能靠边站， 若是看到一块白白的饭团从人群里飞出来，不用奇怪，那是打好饭高举着的碗退出来时，被挤翻了。食堂里支着一口很大的锅，通常是冒着热气的清水煮白菜，一角钱一份，因为我从没有在食堂打过菜，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菜。打好饭回到寝室（或者教室），从抽屉里拿出从家里带的咸菜，或是一瓶卤腐或一瓶酸菜也可能是一瓶腌萝卜，通常是不加热的，那便就是一周的下饭菜了。每次挑出一坨埋进饭块的中间，拌开就可以吃了。其他住校的同学，父母心疼孩子，会在咸菜里放些肉，或者煎鱼块给孩子带去，偶尔会送点菜到学校，而我从来没有享受过那种待遇。那时周六要上半天课才放假，为了省点饭钱，周六是饿着肚子回到家才吃午饭的。回到家，没有人会想到给我留饭，有什么剩的就吃点什么，没有就炒个饭，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是无比的美味了。然后被安排一堆的活干，家人觉得我已经舒服了一星期，什么活都没干，好不容易回来，自然应该多干点。周末似乎从没有带作业回去做。那时候真没觉得苦，非常习惯，现在回想来还挺佩服自己读书时的毅力的。初中时，夜里经常腿疼，当时以为是关节炎，现在想想应该是严重缺钙，这大概是我没能长高的直接原因吧。

        高中时，学校放月假，一个月回家一次。学校旁边就是大型农贸市场，不定时去市场里称点咸菜，再称点咸的酥豌豆。打饭是排队的，食堂宽敞明亮，有老师值守，为了校园整洁，所有人必须在食堂吃饭，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去食堂前，我会把咸菜装在碗里，再去打饭，大多数人都是打菜吃的，或者从家里带的鱼啊肉的。而我端着空荡荡的碗底耷拉着一坨咸菜的，心里有些自卑，生怕被人看见，在这点上我特别理解孙少平在食堂取他的“非洲馍馍”的感受。有一次去食堂路上，捡到了2角钱的饭票，非常激动，票被人踩过，粘了些泥，甚至没有洗，我就直接去打菜，师傅随口说了句：怎么脏兮兮的，是捡到的？我的脸“唰”的红了，还好没有再说什么，我已经不记得那份菜的味道了。

    前几年，问起妈妈，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在学校吃什么过得怎么样？她淌着泪说：你读书造业了，我也造业啊。别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帮家里干活挣钱，你不仅不赚钱，每次回来还要拿钱，虽然只是几块，但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愁得不行，哪有心情过问你的生活。

      上大学后，困窘的家境并没有好转，一学期回一次家，来回的路费都是多方筹措来的，每月的生活费更是少得可怜。大学录取通知书里详细交代学校需要收取的各种费用大概1700多元。第一次出远门，我提着一个包，带了几样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揣着2000块钱到学校去了。报完到，剩下200来块钱，买了点床上用品和必需日用品所剩无几。到食堂吃饭，发现有5毛钱一大碗的烩面，用头一天盛下的面条和菜混一起，炒炒味道还不错，主要是经济实惠啊。我连续吃了十几天后，胃开始反抗了，一吃就吐，不得不放弃，改吃米饭。记得当时有个老乡得了尿毒症，家里很穷，组织大家捐款，在募捐书上看到他每日的消费，比起我的生活好多了，我决定不捐了。好在那时大学有补助，再做做家教补贴下，也勉强过得去。

      那些贫困的日子，很好的锻炼了我的意志，对我的一生影响巨大。直到今天我对吃住行不太在意，有钱没钱够生活就好。只是不忍心让孩子受苦，总是想着为他多作打算，近几年，反而越来越舍不得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