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引商刻羽 III

三个月后,就在人们以为光明再不会降临之时,魔物们终于偃旗息鼓——它们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整齐的号令一样,攻势逐渐减弱,甚至从局部开始进行着有序的撤退。

很快的,最后一轮丧钟在联合广场的中心敲响;紧接着,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涌向街头,迎接胜利的欢呼响彻了整片雅利安大陆。不论走到哪里,空气中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向死而生的喜悦。

“饕餮走啦!”

“魔物们要退回东胜神州咯!”

“雅利安就要回归安宁啦!“

听说,时隔百年,饕餮终于愿意返回它的故土了。

虽然人们都不知道让它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在那之后不久,仿佛完成了自身的使命一样,龙族的成员也陆续撤离了雅利安大陆。据说,他们将龙宫中的宝物全部赠予了附近的几个藩国,然后在婆罗门国王们毕恭毕敬的护送之下,举族迁回了东胜神州。

……这里面,应该也包含着珈远吧。缇娜不由心想。

她站在已经变成旅游胜地的龙宫门口,看着传送点前来来往往的观光人流,忽然觉得一切都仿若虚幻。

那曾经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仙境一隅,如今变得这样熙熙攘攘,却再也不见那几个熟悉的欣长身影。

受过她救助的孩子们在她身边来回奔跑,不时开心的打打闹闹。

“太好了,敌人被赶跑了!大姐姐打败了饕餮,大姐姐果然厉害!”一名拿着木剑的小男孩跃步跳上假山。

“是、是吗,太好了!”缇娜笑的有点僵硬。

的确如此……饕餮要走了,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雅利安的魔物将会越来越少,甚至逐渐恢复到百年以前的太平盛世……这不是太好了吗?

“谢谢你,大姐姐!是你保卫了我们大家!”小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哪里,”缇娜轻握双拳,“我并没有,做过那么伟大的事情……”

……从此以后,她和珈远再也不会相见了。不过,这样就好:他们的身份相差那么多,他就像是这照耀大地的太阳光芒一样,和她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次元的存在……总会结束的。

最后的最后,她守住了龙族的秘密,捍卫了雅利安的和平;许多大人和孩子们都对她心怀感激……这就足够了。就当是她做了一场美梦:从今以后,把和他相关的记忆埋放在心底,好好的生活下去。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为什么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心好痛。缇娜不由握紧了双拳。


虽然战争即将结束,但满目疮痍的雅利安已然变得百废待兴。

这一天,在蓝毗尼藩国的琉璃皇宫里,净饭王作为周边几个合众国的扛把子,主持并邀请了来自婆罗门场的六名国王,就雅利安的战后重建以及勇士们的封赏一事召开了聚会。

“魔物即将消失,连龙族都迁回了东胜神州,看来猎魔人这个行业以后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来自耶婆那藩国的镇群王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颤抖着瘦削的肩膀出声说道。

“说得不错。所幸如今的猎魔人已经所剩无几;依我看来,可以按照战时的功劳对他们进行一番犒赏,然后便打发他们回到各自家族原本的行当里去。”净饭王耷拉着眼皮摇头应道。

几名国王都纷纷称是。

于是,一旁侍立的史官依次报颂着在战争中建有显著功劳的猎魔人战绩,由几名国王对他们挨个进行封赏。

“……缇娜·巴布尔;吠舍阶层,性别女;参与过有记录的战役大小八十余起,曾只身一人击退过自海上入侵的魔物上千头;民间……对其评价甚高,有着‘雅利安首名超七星猎魔人’的美誉。”

“哦?——此人从属何国呀?”净饭王听了,不由欠身问道。

“回净饭王:依税收来看,此人没有投靠任何一个藩国。”

几名国王开始快速的交头接耳。

“什么!不投靠任何一国?那封赏了她之后,岂不是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来自悉达藩国的多摩王性格火爆,忍不住开口质问。

“那么,她来自哪里的家族?”净饭王又问。

“回净饭王:她已和自己的原生家族断绝关系,现在没有归属的家族。”

“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那么即使给她封了头衔,她也没有任何一个子嗣可以继承嘛!”来自那陀罗藩国的福身王哈哈大笑,晃动着他那浑圆的身躯。

“这女子的丈夫是谁?”净饭王的脸色已然显露出不悦。

“回净饭王:此女子……她还没有嫁人。”

“未婚女人?哈哈哈!——没有男人的女人就像没有人穿的衣服一样,再光鲜耀眼又有什么用?!”福身王笑得肚皮都跟着一颤一颤。

“是啊!像这样嚣张跋扈的女人,稍微有点本事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来显摆,分明是不把男人们放在眼里!”镇群王连连称是。

“一个区区吠舍魔琴师,竟敢如此恃才傲物!这让我等麾下的婆罗门与刹帝利勇士们颜面何存?!”多摩王拍案而起,眼中已然火冒三丈。

几名国王频频点头,众口纷纭,越说越气愤。

“依我看,不如——!”多摩王说着,对众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但是,此女颇受百姓爱戴,在民间尚有一定的声望。战争方过,如果直接杀之,恐怕有乱人心啊。”镇群王捋着长长的胡须,神色凝重道。

几人听后,不由陷入沉思。

“对了——我有主意了!”净饭王忽然一拍大腿:“她不是实力超群、受人称赞吗?那就让她去为人民谋一件福利,彻底的被世人歌颂吧!”

净饭王俯下身子,如此这般的将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遍。几名国王听了,都不约而同的抚掌大笑,并且连声称妙。


一天,缇娜正在迦毗罗城的街上走着,忽然被几名身披坚甲的士兵用环刃拦住了去路。

“是缇娜·巴布尔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缇娜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微微晃了晃头。

“跟我们走一趟吧——鉴于你在战时的优异表现,净饭王特邀你来皇宫赏茶。”

于是,缇娜被几名士兵前后挟持着,一路来到了富丽堂皇的琉璃皇宫。

远远看去,八角形的皇宫用大理石与红砂石砌成,圆顶上的琉璃瓦灿烂夺目。他们从东南侧的城门进去,只见到处都是花坛草地、喷泉水池。

继续往里走时,缇娜见到这里的石柱和墙壁上都刻有花卉人物的浮雕;窗棂用大理石镂空,并且镶嵌有各种宝石;这里仿佛完全没有受到战争的侵扰,委实堪称雄伟壮丽。

当她进入正殿以后,几名国王同时愣了一下。

他们万没有想到:那个传闻中使无数壮汉望尘莫及的终极勇士,竟会是这样一位外表看上去如此性感冷艳的年轻女子。

净饭王轻咳一声,几名国王顿时恢复了状态。

“我等已经知晓了你在战时的丰功伟绩。你为雅利安立下了这般汗马功劳,真是让我等刮目相看。”净饭王微闭双目,悠悠开口道:“像你这般骁勇的战士,也无愧于超七星猎魔人的称誉。恰巧的是,我们这里正有一件堪称超七星级别的高难度任务;除你之外,恐怕找遍雅利安也不会有第二个能够完成的人了。”

“近年来,我等向巫婆寻占问卜,得知在喜马拉雅雪山顶上盛开了一种金色的冰山雪莲,其汁液可以消除百病、使人延年益寿;为了百姓的安康,我等虽然多番召集勇士前往获取,然而却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有去无回。”

“现如今,雅利安的人民饱受战争所致的疾病伤残之苦,非常需要这种汁液的神奇功效。因此,我等特派你前往雪山峰顶,请务必为民众采集一些金色的雪莲回来。”

“你既然深受国民爱戴,如果不能完成此项任务,相信你也没有脸面再回到雅利安了!”

净饭王说着,脸孔忽然一变,严厉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坚冰。

“……我知道了。感谢国王们的赏识,我一定会尽力完成这项任务。”

缇娜的声音异常平静。

几名国王互相交换着眼色,露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走出皇宫后,缇娜心中一声苦笑。

他们要她去的地方是喜马拉雅雪山峰顶——珠穆朗玛山巅。那里是雅利安大地与神州大陆的交界口,素来有着“世界屋脊”之称。

作为猎魔人的狩猎顶点,喜马拉雅山中栖息着最高等级的可怕魔物。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成群结队,能够登顶的希望也微乎其微——何况是她独自一人?

他们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将她流放罢了……

——但是,她不想认输!

在她为任务出发的那天,城里的人们纷纷来给她送行:

“要平安回来啊!”

“金色的雪莲就拜托你啦!”

“加油,我们的女英雄!大家都会为你祈祷的!”

孩子们奋力挤过围观的人群,将一条用魔石碎片串成的五彩挂饰举到了缇娜面前。

“请你带上它,大姐姐!”戴着一枚眼罩的独眼小孩兴奋的说道,“这是大家一起做的,上面寄托着我们的祝福!”

“谢谢你们。”缇娜接下挂饰,将它系上了自己的脖颈。

她不是神明,也不是救世主;她不能永生,她也不能像龙族一样有着长久的天寿。既然她短暂的生命终归有限,那么在意识消灭之前,如果她真的能为孩子们找到能够治愈病痛的冰山雪莲——也许,她也算是不枉此生。

背后的斗篷猎猎作响。与人们道别之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进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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