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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110
书名 前世
连载日期 199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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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这个故事,其实应该正名为《前世遗传)。但由于以前已有一个故事叫《遗传》,所以就叫《前世》算了。
前世、今生、来世,这样的轮回,可以化出无数不同的故事来,以后若有所想及,还会再选用这个题材。
卫斯理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三藩市
清早极冷,中午很热,怪天气
一、不见客的主人
这个故事,发生在若干年之前,请留意此点。
许多年来,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前世。前世、今生、来世,自古以来,一直是人类在思索,而又未曾有确实证据可以详细说明的疑惑。牵涉的范围极广--灵魂、轮回、记忆都和生命的奥秘有关,堪称是人类的最大神秘。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从不同的角度去探讨,又以各种各样的设想去假想,各位熟知我故事的朋友,自然可以知道,只怕在我之前,并无他人在文字上如此多样化的形式去探索这个生命大奥秘的究竟。
结果如何呢?
结果,还是在想像和假设的阶段。
在以往所作的努力之中,并没有一个故事正式以"前世"为名,如今的这个故事,既然名为"前世",讲的自然是有关人前世之事。
这个故事之所以打正旗号,是由发生的事,和以前的种种假设,有些分别,独特而诡异,确然是人的前世和今生的纠缠。除了诡异之外,甚至还很恐怖,若说每一个人都有前世的话,更值得令人深思。
好了,闲话表过,开始说故事。
故事开始在一个寒夜,我又恰好在一个寒带地区,大雪纷飞--至于我何以会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地方,后文自当细表,那和本故事大有关连。
我当时所在的环境,是一个山区,大雪自早上开始,下了整整一天,天地之间,除了白色之外,别无其他,而且,连声音也像是被盖住了,静得出奇。
在山拗中,有一座规模中等的庄院,我就在那座庄院之内。那庄院所在的山拗,极其隐秘,要通过一道很窄的峡谷,才能达到。那峡谷有几条通道,宽度都不超过两公尺。庄院的主人,就在那几条通道,设置了坚固的钢闸,当真是一夫当关,万人莫入。
除了这些通道之外,四面高山环绕。那山和中国的山不同,全是巍峨的岩石,山势突兀崇峻,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
庄院是很典型的古代欧洲式,四面是高墙,当中是个很大的院子,就地取材,铺着青石板,显得冷漠无情。院子三面是房舍,两层高,据主人说,共有三十四间房间,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厅堂等等。
我到了那座庄院之后,初安排住在东翼二楼的一间大套房之中,房间很大,陈设粗旷简单,一点也说不上豪华,但是设备齐全,暖气设备很好--并不现代化,是烧木取暖的那种。一进院子,就可以看到一角堆积如山一段一段的木棍子,都是山区的杉木,烧起来,松油会发出"劈啪"的爆炸裂声,迸出火花,还会有一股伴随着暖洋洋感觉而来的香味,是取暖的上佳材料,看见有那么多的木段,给人安全感,不会再惧怕严寒。
我比较详细地描写这些,目的是想说,这里,在感觉上如同世外桃源一样,一切生活上必需的物质,应有尽有。其平静宁谧,无以尚之,确然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庄院的主人,确然也称得上一位隐士。
这主人的真正身份,我不是很明白,本来,这不是我做事的作风,我不可能不明白一个人的身份,便到他的庄院作客。
但如今的情形,确然如此,这其问自然有特别的原因在,我自会在后文说明。
从庄院的规模和主人的谈吐举止看来,我可以凭推理能力估计他的身份,我估计他是欧洲某国的一个贵族,可能更是曾执掌实权的那种,随着王国的崩溃,而离了权位的。
欧洲有的是这样的贵族,有的穷途潦倒,生活不堪,有的却依然坐拥巨资,花天酒地。那庄主人显然是经济极度宽裕,但是他却避世隐居,也算是很特别的情形。
好了,现在该说说我是何以会破例来到这里的。其实情形也很简单,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一听那口苍老的、标准的牛津口音英语,我就叫了起来:"爵士,我以为你已变成灵魂了。"
电话那头传来呵呵的笑声:"真是,每天我都以为自己会变灵魂,可是身体却还在。"
在这样不寻常的对话,当然是由于对方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对了,熟悉我故事的朋友,一定知道那"爵士"就是普索利爵士。
普索利一生醉心于灵学研究,创办了灵学研究学会,广泛搜集各种有关灵魂存在的证据,成绩卓然。我和他相交多年,所以可以这样对话。
我又问:"你今年贵庚--"
普索利爵士轻叹:"九十三岁了,卫,是老得应该变灵魂了!"
我安慰他;"不必性急,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我的,所以就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干咳了几声,才道:"卫,我向你作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拒绝,我是一个快变成灵魂的老人了!"
由于他最后这一句话,我一时之间想岔了,以为他要托我在他变成灵魂之后,做些什么事,研究灵学正是我的一大兴趣,所以我一口答应:"行,绝无问题,你只管说。"
普索利反倒顿了顿,才道:"我请你到一处地方去,在那里,有一桩奇事在等着我们。"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普索利不等我再有反应,便说出了那庄院的所在,我一听是在如此之北的地方,更想设辞拒绝。
普索利又道:"那庄院主人姓牛顿,我看是假姓,牛顿先生不但请了我,还请了另外一些人--"
接着,他念出五六个人名来,我一听,全是知名的灵学专家、降灵师、通灵者等等。这样的一批人聚集在一起,不必说,一定又是举行召灵行动了。
召灵会之类的行动,属于"灵学初阶",我对灵学的接触,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所以我更没有兴趣。而且,在普索利的话中,我找到很好的推辞理由,我先打了一个呵欠,虽然不礼貌,但也很实在表示了我的不感兴趣,胜过许多言语。
我道:"爵士,你忽略了一件事,那位牛顿先生并没有请我。"
普索利道:"他极想邀请你,可是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所以我自告奋勇出马代劳。"
我支吾着,要想推辞。普索利已道:"我已在世不久了,你就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吧,难道你忍心拒绝?"
听他这样说,我当然只有答应了。因为我和他虽然都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到大家都变成灵魂时,一定还有机会相聚,但那毕竟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了,几乎一切全是不可知之数,自然趁如今大家还有身体,还是人的时候,相聚一次的好。
普索利叮嘱我:"请立即动身,要是迟了,遇上了大风雪,旅途不会那么愉快。"
我答应了,转头和白素一说,白素笑道:"真有人情味,连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摊手:"就当是去看一个老朋友,有何不可?"
白素自然没有异议,所以我就来到了这个庄院。
却说我到了离庄院最近的一个小机场,已有一架小型直升机在等着我,驾驶者是一个金发小伙子,极高瘦,一见我就道:"牛顿先生千万致意,他实在是足不出户,不然一定亲自来迎接。普索利爵士是上午到的,他老人家精神极好,因为牛顿先生没来机场接他,骂了三句粗话。并且说,卫先生你至少要因此骂六句,要我千万不可回嘴。"
我闷哼了一声:"爵士错了,我一句也不骂。"
小伙子忙道:"牛顿先生一定感激莫名,他会在庄院恭候大驾。"
我笑了一下,心想这个叫牛顿的家伙,若是没有特别的理由,而如此慢客的话,那么他必然会自食其果,我只当是来会见老朋友普索利好了。
那小伙子驾着直升机,升空之后,不多久,向下望去,就全是延绵崎岖的山岭,偶然可以看到一些村落城镇,也是十分稀疏。
大约飞行了四十分钟左右,就看到了那座庄院,我首先看到庄院中间的空地上,有几个人站着,其中一个人正双手向天空挥舞着。
这个人的一只手,执着手杖,那手杖的一端,是一个迎着阳光会发亮的银球。一看到这手杖,自然知道这挥舞双手的人,就是普索利爵士了。
直升机降落,普索利叫嚷着,步履有点艰难地急急走来,他毕竟已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了。我连忙奔过去,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子,互相拍着对方的背部,很是感慨--光阴如箭,自从上次和他相会,至今又过了许多年,在这许多年之中,又发生了太多事,都是在当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最令人感慨的,自然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陈长青--那块内有灵魂的木炭,首先是他发现了报上的怪广告来找我的,如今陈长青却不知魂归何处,自然令人伤感。
我们急急地交换着彼此的伤感,倒把另外几个人冷落了。
直到话旧告一段落,普索利才一一向我介绍另外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全是灵学专家,有一两位我也曾听说过,等他介绍完毕,我不觉愕然,因为主人牛顿先生竟然不在其内。
虽然有陌生人在,可是在这佯的情形下,要我不发话,却与我的脾性不合。
我冲普索利一瞪眼,他倒知我脾气,不等我开口,就一叠连声道:"稍安,稍安,毋躁,毋躁!"
我哼了一声:"是怎么一回事,总得有个交代!"
本来,我还怕有陌生人在,我发作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谁知我话一出口,响应之声四起:"是啊,总该有个交代,不然,算什么!"
从来自各人的反应,我可以肯定两件事。其一,这些人都是普索利约来的,情形和我一样。其二,他们也都未曾见过此屋主人牛顿先生,所以我的话,才能引起名人的共鸣。
普索利叹了一声:"各位,既来之,则安之!"
我冷笑一声:"主人躲起来不见人,客人哪能安得下来。"
普索利一顿手中的手杖:"我邀各位来的时候,已经说明有一件极其特别的事要各位参与,既然是特别的事,自然也要有与众不同的开始,不然,就变成普通的事了,对不对?"
对于普索利这样的强词夺理,各人都又好气又好笑,我道:"好,那主人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你把原因说出来听听。"
普索利道:"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还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到了,自然会露面--他千辛万苦的请了诸位前来,就是有难题要各位相助,若非有苦衷,万无慢客之理。"
正说着,一个穿着管家服装的人,走了进来,他手提着一只盒子,来到了跟前,道:"请卫斯理先生接受牛顿先生的欢迎。"
说着,他捧起了那只盒子来。我闷哼了一声;"原来牛顿先生在盒子之中。"
那盒子的大小如两包香烟,当然不可能有一个人在里面。管家还没有回答,那盒子竟传出一个听来又疲倦,又是苦涩的声音:"可以这样说,卫斯理先生,可以这样说。"
那盒子原来是一个通讯仪,我仍然表示我的不满:"我听不懂你的话,牛顿先生!"
盒子传来一下叹息声:"再等一两天,等我要等的人到了,阁下自会明白,请原谅我……自闭太久了,要见……人,需要克服许多心理上的恐惧和障碍,请原谅,我实在需要帮助!"
这一番话,说来恳切之至。而且说那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最剖心的自白,也无不可。
我又望向普索利,他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闭症,但知道他至少有十三年未曾见过任何人,所以,要他和我们相见,确如他所言,需要有一个对他来说,很是困难的过程。"
有两个人叫了起来:"天!这是严重之至的症状!"
这时,自那盒子中传来了一下幽幽的叹息,接着,牛顿先生又道:"各位若能体谅一个身患重病者的苦衷,真是感谢不尽!"
我没有说什么,其他几个人都忙不迭道:"当然,那不算什么。"
我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我感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虽然不知道牛顿先生在玩什么花样,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外,也没有别的的办法可想。
于是,我就在这个庄院之中,一耽就是三天。
这三天,倒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少有的清静日子,庄院中的藏书颇丰,而且大多数都是灵学方面的书。普索利爵士道:"这里可以说是收藏量最丰富的灵学图书馆了。"
这英国老头又讨好我:"当然,再丰富的书籍中所记载的,也及不上卫斯理的一次经历。"
我呸了一声:"别肉麻了!"
当然,藏书之中,有我所未见的,所以单是看书,也不寂寞。而且,同来的几个人也不讨厌,围炉喝酒闲谈,也是人生一乐。
牛顿先生一直没有露面,但是每天都有三次通过那盒子向我们问候,每次都语音恳切地道歉,并且说:"我们等的那人应该到了,唉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来啊!"
听起来,他比我们还要焦急,我们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为难他了。
而且,从第二天起,我们几个人就发展出一种新的趣味游戏,就是竟猜牛顿先生邀请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和我们在等待的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假设,有的人提出的假设,匪夷所思,足以令人嘻哈绝倒。用这种游戏来消磨时间,倒也颇有趣。
由于聚集在此的人,都和灵学者有关,所以我们的假设,也都猜测事情一定和灵魂有关,但是具体的情形如何,却不得而知。
至于我们在等的是什么人,倒是意见一致,大家都认为在等的,一定是一个在灵学方面很有研究的大师,或是一个出色的灵媒--这方面的人,数目有限,我们甚至列出了三五个人来,各自在不同的人身上下了赌注,看谁可以胜出。
第三天晚上,大雪在停了一个下午之后,又纷纷扬扬的飘下来,雪夜围炉,喝着酒,天南地北,大家虽然都在情绪上有些不耐烦,但不至于到了不可忍耐的程度。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轧轧"的机器声,在静寂的雪夜中听来,格外刺耳。
那是直升机的声音,各人都立时想到,我们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这时,我们都在二楼的一个小客厅中,可以望到庄院中间的空地,直升机在那里降落。我一个箭步走过去,拉开了窗帘,雪花纷扬之中,已看到直升机正在下降,把地下的积雪,扫得盘旋飞舞,蔚为奇观。
不一会,直升机停下,首先下机的是那个驾机的小伙子,接着,小伙子小心地扶着一个人下来。那人全身被件连头罩住的大黑袍罩着,只看出他的身形,很是矮小,却看不出他的面目。
驾驶员扶着那人走了几步,我就已经肯定:"是一位女性,上了年纪的女性。"
有两个面露怀疑的神色,就被普索利狠狠的瞪了一眼,仿佛在说:"卫斯理的推理,你都有怀疑?"
在大雪纷飞之中,驾驶员和来人进了建筑物,也就在这时,厅堂一角的扩音器有了声音--牛顿先生每天就是通过它向我们问候的,这时,当然还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为有点发抖,他道:"各位,我们等的人来了。"
各人都不约而同的闷哼了一声,牛顿先生又道:"可是我暂时还不能和各位见面。"
我冷冷地道:"别考验我们的耐性。"
牛顿先生忙道:"千万别误会,我和来人之间,会有一段对话,请各位留意倾听,因为这是事情的起源,请各位再忍耐一会,事情一定能令各位感兴趣的。"
普索利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在扩音器中,可以隐约听到牛顿先生在喘气像是他的心情紧张之至。
过了一会,听到了开门声和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很是不满和恐惧;"这……是什么地方?"
接着,便是牛顿先生的声音:"放心,方琴女士,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会得到应有的丰厚的报酬,只要你肯充分合作。"
那被称为方琴女士的老妇人,答应了一声,接着,牛顿就问了个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问题:"方琴女士,你认识我吗?"
老妇人的回答,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她道:"不认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
听到了这样的对话,我们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疑惑,可是又全然无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们们只好用心地听下去--牛顿先生既然恳请我们听他和方琴女士的对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牛顿又问:"在你的记忆之中,是不是对我有印象,或许你曾听什么人说起过我这样的一个人?"
在这个问题之后,是好一阵子的沉默,想来是老妇人正努力在记忆之中,搜索牛顿先生的印象。
约莫一分钟之后,才听得她回答:"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
牛顿先生并不气馁,仍在追问:"或许我现在太老了,跟你脑中的印象不同,这两张是我早年的相片,请你看了,再仔细想一想。"
这时,不但我们好奇,连老妇人也忍不住问:"牛顿先生,你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我从那么远请了来,就是为问这样的问题?"
牛顿先生的语调显得有点急躁:"你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再说,我还有别的话要问你。"
接下来,又是一阵子的沉默,方琴女士的回答仍然是:"对不起,我没有印象--我没有见过你。"
牛顿叹了一声:"那我只好说一些往事,来唤醒你的记忆了。"
方琴讶然:"往事?谁的往事?"
牛顿道:"你的--你曾在一家医院的妇产部门服务多年,是不是?"
方琴女士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豪:"是的,圣十字医院,我从护士学校毕业之后,就在妇产科服务,一共三十七年,以最高荣誉退休。"
牛顿道:"真了不起,你在三十七年的工作之中;一定照顾过许多初生婴儿了。"
方琴道:"当然,太多了。"
牛顿道:"多到记不清?"
方琴"自然记不清。"
二、产科护士的奇遇
我们听到这里,更是奇讶莫名,牛顿请来的,原来是一家医院的妇产科护士。不管这个护士的工作多么出色,资格多老,但我们都看不出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牛顿的问题,甚至使人觉得无聊。
可是牛顿还在继续问:"可是,其中必然有一个极其特别的婴儿,是令你终生难忘的,是不是?"
这个问题,我们听来仍觉十分无聊,可是,方琴女士必然有极其激烈的反应,因为我们立即听到她发出了一下遏抑的、极其吃惊的、生自喉咙的怪声。
接着,她便呻吟起来,声音甚至有点鸣咽,哺哺地道:"魔鬼,魔鬼,那是魔鬼!"
老妇人用这种声音说话,听来令人极感可怖,我们都听到牛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方琴女士的声音更尖锐:"我实在不愿再提起这件事,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一个恶梦!
牛顿吸了一口气:"不,不是梦,那是你的真实经历,请你把这个经历告诉我,一切细节全部不要保留,全说出来。"
方琴女士一等牛顿说完,便忽然尖叫起来,我们再也想不到一个老妇入竟然能发出这样尖锐的声音,所以都吓了一跳。
她叫道::'你--你就是那个人,你不是什么牛顿先生,你的名字是弗林埃蒙顿!"
我们在倾听着的各人,立时互相望了一眼,但连普索利也是一脸茫然,显然我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也无从猜测。
牛顿先生长长吁了一口气:"现在,你什么都记起来了。"
方琴女士却只是不断地喘气,显然,她"记起"的事,对她来说很恐怖,足以令得她一时之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过了一会,她才道:"你真是……那个弗林?"
牛顿道:"是的。"
方琴女士的声音有点发颤:"那么,你收到过……多年之前……"
牛顿道:"正确他说,是三十年之前。"
方琴女士的语声更加断续;"是……三十年前我寄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
牛顿先生道:"当然收到了,就是你寄给我的那些东西,彻底改变了我的后半生。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寄给我的,后来,抽丝剥茧地去查,才查到你的身上来。"
方琴女士连声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他要我这么做的,是他……他……"
她说到后来,语音之中,更是充满了恐惧。
我们一众在听着对话的人,听到这里,仍然莫名其妙,不知就里。
普索利叫了起来:"不!这家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我反倒比较沉得住气:"听下去,就会明白。"
这时,牛顿先生反倒在安慰方琴女士:"你镇定些,来,喝一小口酒,会对你有帮助。你把当年的事,详细说一遍,相信你一定记得每一个细节。"
方琴女士道:"我是到死也不会忘记的,我记得,那是午夜,也像今天那样大雪纷飞,我和另一个护士值夜班。到巡视初生婴儿房时候,那护士年轻,耐不住疲倦,睡着了,我不忍叫醒她,就独自去巡视,初生婴儿房中,一共有七个初生婴儿,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每。一个婴儿都睡得很沉,所以我转了一转,就准备离开。就在我走到门口,还没有推开门时,就听到了……异声。"
方琴女士说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由于各人都屏气静息地在倾听,所以她的这下吸气,竟有听来刺耳的效果。
牛顿并没有追问,过了一会,方琴继续说下去:"那是有一个人说话,可是……可是语气怪极了,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人声……"
牛顿道:"请你说得具体一些。"
方琴女士又喘了几声,才道:"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可是……比小孩子的声音更小孩子,那是……那是……那是……"
她连说了三声"那是",仍然未能说出具体的情形来。普索利向我望来,我已约略设想到当时的情形,我压低声音说:"她听到了婴儿的语声。"
我此言一出,各人的反应不一,普索利大点其头,其他两人骇然,三人摇头。
但是牛顿先生接下的话,已证明了我推测。他道:"你觉得难以形容,因为那是婴儿发出的语声,是不是?"
方琴女士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牛顿先生道:"这个当然,谁也没有听过婴儿说话,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那大摇其头的三个人,也变成了点头,神情之间,大是钦佩。
方琴女士续道:"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护士长,护士长'。我陡然站定,心中奇怪之至,伸手揉了揉耳朵,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我可以肯定,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在。"
牛顿先生道:"你错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许多婴儿在。"
方琴女士语带哭音;"可是,婴儿是不会说话的啊!"
牛顿问了一句:"在婴儿房中的婴儿,都只出生了几天?"
方琴道:"从一天到九天--满十天的,就由产妇自己照顾,搬到产妇房去了。"
牛顿停了片刻,才道:"请继续。"
方琴女士道:"我转过身来,当时,我心中感到怪异之至,可是我看到的情形,更令我震惊。我看到有一个婴儿正向我招手,而且他的口中正吐出声音,在叫我:护士长,请你过来,我有话说。我却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当时,我除了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之外,就只知道呼唤上帝了!可是那婴儿在叫我,向我招手,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要是能够直起身来的话,一定会坐起来,他挣扎得如此努力,以致脸变得血红。我记得那是一个男婴,是八天前出世的,他竟然会说话,会叫我过去,真是……太可怕了!"
当时的情形,对方琴女士来说,确然太可怕了!
她僵立着,看着那男婴,由于婴儿才出生八天,颈骨还未能支撑起头部重量--比起小马出生不到一小时,就能自己站立起来,人的初生生命,太柔弱了。
但是那男婴却努力使他的目光投向方琴,而且嘴唇掀动,一再自他口中发出语声来:"护士长,请你过来,护士长,请你过来!"
婴儿的话,声音极细,但是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却对方琴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方琴虽然脚步浮动,但她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了婴儿的床前,和婴儿四目相对。
方琴可以极强烈地感到,婴儿双眼之中那种殷切的期望。婴儿吁了一口气道:"我终于等到只是你一个人来了,我和你的对话,少一个人听到比较好。"
方琴虽然仍感到一阵阵的晕眩,但是她竟然和婴儿对答起来,她道:"当然,只怕别人经不起吓。"
婴儿道:"我也知道……我说话会令人害怕,但是你若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不算什么了。"
方琴苦笑:"不算什么?"
婴儿道:"是的,我才死了不久,我的意思是,我的前一世死了不久,现在是我的新一世。"
方琴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是……会转世的活佛?"
婴儿答道:"不,我不是什么活佛,我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极普通的女孩子,我只不过十九岁,我死于很冷血卑鄙的谋杀!"
当方琴女士叙述她的奇遇到这里时,我们都听到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响,显然是牛顿先生发出来的。这种情形,又使我立即产生了联想,使我有理由相信,当年,牛顿先生和那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之间,有着相当程度的纠葛在。
我的料想,再听下去,便知是事实。
方琴女士吃了一惊:"那你……你……"
婴儿续道:"我在临死时,什么也不想,只想报仇!我是一个弱质女子,我这一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听说人有前世今生来生,所以我在想一点,若我有来生,我一定要是一个强有力的男子,到物品满三十岁那年,我就要找我的仇人报仇,要他的遭遇,比我被他害死时更惨!"
婴儿说话时咬牙切齿,现出极度怨恨之情,这种神情,是绝不应该在婴儿脸上出现的,所以看起来,也格外怵目惊心。
方琴近乎呻吟:"你……把这一切告诉我干什么?你是一个婴儿,如果给人知道了你会说话,你绝无法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成长,求求你,你别再说话了……"
方琴这时,思绪紊乱之至,她只觉得如今的情形,不正常之至,所以她只好求那婴儿别再说话,好让她把一切全当是幻觉。
婴儿道:"我把话对你说完,我就不再说话了,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让别人知道这一切--对了,可是我要你把这一切,全部写信告诉一个叫弗林埃蒙顿的人,这个人的地址是--"
婴儿甚至道:"你别手足无措,请你把他的地址记下来,别记错了。我要他知道,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杀了人,别以为没人知道,我这个被害人,没有忘记这一切。我要他知道,我已再世为人;我要他知道,我一定会找他报仇,我要他从现在起,就日夜提心吊胆,等待我十倍残酷的报仇!"
婴儿一口气说下来,说得气促不已。作为育婴护士,方琴自然而然在他的胸口轻轻搓揉着,但接着又感到事情怪异莫名,赶紧缩回手来。
婴儿居然知道方琴的好意(当然,主宰婴儿脑部的,是一个才死不久的十九岁女子),向方琴现出一个笑容来。方琴的喉间,不由自地发出古怪的声响,她吸了好儿口气,才道:"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只是……你……你千万不要再说话,不然,人人都会把你当作魔鬼,只怕连你的父母也不会例外!"
方琴的劝告,当真是肺腑之言--出生才八天的婴会说话,这无论如何,都是很妖异的事。
婴儿很懂事地道:"是,我不再说话。"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和普通的婴孩,一点分别也没有。
方琴仍然伫立了相当久,一直盯着那婴儿看,直到双眼生疼,她才了揉了揉眼,肯定了刚才经历的一切不是幻觉,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等她回到休息室时,她才发觉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
方琴女士说到这里,牛顿先生就间:"你就照他所说,寄了信给我?"
牛顿先生的这一问,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却有几个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因为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牛顿先生,就是那个"十九岁的女孩"所指控的卑鄙残酷的杀人凶手,也就是那个婴儿长大之后,要报仇的对象。
这一问,令得整件事开始明朗化了,同时,也解答了牛顿何以要改换姓名,何以多年来一直过着如此隐闭生活之谜。
我多少也可以知道他邀请我们这些人前来之目的--后来,牛顿把目的说了出来,果然和我所料想的并没有差别。
当下,方琴道:"是的,但是我没有立刻做--我当晚就把一切写了下来,可是我一直在想,是寄还是不寄。到了第二天,婴儿该离开婴儿房了,我抱着他,把他放在他母亲的床边的小床上时,他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指不放,瞪着我,我在耳边低声道:"放心,我这就去寄,你放心。"他听得我这样说,才松开了手。"
方琴略顿了一顿:"当天,我就把写好的一切,照他所说的地址,寄出了。"
牛顿声音苦涩:"他算是托对了人--不过有一点,你好像忘了。"
方琴道:"我忘了什么?我隔了几天就辞职,退休了,我好好地返乡间隐居,是你把我找出来的。"
牛顿先生道:"若不是我答应用最好的条件照顾你的亲人,你不会肯来吧!"
方琴女士道:"是的。"
牛顿道:"那你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你忘了告诉我,当年那婴儿,如今己是三十岁的青年人了,他叫什么名字?"
方琴并没有立时回答,在沉寂之中,气氛变得很是紧张。虽然只是一番对话,可是内容骇人,听来有惊心动魄之感。
这一番对话的内容,不但牵涉到了过去未来,前世今生,而且还有冤死的人命和即将出现的报仇,一切组成了一个大漩涡,不知在急速旋转之中,会把事情卷到何处去。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方琴道:"那婴孩当时还小,他父母没给他取名字。"
牛顿闷哼一声,显然表示不信方琴的活,他又问:"那么,他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方琴干脆回答:"不记得了--我老了,一些琐碎的事,都不记得了。"
牛顿先生突然暴躁起来:"琐碎的事?女士,事关人命,有人要找我报仇,杀我,那绝不是琐碎的事,你一定得记起来!"
方琴的声音很平静:"埃蒙顿先生,如果你曾在多年之前,害死了别人,你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了。"
方琴的话很残酷,但也很合理,我们都自然而然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牛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之外,他喷着嗓子叫:"我没有害过人!"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出奇的沉默。
过了足有三分钟之久,才又听到了牛顿的喘气声,他再次叫:"我没有杀过人!"
方琴女士发出一下用意不明的古怪声响,然后道:"你有没杀过人?"
牛顿道:"没有!没有!没有!"
他断然他说了三声"没有",听来理直气壮之至。
方琴女士又发出一下那种古怪的声响--听来有点像是冷笑,至少也是嗤之以鼻。她道:"你没有杀人,那……那……么,一切全是我……我在说谎,根本没有……没有什么婴儿说话的事。"
牛顿先生厉声道:"那你为什么寄那封信给我?"
方琴也提高了声音:"自然是我在幻党的主使之下,做出了那种无意识的事,若你因此受了损失的话,你只管向我索偿好了!"
事情在突然之间,又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令我们这几个旁听者面面相觑,不知道会有什么发展。
牛顿先生忽然软了下来:"不!你不必故意那么说,当年你的经历,绝非幻觉,若不是真的有人告诉你,你不可能知道阿佳的死,也更不可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死得如此之惨。"
方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人叫阿佳。"
牛顿道:"就是……那个男婴的前世。阿佳从十六岁起,就是出色的美人,她的肌肤如同百合花,容颜如同天上的云彩,整入如同一大团浮动的香雾,她死那年才十九岁,正如同朝霞一般……"
牛顿先生说到后来,变成了哺哺自语,显然他正沉醉在往事之中。
方琴女士却冷冷道:"是你杀死了她,使得朝霞幻灭了。"
牛顿道:"我没有!"
方琴女士的声音更冷:"她说的,她转了一世,可是由于死得大冤,所以完全记得前世的事,她告诉我,杀她的人是弗林埃蒙顿,除非你不是那个弗林埃蒙顿,不然,就是你杀了她!"
牛顿几乎在哀呜:"不是我,她确然被人害死的,可是不是我,她弄错了!"
方琴再冷笑:"笑话,别人会弄错,死者本人,怎么会弄错?"
牛顿急速地喘着气:"如果你现在忽然被人砍下了头,你临死之前,只看到我,而且,看到我手上挥着一柄刀,那刀上又有血,你会怎么想?"
方琴没有回答,牛顿的假设问题,太荒谬,也太可怕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正常的反应。
牛顿追问:"你会以为是我杀了你的,对不对?"
方琴的声音有点犹豫:"有……有此可能。"
牛顿声音苦涩:"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阿佳以为我杀了她,要是真是我杀了她,我不怕她来报仇,杀人偿命,罪有应得。可是不是我杀人,她却要找我来报仇,那我岂不是冤枉之至。"
方琴显然还是不相信牛顿的自辩,她道:"那你等她来报仇的时候,对她说明白好了。"
牛顿气急败坏的道:"到她开始行动时,就来不及了,我可能连一点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做了枉死鬼。"
他连喘了几口气:"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她,对她说明这一切,我没有杀过她!"
方琴女士反问:"那么,凶手是谁?"
牛顿的喘气声更急,他的回答,再一次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命的是就是我不知道。"
方琴并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三下冷笑声,表示她对牛顿的不信任。
普索利爵士在这时,轻轻用时碰了我一下,他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因为牛顿的话,存在着不可解释的矛盾。
他刚才说,那个叫阿佳的女孩子,在临死之前,看到他手上拿着刀,而且刀上还沾着血,所以认定他是杀人凶手。
又照他的说法,阿佳死得极惨,似乎是被人用刀砍下了头而死的。
人头被砍下,死亡自然随之而来,就算还能有一刹间的清醒,只怕至多也只有能叫出"好快刀"三个字的时间,不会有更久。
((好快刀)是(聊斋志异)中著名的故事。)
(蒲松龄先生著述的《聊斋志异》一书,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短篇小说集,凡识字的,都应该至少看十遍J
那也就是说,凶手行凶时,牛顿应该在场,他应该看到行凶的过程,自然也应该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他却说不知道。
这真是没有理由之至--更怪的是,他这句话,应该是实话,他竭力否认自己是凶手,这只有指出真凶是谁才能证明,所以他没有理由说谎,他是真的不知凶手是谁。
这其中的矛盾,又怎么解释呢?
所以,普索利问我的意见时,我也一片恫然,我只是摇了摇头,作为回答。而且,我也不明白牛顿找我们来的目的,是要我们保护他么?
三、飞来横财
听起来,婴儿当年那句"三十年之后报仇"的话,已快实现了,因为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年。牛顿找方琴来,是想先找到这个如今已三十岁的青年,只是,就算方琴说出了名字,人海茫茫,牛顿怎样找人。
这时,又听得牛顿在问:"请告诉我,那婴儿叫什么名字y
方琴叹了一声;"真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婴儿的母亲说,要等他父亲来了,才取名字,可是一直到她抱着孩子出院,那位父亲也没有出现。"
牛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那么,那位母亲……叫什么名字?"
方琴叹了一声:"叫玫玲。森太太,她的丈夫姓森,我只知道那么多了!"
牛顿叹着气:"地址呢,应该有记录!"
方琴冷冷地道:"埃蒙顿先生,我想你当年收到我的信之后,一定已到医院查过了,怎么到今天还来问我这些问题?"
看来,方琴年纪虽大,但头脑很清醒,她对牛顿的责问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
牛顿发出了两下干咳声,并没有回答这个责问。
方琴女士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你有没有杀过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没有,你大可心安理得地做人,不必怕人来报仇。"
牛顿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们这些听众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这"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琴女士又道:"谢谢你对我家人慷慨的资助,我能告诉你的,已经全都说了。"
牛顿过了好一会才有反应:"你发誓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
牛顿显然是为了要我们相信,才要求方琴发誓的,他实在多此一举,方琴绝不可能捏造出这个故事来,因为阿佳被杀的地点,一定离医院很远,她不可能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被残酷地杀害--后来,牛顿先生对往事的叙述,更证明了这一点。
方琴依言起了誓,然后道:"如果方便,我这就想告辞了。"
牛顿道:"何不住上几天?"
方琴说得很是坦率;"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和你住在同一间屋子之中。"
说来说去,她还是以为牛顿是个杀入凶手。
牛顿苦笑道:"无论如何,很谢谢你。"
接着,便听到脚步声,过了一会,便看到那小伙子陪着方琴,走向直升机,等到直升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时,才又听到了牛顿先生的声音:"各位,令你们久等了。"
声音自我们的身后发出,我们都正向着院子看,目送直升机的离去,竟没有没觉多了一个人。
我首先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身形极瘦小的人,出乎意料之外,他的年纪不老,只是五十岁左右,脸容憔悴愁苦之至,这已使他看来老了些,他的实际年龄,可能不到五十岁。
他的衣着很是随便,和这样豪华的庄院主人身份,不是很相配。若不是他一开口,等于表明了他就是牛顿先生,而且我们也熟悉他的声音,否则我们一定把他当作是庄院中的仆人了。
普索利第一个叫了起来:"好哇,耽搁了我们那么多天,就叫我们听那番对话?"
牛顿先生向他一鞠躬,然后,来到每一个人的身前,都深深的一鞠躬,表示他的歉意。
他道:"我一定要这样做,若是由我一个人来说,你们不会相信我。"
由于他的态度很是诚恳,再加上我们对这件怪事,都想有进一步的了解,所以我们都原谅了他,普索利道:"你找我们来的目的是--"
牛顿坐了下来,他个子极瘦小,却偏选了一张很大的安乐椅,以致坐下去之后,像是整个人都埋进了椅子中,看不见了。
他道:"各位已在对话之中,知道事情的经过了。现在的情形是,有一个三十岁的青年,满怀着他前世被杀的仇恨,要来找我报仇,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又是恐惧,又是激愤,双手紧握着拳。
我问:"你这样隐名埋姓的躲藏着过日子,已经有多久了?"
牛顿叹了一声--这样的生活绝不好过,就在他这一声叹息之中,表露无遗,他道:"三十年了!"
我再问:"自从你收到那封信之后,你就开始逃避?"
牛顿却摇摇头:"不,不是,自从阿佳死了之后,我就离开了伤心地,那封信寄到我原来的住处,转了很久,我才收到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没有杀人,但是我必须躲避。"
各人都向他投以疑问的眼光,他又道:"我埋了阿佳的尸体,独自远行,绝不为人知。世上除了我和那个凶手之外,没有人知道阿佳已死,她一直被当作是失踪。"
我更是奇怪:"你为何要这样做?"
普索利也问:"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牛顿再叹了声:"说来话长,三十多年前,我突然得了一笔数目大得不可思议的遗产,本来,我只是伦敦一家小商行的簿记员,忽然一下子竟成了拥有过亿英镑财产的富翁。"
普索利闷哼一声:"有这样的好事?留遗产给你的是什么人?"
牛顿反问:"有关系么?"
普索利一呆,不知道如何发作才好,我已道:"有!你请我们来,显然是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就有权知道想知道的一切。当然,你也可不说。"
普索利大是高兴:"对,雪就算不停,我们还是可以离开的。"
牛顿先生的脸色,难看之至,但是他对于我们的抢白,却无可奈何。
气氛很难堪,过了一会,牛顿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道:"我原来的名字是弗林,我姓埃蒙顿。"
我们都不出声,他继续道:"绝未曾料到,埃蒙顿这个姓氏,在欧洲历史上有过赫赫的名声。"
他在这样的说的时候,瘦小的身躯挺得很直,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派。
我们之中的一个秃顶中年人,却泼他的冷水:"也没有什么名声,好像就是匈牙利有一个贵族姓这个姓,在奥匈帝国时期,有一个公爵出了一阵子风头,但是很快就被历史淹没了。"
这位秃顶先生显然知识渊博,他说的一切,我闻所未闻,也根本不知道欧洲历史上曾有埃蒙顿公爵其人。
牛顿望了那秃顶中年人好一会,才道:"就是那个很快被历史淹没的人,他有眼光,早就抽身退出政坛,带去了巨额财富,在瑞士的湖光山色之中,一直活到一百零七岁才去世,我便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算起来,他和我的祖父是堂兄弟,我的财产就是这样来的,各位可满意了?"
他虽然把他的得到遗产的过程,说了出来,但悻然之色溢于词表,以示他心中不满。我想了一想,道:"牛顿先生,我预期我们之间会有相当时间的合作,如果双方之间存在着敌意,那不是一件好事,你能不能对我们开诚布公,一起共事?"
牛顿先生忙道:"太好了--我刚才态度不好,我郑重道歉。"
各人都说了几句客气的话,这样一来,气氛自然好了许多,牛顿又叹了一声:"飞来的横财,并不能带来幸福的生活,我自是最能体会这一点了,要不是有了这笔横财,我至今一定仍在当簿记员,过着平平稳稳的生活,不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摇了摇头:"有横财,当然比没有好,看你如何运用而已。"
牛顿忽然激动起来:"可是,如果不是我得了遗产,我绝无可能认识阿佳,那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跳进入恶运的深渊之中。"
我们都没有反应,静等他把话说下去,因为阿佳这个女孩子,在他的故事之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他是得了遗产之后,才有机会认识阿佳的,难怪他要从得到遗产说起了。
牛顿又道:"公爵的遗产极多,有一部分是不动产,位于欧洲各地的古堡庄院,陷入铁幕的,产权自然已不再拥有,但还有很多产业。我一处一处的去巡视,想想那些财产全是我的,在那段时间之中,我的确很快乐,等到阿佳出现,我更以为幸福的生活,达到了顶峰。"
他说这里,顿了一顿,大大的吁了一口气;"我本来生活平淡,个子矮小,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美女。当阿佳第一次站在离我不到一公尺,我伸手就可碰到她,美女对我来说,不再是梦,而是事实的时候,我几乎窒息了!"
他一口气说下来,仍然有着当年惊艳的神情。
我和牛顿异口同声:"请长话短说。"
那秃顶中年人更道:"我们要听残酷谋杀、厉鬼报仇之类的故事,对爱情故事,没有兴趣。"
那秃顶中年人出言尖刻,而且对牛顿极不留情,未知他是否和牛顿有什么过节,普索利在介绍他的时候,只说他是灵学专家,名字我也没有记住。
果然,秃顶中年人的话,令得牛顿的脸,发了好一阵子青。
他终于再开口:"好了,详细过程我不说了。我在德国的一个农庄中遇到阿佳,当时,她是一间农科大学派到农庄来实习的七个大学生之一,我身为农庄主人,自然和她有很多接触的机会--我不认为她爱上了我,但是我一见她就着了迷,在爱念之余,也想得到她的身体。"
他说到这里时,直视着那秃顶中年人,等候着他的讥讽。
却不料这次秃顶中年人并没有非议牛顿,还点头道:"这很正常,所谓恋爱,本来就是男女双方为了达到性交之目的而诸多的作态。"
他把文人骚客千古歌颂的爱情,用那么直接的观点去看,颇令人吃惊。
牛顿闷哼一声"本来,我在农庄中,只准备逗留三天,可是由于见了阿佳,我就留了很多天,而且,一开始,就表明了我的愿望--我个人的条件差,可是我有大量可供运用的金钱,对出身并不富裕的女孩子来说,有极大的诱惑力。"
牛顿再望向秃顶中年人,得到的反应是:"那也不算不道德,各人是自愿的,合乎社会的需求规律。"
牛顿吸了一口气:"第五天,当我和阿佳在我调来的私人直升机上,相拥接吻之后,阿佳叹了几声,对我道:"好,我卖给你!"她说得如此直接,叫我吃了一惊,我竭力辩称我爱她,愿意娶她为妻,她笑得很甜,说:'别难过,我是自愿的,真正的心甘情愿,我相信要是错过了你,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牛顿再吸了一口气:"听得她这样说,我一口气对她作了许多承诺,全是财产上的,阿佳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把我的承诺先兑现。"
秃顶中年人问:"那是你的财产的几分之几?"
牛顿道:"大约三分之一,或许更多,很多珠宝是无法估价的。"
我闷哼一声,牛顿用这样惊人的金钱,来表示他的"爱",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想要抗拒,确实很难,金钱毕竟大诱人了。
牛顿续道:"我们约定,二十天之后在法国见,我会在这二十天之内,把一切财产转移的手续办妥当。她答应,当天就可以得到她,这……看来是一桩交易,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只不过用了一种直接的、有效的方法来表达而已。"
秃顶中年人道:"没有必要辩护,且说下去。"
牛顿道:"二十天之后我们见面的所在,是在科西嘉岛上,她在看了所有财产的转移证明,和一大批要她双臂环抱才能捧起来的珠宝后,高兴得如同在梦境中一样,抱住我吻了又吻,亲了又亲。那地方是岛上的一个小庄院,我事先支开了所有人,她在高兴过后,告诉我:'我到这里来,世上无人知道,我要忽然之间,摇身一变,变成富有的人,使人人吃惊、羡慕。'我完全看得出,她是真的感到快乐。"
说到这里,牛顿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们在岛上与世隔绝的情形,过了三天……不,只有两天,第三天晚上,事情就发生了。"
他终于说到正题了,我们都不出声,以免打断他的叙述,他舔了舔嘴唇,普索利递了一杯酒给他。
牛顿道:"那一天晚饭后,她忽然兴致勃勃地道:'明天,我要调一百万法郎到我的巴黎银行户口去,我要到巴黎购物去。'我道:'那太容易了,你只要按照我给你的程序去做,一千万法郎也没有问题,'她跳了起来,先拥抱我,那时,我们和一般的新婚夫妇并无不同,亲热无间,然后她道:'现在就做。'我就把电话递给她。"
说此到处,牛顿才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
牛顿抹了抹嘴唇:"总要让我把事情发生的环境,介绍一下吧!"
我道:"好,如果你认为那是必要的话。"
牛顿道:"那是一个书房之中--"
他说着,走近一个柜子,打开柜门,按下了几个掣钮,对面墙上,立时有了投影,那是一具录影投射机产生的作用,可见他早有准备。
他道:"请看,就是这个书房。"
我们定眼看去,投射的画面,很是清晰,看到的是一问宽大的书房,纯欧洲古典式,靠墙的都是很高的书架,放满了书,左首是窗连门,都下着厚重的窗帘,我们看到,窗帘多半是电动的。当拉开时,门窗外是一个花园,可以看到花园里栽满了玫瑰花,还有一个喷泉。
书房的门,是两扇合拢的雕花像木门,很有气派。
书房中间有一组沙发,还有两张安乐椅,在壁灯之旁,灯火熊熊,灯前有厚厚的长毛地毯。
在录影的时候,镜头转来转去,所以整个书房都可以看得很详细。
一切看来都很正常。
牛顿缓缓地道:"这就是事情发生的情形,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秃顶中年人很是挑剔,立时道:"什么叫'应该是'?"
牛顿道:"那是凭我的记忆,有一些细节,不是有特别的事发生,是不会特别留心的,例如窗帘是全部拉起、门是半开着还是全关着等等,这些细节,可能和当时有所不同。"
牛顿的解释很合理,他又道:"当时,我们在说这番话--阿佳说她要调钱进她在巴黎银行的户口时,我坐在这张安乐椅上,她则坐在地毯上,双臂靠在我的腿上,她是仰着头和我说话的,悄丽的脸上,流转着满溢幸福的光彩,连我也感到无比的甜密,我道:'好,你还没有试过如何调动你在瑞士银行中的巨额存款,照我教给你的方法试一试,或许我骗你呢!'我一边说,一面把电话递给她,电话就在那张小几上,只要我略欠一欠身,便触手可及。"
牛顿向安乐椅之旁的一张小几,指了一指,那上面确然有一具电话在。
牛顿又道:"阿佳在接过电话的时候,也笑道:'你要是骗我,我杀了你。'我笑道:'我要是骗你,还轮到你来杀我么?当然是我先杀了你'。阿佳腻声道:'你舍得杀我吗?'我当时由于赢得了美人,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就狂妄得很。"
几个人一起问:"你说了什么?"
牛顿道:"我顺手抽起一柄刀来,你们看,就是……这一柄。"
他向投射的画面指了一指--不是他指出来,我们都没有留意到那里有柄刀。那刀可能是古董,属于中亚一带的入所佩带的新月形弯刀,连着精美的皮鞘和乌木架子,放在安乐椅旁,作为装饰之用的。
我知道这种刀,若不是纯装饰品,而真是一柄刀的话,是锋利无比的,一刀斜砍,臂力若是够强,把一株酒碗粗细的树,砍成两截,不是难事。
这时,画面上也可以看到,牛顿的一只手抽出了那柄弯刀来,果然,寒光闪闪,很是锋利。
普索利问:"你竟然执刀在手,天,你究竟说了什么?"
牛顿面肉抽搐:"我说……我这样说:'有什么叫作不舍得,我已经得到你了,为了不被你发觉我是把你骗上手的,我就先杀了你。'阿佳哈哈地笑,神情诱人,她道:'好,那我就先弄清楚,你是不是骗我。'"
牛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迅速地转念,牛顿所述的这种情形,在一双热恋的男女之间,颇为寻常,所谓"打情骂俏"者是。
我看见各人反应,知道大家所想的,并无出入。仍然不明白惨案是如何发生的。
牛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又喝了一杯酒,才续道:"我替阿佳安排了一笔巨款在瑞士银行,她可以随意调动,调动的方法之一是通过电话。银行方面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人接听的电话,打这个电话,说出密码,银行方面就会依据你的吩咐行事。"
各人之中,有两个大概不知道有这种专为大量存款,银行非但不付利息,还要向存款人收取一定费用的服务方法,所以很是奇讶。其中一个道:"要是密码被他人知悉,岂非危险之至?"
牛顿道:"一来,密码的组成,相当复杂--先是六个字母、六个数字,再来六个字母、六个数字,组合随意,并没有乱说一个就撞中的可能。其次,声音有音波波场记录,若不相同,银行不会受理。"
那两位先生仍然很是好奇,牛顿道:"这一切,我都对阿佳说了,阿佳记性好,把密码念得极熟,她声音的音波波场记录,也在银行存了案。我估计这第一次她用电话调款成功,必然会雀跃三丈,而且,一定会给我更好的回报。再加,我也真喜欢看见她高兴的样于,所以,一时之间,忘了收刀入鞘,只是盯着她看,期待着她欢呼着投进我的怀中。"
牛顿舔了舔嘴唇,声音变得沙哑:"阿佳拨了号码,一有人接听,我也隐约听到电话那边是一个男声,回应是:'瑞士银行,密码户口专责处理员等候阁下的指示,请说出阁下的密码。'阿佳喜孜孜地把二十四个由字母和数字的密码,说了出来。电话那边,并没有立即回应,阿佳等了一会,用奇讶的眼光向我望来,我向她示意略等一等,别心急。她就一直望着我,等着,等了几十秒,她的神情越来越疑惑,我也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头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声音大得我也听得见,那银行职员以极不客气的口吻责斥:'小姐,根本没有你所称的密码,如果你想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骗取金钱,劝你别做梦了!如果你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们会通过国际刑警缉拿你归案!'阿佳还未听完,俏脸已然通红。"
牛顿略停了一停,在他的喉际,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来。
四、惨死的过程
牛顿说得很是详细,我们也听得很用心。牛顿续道:"我也大怒,这银行职员太混账了,我叫道:'等我来教训他!'我一面叫,一面挥着手,伸手过去接电话。"
我道:"你一只手挥着,另一只手去接电话,而挥着的那只手上还握着刀。"
牛顿:"是的。"
我示意他再说下去--快到事情的中心了,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打断他的活头的。
牛顿道:"那才,我已留意到阿佳望着我的眼神有异,她一定觉得受了欺骗,所以感到了一种被侮辱和被欺骗了之后的愤怒,这种愤怒,很快就会爆发出来。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弄清楚的话,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所以我几乎是扑向前去的,阿佳的愤怒已开始发作,她把手中的电话,用力向我摔了过来。我本能地闪避,由于事情来得太急,我在闪避的时候,失去了重心,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牛顿说到这里,已是满面大汗,汗珠甚至顺着他瘦削的脸,一直流了下来,落在地毯上:
他的流汗,当然不是由于热,而是由于他的心情。
大家都没有催他,由得他大口的喘着气,普索利又给他一杯酒,他一口吞下,却呛得咳了好一会。
他总算又可以开始说话了,一边说,他的脸色一边在变,直到变到了死灰色。
他说的是:"我跌倒在地上,当然立刻想撑起身子来,可是也就在这时,我感到有一盆热水泼向我,泼得我一头一脸。我还以为是阿佳的怒意大发,所以伸手向脸上抹,一面还在叫:'阿佳,你听我说'才叫了一句,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双目圆睁,目光之中所显露出来的仇恨和怨毒,令我刹那之间,整个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剧烈发抖。我以为阿佳也跌倒了,就想去扶她起来,怎知双手伸出去,才看到自己手上、臂上全是血,连手上那柄刀上也沾满了血,而且,我想去扶阿佳起来,却扶了一个空,阿佳……阿佳……她的身子……不见了,只有她的头在……地上……"
牛顿挣扎着说到这里,身于剧烈地发起抖来,双眼睁得极大,望着我们,样子可怕之极。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骇然,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牛顿所述的这种情景,确实太可怕了。
大家都不出声,牛顿的身子,抖得剧烈,也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牛顿才道:"我不知我呆了多久,我想避开阿佳的那种目光,可是我全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然后,我觉得有重物压到我的身上,我全身震动,那……压在我身上的,竟是阿佳……的……身子,她的双手还能动,像是想抓住什么,终于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拳,捏得指节骨……格格作响……"
他说到这里,面肉抽搐,指着自己的耳朵:"从那时起,这种……可怕的声响,就一直索绕在我的身边,白天黑夜,清醒或睡眠,一直在……一直在……就是现在,它也一直在我的耳际格格地响,格格地响……"
他声嘶力竭的说着,双手突然掩住了耳朵,霍然站了起来,先是团团乱转,接着,奔到墙前,把头一下又一下地向墙上撞去,情状骇人之至。
普索利叫道:"卫!"
他知道,牛顿的身形虽然瘦削,但是如今处在这样的疯狂状态之中,也会力大无比,那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
我应声而起,一个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一掌就向他头顶之上,拍了下去。
人体的头顶之上,有个人身穴道的总汇,称作"百会穴",这种穴道是人身的一大要害,是致命的所在。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致命的穴道,也可以救命,失心疯到了严重的地步时,也只有刺激这致命穴道,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
自然,这一击的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然,一掌下去,人没有救转,反倒一命鸣呼了。
只听得"拍"地一声响,牛顿的身子,本来在逐渐蜷缩--这是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形下的自然反应。经我一拍之后,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双眼仍然睁得极大,可是,神情渐渐由痛苦变为不可置信,接着,他眨着眼,放下掩耳的双手,喉核上下急速移动,说不出话来。
我向他微笑:"可是那纠缠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声,已不再存在了?"
牛顿喜极而位,泪如泉涌,连连点头,口中发出鸣咽之声,过了好一会,才说出了一个"是"字来。
普索利冷笑:"谁叫你请我们来,却躲起来不见人,不然,可以少受几天罪。"
牛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再吸气,这才道:"我绝未曾想到卫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唉,要是方琴不来,我说了我的事,你们也不会相信!"
他一面说,一面侧着头,作仔细倾听之状,看他的情形,是生怕那格格声又回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你因为刺激过度,才会一直产生这种幻觉,那是神经错乱的一种,现在霍然而愈,不会再有了。"
牛顿又向我鞠躬,又向我拱手,口中连连称谢,普索利道:"你说下去啊!"
牛顿道:"当时的情形,真是可怕之极,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阿佳却在刹那之间,身首异处,人头落地了,她的双眼仍然睁得极大,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我知道她一定误会是我杀了她,一切和刚才的戏言又相配合,我想分辩,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全身僵硬,一直到天亮,才稍稍能移动一下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又问了一句:"那时,你手中还是握住了那柄刀?"
牛顿:"是的,我的手指也僵硬了,要用另一只手扳开握住刀的手指,刀才落地。"
我道:"那柄刀呢?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牛顿道:"不在了,什么都不在了!"
几个人一起追问:"什么意思?"
牛顿喘了几下:"等到我神智渐渐恢复之后,我才意识到可怕之极的事已发生了。阿佳竟然就这样死于非命,而我的处境,大是不妙,庄院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人家一定会以为我是杀了她的。根本上,我也可以感到,连阿佳也以为把她的头砍下来的人是我,我固然对阿佳的死伤心,但也要为自己设想一下。"
他这样说,当时他会怎样做,便再也明白不过了。
其中一个怒道:"你若是毁尸灭迹,就会让真凶永远逍遥法外。"
秃顶中年人更不客气:"如果真有真凶的话。"
那是直指杀人的根本就是牛顿了!
牛顿张大了口,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过了一会,才总算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我……连我也没有看清是准杀人,旁人……会怎么想、我没有别的路子可走,阿佳说她到这里来,并没有任何人知晓,所以我……等到了天黑,就放了一把火……那火……烧了两天两夜,什么也没有剩下,阿佳的尸体也化为灰烬了。那柄刀……那柄刀自然也没有了。"
大家都不出声,显然是一时之间,难以判断牛顿的行为是对是错,若照正确的方法,他自然应该报警调查,但正如他所顾虑的,报了警之后他的嫌疑最大,被判罪名成立的可能,超过九成。
普索利先开口:"就是因为你心中有鬼,所以你一收到方琴的信,立刻就躲起来了。"
牛顿大声道:"不是,就是因为我心中没有鬼,所以我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后,另外有想法。"
普索利"哦"地一声:"倒要洗耳恭听。"
牛顿道:"阿佳死得极惨这件事,由于那把火一烧,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杀手。"
各人都"啊"地一声--如果事情如牛顿所述,阿佳不是他杀的,那么,他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后,有这样的反应,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想法是:凶手杀了人,还不甘休,编了这样的一个故事,目的是想令他恐惧、害怕,说不定还要向他勒索。
普索利立即道:"你以为这封信是……那个凶手写的?"
牛顿点了点头:"是,我是那样想的,我又惊又怒,展开了调查,很快就查到了方琴护士长。而且,从那开始,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切行动,希望可以从她的那里找出杀手来。"
秃顶中年人叫了起来:"三十年不断?"
牛顿道:"三十年不断,监视者水准很高,方琴女士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受着严密的监视。"
秃顶中年人又叫:"太可怕了!"
牛顿道:"若经历过阿佳惨死的情状,世上已没有什么更可怕的事了。"
各人都不出声,监视他人达三十年之久,当然不是什么高尚的行为,但如果目的是想找出杀手来,那似乎也无可厚非。
牛顿又道:"我分析每一个和她有交往的人,她的生活很简单,接触的人也不多,但没有一个有嫌疑。我想,那凶手一定是一个极其狡猾的人,我要和他比耐性,于是,我一年一年地等待着凶手的出现,但到了今年,三十年过去了,我终于放弃,我相信了她信中说的一切。我请普索利爵士特邀各位前来,是因为我……需要帮助。"
秃顶中年人道:"你是怕三十年时间一到,报仇就会出现吧!"
牛顿并不讳言:"是的,既然相信了方琴信中所写的是事实,就要相信报仇的事会发生。我是冤枉的,不应被当作报仇的对象。"
一时之间,各人都不出声,普索利道:"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我们都是灵学家,我们可以从灵学的观点上,肯定生命形式之中,真有灵魂转世这回事,也有记得前世事的例子。至于婴儿一出世,就会说话的记载,也不绝无仅有。但我们不是护卫员,无法保护你不被人伤害。"
另一个接着道:"我们也不是大侦探,无法帮你找出当年的真凶来。"
牛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向我望来,目光且停在我的身上:"各位或许不是,但卫斯理先生是,他一定能帮助我找出凶手,我……不止一遍的详读他记述的经历。"
我皱着眉--我一直以为我出现在这里,是一种偶然,但如今牛顿这样说,证明那是他处心积虑安排的必然结果。
我立时向普索利望去,普索利己叫了起来:"好哇!你向我提起卫君的名字时,好像是随便提起的,原来你早有预谋。"
牛顿苦笑:"我知道极难请到他,只有通过你和他的交情才能成事……我想,卫君,这是你兴趣范围内的事,你不会见怪吧?"
我冷冷地道:"我没有兴趣,也不能改变你那种老谋深算的事实。"
牛顿语带哭音:"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我用力挥了挥手,表示我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我问:"那么多年了,阿佳难道没有亲人关心她的去向下落?"
牛顿道:"有的,我曾去了解过,阿佳的家在德国的莱比锡,她父母在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才觉察到她的失踪,因为阿佳十分好动,经常离开家很久也不通音讯。但这次太久了,于是他们报警,却全然无法调查出她的行踪来,她没有骗我,她到科西嘉来,全无人知。"
我再问:"你刚才的叙述十分详尽,你肯定没有遗漏之处?"
牛顿道:"没有--要是照卫君你的推理,可以找出真凶来,那实在太好了。"
我不理会他的奢望,向各人看了一眼:"我知道一个关于利刃的故事,先向大家说一说。"
由于刚才牛顿的叙述,很是引人入胜,而且迷离诡异,令人震慑,所以大家都很希望听到我的推测,以解谜团,我却忽然要说故事,各人都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补充道:"这个故事,可能--有可能对发生的神秘事件有帮助。"
普索利最支持我,他连声道:"请说,请说。"
我道:"在一间古董店内,有一位顾客坚持要购买一柄古剑,那剑极锋利,是店主人自己的珍藏,店主人不愿出让,遂告诉顾客,剑太锋利了,是不祥之物,顾客不信,夺过剑来,想看看究竟有多锋利,拨剑出鞘,店主人过来阻拦,剑锋过处,就把店主人的头切了下来。"
我用最简单的方法,说了这件事,说完之后,大家都不出声。
我又道:"在那件事发生时,牛顿先生手中一直握着一柄锋利的阿拉伯刀。"
牛顿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经意的情形下,切下了……阿佳的头?"
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点了头。
牛顿嘶叫了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这……算是什么推理!"
我道:"推理的过程,就是确认各种可能性的过程,你说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牛顿叫道:"何必要有理由?我不可能切下了一个头来而不知道的!"
我望向各人,普索利皱着眉;"这个说法,我也认为不能成立。"
我道:"好,不成立。那么,人头是不会自己掉下来的,一定另外有一个人握着一柄极锋利的刀,何以牛顿却没有看到?"
那秃顶中年人忽然道:"或许是一个隐形人,用的是一柄隐刀。"
牛顿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要是有人早躲着,我也觉察不到。事后,我身子僵呆了许久,他要离去,容易之至。"
我道:"你的说法若成立,那就是凶手预谋杀,动机何在?"
牛顿沮丧之至:"我不知道……我事后调查过……我认为年轻的阿佳,唯一被杀的可能,是她以前的恋人,由于阿佳和我在一起而发狂行凶。"
几个一起问:"结果怎样?"
这的确是阿佳被杀的最大原因了。
牛顿道:"调查的结果是,阿佳的确有一个很亲密的男友,但是事发之际,那男子没有离开德国,而是在莱比锡一间神学院中求学,除非他买凶杀人……这男子后来不知所终了。"
秃顶中年人冷笑:"你没有一直监视他?"
牛顿倒坦白:"我一直监视了他五年,觉得他实在不像凶手,所以就放弃了。"
秃顶中年人再冷笑:"何以你会良心发现?"
各人都觉得秃顶中年人的言词,有点过份了,所以一起向他望去,普索利想说话,但被我一挥手制止了。因为我早就觉得这秃顶中年人,对牛顿大有敌意,说不定其间有什么纠葛在,还是让它发展下去的好。
牛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叹了一声:"这男子并不知阿佳死了,只当她是失了踪。他一定极爱阿佳,所以在半年之后,就开始到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阿佳,他的经济情况并不好,在印度和香港时,他甚至要做苦力来维持生活,一直找了五年,他才在意大利失去了踪迹。我也没有再追查下去,因为他若是知道阿佳死了,一定不能忍受那样大的痛苦。他足足找了五年!"
我问:"从此你不知他到了何处?"
牛顿道:"不知道。"
我陡然伸手向秃顶中年人一指:"你知道!"
秃顶中年人双手掩住了脸,我这一问,虽然突兀,但一看秃顶中年人的反应,人人都知道其中必有踢跷,所以也都等着他的回答。
那秃顶中年人先是双手掩着脸,一动不动,几乎叫人以为他已经僵硬了。可是过了不多久,他陡然狂呼一声,一跃而起,扑向牛顿,而且,十指如钩,紧紧掐住了牛顿先生的脖子。
那秃顶中年人的来势如此凶猛,谁都没有提防。牛顿的脖子,一被掐中,双眼鼓出,可知秃顶中年人用力之重。各人都纷纷叫起来,我一步向前,用手指在秃顶中年人的左右手肘上,轻轻一弹,他的双手,就松了开来,而且双臂软软下垂,再也抬不起来。
牛顿发出一阵怪声,连跌带爬的避了开去,他一直滚到了墙角,才叫了起来:"你……你……是阿佳!你是阿佳!"
看来,牛顿一脑子都是阿佳会来找他报仇的想法,所以陡然遇袭,便自然而然想到,那是阿佳报仇来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因为那秃顶中年人怎么看,也不会是三十岁的人。
我倒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我道:"他当然不是阿佳,他是阿佳当年的恋人,也就是曾被你跟踪了五年,后来不知所终的那位。"
牛顿瞪大了眼,以极恐怖的神情,望向秃顶中年人。秃顶中年人又发出一声狂吼,又待向前扑去,但另外两个人死死将抱住,他一面泪如泉涌,一面破口大骂:"你这个下地狱一千次的贼,你用金钱引诱阿佳,又把她杀害,不必等她前来,我就要杀你为她报仇!"
牛顿也嘶叫:"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
普索利叹道:"可是你用金钱引诱她!"
牛顿哀叫:"这世上,谁不用金钱引诱他人,她是完全自愿的,我丝毫未曾强迫过她。"
一时之间,混乱到了极点,我来到秃顶中年人身前,冷冷地道:"你在修道院中多年,怎么行事还如此鲁莽。"
秃顶中年人怒道:"你怎知道我的过去?"
我道:"除非你栖身在修道院之中,不然,牛顿的人怎会找不到你。"
秃顶中年人喘着气:"我不鲁莽,我要杀了他,替阿佳杀了他!"
他说得如此认真,而且他刚行动,确然是杀人行径,这就更令人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普索利一声大喝:"约克,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直到普索利叫出他的名字,才想起在介绍之时,普索利确然如此叫他的,只不过这名字太普通,所以听过几次,没有印象。
一听得这个普通的名字,牛顿又发出一下呻吟声来。他自然知道,阿佳当年的恋人,确实就是这个名字。在这时候,他当然也想到,如果没有他的出现,那么,阿佳自然也不会惨死,过着平凡的生活。
约克(那秃顶中年人)厉声道:"我当然知道,阿佳如今是是三十岁的大好青年,不能因为杀他这个贼子而偿命,但阿佳又一定要报仇,所以由我来下手好了,反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阿佳突然音讯全无的那一年,我已……已经死了!"
他说得悲惨莫名,可见他对阿佳确然一片深情,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牛顿有气无力地道:"当阿佳知道我不是凶手之后,她不会杀我的。"
五、打到银行去的电话
约克厉声道:"你这种故事,骗不了我,更骗不了她!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中!别忘了,她虽转世,但她仍有前生的记忆!"
我道:"你的说法太武断了,要是她的前世不知道是谁杀她的,那么转了世之后,一定也不知道。"
约克双眼瞪得极大,望定了我:"别忘了在她前世死后,今生生前,有一段时间,以灵魂的形式存在的!"
我知道约克提出这一点来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我反间:"那又如何?"
约克闷哼:"那又如何?当她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之际,她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我叹了一声--一般人确实如此认为生命的形式,由人转成灵魂之后,生前不知道的,就一下子什么都知道了。、这种想法,自然想当然之至,灵魂是人的记忆组,无形无迹。当生命以"活着"的方式存在之时,记忆组通过身体的活动,不断增加。一旦离开了身体,灵魂并没有再增加记忆的能力。
说一个浅白一点的例子,一个人若生前是一个糊涂的人,那么死后,也必然是只糊涂鬼。
若是再世为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又有了身体,自然记忆增强。但由于不可知的情形,绝大多数人在再度的有了身体之后,会把前世的记忆,抹得一千二净。
这一切,全是我多年来和灵魂接触沟通,一点一滴聚积得来的心得,得来匪易,非同小可,连普索利爵士这样的大权威,也佩服无比。
约克在资格方面,显然这不够,所以才会有这种肤浅的想法。
我摇头道:"事情不如你所想--如果她生前以为是牛顿杀她的,她就会一直以为如此。"
约克还想争辩,普索利己然喝道:"别和卫斯理争,他见过的灵魂,比你见过的人还多!"
普索利此语,倒不算夸张,我曾几度进入不同的"阴间",见到在阴间中的灵魂之多,不可胜数。
约克还是不服气,可是,他显然对普索利十分忌惮,所以连秃顶也涨红了,却不敢再出声。
我望着他:"我们讨论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你可知道如今是一个三十岁有为青年的呵佳身在何处?情形如何?"
我这一问,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
因为这是一个最关键性的问题了!
约克苦笑:"我不知道,我在来此之前,甚至不知道她已转世,也不知道她已惨死。"
我道:"没有人知道阿佳现在的情形,而牛顿又隐名埋姓,匿居在此,普通人绝对找不到。一时之间,倒亦不怕阿佳忽然出现来报仇。"
约克盯着牛顿,仿佛在说:"报仇者就在这里!"
我道:"让我们探索三十年前惨事发生当晚的情况,有一个极关键性的问题要深入研究的,不知大家可曾留意到?"
一个高个子应声道:"是,那个阿佳打到瑞士银行去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
"不错,我指的就是这个间题--那是一切不幸事件的关键,如果不是那个电话,就算以后的情形不变,阿佳仍然人头落地,她也不会以为牛顿欺骗了她,自然也不会以为牛顿是凶手了。
据牛顿说,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照说,银行方面,一接到电话,就应该立刻照阿佳的意思办事,怎么会让阿佳碰了一个钉子呢?
阿佳碰了钉子,而且挨了银行的骂,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牛顿在骗她。而她则在这个念头最盛的时候,突然死亡!
所以,不论她是处于灵魂状态也好,处于转世之后情形也好,始终最盛的都是这个念头;牛顿骗了她!从这个念头开始,她自然也就认定是牛顿杀了她!
所以,这个电话重要之至。"
一时之间,人人都向牛顿望去,牛顿现出的神情,复杂之至,在愤怒之中,又带着茫然,他无助地挥着手,喘了好一会,才道:"我当时被阿佳的惨死,打击得魂不守舍,脑中一片空白,耳际只听到阿佳捏手指的格格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约克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你还知道为了保护自己而放火毁尸?"
牛顿苦笑:"我想,那只好算是下意识的行为。"
普索利道:"别打扰他。"
牛顿道:"一直到我离开了科西嘉,我才想起来,那电话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电话出了错,阿佳就不会对我怀疑。我亲自到瑞士见银行的主管,主管一听到我的投诉,立时彻查--"
他说到这里,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查下来的结果是,阿佳打电话去的那晚值夜班的一个女职员,主管立即把叫进了办公室,并且翻查了当晚的电脑记录--那是绝对的秘密,那女职员道:"当晚,我只接到了杜拜王子的一个指示,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电话来过。'我道:'不,有人打过来,接听的是一个男人。'主管摇头:'只有一个值班,不可能是男人,要三天之前和三天之后,才有男职员当值。'"
牛顿吁了一口气:"我一听到就傻了,我道:'那是怎么的一回事?'主管道:'银行方面并无差错,出现错误的情况,只可能有两种:一是你拨错了号码,二是电话在接驳之中,弄错了号码。'我道:'这……怎么可能?我听到……电话一接通,就有男人的声音,说是银行。'主管道:'是你打的电话?这个户口,应该由一个女子的声音来下指令的。'主管用很疑惑的神情望着我,我唯恐事情败露。就匆匆走了!"
普索利道:"你没有再查下去?"
牛顿道:"有!"
他说了一个字之后,停了片刻,才道:"由于我在银行的存款不少,所以再查,银行也很客气,但是结果和上次一样,银行方面,并无出错……但是我又不信阿佳会拨错号码,电话公司说电话的接驳,全是自动化的,出错的机会是零,那……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想了几千几万遍,可就是想不通。"
我举起手来:"如果有人预谋要杀阿佳,早就伺伏在庄院中的活,有无可能?"
牛顿道:"太有可能了,十个人也有可能。"
我道:"那就可能作出简单的假设,那人在电话线路做了手脚,不论你拨是什么号码,都接到他那里去。"
这本来是技术上极简单的事,我一提出来,各人都有同意之色。
我的这个假设,对于牛顿来说,也是有利的。因为若是早已有人藏匿在庄院之中,那自然意谋不轨,大有可能是凶手,对牛顿洗脱嫌疑,大有帮助。
可是,在各人都有同感时,牛顿却摇头:"不,我认为不可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记得很清楚,电话一接通,那边的男声就先说是银行。"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牛顿先生,即使在三十年之前,窃听设备也已十分先进。若是有人能在电话线路上做了手脚,那么,他自然也能布下窃听装置。"
牛顿陡然一震,双手无目的地挥动了多次:"你的意思是……我和阿佳的对话……全被人偷听去了?"
我道:"我只是指出有这个可能,在这个可能之下,那人就知道你们会打电话到哪里去。"
虽然我只是作了一个假设,但牛顿却已然像遭到了雷砸一佯,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强调了一下:"那只不过是我的假设。"
牛顿喃喃地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这……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为什么要我过着悲惨的生活?"
大家都不出声,因为这个问题,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别人可以回答。
牛顿面肉抽搐:"我没有仇人,我本来是一个再平凡不过……又瘦小的弱者,不会有也不敢有敌人,后来我变成了富翁,我从来不吝啬,总是尽力去帮助别人,更加没有敌人,要说……有的话……那只有一个……只有一个……可能,只有一个可能……"
他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陡然抬起头,向约克望去,他面肉扭曲,神情可怖目光更是凌厉之至。被他这样望着的人,都不免吃惊,约克也不例外,疾声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牛顿直言不讳:"我在想,只有一个人会是我的敌人,因为我抢走了他的恋人,他也恨阿佳,因为阿佳变心了。"
那是直指约克了,约克居然并不否认:"是的,我恨极了你,也恨阿佳,但那全是知道你干了这样的脏事之后的事,在今夜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曾有什么事发生过。"
牛顿刚才还像是绷紧了弦的弓,这时一下子泄了气:"对,你不会是凶手,你根本不知在阿佳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普索利忽然问了一句:"约克,在阿佳遇害之后她的灵魂有没有和你接触过?"
普索利这一问,很有道理--阿佳惨死之前,仍认定是牛顿杀了她,那么一缕冤魂,如果要找人倾诉的话,最好的对象,当然就是以前的恋人了。
约克吸了一口气:"没有……或许……她觉得愧对我,不敢见我。"
那高个子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个等她来了,问她好了。"
本来气氛就已经够怪的了,一听到这句话,更令人感到怪异莫名。
一来,"她"已经变成了"他",这其间,前世今生,阴阳阻隔,人鬼殊途,都已发生了难以明白究竟的变化,是生命的大奥秘,没有什么比这种变化更令人感到惊然的了。
二来,"她"若来了,那就是找牛顿报仇来了,会发生什么事,虽难预料,但决不会是愉快的,这是可想而知的事。
牛顿先叫了起来:"她……她……"
他只叫了一个"她"字,便难以为继,看来,他本来是想叫"她不会来"的,但又矛盾复杂--人来了,会找他报仇,可是事情又不能不了断,他又自认清白,那更没有不让她来之理,所以就说不下去了。
我感到那高个子的这句话,很是突兀--事实上,这几个由普索利邀来的灵学家,个个都很古怪(人家看我,自然也是一个怪人),于是我问他:"你以为她一定会来?"
那高个子答得认真:"应该说,她一定会找到牛顿先生。"
我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所以我愿意和他继续讨论下去,我再问:"何以见得?"
高个子道:"她在惨死的那一刻起,就认定了牛顿是仇人,一转世为人,就念念不忘要报仇。"
我道:"这并不构成她一定可以找到牛顿的理由。"
高个子道:"如果只要凭报仇的意念,当然不容易找,但是,当她成为灵魂那一刹间,牛顿先生就在她的身边。"
不单是我,另外几个人也曾齐声问:"那又如何?"
高个子神情严肃:"据我的研究心得,灵魂是一种能量形式的存在,这种形式,当人还有身体的时候,也可以测度出来--就是仪器所能记录的脑电波,只不过现在只能记录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译出内容。"
虽然高个子的话,听来和我们的问题无关,但是也大有意思。
我也很同意他的说法,知道他是试图在解释什么,所以并没有催他。
他又道:"既然有脑电波的存在,那就自然可以被接收到--只要有一定的过程,就一定可以接收到。"
他的语气虽然很是肯定,可是词意却有点模糊,我道:"你的意思是,由于阿佳惨死之际,牛顿就在旁边,所以,阿佳在变成灵魂状态的那一刹间,可以捕捉到牛顿脑电波的……频率。"
高个子吁了一口气:"对,就是这个意思--在那一刻,特定的情形下,他们两人的脑电波,一定曾互相之间发生作用。这就是为什么牛顿一直会听到阿佳捏手指的声响的缘故。对阿佳来说,她一定捕捉到了牛顿脑电波的特徽。"
他选用了"待徽",而没有用"频率",其实是一样的,每一个人的脑电波频率,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绝少雷同,那么就是每一个的特徽了。
我们这样地在讨论问题,牛顿听了自然感受强烈之至,他又发起抖来。
高个子接下来的话,给了他更大的刺激:"人可以改名换姓,甚至可以变更容貌--牛顿先生,我相信你经过高明的整容手术。"
牛顿脸容灰败,点了点头。我不禁佩服高个子的观察力和推断力,我就未曾想到这一点,这个牛顿,为了避仇,竟然企图改变一切!
高个子陡然提高了声音:"可是,无论如何改变,甚至整个身体都换掉,但有一样是改变了不了的!"
约克叫了起来:"脑电波的特徽!"
高个子点头:"是,只要有法子捕捉到这个特徽哪怕变成了煤中的细菌,躲在一千公尺深的地方,一样可以找得到。"
高个于举的这个例子,可怕之至,牛顿发出了几下呻吟声,身子摇晃着,断断续续地道:"那么……她一定会……找到我……"
高个于道:"这是我根据历年来的研究心得作出的预测,还未经证实,要等她来了,才能证实。"
这高个子说话,真有点意思,我看到牛顿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就安慰他:"你也不是她一出现就必死无疑,你可以解释的。"
牛顿捶胸:"我不是怕死,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约克凛然问:"那你为什么要改变自己?"
牛顿叫:"世事是冤枉的啊!"
我想了一想,向高个子道:"阁下的研究心得,很独特,总的来说,你认为根据一个的脑电波频率,就可以找出这个人来?"
高个子道:"原则上或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具体的情形如何,我也一无所知--我想,只要阿佳找到了牛顿,就可以证明我的理论了。"
牛顿在听了之后,又发出了一下鸣咽声--这也难怪,对他来说;阿佳找到了他,那是生死相关的大事,高个子却认为那是可以证明他的理论的喜事,这当然令他啼笑皆非。
高个子这样的说法,相当客观,可是,也就不肯定什么时候阿住会找上门来。
我又问他:"你其实并不能确定这种情形一定会发生,是不是?"
高个子却大摇其头:"不是,只要阿佳报仇的意愿够强烈,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这时,约克反倒紧张了起来:"大约在何时?"
看他的样子,像是虽然过去了三十年多时间,但是他对阿佳的爱恋,似乎并未减退。
刹那之间,我忽然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的思想方法,一向是忽东忽西,天马行空,想到哪里是哪里,会突然之间,想到全然和原来题目无关的那一方面去,这时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忽然想到的是,约克对阿佳的爱恋未变,阿佳又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如果今生阿佳还是女身,那么,他们相恋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
可是,如今阿佳已成了男儿身,那么他们重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难道仍相恋?
虽然有点古怪,但也绝不罕有,这种情形,就是男性同性恋了!
科学家一直从内分泌,从遗传方面寻求同性恋的原因,到如今为止,只确定了同性恋是一种先天性的现象,也就是说,同性恋的倾向,是与生俱来的。
一直没有人从灵学的观点去探索,"与生俱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前世的残存记忆?
我忽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在那样的情形下,没有深入地想下去,只是把这种想法放在心里,准备有机会德望时候,向专门研究同性恋的学者提出来,大家参考一下,或许可以有大突破。
却说当时约克问"大约会在何时",高个子道:"不知道!"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但,不论多久,我一定要目睹这个现象的发生,因为这对我来说,大重要了。我的理论一旦证实,便开辟了广阔无比的灵学研究天地。"
我同意他的说法:"那你准备--"
高个子道:"不是准备,是行动--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离开牛顿先生,直到事情发生。"
牛顿又惊又怒:"你有什么权利那样做?"
高个子道:"是你要我们来帮助你的,我那么做,对你大有好处。"
牛顿哼了一声,高个子又道:"你怕她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报仇,连个辩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有我常在你的身边,你至少可以有这个机会。"
高个子的活,大有道理,牛顿自然也立即明白了这一点。他点头:"好,到时希望你多出一点力。"
高个子连声应道:"当然!当然!"
看来,他对灵学的沉醉,在这里的所有人之上,为了有这样一个证明他理论的机会,他喜不自胜。
普索利爵士道:"阿佳能找到你,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而已,你为了等她来,要长年累月的绷紧了神经,只怕等不到她来到,你就支持不住了。"
这话说中了牛顿的心事,他哭丧着脸:"我现在已经支持不住了。"
我的意思和普索利一样,所以我立即接下了口:"那你就不应该等。"
牛顿倒也立刻明白了我们的言下之意:"我也心急想找到她,可是多年来,一点音讯也没有!"
我道:"有两个方法,可以同时进行。其一在全世界范围内,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那是专业行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必须委托专业人士进行。"
牛顿真的对我记述的经历,知之甚详,他立时道:"郭大侦探?"
我道:"是,委托他进行,我不敢说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出来,但可以肯定,要是他也找不到,这就不会有别人可以找得到。"
牛顿咬着牙:"好,卫君,托你代邀。"
我点头答应:"第二个办法,是你要设法让她容易找到你。"牛顿抿着嘴,不出声。显然,对于阿佳的出现,他又是惊怕,又是期待。
六、寻人启事
我道:"这件事,越早了断越好。怨毒藏在心中,已经三十年了,越下去,怨毒只有越深,你有没有想这一点?绝不能再回避了"
牛顿慑懦道:"我不是回避,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我沉声道:"很简单,把当年发生的事张扬出来,然后,你公开出现等她来找你!"
牛顿一听,身子就发起抖来:"那……那……要是那样,人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人。"
普索利道:"当年的事,确然只有你们两人知道--"
牛顿连忙纠正:"那凶手也知道。"
普索利道:"既然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你不妨说得隐晦一点--当事人看了明白,别人看到莫名其妙的那种,不但可以引阿佳出来,要是连带能把凶羊也引出来,那就更好了。"
约克始终不肯放过牛顿,阴森森道:"如果真有所谓凶手。"
牛顿一挥手:"好,我这就进行。"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几个人互望了一眼,除了高个子是下定决心,自此要寸步不离跟着牛顿,以证实他对灵学研究的理论之外,其他的人已经无事可为了。
我们全知道了当年惨事发生的经过,照牛顿的叙述,事情确然怪异,怪异到就算阿佳出现,也未必能真相大白。
但是在阿佳出现之前,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定下的两个办法,一个要靠小郭,另一个要靠牛顿自己。
普索利也感到了这一点,他道:"把各位老远的约了来,总算不虚此行吧!"
大家的反应不一,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个高个子,我则瞪了普索利一眼,而且哼了一声。普索利知道,对我来说,是太虚此行了。自力除了确定了有一个前世冤死的女子转世今生之外,我一无所得。这种事,在我的经历之中,可以说微不足道之至。
普索利吐了吐舌头,不敢说什么,其余几个人都各自告别离去。我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盘算着雪要是不停,明天也照样可以离去,反正是卖普索利交情来的,良友相叙几天,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牛顿忽然趋前到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卫君,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和普索利爵士到我书房可好?"
我向普索利望去,只见他也大有请求之色。这时,还在一旁的那高个子,脸色难看之至,因为牛顿的邀请,并未包括他在内。
他尴尴尬尬地乾咳了几声,反倒是我不好意思,向牛顿道:"这位先生--"
牛顿道:"我们要商量的事,和他无关。"
主人这样说,我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在牛顿的带领下,通过了好几道门,才进入牛顿的书房,那就是不久之前,牛顿和方琴会面之处了。
一路经过的时候,普索利并无所觉,但是我却已经看出,每一道门都有极严密的保安装置。在通过这些门的时候,牛顿每次都用手在门上按一下,才把门打开,可知那些门都要凭他的掌印,才能打开。也就是说,除了他本人之外,别无他法可以正常开们,由此可知保安之严密。
进入了书房之后,书房约有两平方公尺,很是宽敞,四面全是书架,表面看来,并无异样,但是我敢说,其中一定机关重重。
而且,除了进出的门之外,一扇窗子也没有。四面墙中,可能有暗道,但墙壁必然坚固无比,不是随便就可凿得穿的。
他长年匿居在这样坚固稳当之处,自然是为了防备阿佳来报仇,这一点,和他一直坚称自己无辜,似乎不是很吻合。
我装着不经意地问:"这里的墙有多厚?"
牛顿道:"一公尺--"
他才说了厚度,就停了下来,苦笑:"卫君,瞒不过你的法眼。"
我直截地问:"你不是无辜的吗,何以是这样防备?"
牛顿叹道:"我实在害怕,你们没有经历过……没见到阿佳临死时的那种恨意,她把这股恨意带到了今生,甚至还是婴儿时,就已经如此强烈地表达出来。她要找我报仇,一定是有备而来,一见了我……必然会发动猛烈之至的攻击……我虽然躲在这样稳固的地方,可是没有一夜睡得安稳,睡着了,也必被恶梦惊醒。"
我不知道是同情他好,还是鄙视他好:"人家说,为人不作亏心事--"
牛顿叫道:"可是阿佳认定了是我杀死她的!"
我叹了一声,无意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就道:"你有什么事和我商量?"
牛顿望了望普索利,又望了望我,支支吾吾,令我大是不耐。
我喝道:"有话直说!"
牛顿忙道:"是!是!好……请郭大侦探找人的事,要拜托你了。"
我怒道:"这我不是早已答应了么?"
牛顿道:"是!是!"
普索利也不耐烦了:"你有话就快点说,卫君最恨人说话吞吐!"
尽管普索利这样说了,牛顿还是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卫先生,我想……我想……你引她出来的办法……是很好……"
我道:"你不知该如何进行?你可以利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媒介,拟定一则启事,只要阿佳一看到,就知道是你在找她,那就行了。"
牛顿道:"这我知道。"
我没好气地望着他:"那你还有什么求我?"
牛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挥拳:"我想……阿佳先去找你。"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家伙还是害怕,不敢一下子面对充满了报仇意念的阿佳,所以要我去做挡箭牌。
他这种想法,当然绝不高尚,可是我转念一想,对我也没有损失--阿佳要找的是他,冤有头,债有主,阿佳再凶,心中的仇恨再毒,也不会对我下手,就算会,我也自信可以应付。
我道:"你的意思,先让阿佳来找我?"
牛顿连连点头,我道:"可以,你可把我的联络电话公开出来。"
牛顿也没想到我会一口答应,霎时之间,那幅感激涕零的样子,难以描绘。
当宿无话,第二天,我和普索利先离开,在途中,普索利问我:"你什么答应牛顿的要求?"
我把我当时所想的说了,又补充:"能够第一时间和一个再世人会晤,这总不是一件坏事。"
普索利拍了拍我的肩头,表示他对老朋友的关怀:"你要小心,如今的阿佳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这个青年,受着仇恨的折磨和煎熬,怀着前世惨死的怨毒,我相信他的心理状态,一定大大异于常人,十分可怕,你要小心这一点。"
我点头:"我会的。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了,请不必为我担心。"
和普索利分手之后,回家,我便把小郭找了来,恰好温宝裕,也在再加上白素、红绫,我把此行的一切,向他们说了一遍。
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谁是凶手"这一点上。小郭咬烟斗(以表示他大侦探派头)摇头摆脑地道:"太奇怪了,必然有凶手,但却又没有凶手。"
温宝裕道:"我看就是那个牛顿!"
大家讨论了一阵子,自然没有结果,一致的结论是:先把阿佳找出来再说。
小郭一拍心口:"包在我身上!"
可以寻找阿佳的线索,少之又少,只知道他在三十年前,出生于当时西德南部一个小镇的圣十字医院,他的父亲姓森,连名也没有,他的母亲叫玫玲,原本姓什么也不知道。一不过,对擅于找人的郭大侦探来说,或许这些资料已足够了。
郭大侦探甚至取笑我:"你要牛顿在全世界的传播媒介上刊登寻人启事,其实大可不必,在德国长大的人,一定懂德文,只要用德文就可以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没叫牛顿用西藏文--在全世界的传媒上用德文刊登启事,行不行?"
不到三天,应当地的传播媒介上,有了德文的寻人启事,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启事竟然有两份。
一份显然是牛顿的所为,因为那上头有着我的一分联络电话。
另一份我看了一遍,也明白是什么人的所为了,是约克,阿佳生前的恋人。
两分启事的内容分别如下。
牛顿的:"阿佳,三十年前的事,你一直误会了我,我是无辜的,我极爱你,在收到了护士长的信之后,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现极盼你和我联络,电话是--阿佳,我一定会向你说明一切,你的冤枉,也是我的冤枉。打电话时,请说出当年你记得很熟的密码。"
另一个是约克的:"小阿佳,我亲爱的,自从你三十年前失去了音讯后,我伤心欲绝,如今方知你的悲惨遭遇。无论如何,让我知道你的下落,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达成你的愿望,让该得报应者得到应有之报应,不会让奸人永远得志,爱你的约克。又,别的人或许也在找你,但我们曾有山盟海誓,一定请先和我联络。"
约克也下了电话,甚至地址,地址是位于德国慕尼黑的一家"灵学研究所"。
几乎在我看到两则启事的同时,我接到了牛顿气急败坏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嘶叫:"你看到了吗?约克,那个约克,他竟然……竟然……"
由于他实在太激动了,竟至于说不下去。
我道:"你别激动,他没有道明当年阿佳惨死的情景和转世为人的事实,已经证明他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你不能再要求什么了。"
牛顿喘着气:"可是他认定了我是凶手,要是阿佳先去找他,两个人合谋对付我,那怎么办?"
我道:"阿佳先去找谁,这事只好由她决定,要是她去找了约克,我相信,以约克的为人,必然会把你的说法转告阿佳。"
牛顿急道:"那不成,他们……他们……"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十划还未有一撇,只要阿佳肯出现,什么人找到她出来,都是好事。"
牛顿又发出一连串的呻吟声,我不去理会他:"你在启事中要阿佳说出密码,你还未曾告诉我密码是什么,叫我如何核对来电。"
牛顿苦笑:"我这就说。"
他把那极其复杂的密码,告诉了我。我想,当年一心以为自己已拥有了大量财富的阿佳,忽然在电话中遭到了否定,美梦幻灭,对她的打击,自然极大。这个十九岁的少女,空有一副美貌,其实为人并不足取。首先,她贪婪,在巨额的财富而前,出卖了自己。虽然说这种情形,在现代社会中,无可厚非,但也绝不能视之为人格高尚。
其次,她很愚蠢,她死得如此之惨,人头落地,可是连自己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我很相信牛顿是清白的,因为事情离奇,伪造者不可能想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捏造情节来,捏造情节者,都会把事情说得合情合理,极少破绽)。
而且,她又固执地把前世的经历,带到今生来--每一个人都有前世,若是人人都要算前世的账的话,这世上的混乱,至少增加一百倍以上。
所以我对于今生的阿佳,虽然还不知道人在何方,何时可以见到,但已心有成见,没什么好感。
牛顿还在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头:"一有消息,我立刻和你联络。"
牛顿长叹了一声,我道:"你身边的灵学家,不同凡响,你可以多点向他讨教,一定会有好处。"
牛顿再叹了一声,这才没有了话说。
白素指着启事:"看来这两个男人对这个阿佳,都还大有情意。"
我想起我想到过的问题,正好听听白素的意见,我道:"可是今生,那是一个男青年。"
白素斜瞄我:"你没有设想过,同性恋的由来,就有可能是这种情形?"
我不禁哈哈大笑直起来,白素对我,实在太了解了,她竟可以知道我必然从这件事上,联想到了这个问题。她自然也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她道:"这个课题,还可以进一步发挥,现在都在说'遗传因子',我认为遗传以分两种,一种是上代的遗传,一种是前世的遗传。"
我鼓掌称好;"一有机会,必然联络这方面的专家,好好研究。"
白素道:"这个阿佳,就是极好的研究对象,我敢说,她前世的记忆不灭,必然大大影响她今生的生活。"
我道:"就算前世的记忆不在,能影响一个人今生的生活。很多'天才',我看全是潜意识之中,前世的记忆在起作用,尤其在艺术方面的才能,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天才,都可以循这方面去找才能的由来。"
白素同意了我的话,又道:"我们不妨来推断一下,如今那男青年会是什么样的。"
我笑了起来:"十九岁大姑娘的记忆一直存在,这男青年自然娘娘腔之极,人们常讥笑娘娘腔的男人'前世是女人',看来不是随口说,而是真有此事的。"
白素半侧着头,想了好一会,才道:"这个有前世全部记忆的人,很是特别,一般来说,已确定是转世人,例如喇嘛教的活佛,也不能有如此强烈的在婴儿时期就有的记忆。"
我点头:"确然是,转世的活佛,在孩提时期,如同鸿蒙未,要等到被确认之后,这才把前世的记忆慢慢恢复。"
白素道:"所以这个例子奇特之极,要是掌握了记忆不灭的规律,那么人的生命形式,就会起天翻地覆的地变化了。"
我叫了起来:"那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生命?"
白素点了点头,我忽然又大摇其头;"不妙,大大地有妙,这样的永恒生命形式,不是很妙。试想想,叫我带着今生的记忆,再世为人,一开始还要经过好几年的婴儿时期,那怎受得了。"
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人的生命形式,一定要经过婴儿时期,在这个时期中,人不能控制身体,身体要在脱离婴儿时期后,才能随心运作。在婴儿时期就有成人的记忆,那是一种难以想像的景况。
我叹了一声:"或许,到时人的身体结构,也会起变化。"
白素道:"或许,根本没有'到时',像阿佳那样的情形,是极度的例外。"
我喃喃地道:"或许……"
讨论自然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我真的把人类的同性恋倾向和前世经历的关系,向一些专门研究人类异常性倾向的专家提了出来。自然,有人听了哈哈大笑,斥为荒谬,有人觉得有点道理--任何领域中的人,都分成有想像力和没有想像力两种,何者可以在本行上有突破性的成果,自然再也明白不过。
自那次讨论之后,传播媒介上的启事,连续登了一个月--约克的只持续了十天,想来是由于经济问题,牛顿有钱,可以继续化下去。
小郭的行动早已展开,且包括了监视约克在内,为的是如果阿佳找约克,他也可以知道。
一个月过去,我这里音讯全无,约克也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牛顿焦急地和我通了二三十次话,最令我意外的是,郭大侦探方面,竟然也一点着落都没有。
当他来见我的时候,神情颇是沮丧,一言不发,我也不问他经过--他必然是尽了力而没有结果,又何必多问。我只是道:"以情理而论,一个人若是记得前世的一切,他一定会到前世生活过的所在去凭吊一番,阿佳的家乡附近,可有什么神秘青年出没过?有没有什么人去找过阿佳的父母?"
小郭叹了一声:"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作了详细的调查,然而并无其事。"
我道:"在这种小地方的医院中待产的,一定不会是从老远路赶来的,必定是附近的居民,我看,以医院为中心,六十到一百公里为半径,作为调查的范围,也已经足够了。"
小郭苦笑:"我调查的范围,半径是两百公里。"
他略顿了一顿:"在这范围内,有七百三十九家姓森的,又不是三年前的事,只是三十年前的事而已,可是逐家调查,并不有一家在三十年前有男婴诞生,所以这个假定不成立了。"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好就是外地来的了,这就困难多了。而且,根据当时婴儿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的情形看来,婴儿的父母之间,可以出了问题,那产妇就有再婚的可能,'森'这个姓,也没有意义了。"
小郭道:"对,但是'玫玲'这个名字,虽然普通,加上曾经姓森,总是一个大线索,于是,我在欧洲大部分的传媒上,刊登启事,寻找三十前曾在圣十字医院诞下男婴的玫玲・森女士,我讹称有一笔遗产,属于该名男婴的,若是玫玲女士已不在人间,那请当年的婴儿出面来见我。"
我皱着眉,不出声。
小郭立时道:"这个办法不好?"
我叹了一声:"如果只是玫玲女士看到了启事,那就很好。若是阿佳同时见到,配合约克和牛顿的启事,阿佳会立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郭道:"是,我也料到这一点,所以我还加了一点花佯。"
我微笑,等他把"花样"说出来,小郭道:"我还说明,若是任何知道玫玲森女士下落者,通风报信属实,就可以得一笔奖金--用金钱来使人做事,总是最有效的。"
我道:"不错,有多少来通风报信?"
小郭伸出了手指:"三个。"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可恶,原来他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他并不是一上来就告诉我,而要一点一点的挤出来。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是要这样向你报告,听起来才有趣了一些。"
我道:"别再玩花样了,直说吧!"
小郭吸了一口气:"三个都是中年妇女,三人之中,有两个相识,她们都声称是玫玲・森的朋友,都知道玫玲・森确然在三十前生下一名男婴,其中有一个,还曾见过那名男婴,这三个都来自柏林。"
他顿了一顿:"由此可以推断,玫玲女士是住在柏林的,要在大都市中找一个人,最困难了,因为都市人人情冷漠,谁也不知谁的来龙去脉。"
七、王子
我道:"这也是好处,人可以在大都市之中,彻底的隐没。"
小郭用力一挥手:"这三个人都说玫玲为人孤僻之至,绝不爱说话,她们虽是她的朋友,可是对她的一切,全无所知,也从来没听说过孩子的父亲。但见过男婴的那个女人说,孩子的父亲,可能是亚洲人。"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女人见过婴儿的父亲。但立即又想到,在婴儿的身上,也可以看出人种的特徽来。小郭当然已请那女人说出了婴儿的样子,有了人像专家的描绘了,所以我直截地道:"拿出来看看,亚洲人也有几等人佯,尼泊尔人和阿拉伯人就大不相同。"
小郭笑了一下:"果然瞒不过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报他说话藏头露尾之仇。他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来,打开,是几张描绘图,绘的一个大约几个月大的婴儿。
我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脱口先间:"那位玫玲女士是何等样像的人?"
小郭道:"金发碧眼,标准的白种美人。"
小郭自然也有了玫玲女士的画像,我先不急着要来看,只是仔细端详着那婴儿的画像。
我之所以一看就吃惊,是因为画中的婴儿,那亚洲的特徽,大突出鲜明了,而且,一看就可以确定他哪一部分的亚洲人。
小郭望着我,我吸了一口气;"婴儿是大了,只怕十分之中,没有一分像欧洲人,父系遗传,竟然如此之强。"
小郭道:"是,这种情形,很是罕见,我问过人了,不是没有,但极少见。你看这婴儿是哪里人?肯定是东南亚洲?"
我道:"范围还可以缩窄一些,我看是印支半岛,你看他有宽额厚唇。"
小郭道:"还有肤色,那女人特别强调说,婴儿的肤色和中国人日本人不同,是一种接近泥土的色调,她当时就曾惊呼,连礼貌也顾不得了,脱口就问:'这孩子的父亲是什么?'"
我心中一动:"玫玲女士如何回答?"
因为母亲都钟爱自己的子女,那女人的这一问,明显有侮辱的意味,那么,作为母亲的,一定会为孩子辨护,那就有可能在她的话中,得到一些有关婴儿父亲的线索。
小郭摊了摊手:"那女人说,玫玲显然由于她的不礼貌而生气了,她大声的回答说:'孩子的父亲是皇帝!'那女人自知碰了钉于,也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听了之后,皱着眉不出声。
小郭扬眉:"怎么啦,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婴儿的父亲是皇帝吧?"
我无目的挥着手,思绪很乱,盯着婴儿的画像看,我又道:"玫玲女士的画像呢?"
小郭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一直在"藏好",但这时,他总算看出我一定想到了什么,所以极快地又取出了几幅画像来。
我一看,画中人长发披肩,美艳无比,是一个标准的西方美人
小郭补充道:"那三个女人都说,玫玲女士的真人比这种画像美多了,她们都说画家画不出一个真正的美女来。"
我看了一会,道:"小郭,你不觉得奇怪吗?"
小郭说:"你是说,一个这样的美女,和一个亚洲人生了孩子?"
我点头:"事情和种族歧视无关。事实是,如此出色的一个美女,在西方自由社会之中,前途可以说是璀璨无比。亚洲人在欧洲的表现并不出色,中南半岛上的人,大都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何以能有这样的一个美女对他垂青?"
小郭沉吟了一下:"我也想过了,但男女之间的情爱,很难用常理来测度。"
我摇头:"不,就算是一对外形看来极不相称的男女,只要他们走在一起,就必然有内在的理由,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小郭说:"这玫玲女士,看来也不象是荡妇淫娃啊!"
我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那男的必然有什么可以吸引美女之处。"
小郭扬眉:"他巨富。"
我道:"这是可能之一。"
小郭骇然:"总不成他真是皇帝!"
我一点也不感意外:"这是可能之二。"
讨论到这里,我和小郭都静了下来。我们的第一个感觉是: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稍冷静下来之后,就会觉得:这怎么不可能呢?
虽然"皇帝"这玩意儿,好像总和古代、历史等名词联在一起,但是事实上,皇帝在世界上并未绝迹,欧洲有,亚洲更多。
在亚洲的许多小国(甚至大国如日本)中,皇帝还是名正言顺的一种尊位,虽然在历史的漩涡之中打转,但还未完全被历史淹没。
那么,亚洲某小国的皇帝,跟一位欧洲美女发生了一段情,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如果说,外形年龄绝不相称的巨富,就可以凭金钱的力量,使美女婉转投怀的话,那么,皇帝对美女的诱惑,不是更深一层吗?
一时之间,我和小郭想到的都一样,过了好一会,小郭才开口:"天!真不可思议!"
我道:"不是太不可思议,中甫半岛上的国家,长期受欧洲强国的殖民统治,皇室贵族的子弟,大都在欧洲留学,遇上欧洲美女,也不稀奇。"
小郭摇着手:"我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而是那地区的几个国家,早已没皇帝了啊!"
我纠正他:"不是没有皇帝,而是绝少'在位的皇帝'了。并不是完全没有,泰国皇帝不是还在位吗?"
小郭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会是泰皇?"
我道:"不知道,更可能的是已不在位的皇帝,虽不在位了,但皇帝仍然是皇帝。"
小郭一击桌:"我再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要循这个方向去查!"
我道:"那三个女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不见了玫玲女士踪影的?"
小郭道:"有,她们说,大约是在孩子一岁左右时,她就突然消失了。"
我问小郭:"你看她到什么地方去的可能性最大?"
小郭先是张大了口,接着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她,她带着孩子……去找父亲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小郭喃喃自语:"锡金的国王,倒是娶了一个西方美女为后,但那是美国人,实在没有听说过别的亚洲皇帝……那……姓'森'自然也不是真姓了。"
我点头:"当然,但我相信,也不是凭空捏造,一定是真正姓或姓的一部分。"
小郭站了起来,来回走着,口中仍然念念有词。这次,他念的是几个人的名字,那些人全是几个国家的贵族。
接着,他又道:"只听说过什么王子、什么亲王,没有听说有什么国王和皇帝。"
我笑道:"你也真傻,要是没有国王或皇帝,哪来的王子和亲王?"
小郭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真是……没有听说,只是因为他们早已死了,或是神秘失踪,或是引退了,可他们确曾存在过。"
我道:"正是,那个婴孩的父亲如果是皇帝,那么,婴孩的身分,就是王子。"
小郭大有不屑之色:"王子这个身分有什么用?"
我也有同感--印支半岛,是近几十年来局势最为混乱之处,乱到了美国派大军介入南北越战争的地步,几乎类同世界大战,而且,遗祸无穷。至今,这地方还和战祸、死亡、落后、贫穷等等一发可怕的现象,紧紧接合在一起。
在那种情势之下,虽然也有几个什么亲王天子之类,摇晃充撑着场面,但是实际上,谁拥有军队,谁就有强权,王子云云,值不了什么钱。
不但这个婴儿的王子身分没有什么用,就算婴儿的父亲有更高的身分在那种的乱世之中,若不能掌握强权,其处境也只有比平常人更坏。
想到了"乱世",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幅又一幅发生在人类历史之中最悲惨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都以大量的死亡作为基调:逃亡、大屠杀、战争、疾病。在那一带,有着人类历史上最凶残、最卑鄙无耻、最肆无忌惮的杀戮,惨死的人数以百万计,没有一个家庭能保持完整,那一切,全是由少数一些"人",打着堂皇动听的旗号做出来的。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一个王子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
我约莫算了一算,假设婴儿是在一岁左右的时候,玫玲女士带着他去找父亲,到了印支半岛,那么,这婴儿成长的三十年,恰好就是那三十年连续不断的大动乱,他就在那种乱世中成长。
自然,在那种乱世之中,千千万万的婴儿,根本没有成长的机会,就夭折了。如果那婴儿也早已死了,那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冤死的阿佳会不会又投胎转世,是不是还记得那一次人头落地的冤死?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思维混乱之极,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小郭看我在发呆,他也在发呆,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太乱了,无法想。"
我也有同感,"嗯"了一声。小郭又道:"什么玫玲女士,什么有王子的身分的婴儿,可能早已在极度的紊乱之中,化为尘土了。"
我道:"当然有这可能,但是,你不是准备放弃寻找了吧?"
小郭一挺胸:"当然不放弃,不论怎样,都要找出一个结果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豪气干云,可是说了之后,又难免吸气,叹了一声:"在那个地方找人,真是大难了。一个国家,本来有四百万人口,有记录的死亡,约一百万人,可是只剩下了两百万,在不明状况下不见了的人,也有一百万,这是人类历史上不可忍受的耻辱。"
我看着他,他越来越是愤慨:"至今为止,还有数以千计曾介入战争的美国军人,被列入"失踪"的名单,那里是地狱,是不属于地球的另类空间,在那里,某些屠夫的行为,也绝不是正常的人类行为!"
我等他发作完了,才道:"伟论完了?这种空话,说来何用?"
小郭坦率地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着手才好,所以只好说空话。"
我道:"真要进行,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可以事半而功倍。"
小郭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我道:"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人,他和原振侠医生有过交往,他--"
小郭听到这里,已直跳了起来,叫:"青龙,这个人是青龙!"
我点了点头。
关于青龙这人个,在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中,出现过几次,他是一个传奇人物,身分复杂,行踪飘忽,能够在那种环境下生下来的人,谁的身上都有车载斗量的传奇故事。
青龙这个传奇人物,对中南半岛那一带的情形,大熟悉了。
小郭高兴完了之后,又苦笑:"到哪里找他去?"
我道:"听说他在深山隐居,他和各方面的人物,都有千丝万缕伪关系,略用手段,应该并不难找。找到了他,许多问题都可以有答案,至少可以知道,那婴儿的父亲是何等样的人。"
小郭有疑惑:"怎么会?"
我道:"青龙这个人,身分很神秘,原振侠和他是生死之交,但也不甚了解,我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听人说起他有皇族血统,由于看不起皇族中人勾心斗角地争权,所以才身人江湖,但是他始终和高层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婴儿的父亲,只要是印支三国中的皇族,青龙就必然会知道来龙去脉。"
小郭得了我的提醒,大喜过望:"我这就设法找他。"
我很是郑重地叮嘱他:"这个人脾气极怪--"
我才说了一句,小郭就道:"你自己的脾气也够怪了。"
我见他大有不以为然的态度,就正色道:"你可千万别儿戏,这人的脾气怪,行事异于常理,而且,他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中,对生命的看法,也就异常,杀戮生命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他比我可难服侍多了,你不要弄不好,为了不相干的事,把小命送了出去。"
小郭见我说得如此严重,也就正色道:"我有数的了,找不找到他,还成疑问呢!"
我倒是实话实说:"你郭大侦探出马要找的人,只怕还不至于找不到吧!"
小郭居然当仁不让,笑道:"说得也是。"
我再提醒他:"他和各国的情报机构,都有一定的联络,你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小郭答应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本来是想解决阿佳被杀案的,却变成了寻人游戏。"
我道:"两件事大有关连--对了,你对阿佳的离奇被杀,有什么看法?"
小郭伸手搔头:"确是离奇之至,真是难以想像,不可思议。但有一点,我的看法和你样,那个牛顿没有杀人。"
我"嗯"了一声,小郭道:"他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阿佳先以为牛顿骗她,这才进而以为自己是死在牛顿之手,可是事实上,牛顿绝没有骗阿佳。"
我点头,小郭的分析很有理。小郭又道:"这位阿佳,只怕也美得不可方物,不然,约克、牛顿两个男人,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我笑:"哪里那么多美女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
小郭讶道:"你没有见过她的相片?那个牛顿没有拿她的相片给你们看?"
小郭这样问了,我也觉得牛顿很怪,他并没有给阿佳的相片我们看。虽然好象没有必要,但阿佳是如此有关键性的一个人物,多叫我们认识她一些,也属应该。
我一面想,一面向小郭作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已拿起电话来。
电话一接通,牛顿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颤声问:"有消息了?"
我道:"还没有,正在进展中,有两件事必须弄个明白。"
牛顿喘了几口气,我道:"第一件事,方琴女士没向你说起那婴儿是什么模样的吗?"
牛顿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像是这个问题太突兀了。过了一会,他才道:"没有--婴儿会有什么样子?即使是一个会说话的婴儿,仍然是婴儿。"
我沉声道:"你立刻去问方琴,叫她详细回忆那婴儿的模样。还有第二件事,你只形容了一下玫玲的美丽,有她的相片没有?"
牛顿的声音又发颤:"有……但不多……"
我道:"挑最清楚的寄张来,两件事,我都要最快收到资料。"
牛顿答应了一声,小郭道:"方琴是故意不说,还是没有留意?"
我摇头:"两者都要可能,更有可能的是婴儿不让方琴说--他要报仇,自然不想牛顿知道他外形的上的特徽,一旦知道,就容易防范了。"
小郭现出怪异的神情--一个婴儿竟也可以如此工于心计,实在叫人骇然。
我补充:"那只是我的假设。"
我的假设,在两天之后,就得到了证实,牛顿打电话来,声音怪异莫名:"方琴说了那婴儿的模样,起先她不肯说,我威胁要取消对她的资助,她说,那是婴儿告诫她,叫她千万不能说的……"
我已不耐烦,喝道:"那婴儿究竟是什么模样?"
牛顿道:"扁鼻,厚唇,小眼,深肤色,是一个有东南亚一带土人特徽的亚洲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证明在三个女人,小郭找到的二个女中,曾见过婴儿的那个所给的资料是可靠的。
牛顿又道:"真想不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妇人,会产下这样的一个婴儿--事情真算是有进展,至少,现在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冷冷地道:"人长大了,容貌是会变的。"
牛顿道:"容貌会变,但是人种的特微不会变。"
我道:"好了,阿佳的照片--"
牛顿道:"我已用最快的方法寄出,你应该很快就可以收到。"
我总觉得牛顿这个人很是可厌,若不是这事真是如此地稀奇古怪,我一句话也不愿和他说,所以我道:"再联络吧!"
牛顿却还不识趣:"一个亚洲人,怎么能使一个美女替她生孩子呢?"
他的话中,有着明显的歧视在,我不客气地道:"像你这样瘦小乾枯,其貌不扬的人,也有阿佳这种没脑的美女投怀,或许那亚洲人比你更有钱,甚至,可能是一个国王,有什么好奇怪的。"
牛顿被我抢白了一顿,一声也不出,我可以想像到他脸色发育的样子。我大声喝:"还有问题吗?"
牛顿怔道:"没有了!没有了!"
我放下了电话,想起自己的假设正确,也很得意,婴儿懂得如此嘱咐方琴,自然是吃了亏,长了智。由此可见,人的智慧,可以是前世今生累积起来的。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牛顿寄来的邮件,在拆封的时候,我心中突然感到很紧张,至于为什么紧张,我也说不上来。
我只是隐约感到,在玫玲女士和阿佳之间,应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自然,我所指的"某种程度上的联系",不是指阿佳今生成了玫玲的儿子--这种关系是表面的,人人可以看得到。
我隐约觉得的联系是内在的,隐秘的,而且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关键性的所在。
我拆开了邮件,牛顿把照片包得很好,那表示他重视这些照片,他把照片夹在两张硬纸之间,一掀开了硬纸,照片映入眼帘,我就一震,立即拿起了电话来,和小郭联络。
因为一看到了阿佳的照片,我就知道我隐约的模糊的感觉,已渐渐变成实在,可以摸得着抓得住了。
但是小郭却不在,留言说是出远差去了。我心想。难道小郭不向我道别,就出发去找青龙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一定是有突发事件,以致他连向我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八、妓女
虽然很难想像如何会有这等情形,但联络不上小郭,我只好放下电话,就继续仔细看阿佳的照片,一面看,一面不住吸着气--那是心中惊讶的自然反应。
在照片之中的阿佳,明眸皓齿,明艳无比,有一张是牛顿和她的合照,相形之下,更显得牛顿的猥琐。虽然说金钱的魔力大,但是这样明媚的一个少女,也会出卖自己,真叫人难以想像。
令我感到震惊的,当然不是阿佳的艳丽,而是不论从面部的轮廓,还是从五官来看,阿佳和玫玲女士,面貌相同之处,竟有八九成以上--那还是我对人的面貌差别有专门本领,才能看出她们之间的些微不同之处,若是由大意一点的人来看,阿佳和玫玲活脱脱就是一个人。
我向牛顿要阿佳的相片,本来就是期望有所发现,但是却也未曾料到有这样的发现。
一时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又找不到小郭商量,正在此时,白素走了进来。
白素一眼看到了阿佳的照片,"咦"地一声,脱口便道:"小郭真有本事,找到玫玲女士的照片了。"
我道:"你仔细看看。"
我一面说,一面把玫玲的画像取了出来,和照片并列在一起。
白素一扬眉:"不同……那是两个人,还是由于画像不够逼真?"
我道:"是两个人,照片上的是阿佳。"
白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她疑云满面,显然也因之联想到了许多问题。
她先问我:"你先想到了什么?"
我道:"双胞胎。"
说了之后,我又和她一起摇头,因为这一说法不成立,玫玲的年龄,应该比阿佳大两三岁。
我又道:"姐妹。"
白素道:"那得问问约克--其实,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两人十分相似。"
我吸了一口气:"两个相似的人之间,会有着什么联系呢?还有阿佳投胎成为玫玲的儿子,是不是由于阿佳和玫玲的相似?"
白素苦笑:"只怕灵魂投胎,并没有选择权。"
我道:"好,投胎是偶然的,那么,两者相似,其间就一定有必然的关系。"
白素举起手来,"她们都是德国人。"
我想了一想,是,她们都是德国人,但德国人有几千万,这种必然的关系,在整件事之中,又起着什么作用呢?
白素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道:"我们对于这两个人所知大少了,若是对她们的事知多一点的话,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相同之处来。"
我道:"现在至少已找到了两点:一,她们容貌惊人的相似;二,她们都是德国人一一一"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我们为什么要致力发现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
白素摇头:"我也说不上来,阿佳转世投胎成了玫玲的儿子,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很多相同之处,才起了奇妙的互相吸引作用?"
我道:"不,转世投胎的灵魂,不见得有选择能力。"
白素迟疑了一下:"我的意思不是选择,而是一种自然的吸引,例如水向低流那样,灵魂会自然归向自己生前相同的人。"
我道:"这个设想,倒可以接受。奇怪的是,我总感到玫玲和阿佳有越多相同之处,就越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可是那只是感觉,我捕捉不到实在。"
白素道:"了解玫玲比较难,还是让小郭去努力。我们可以先从牛顿那里,多得一些阿佳的资料,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可以找小郭去作深入调查。"
我叹了一声:"小郭留言说远行,若是他去找青龙,只怕一时回不来。"
白素悠然:"那就由我来进行。"
我向她打了一躬:"若有娘子亲自出马,何愁大事不成。"
白素笑:"我也不会到德国去,只是请那里的朋友帮忙。"
我道:"我再去问牛顿。"
和牛顿通电话的结果,叫人有点啼笑皆非,原来牛顿所知的,并不比我多,他对阿佳的来龙去脉,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他的话,却也有理。他说,谁会做那么杀风景的事,去追查一个美女的背景,活色生香的人在你面前,还去理会那些资料干什么?
我道:"你曾说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是哪家农学院?"
牛顿道:"好像在科隆。"
白素在一旁道:"农学院是冷门学校,不难找。"
我道:"你难道没有在阿佳死后,探索她的过去,以追寻她的死因?"
牛顿一时之间,没有立刻回答,我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杀人,你一定致力于寻找真凶,那么,也就一定会从调查她的背景着手。"
牛顿的声音,听来很苦涩:"是,我调查过。"
我没有责问他为什么上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提到这一点,我只是直接地问:"结果如何--说详细一点!"
牛顿又停了半晌,才道:"有必要么?"
我怒道:"当然有必要,你以为我那么有空,没有必要,我和你通话干什么!"
牛顿又呆了片刻,在这当口,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牛顿如此吞吞吐吐,显然是有难言之隐,这却又是为何?
正当我要催他说时,他已叹了一声:"调查的结果,不是很愉快。"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哀伤,这使我对他的不满程度减少了若干。
我只是道:"请照实说,因为可能极重要。"
牛顿再叹了一声:"她……虽然只有十九,可是生活……很……放浪,约克只不过是她在乡下时就认识的男友。她很滥交,甚至在柏林和汉堡都……做过……妓女……她……她……"
牛顿把阿佳的过去,说来显得很困难。他说的话,也很令我感到意外。
我自然可以了解牛顿的心情--自他邂逅阿佳起,阿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绝未想到过阿佳会是这样一个俏佳人,所以,这一切是阿佳离奇死亡之后,他经过了调查才知道的。
可想而知,这对他的打击,是何等巨大,他心目中美的化身,爱的对象,却原来是一个在风尘中打滚的妓女。这个打击,代表了他幻想的毁灭,一切美好的想像,突然之间,都变得丑恶无比。
另一方面的打击,是他在金钱的损失--本来只要化三五百马克就可以达到目的,可是他却付出了万倍以上,那种被欺骗的打击,对一个本来就有自卑感的人来说,也就格外沉重。
难怪他不愿意说出来了。
我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我立即间他:"这一切,是惨事发生后你做了调查才知道的?"
牛顿道:"是。"
他停了片刻,又反问;"你为什么这样问y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先作了调查,恨她骗了我,所以才杀了她?"
这正是我所想的,所以我道:"正是此意。"
牛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哀,他道:"你错了,如果不是惨事发生,她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绝不会去调查她以前的生活。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当然可以看得出我对她的一往情深,她也不会向我透露她的过去,以免惹起我们的伤心,我们会一直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
我再钉了一句:"若是你偶然知道了呢?"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疲倦:"我说过不会,那就是不会。事实上,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我懊丧得要死。"
我听出他不愿意多说,但突然之间,有了意外的发现,我自然不会放过,我道:"懊丧还懊丧,你还是作了深入的调查,是不是?"
牛顿又不出声,我道:"一个女孩子会去做妓女,总有成千上万的理由,但既然做了妓女,就必然处身于一个复杂无比的环境之中--这个环境之复杂,超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在这个环境之中,什么事都会发生。阿佳的死,大有可能和她的这一段经历有极大的关连,你必须告诉我。"
本来,知道了这段事实,我自己也可以进行调查,但是,毕竟时间过去了三十年。别说三十年,就算只是三十天,也可以令得人事全非,要调查,自然困难之至。就算当时牛顿的调查不全面,不彻底,也比我现在再去做好得多。
牛顿发出了几下抽噎声,才道:"她初次当……妓女那年,只有十四岁。"
牛顿说到这里,一口气噎住了出不了声。我也暗叹了一声,一个在照片上看来,如此清纯美丽的少女,竟然是卖淫行业中的老手。
牛顿又道:"她一直跟着一个皮条客,名字叫鲁鲁,是汉堡的淫业大亨,手下有不少风华绝代的少女。我在得到的初步调查结果之后,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那是事实,所以我曾亲自去见过那个外号'花街之虎'的淫媒鲁鲁。"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和鲁鲁见面对话,我暗中录了音,我放录音带给你听如何?"
我忙道:"好,但我要间当时的情形如何。"
牛顿道:"我包下了汉堡最豪华的酒店全层,包括了总统套房,又雇了十个保缥,做足了神秘豪富的一切派头,放话出去,要找一流的妓女,要汉堡有名的淫媒排队来见我,这样,才把花街之虎引到了我面前。"
我冷冷地道:"有钱真好。"
牛顿道:"鲁鲁的派头也不少,他带来八个美女,什么人种都有。我看了之后摇摇头,然后每人给了一笔钱,打发走了,鲁鲁瞪着死鱼眼,望了我好半晌,才说话。"
接下来,便是牛顿放给我听,他和淫媒花街之虎之间的对话。
我先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先骂了三五句粗话,才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少女。他妈的,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可请不动如今的玛莉莲梦露!"
言下之意,是如今的梦露已大红大紫,他请不动了,要是早两年,梦露还没有红,他一样可以请到。
牛顿说话了:"听说你手下有一个叫作'小水仙'的,好像并不在刚才的八个之内。"
鲁鲁一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又讲了一句粗话:"你果然识货,小水仙,嗯,小水仙,那确然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我听到这儿,问了一句:"这小水仙是--"
牛顿语带哭音:"那……那是阿佳当妓女的名字,我当时证实了这一点,心如刀割。"
在录音带中,听到鲁鲁的声音:"人是出色的美人,可是价码也特别高。"
可以听得出,牛顿的声音,紧张之至,甚至忍不住有点发颤:"你能把她召来吗?"
鲁鲁:"能,为什么不能。"
我心想,这回花街之虎只怕要变成花街之猫了,因为牛顿再也清楚不过,阿佳已经惨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小水仙,这淫媒当然是准备另外找一个貌美的妓女来冒名顶替了。
果然正是如此,接下来的录音,断断续续,显然是牛顿在控制着,有必要的时候才录。
听到的录音,内容大同小异,一共三次,都是鲁鲁先开口:"小水仙来了!"
接着,便是一个女郎嗲声嗲气的的声音,和牛顿冷冷地道:"这不是小水仙。"
鲁鲁打着:"哈哈","好,大老板不喜欢,换一个。"
一直到了第三次,鲁鲁有点忍不住了:"你是来找麻烦,还是找姑娘的?"
牛顿沉声道:"我要见小水仙!"
鲁鲁又骂了几句,才道:"你认识她,为什么你那样肯定来的不是她?"
牛顿道:"有人给我看过她的照片。"
鲁鲁道:"你他妈的把她的照片给我看看,是老的小水仙,还是新的小水仙!"
牛顿问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牛顿问这一句话的同时,我也脱口便问:"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在一旁的白素,也立时秀眉紧蹩,显然她也觉得这一句话中,大有蹊跷。
牛顿没有回答我,鲁鲁也没有回答牛顿,鲁鲁只是说道:"你把照片给我看便行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想来是牛顿把照片给了鲁鲁。然后,是鲁鲁的声音;"不错,这是小水仙。老实告诉你吧,不久之前她来向我告诉,说是有一个瘟生,人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钱也多得不能再多,把她当成了淑女,她不再干妓女了。我是看着她出道的,自然恭贺她一番,要她别忘了老朋友,她兴高采烈地走了,自此,我再也没见到她。"
当时牛顿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所以好一会没有声音,只听得鲁鲁在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医生?"
牛顿挣扎着道:"不……用……不必……"
鲁鲁人并不笨,忽然道:"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瘟生?"
牛顿气若游丝:"当然不是……要是……我何必来找她。"
牛顿的话,听来言之成理,鲁鲁感叹:"这女子,天生是做妓女的种,人客一亲香泽之后,就对她念念不忘,多的是回头客。对了,我这里还有她的一卷录影带,是她和三个水手大战三百回合的情形,你要不要买?"
牛顿的声音,听来怪异之至:"要……要……要……"
在他连说了三声:"要"这后,好一会没有声音,才又听得牛顿在电话中道:"完了。"
我忙道:"什么叫'完了',应该还有下文。"
牛顿道:"还有什么下文,我买了录音带……看了十分之一,我就吐了血,那是……真的吐血……我已经证实了阿佳真的是……那样,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从此,我的生活进入了自欺欺人的幻境……是你迫着我……要我把这些说出来的。"
我道:"对不起,还要你回忆一下往事,那淫媒曾问你一句什么的话:'要老的小水仙,还是新的?'你没有追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牛顿:"我好像问了,但是他并没有回答。"
我怒道:"那么重要的话,你怎么不追问?"
牛顿提高了了声音:"那有什么重要?当时我心如刀割,准还会留意这种事!"
我喝道:"你这糊涂虫,淫媒的话,分明了小水仙有两个--新的和旧的!"
牛顿道:"那又怎样?天下间叫水仙或小水仙的妓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是一个普通之极,引人逻思的女人名字。只有阿佳,这名字才是独一无二的!"
我心中想,阿佳这个名字才普通得很,但是我也承认牛顿的说法有理,像"小水仙"这类娇嗲的称呼,被妓女选用,是很普通的事。
本来,在老的小水仙和新的小水仙上,我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是若没有进一步的资料,仍然如同在水中捞月一样,什么也抓得不实在。
我追问:"你就没有问一句有关那个叫小水仙的妓女的事?"
牛顿道:"没有--为什么我要问?别说我那时伤心欲绝,就算不,我也没有必要问,我又不是去嫖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又问:"你和那个淫媒,以后再没有联络?"
牛顿不耐烦了,大声回答:"没有!"
我闷哼了一声:"牛顿先生,要解开三十年前的谜团,就难免要翻三十年的前的旧帐。"
牛顿道:"我认为快些找到阿佳,还重要得多!"
我不客气地斥责他:"知道越多三十年前的事情的真相,就越容易找到她!"
牛顿无话可说,很委曲地道:"我已经尽量合作了--那是我最不愿提起,想也不再去想的往事,可是却对你说了!"
我苦笑:"这段往事,对你有好处。"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尖:"好处?"
我道:"是的,阿佳生前向你隐瞒了她当妓女的事实。现在,如果她突然出在你面前,要对你不利,你可以挑出这个事实来,那至少可以为你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使事情有转机。"
我很为牛顿设想,可是他却道:"不!我绝不会去揭穿她,就算她自己告诉我,我也会斥她胡说,她在我心中,永远是纯洁的女神。"
中止了和牛顿的通话后,我望向白素:"我总觉得那淫媒的那句话,一定有关键性的作用。"
白素道:"正如牛顿所说,小水仙是一个很普通的妓女名字。"
我道:"设想一下,原本有一个叫小水仙的妓女,后来,这个妓不在了,又来了一新的女亥,投身淫业,淫媒又叫她小水仙。有什么原因使淫媒这样做?"
白素道:"何必问我,你已有了设想。"
我道:"是,我的推断是,这个新来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和原来的妓女小水仙,有颇多相似之处,所以才叫她小水仙。不然,什么名字都可以用,何必因袭前人的名字呢?"
白素道:"有理,可是你认为相似之处是什么?"
我应声道:"当然是容貌。"
白素望着我,不出声。我在说了一句之后,也不出声,只是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为我自己想到的"大胆假设"壮胆。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道:"其实你也猜到了,我的推测是,那个旧的小水仙就是玫玲。"
白素道:"我是知道你想到这了一点,也知道你如此想的根据,只是有一点:玫玲和阿佳相似。"
我承认:"是的,人和人之间容貌相似的虽然多,可是要像到叫人分不清谁是谁的程度,除了双生子之外,机会并不是大多,而是三个人都相似的机会更少。所以,可以把玫玲代入旧小水仙的位置。"
白素吸了一口气:"别忘记两个小水仙用了同一个名字,是由于容貌相似的这一点,也只不过是出于你的假设。更有可能是两个人根本不像,只是淫媒觉得这个名字得响亮,可以吸引客人。"
我承认白素的说法有理。
九、淫媒
我道:"所以,最基本的,就是先弄清楚这一点。"
白素又是可叹,又是可笑:"你以为还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花街柳巷的事?"
我道:"只要当时的人还活着,我说就有人会记得,七八十年前的风月韵事,还老是有人拿出来津津乐道。"
白素道:"好,我问你,证实了之后,又怎么样?"
我道:"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玫玲和旧小水仙同是一个人。"
白素又道:"那又怎么样?"
我一扬手:,'我们不是在研究阿佳和玫玲之间的相同之处么,现找到了两点:一,她们容貌相似;二,她们都是德国人,如果我的推测属实,那么,又多了两点:三,她们都当过妓女;四,她们都用过一个名字。"
白素再问:"那又怎么样?"
我笑道:"你这叫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样,但是发掘到的事实资料渐渐增加,就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
白素道:"理论上是如此。"
我又道:"假如玫玲女士是旧的小水仙,也可以解决一些疑团。"
白素"嗯"了一声:"是,例如她何以不是附近的人,却跑到小地方的医院去待产。"
我道:"再例如何以孩子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
白素道:"又例如,孩子的父亲是其貌不扬的亚洲人--我没有歧视之意,但事实上,金发美丽的德国女于,喜欢亚洲人的事例并不多,我们曾假设那亚洲人有显赫的身份,不过是以嫖客的身分,和她相识的。"
看来,白素已逐渐同意了我的假设,那使我很高兴,。可是我又立即道:"不对,妓女绝少怀孕,她们视怀孕为瘟疫。"
白素道:"一切假设都需要证实,不然,就算假设到有了结论,也仍是假设。"
我道:"对,去证实。"
我再联络小郭,仍然是留言,我找小郭一个得力助手,这助手也帮我处理过一些事。他道:"郭先生走得匆忙,他什么也没有交待。"
我道:"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号称花街之虎,是德国汉堡花街上著名的淫媒。"
那助手道:"有这样的资料,找人太容易了。"
我道:"不容易,因为资料是三十年之前的。"
那助手"啊"了一声,我道:"请你转托德国的贵同行进行,若找不到这个叫鲁鲁的淫媒本人--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若以前和他有关系的人也可以,例如他的手下,他旗下的妓女、熟知淫业的警方人士等等,总之,以他为中心,一切的人都行。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那助手一一答应,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花街之虎是何模样的,可不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我道:"可以,我去问一个三十年前曾见过他的人,然后立刻告诉你。"
我要问的那个人,自然是牛顿。
牛顿一听我又要问鲁鲁的事,大是不耐烦(他不知道我正在搜寻阿佳和玫玲之间的共通点),他道:"你怎么对一个淫媒这样有兴趣?"
我不理他:"告诉我,他的样子是怎样的?"
牛顿道:"他高和我差不多,容貌猥琐如鼠,小眼扁鼻厚唇--"
我大奇:"是亚洲人?"
牛顿道:"显然是,可是我并不知是哪一部分的亚洲人,他皮肤黝黑,双手……的指节极大,说话时,一直喜欢拗手指,据说,曾经是军官,很是凶狠。"
我道:"你见他的时候,他有多大年纪?"
牛顿道:"三十岁吧,或许还不到。"
这令我很意外:"那么年轻!"
牛顿"哼"了一声:"做淫媒,可不需要十年寒窗!"
这家伙的态度,竟如此恶劣,我也不客气:"我所做的一切,全部和你有关,所以你要是给我脸色看,只怕有朝一日,你会跪在我在前求我原谅你。"
牛顿发出了几下难明之极的声音,这才道歉:"对不起,我是……想起了阿佳的往事,心中就难过……冲撞了你,对不起。"
我愤然摔下了电话,随即把这些资料交给那助手。我向白素道:"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那家伙也不过六十岁,一定可以记起当年的事,说不定,他现在还在从事老本行。"
白素笑道:"卫斯理万里寻淫媒,这倒是很好的故事回目。"
我也笑:"把卫斯理换成白素,更耸入听闻。"
白素飨我以老大白眼,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第三天,那助手就来电话:"卫先生,你要我的那个人,是淫业中的传奇人物,他以带了一批越南女进军淫业而起家,好勇斗狠,武艺高强,枪法如神,机智非凡,很快就成了一霸,前几年才退休,但仍然在幕后操纵,人面广,势力大,财力更是雄厚。英雄不问出处,他已经是一个大亨了,要见他,只怕不易,他在汉堡,拥有豪华住宅。"
我笑了起来:"若然德国警察总监想见他,他见还是不见?"
那助手一怔:"那自然又当别论。"
在那两天中,我早已把我在德国的关系,过滤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有用的帮手,我提到的总监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国际刑警十大杰出于探之一,在我和国际刑警合作的几件事中,都曾和他合作过,虽然他一直升官,并没有联络,但这种大事,他必然乐于相助。
我决定直接前往汉堡,到了之后,再和总监联络。那助手道:"我们在德国的联络人叫曼达,我会吩咐他来接待你。"
我道了谢,也知道了小郭仍然去如黄鹤,一点消息也没有。
三十小时之后,我已到达汉堡,在机场接我的,是一个金发小子,年轻又机灵,一见我就用中国话大叫:"卫先生,你好,我是曼达。"
机灵的人,总讨人喜欢,这曼达小子,显然化了不少功夫了解我,所以和他谈话,也很是有趣,他首先道:"要找那花街之虎可不容易,他不但架子大,而且防卫很严,住的地方,警卫森严,根本不见人。"
我先说了警察总监的名字,然后道:"请他出面代邀,不知会不会成功?"
小伙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望着我,忽然道:"能不能带我去,"
我照实道:"不能,我不想因为这种额外的要求而坏了事。"
小伙子大是失望,我也只好抱歉。
到了酒店,和总监联络,毕竟是旧日相识,半点问题也没有,他道:"好,叫他来见你。"
我忙道:"也别欺人太甚,我去见他。"
总监想了一想,折衷道:"好,叫他派车来接你。"
事情进行得很快,当天下午,一辆大车子驶到酒店门口,三个高大的美女跳下车来,我知道必有异样的排场,但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我在万众瞩目下上了车,三个美女坐我的对面,奉酒陪笑,殷勤之至。
我看看她们,全都是绮年玉貌,在花街之虎手下办事,身分自然高贵不到哪里去。红颜薄命,古今中外皆然,我也感叹不了那么多了。
车行之际,我又想到在德国隐居的铁大将军,心想既然来了,应该和他叙叙旧。
车行约一小时,驶进了一道又一道铁门,一共三道。道路平坦宽敞,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有不少牵着德国狼狗的警卫在巡逻。
我心想,这不算什么,我到过一个盗墓大王的豪宅,那外号叫病毒的埃及人,训练猎豹来当警卫,比起狼狗来,气派自然大是不同。
在道路尽头的建筑物,自然辉煌之至,进去之后,也不必细述其富丽堂皇。出人意表的是,我被引进了一个小客厅中,那小客厅的外面,是一片竹林,清幽无比。客厅中的家私陈列,也全是竹制的、有几件用竹刻成的艺术品一望而知,是明代的作品,更见高雅,但想起主人的身分,我不禁摇头。
就在我大摇其头间,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穿着绸衫,一望而知是他的民族服饰,走了进来。
其人真是貌不惊人,但却也不能说他猥琐,一双小眼如豆,但很是有神。
他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听起来,和三十年前的录音,并无不同。
他先伸出手来,这手,牛顿看不出名堂,我一看,就知道他曾在黑砂掌之类的功夫上,下过苦功。一和他握手,掌心其硬如铁,更证明了这一点。我就道:"阁下的掌上功夫颇是了得,我认识一位武艺前辈,外号雷动九天,毕生专研铁砂掌,成就惊人。"
鲁鲁立时改容:"那是……我见过他老人家一次,那一次……那一次……"
他说到这里,大是感慨:"那一次,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早已报销了,哪能活到现在。"
我笑道:"那必定是阁下大有门道,不然,雷老也不会爱才。"
对方受了恭维,更是高兴,叹道:"雷老一身武艺,也不免与世长辞。"
我笑道:"人哪有不死的。"
他一面感叹,一面称是。
此人的谈吐,竟大是不俗,可称为双面性格之至。
这家伙眉眼甚精,也看出了我大感意外的神情,笑道:"卫先生,我是在江湖上翻滚讨生活的,自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是我佩服的仁人君子,我自然不会无礼。"
我笑了起来:"太过誉了,你知道我?"
鲁鲁一场眉:"久闻大名--印支半岛上,有一位奇侠,算起来,可以说是我的堂叔。不过由于我自己没有出息,所以不敢提他的大名。"
本来,叫我对一个淫媒有好感,那是难以想像的事,可是越交谈下去,我越觉得这个人另有一种豪气,这种豪气,别说是市并中人,就算成了豪富大亨,也未会有,所以颇令我刮目相看。
他提及了印支半岛上的奇侠,我心中不禁一动,失声道:"青龙?"
鲁鲁点头:"卫先生果然醒目。"
我望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青龙这个人很是神秘,来历不明,有一说,说他是一国的皇族近支,因为不屑于权力斗争,所以避世。
对这个说法,我也很相信,鲁鲁说青龙可以算是他的"堂叔",堂叔侄是一种很亲的血缘关系,那么,鲁鲁也是皇族的一员了。
鲁鲁望着我,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些什么,长叹一声:"辱没祖宗的事,别再提了!"
一个皇族成员却一辈子在干淫业,自然辱没祖先之至。可是我转念一想,若是他去建立功勋,视人命如草芥,踏着同胞的鲜血,登上统治者的宝座,自然辉煌之至,但比较起来,何者道德,何者不道德,似乎难以界定。
当然,我不会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含糊过去,我道:"不远万里而来,想请教一些三十年前的事。"
鲁鲁陡然震动了一下:"三十年前……我只要还记得,一定奉告。"
他的这种反应,很是奇特,尤其是在震动之后,立即努力恢复平静,更是令人起疑。我把我说的话,想了一遍,更可以肯定,必然是"三十年前"这句话,引起了他的震动。
也由此可知,三十年前,必然有些不平凡的事发生过,令他印象深刻。
我心念电转,但不动声息。
我道:"当年,曾有一个艺名'小水仙'的女孩在你的旗下服务。"
我留意观察只见他外表若无其事,但是左眼眼皮却不由自的跳动了几下,若不是他先有震动,我留上了心,也不会觉察。
他道:"小水仙?这种名字的女孩,在我旗下,有过好几十个。"
我道:"总不会同时有两个吧!"
鲁鲁道:"通常都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我道:"那就好,我问的是其中两个,她们的本名,一个叫阿佳,在阿佳之前的那叫什么?"
鲁鲁闭上眼睛,作思索状,可是他闭着眼睛时,眼皮仍在剧烈跳动,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地方出卖了他。
我敢肯定,他一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可是等了一会,他却道:"三十年前的事,我记不得了,阿佳,我……真是记不得了。"
我早已料到他会那么说,所以把阿佳的照片取在手中,递向他:"或许这些照片,可以有助你的记忆。"
他双眼盯着照片,刹那之间,目光中所流露的神情复杂之至。
我直接指出:"既然有青龙的这层关系在,我希望我们之间,坦诚相对。"
鲁鲁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盯着照片,好一会,他才道:"我记起来了,不错,这是小水仙,她原来的名字是阿佳……后来,这女孩不知所终,曾有一个豪客来找过她,却失望而去。"
那"豪客"自就是牛顿了。
我本来忽然好奇心起,想问他何以这样的女孩会甘心自愿的去当妓女,但一转念间,也就明白那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已,老套之至,何必追问。
而且,这时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我问的是:"在她来之前不久,也有一个叫小水仙的?"
鲁鲁有点迟疑:"或许是……这名字很普遍,应该是有的吧!"
我道:"一定有,因为那豪客指名要找小水仙的时候,你曾问他要找的是旧的小水仙,还是新的小水仙。"
鲁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深处,隐藏着奸诈,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
他一面笑,一面拍着自己的头:"那多半是太久了,我无法记得每一件事。"
我扬了扬眉,取出了玫玲的画像来:"或许,这可提醒你的记忆。"
他定定地盯着画像看,眼皮跳动,我也不去催他,过了一会,他才道:"是,我记起来了,这小水仙,方走不久,阿佳就来了。我初见阿佳,还以为是小水仙,回来了,她们极相似,尤其是亚洲人看起来,更分不清楚,就像欧美人分不清亚洲人一样,所以,我也就替她取了小水仙这个名字。"
鲁鲁的话,听来天衣无缝,很是自然,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破绽。
我疾声问:"那旧的小水仙到何处去了?你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便找人顶替她的名字?"
鲁鲁淡然一笑:"这些女孩子,来来去去,谁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然,怎么叫江湖飘泊呢?就算名字相同,也不算什么,在汉堡叫露露的妓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要对付他不是易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请你把有关旧小水仙的一切,详细告诉我。"
鲁鲁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已是三十年前的事,而且,我根本就不留意她们的生活。"
我道:"不,这一个有点特别,你一定对她有特别的印象。"
鲁鲁反问我:"例如--"
他越是这样吞吞吐吐,就越是使我感到其中必然有巨大的隐秘在。
我叹了一声:"我想弄清楚一些事--这些事已过去了三十年,就算在当年是十分重要,但现在你说出来,也不要紧!"
鲁鲁瞪了我半晌,才道:"你认为如此?"
我讶异:"难道不是如此?"
他突然的显得很是疲倦,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忽然取过一只竹筒来,打开,酒香四溢。对这种酒香,我绝不陌生,红绞最嗜这种土酒,鲁鲁的故乡,离苗疆也不是大远,所以有着共通点。
他连喝了三口酒,我在这时说了一句他故乡的谚语:"随着时间的逝去,世上再也没有重要的事。"
鲁鲁笑了一声,把竹筒递给我:"可惜时间过得太慢了!"
我一面喝酒,一面心中一动:"你是说,三十年还不够久,其中还有些人和当年的事有关,故说不得?"
鲁鲁紧抿着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看他一副态度坚决的模样,就道:"你如果是不肯说,我只好去找青龙了。"
鲁鲁忽然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可是声音乾涩之至,一面笑,一面还念念有辞:"青龙,青龙,他当然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哈!"
他的态度怪异莫名,我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随便问:"他……青龙做了什么?"
鲁鲁道:"青龙一生,丰功伟绩,不知做过多少大事,他什么事都做过了,好事坏事也分不清,你要找他,请吧!"
我说要去找青龙,本来是略有威胁之意在的,因为青龙神通广大,谁都要买他的账。谁知道却引来了鲁鲁一阵牢骚,而且看来他没有惧怕的意思,这不禁令我有点下不了台。
但这种尴尬的情形,也有一个好处--为了掩饰尴尬,一些平时要考虑一下才说出来的话,这时就会冲口而出,说了再算。
我就在那样的情形下,大声道:"小水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扯皮条的结果?"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并不想到过这句话说了,会有什么结果。我的用意,只是要打击一下鲁鲁的气焰而已。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坐着的鲁鲁,陡地跳了起来,势子极猛,连他坐着的椅子,也一下子被带得向后跌了出去。
他跳了起来之后,看情形是要向我扑过来,我在那一刹,真想翻身避开去,可是转念间,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示弱,所我以仍然定定地坐着,而且冷冷地向他直望。
我和他本就相距不远,他一跳起身,身子向前倾,伸手已然可以碰到我,但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挺,直直地站定,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这一句,刺痛了他什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这句话令他有这样的反应,其间必然还有我参不诱的原因在。
我说了一句:"好身手!"
我心中只是急速地在转念,该如何继续发挥无意中说的这一句的效用。
十、替死鬼
鲁鲁站定之后,脸色难看之极,双眼的眼皮,跳动得很异样--这可能是他心中紧张的自然反应,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后来,我告诉了他有这个自然反应,鲁鲁先是一愣,接着便破口大骂,随即道:"难怪我和这帮人赌钱,从来没有赢过,原来我有这个毛病!真他妈的,这帮人,算起来全是靠我拉扯大的好兄弟!")
(会有这样戏剧性的后果,真是始料不及。)
他眼中渐渐有凶光闪动,很是可怕,我仍然冷冷地盯着他,他这才道:"你知道了多少?"
我打蛇随棍上:"够多的了,不过还要在你的口中,证实一下。"
这时,我心中已膝陇也感到事情的关键所在了--关键在于玫玲的男人,那婴儿的父亲。
玫玲曾说孩子的父亲是国王,看来,并不是信口胡说--即使不是国王,也必然大有来头。
一个大有来头的人,嫖了玫玲,玫玲居然因此有了孕,这便是令鲁鲁紧张的原因。
一想这一点,我心中更有把握了。
心中一有把握,自然也在神情上显露了出来,可是,鲁鲁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瞠目结舌,全然不明所以。
他先是苦笑一下,然后道:"真是,三十年前的事,都有人来查问。不过,我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我没有做错什么。"
这几句,'开场白",已然听得我莫名其妙,这其间,又有什么"错事"了,就算玫玲是他介绍给那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是淫媒,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又有什么对与错。
我心知他必然有更多的话要说,所以仍然维持着冷冷的目光,望定了他,一般来说,心虚的人,在这种眼光下,会更加心虚。
他说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正是心中有鬼的人常说的话。
果然,他几次想避开我的目光,都未能成功,他焦躁起来:"不是我的错!"
我冷然道:"说来听听。"
鲁鲁喘了几口气:"我早已警告过她不知多少次了,千万别玩火,玩火一定焚身,千万别自以为是,可是她硬是不肯听,美丽的女人愚蠢起来,无药可救,最无药可救之处,在于她以为她的美貌,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帮她逢凶化吉。"
这一番话,我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玫玲而言。玫玲玩火?她在玩什么火?而且听来,像是玫玲玩了火,已经焚身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霎时之间,我的思绪乱成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鲁鲁苦笑:"她真是太天真了,没有领教过一些人的手段,哼,杀了她,还不如捏死了一只蚂蚁,捏死了一只蚂蚁,还会双手合什么呢!"
他的故国,佛教是国教,所以鲁鲁说到此处,双手自然合什。
当时,我所想以的是:啊,玫玲被人杀死了,她下落不明,是因为被杀了,并非失踪。我接着又想到的是:玫玲若是被杀了,那么孩子呢?那孩子失去了母亲,流落何方?
我正在想着,鲁鲁继续往下说,这次,他先捏尖了喉咙,学着女人的声音道:"'不会的,他绝不会,也不敢杀我,因为我已怀了他的孩子!'呸!呸!笨女人,你肚里的孩子,是婊子的儿子,那更是你必死的原因。我已警告了你十次以上,你不听,自遭恶果,你安息吧!"
鲁鲁由于情绪激动,这一段话,像是他在对玫玲说的。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拿孩子去威胁他,那是自我死路,自求速死。孩子,哼能见天日才怪!"
我一面听,一面心念电转,尽快地分析着。
玫玲死了,那是没有疑问的,杀死她的是"他",这个"他",就是玫玲口中的皇帝,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她和"他"有了孩子,于是玫玲一心以为那是自己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以为"他"会顾惜孩子,可是结果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切,都是从鲁鲁的说话中,整理出来的。
可是,不对头的是,听鲁鲁的话,那孩子像是根本没有出世的机会,玫玲还在怀孕时期,就已遭到了杀身之祸。
那怎么会呢?玫玲不但生下了孩子,而且,这孩子是阿佳的托身,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记忆,会说话,以后,又有人在柏林见过他们母子,那也绝不会是假的,怎么会这样的呢?
这时,鲁鲁说完一番话之后,对着竹筒,大口地喝着酒,我则在思索着何以会有这种想不通的情形。
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有鲁鲁吞酒的声音。我正想开口发问,可是陡然之际,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那一刹间,我是真正地被我所想到的意念震动,剧烈无比的震动,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和刚才鲁鲁的情形一样,也把竹椅翻在地上。
鲁鲁抬头向我望来,我疾声问:"他自己下手杀了玫玲?"
一时之间,我想到的,令得事情变得复杂之至,我不知有多少个问题要问,但是第一个问题,我却问了这个,因为唯有这个问题,有了肯定的答案,我的设想,才能成立。
鲁鲁斜眼看着我,神情颇是不屑,像是我何以会问这样幼稚的问题来。
他"哼"地一声冷笑:"自己下手?他何必自己下手,大内高手之中,什么样的奇才异能之士都有,有杀人的专才。区区不才,当年也曾是其中之一,不过像我这种人,本领只能算是末等。青龙够神通广大了吧,当年也差点被当作争权的对象,而遭了毒手,他能死里逃生,算是一个奇迹,要不然,他怎会心灰意冷,宁愿浪迹江湖,也不要王位的荣华富贵。"
我问的那个问题,目的只是想肯定杀玫玲的,是另有其人,而不是想知是否孩子的父亲亲自下手。
鲁鲁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难得的是,他还说了许多资料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再问:"有关小水仙的资料,是你提供给杀手的吧。"
鲁鲁眼皮大跳,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我知道已经给我一下于说中了。
过了一会,他才苦笑道:"我能不提供吗?我还要命不要?"
我一字一顿:"小水仙怀孕了,那男人是皇帝?国王?"
鲁鲁狠狠地道:"那笨女人不是很清楚,叫是叫亲王,但其实一样,反正是一国之君就是。"
我长叹一声,用力一拳,打在竹几上,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我叫道:"杀错人了!"
鲁鲁望着我,一时之间,他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要向他TA6A,可是一时之间,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了。
我要先行整理一下,才能说出来。
事情的开始,实在是和牛顿涧佳二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后来竟然形成两人之间的大惨剧,真是无辜之极,冤枉之至。
事情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地位显赫的亚洲小国的国君。嫖了一个妓女而已。这种小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虽然没有什么地位,但由于落后闭塞,所以国君,就可以为所欲为,宛如生活在古代,和现代文明大大脱节。
这个妓女,不知怎地,知道了这个嫖客的独特身分--多半是鲁鲁特意吩咐的,于是,这个叫玫玲的蠢女人就异想天开,心想,若是能和皇帝生一个孩子,自己岂不是当不上皇后,也可以弄一个妃子当当吗,所以,她便刻意使自己受孕,果然成功了。
一旦有了孕,她就以为奇货可居了。当然,鲁鲁看出她的愚行,必遭杀身之祸,但一再劝阻无效,后来果然有大内高手,杀人专家出来杀入。
杀手向鲁鲁拿资料,那时玫玲已经离开,倒霉的阿佳顶替了小水仙的名字在当妓女,两人容貌相似,于是,阿佳被当作了目标,遭盯上了。
我想阿佳被杀手盯上,已不止一天两天,但阿佳却一直不知道死神已在她的头上打转,正找寻着下手的机会。
一直到了阿佳赴牛顿之约,到了科西嘉岛上的庄院,那是最好的下手地方,于是,杀人专家出手,小水仙(阿佳)人头落地,进了枉死城。
另一个小水仙(玫玲)却早躲到了一个小镇上,而且在镇上的医院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阴差阳错的是,阿佳冤死的灵魂,竟然进入了孩子的身体。
真是够复杂的了--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还是有更复杂的地方。
我喘了一口气,重复道:"那杀手,杀错了人!"
一时之间,鲁鲁像看着一头怪物一样地看着我,一面摇头:"不会,怎么会?那是最好的杀手,从来也未曾失手,他有超过三百种神不知鬼不党的杀人方法,是杀人的机器!"
虽然我还有许多疑问,简直乱成一片,但是一听得这样说,我心中陡然一动,立即问:"他能不能使人在霎时之间人头落地?"
鲁鲁答得极快:"当然能--"
他说这三个字后,陡然停了下来,望着我。我道:"不管内容多么骇人听闻,请说,请详细说。"
因为那是事情最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一弄清楚,我的许多假设就都可以成立,整件事也可以从迷雾中走出来了。
所以,我实在需要知道事实的真相,以致不惜用了两个"请"字。
鲁鲁吞了一口口水:"这飞刀斩人头是他拿手好戏,他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弯刀,连着一根细链子,那链子是用一种蜘蛛丝搓成的,又细又韧,收发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经过多年苦练,一下子把刀发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就能把两丈外的人头割下来,死了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听到这里,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牛顿所说的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全是真的。
那杀手显然早已盯上了阿佳,在等待下手的机会,他先在电话中做了手脚,截听了打出去的电话,故意制造混乱,然后一下子发出飞刀,阿佳就在刹那之间,人头落地了。
阿佳真是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杀手躲在暗处,无声无息地杀了人,阿佳只知道自己死得冤枉之至,她做了玫玲的替死鬼,一个本来和她绝不相干的人的替死鬼。
鲁鲁还在详细他说:"杀手的这门绝技,不知杀过多少人,根本防不胜防,你想想,他来向我拿小水仙的资料,我敢不给吗,我可不想不知什么时候脑袋离开身体,飞了开去,变成了无头怪尸。"
我叹了一声,这种阴错阳差的事,现在来怪任何人都没有用了,说是巧合,自然是巧合,不幸之极的巧合。
鲁鲁连在道:"他说,他这个绝技来自中国,要是在弯刀上加一个钩子,一下子把人头割下来之后,还能把人头钩走,那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血滴子'。不过加了一个钩子之后,由于重量和形状的改变,要练成得心应手,便困难十倍,而且钩了死人的人头来,他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才没有去练。"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够了!够了,够详细了!"
鲁鲁停了下来,过一会才问我:"你说杀错了人,是什么意思?他失手了?"
我道:"他没有失手,正如你所说,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小水仙,只不过他不是杀了怀孕的小水仙,而是杀了另一个小水仙阿佳!"
鲁鲁瞪大了眼睛,像一时之间,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才"啊"地一声:"那么,那个……玫玲……她……她……"
我接了上去,"在一家小医院中,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在一岁左右时,还有人见过他们,你看这就是孩子的大致模样。"
我把小郭调查所得的孩子画像给鲁鲁,他一看,神情如同中了魔一样,竟至于全身发颤。
由于所发生的一切,都奇到不能再奇,所以我对于他的这种异常反应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我只是问:"怎么啦?"
他抬头向我望来,不住地摇着头:"太像了!大像了!你看这鼻子,这嘴……太像了。"
我一听得他那么说,再去看那绘像,也不禁为之震动。我看过那婴儿的绘像,不止一次,也曾仔细端详过,只是奇讶于这个欧亚混血儿的亚洲人待徽是如此强烈的明显,并未想及其他。
这时,给鲁鲁一提,才陡地感到婴儿的绘画,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像的自然是那位一国之君,鲁鲁口中的"亲王"。
虽然只是一个在国际舞台上微不足道的小国,但是身为一国之君,总有叫人家认识的机会。而且,婴儿时期,遗传的特徽最明显,也就是说,孩子从出世起,外形最似父母,到长大了,就会渐渐变得不相似,所以在婴儿的绘像上,要认出那亲王的轮廓来,是很容易的事。
鲁鲁花了不少时间,才镇定下来,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我把牛顿和阿佳之间的事简要他说了说,着重说了惨剧发生的经过。我没有告诉鲁鲁阿佳变了那个婴儿的事,怕他一时之间,受不起这种怪事的打击。
鲁鲁顿足:"这……杀手……太糊涂了,怎么会弄错了人……那他们母子两人……后来如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不由自主,流露出很是关心的神情来。
我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个成功的杀手,大都精灵之至,弄错对象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受到了刻意的误导。
会不会是鲁鲁有意要保护玫玲母子二人,所以故意误导那个杀手?
很有这个可能,只要找到他这样做的动机,这可能性就更高
但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提出来,因为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我道:"没有人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在孩子一岁的时候,玫玲带着孩子去找父亲了。
鲁鲁顿足不已,一脸悻然咒骂:"这蠢女人,贱婊子,又坏又蠢又贱的母狗!"
他还骂了一连串粗话,自然不必一一复述。
我沉声道:"为什么说她蠢,你不是说孩子像极了父亲么?或许她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为孩子的幸福着想--孩子是可以继承王位的。"
鲁鲁怒道:"这该死的蠢货,她难道不知道,就在她生下孩子不久,亲王已被推翻了,下落生死不明,和亲王有点关系的亲人和大臣,全部遭到了杀害,她还带着孩子去找父亲?"
我"啊"地一声,发生在这小国的事,不是主要的国际新闻,但也有所报道。这个小国的政权,经常易手,复杂无比,以致演变成谁掌握了武装部队,谁就可能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的局面。近二三十年来,有四分之一的国民,在那种藉口或根本不必藉口的情况下,遭到了屠杀。亲王在争权中得胜,不多久又被推翻,这件事,也曾经报道过。
在这种情形下,玫玲还想带着孩子去求荣华富贵,真是愚笨至于极点了。她唯一可能不遭殃的机会,是把亲王逐下台的新当权者,对她往开一面,可是那新当权者凶狠之至,亲王的许多亲信都受到了株连而"自动失踪",他又怎么会放过亲王的儿子。
难怪这么多年来,玫玲母子二人,音讯全无,当然是送羊入虎口,膏了虎吻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阿佳曾誓言成年之后,要找牛顿报仇--正因为如此,我才和这椿错综复杂的事,发生关系。
但是看情形,阿佳必然早已夭折,齐志而殁了。不知道他若是再投胎,会不会还记得牛顿的事?还是只记得他母子二人被新当权者杀害的事?不知他会去找甚么人报仇?
还是即使他再世为人,也已像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把前世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想起来,人一出生,不管前世的情形如何,一概不记得,只在今生今世,一切重新来过,这是何等干净俐落的事。若是人人都拖泥带水,把前世的恩怨纠缠,带到今生来,那岂不是世事要比如今纷乱万倍?
当然,我只是简单地想到了这一点,没想到后来事能态的发展,竟证明了就算忘了前世的事,也不等于可以彻底解脱前世的纠缠,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而且,也超越了玄学研究、科学探索的范围,人类的智力,不知要发展到甚么程度,才能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
这些是后话,暂时表过,容后再论。
却说当时,我和鲁鲁一起想到玫玲母子自杀情境,都不禁苦笑。
我道:"玫玲这女人虽然笨,可是亲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他的能力,照顾她母子二人,何等容易,何至于要杀人灭迹。"
鲁鲁激动起来:"亲王当然不是甚么好东西,当年,在争夺权位的过程中,哪里轮得到他。他长跪在青龙脚下一整夜,求得青龙出手相助,连我也出尽了力,他才登上了大宝。谁知一朝得志,便立刻翻脸,幸而我并无大志,早已退出。青龙要不是身手了得,早就遭了大难,这才令得他老人家心灰意冷,再也不问国家大事。"
鲁鲁说来,大是感概,我对青龙的过去,总算又知道了多些,他曾遭逢这样的巨变,伤心人别有怀抱,难怪性子怪了一些。
本来,和鲁鲁谈话到这里,已可以宣告结束了,因为玫玲带着儿子去找父亲的结果,即然可想而知,当然也就没有了下文。
我打算离开之后,立刻告诉牛顿,请他不必再担心有人找他报仇,并且还他清白,告诉他阿佳的真正死因,事情也就完结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可是鲁鲁突然又神色难看,欲语又止。
我且不开口,等他说话。
他终于开口了:"有一件事,我放在心中已很久了,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立刻道:"当年杀手找错了另一个小水仙,是你故意误导的,是不是?"
鲁鲁想不到我会突然之间,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陡然一震,他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承认,只是道:"小水仙……是一个好女孩。虽然沦落风尘,可是她是一个好女孩。"
十一、嗜杀狂魔
鲁鲁在说到玫玲是"好女孩"之际,感情深厚之至,由此可知,刚才他痛骂玫玲,实在也是关心她,气愤她的行为之故。
这等于承认了他当年为了维护玫玲而误导杀手,把阿佳当了替死鬼。
对于一个在以杀戮为习惯的环境中成长的人来说,这种行为,当然不算甚么。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比的厌恶,实是不想再耽下去了,鲁鲁猛然道:"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我有点不耐烦,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也现于神情。鲁鲁叹了一声:"卫君,你来找我,我知无不言,如今有一些事想和你商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自己也感到过桥抽板,不是很好意思,就道:"只管说--我想事情和我无关,所以才没有兴趣。"
鲁鲁道:"和你告诉我的事,不是全然无关。"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说!"
鲁鲁想了一想:"卫君,你是不是认为玫玲母子二人,必已遭了不幸?"
我很奇怪他又提出了这个问题来,说道:"你不是早已肯定了么?"
鲁鲁道:"我的肯定,是根据形势来判断的。新掌权者在夺了亲王的大权之后,亲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个王子,两人死于战乱,一个被乱兵处死,当然也是新掌权者的阴谋,连两个公主也不放过,据说大公主和亲王一起失踪,小公主遭到了软禁,不堪虐待,成了疯子。这新掌权者如此赶尽杀绝,玫玲母子送上门去,岂有此理。"
我道:"说得是。"
鲁鲁又问:"万无此理!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的态度,很是矛盾,我一时之间也不明白其意,只是道:"若有可能,那就是他们一到达,见势头不对,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就有可能在混乱中,逃过一劫。"
鲁鲁皱着眉,想了好一会,默然不语。
我道:"你想和我讨论什么,不妨直说。"
鲁鲁道:"说也说不明白,我去拿一件东西给你看。你要人按摩么?我这里有极好的松骨师。"
他忽然间了我这样的一个问题,当真是突兀之极,我立刻多谢了他的好意。他急急地走了出去,我独自喝着竹筒中的酒,思前想后。
不多久,他就回来,手中捧着两册厚厚的剪贴薄,把簿放在竹几下,压得竹几发出了"吱"地一声。
他的表情,甚是神秘,我也不知他想玩甚么花样。他打开了上面的那本,略翻了一下,我看到上面全是报纸、杂志上的剪贴。他不断地翻着,我看到每一页上,剪贴的都是亲王的照片,各种场合都有,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鲁鲁一面翻,一面道:"这是谁,你认识么?"
我没好气:"这就是亲王,夺了权,又被人夺权,你曾介绍玫玲给他的那个亲王。"
鲁鲁指着一张侧面的大相间我:"你看他在生理上有什么特别?"
我看了一下,老实说,亲王其貌不扬,我道:"普通得很,看上几次,也不见得会认得出。"
鲁鲁翻到这本剪贴簿的后半部,即已全是新夺权者的相片了。
新夺权者的样子,简直猥亵,他虽然狠,铲除了亲王的势力,可是也不能永世安乐,大约在不到十年前,另一股势力崛起,用武力把他赶下台,他也落得个死在战乱之中的收场。
把新夺权者赶下台的那个军官,建立了一个人类历史上最残暴的政权,他嗜杀成狂,屠杀民众,超过一百万。这个杀人狂,成了新的独裁者。
这一两年,由于强大的邻国力仍然掌握了一部分武装力量,仍然不断的在杀人,但比起前几年来,自然收敛了很多。
这个杀人狂,简直不能算是人类,即使人类的本性丑恶,也不应该丑恶残忍冷血到了这个杀人狂的地步,若然骂他是禽兽,那简直是对禽兽的侮辱。
这样令人作呕的一个狂徒,鲁鲁的第二本剪贴簿中,竟全是他的相片。
鲁鲁才翻了四五页,我已大声叫停,手按在心口,免得真的呕吐大作。
鲁鲁居然明白我的感受,他道:"请稍忍耐一下,这一张照片,你必须要看。"
他翻到了嗜杀狂魔的一张人头像,我闷哼了一声,他又把第一本剪贴簿,翻到了亲王人头像的那一页两张相片取的角度相仿,都是半侧面,可以看到一双耳朵。
鲁鲁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卫君,请看这两张相片的人,有什么可议之处?"
我勉为其难地看了看,两个人的面形都有当地人的特徽--眼前的鲁鲁也是如此,我间道:"什么叫作可议之处?"
鲁鲁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很相似?"
我道:"并不特别--你究竟想说什么?"
鲁鲁即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我曾和亲王极其接近,所以对亲王的一切,知之甚详,知道在他失踪之后,其三子二女的全部下落。"
我骇然而笑:"什么?你想暗示说,这嗜杀人狂魔和亲王有什么关系?"
鲁鲁道:"是,我以为他是亲王的儿子。"
我望着鲁鲁,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这杀人狂魔,在军队中自低级军官当起,可能是他的嗜杀成性,特别适宜这种杀人的环境,所以升得很快,终于有机会推翻了新掌政权者的政权,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新掌权者为焉有不赶尽杀绝之理。
所以,我望着他,表示不可能。
鲁鲁沉声道:"请看他们的耳朵。"
我看了一下,就低呼了一声。
人的耳朵,是一个很独特的器官。耳朵的作用,全在内部,外面那一块东西,起的作用不大,但是即一直生存在脑袋的两侧。
耳朵的形状,大致相同,但仔细分辨起来,即如同人的指纹一样,每一个人都有独特的形状,无一相同。所以有些国家的证件相片上指定要看到整双耳朵,目的就是以资识别。
这时,我一看,这两个人的耳朵形状,不但出奇地相似,而且,还有同一样的生理异徽。在普通人的耳朵中间有一个尖突的软骨处,他们却在那里长着一块长约一公分的肉。
这种情形,并不罕见,俗称"小耳朵",不少人都有此种待徽。
但这时,相片上的亲王和杀人狂,连那"小耳朵"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鲁鲁见我愣住了不出声,就道:"这是亲王家族男性的特徽,亲王的父亲有,亲王有,亲王的三个儿子全都有。可是青龙却没有,只有亲王这一系,才有这样的耳朵特徽。"
我缓了一口气:"贵国数百万国民之中,有这种耳朵特徽的,不止亲王一系吧?"
鲁鲁道:"是,但是那肉的形状,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那即是独一无二的,赘肉的形状像泪滴--一个高僧曾说过,若是让这一系的人当了国君,国家将浸没在国民的眼泪之中,想不到应验在这个暴君身上。"
我仍然不作声,一时之间思想很乱。
鲁鲁又道:"你看他们的耳朵的整体形状多么相似,这也是他们一家的特徽,亲王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如此。"
我问:"你不是说,他三个儿子的下落,你都清楚得很吗?"
鲁鲁道:"是,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那么,他是那三个众所周知之外的一个。据资料显示,他十六岁就当了低级军官,发动政变那年才二十二岁,如今是三十岁。"
我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鲁鲁道:"这暴君就是玫玲的儿子!"
我想笑,但还没有笑出来,鲁鲁又道:"当年……当年……唉,要是那杀手没有弄错人,杀了玫玲一个,就等于救了上百万国民的生命!"
我终于笑出来,一面笑,一面摇着手。
我大声道:"或许这狂徒真可能是亲王的儿子,但他必然不是玫玲的孩子!"
鲁鲁很惊讶:"你为何这样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玫玲的孩子,虽然是男儿身,可是却是一名女子。"
鲁鲁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我道:"对不起,关于那孩子,我有一些事未曾告诉你。"
鲁鲁咕味了一句,表示不满,我道:"我实在以为事情和你无关--我只想弄清楚阿佳被杀的原因,所以没有必要说,现在,我知道事情有助于解决你心中的疑团,所以我。准备告诉你了。"
鲁鲁道:"请快说!"
于是我便把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竟然是阿佳的投胎等事,一一告知。
鲁鲁听得目定口呆--他倒并不是不相信,他当然也是信奉佛教,故很容易接受轮回这种事,他的惊愕,是来自阿佳投胎后,竟成了玫玲的儿子!
阿佳无辜成了玫玲的替死鬼,也可以说,是间接因为玫玲而遇害。她死后,再世为人,成玫玲的儿子,这其间不是有什么因果在吗?
我曾怀疑鲁鲁误导杀手,故意使杀手杀错人,鲁鲁未曾正面否认,现在看他既吃惊,还大是害怕表情,怕是恐惧会有什么因果报应,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双眼发直,眼皮跳动不已,好一会才道:"这……这……这……唉,这从何说起?"
我道:"一个人思想灵魂上实际是女人的人,他的本质行为也就和女人无异,不应该会是这样可怕杀人狂徒吧!"
鲁鲁用力伸手拍打着自己的头,又用力摇着头,他的这种动作,都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思绪狂乱之中的自然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间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摇头:"未必!未必!你没有听说过'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我道:"可是大规模的屠杀--"
鲁鲁道:"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杀的人还少吗,而且杀人的方法,花样翻新,酷刑之多,令人心寒,这又怎么说?"
我还能怎样说,本来,我以为事情已结束了,可以是突然之间,又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鲁鲁道:"我本来一直在怀疑这暴君的身分,可是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亲王还有儿子,我又一直以为玫玲母子已经自投罗网死了。可是现在,我想,他们母于,至少是孩子,不知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活了下来长大成人,成了这个现代史上罕见的暴君。"
我无法反驳鲁鲁的话,可是我仍然摇头--要把一个美丽的十九岁少女,和一个嗜杀狂魔联系起来,需要很高的想像力才行,我自认不够,需要慢慢消化这种设想。
鲁鲁吸了一口气;"我早想见一见……他,问问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手段,屠杀自己的同族同种的人。"
我瞪着鲁鲁--一个淫媒会有这样的胸怀,这又是需要消化了才能接受的事,在他脸上,又确然有一种深切的悲哀,这种悲哀,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很难有诸内而形诸外的。
我想,人的性格总是矛盾的吧。他从事这种行业,人格必然不会高尚到哪里去,可是,他却有这种想法--当然,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要是确然付诸实行的话,那才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我正在这样想着,鲁鲁又道:"这个人在屠杀别人的时候,心中不知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他是在自己问自己,可是他却向我望来,显然是想我回答。
我怔了一怔,这个问题大大了,一时之间,如何会有答案。
他又道:"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大规模的屠杀,都是由几个人,甚至是一个人的意愿所造成的。别说是杀死数以百万计人的大屠杀了,就算是单对单的杀戮,杀人者在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发问的时候,仍然望定了我。我叹了一声:"你这个问题太大了--在通常的情形下,人有良知,都知道夺取他人的生命,是一种罪行,可是,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在不顾他人的利益,甚至牺牲他人的大利益,来满足自己的小利益,很多劫匪为了抢几块钱而杀人的事,绝不新鲜。"
鲁鲁哺哺地道:"单单是为了利益?"
我道:"是--当然,这'为了利益'要作广义的理解,譬如说,亲王派人去杀玫玲,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声誉,不想一个妓女拿他的孩子来威胁他,那是为了他的利益。阿佳死了之后,要找牛顿报仇,当然是由于心中的仇恨,如果她杀了牛顿,解了仇恨,那对她来说,也是获了利。"
我和鲁鲁的一问一答,听来都有点长篇大论,但实际上,却并没有解决多少问题。
不过,鲁鲁倒是很受了点启发,他道:"是的,是由于仇恨……杀人狂要用屠杀这种行为,来消弥他心中的仇恨。唉,仇恨之火燃烧着他的心,使他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他说到这里,直视着我,我也愕然的望着他--是真正的愕然,他说的话,和他的身分,可以说不调和的到了极点。
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他陡然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霍然起立,朗声道:"我要去见他,一来问他为何要杀那么多人;二来,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我要去见他!"
我仍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他现在虽然已不能大规模地杀人了,但是还一直在小规模杀人,你去见他的目的是什么?劝他放下屠刀?"
鲁鲁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总应该做些什么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由衷地道:"我以前对你相当轻视,但现在绝对没有这种感觉了。"
鲁鲁对我的赞扬,不置可否,他道:"还有一点,我当年确有误导那杀手的成分,若玫玲母子因此而活不下来,那孩子成了杀人魔王,则业因由我而起,实在有必要做些什么!"
他的说话中,竟然大有佛法的意义,我更加不知说什么才好。
鲁鲁吸了一口气:"我得先和青龙联系。"
看来他是真的准备有所行动,我大声道:"若是你去,我和你一起去!"
鲁鲁以奇怪的神情望着我,像是问我为什么要去。我道:"如果他真是亲王和玫玲的那个孩子,那么,他内心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知道他留有前世的记忆,他的前世是一个阿佳、枉死的少女。"
鲁鲁纠正我的说法:"是妓女!"
他把"少女"改成了"妓女",一时之间,我竟无法改正过来,一个妓女,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少女,但一个少女,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一个妓女。看来,"少女"和"妓女"之间,还是大有区别,鲁鲁不能算是吹毛求疵,只是指出一个事实而已。
鲁鲁摇头:"虽然他的势力已不如几年之前,但是你要见他,必须进入他的势力范围。在那范围之中,一个人若是'失踪'了,即使动到联合国的力量,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我道:"我知道,我有法保护我自己,你--"
鲁鲁扬眉:"我已决定了,为了杀戮可以终止,我决定冒险。"
我忽然有了一个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每逢新一年开始,看到传播娱乐行业的从业员,一本正经的立愿,祝愿世界和平,总忍不住大笑。这时,情形类似,又不相同,因为如果鲁鲁去见杀人狂魔,情况比我更危险,他若没有别的原因支持他这样做,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果然,在我目光的审视之下,鲁鲁叹了一声:"他母亲……有一点东西留在我这里我要交给他,而且我可以证明,亲王和他母亲之间的那一段关系。"
我再望了他好一会,他摊开双手,表示什么全都说了,我道:"我们分头和青龙联络,这件事总要他也参加才好。"
鲁鲁:"是,若不是当年他悄然引退,亲王便不会登场,亲王不登场,就不会有新掌权者,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暴君崛起,可以说,青龙也种了若干因在内,他一定要参与这件事才是!"
他竟然把因果关系推到如此之远,确令人惊骇,但也没有法子反驳他。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和青龙联络,我的办法是先找到小郭,因为他早就去找青龙了。
我和鲁鲁分手后,回到了酒店,出乎意料之外,有白素的留言。
我和鲁鲁的见面,大有收获,也立即和白素联络。电话一接通,白素就道:"小郭回来,他有重要的事要说,和青龙有关。"
我大喜:"好极,我正要找青龙,我也有极大的收获,再也想不到阿佳竟是这样死的!"
白素并不追问,只是等我告诉她,我把一切简略他说了,并且说了我和鲁鲁要去见那嗜杀狂魔的事。
白素的语调,听来很平静:"你们的推测,或许可以成立,但是必然有一些事,你们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很大的变数在。"
我道:"请说!"
白素道:"试想,如果那狂魔是阿佳,在他势力最大的时候,他除了关起门来杀人之外,要把牛顿找出来,杀了报仇,也简单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何以他不去找牛顿,却胡乱杀不相干的人?"
我怔了一怔,心道:"是啊!"
曾有好几年,那杀人魔王掌握了一国的政权,该国的奇才异能之士颇多,像鲁鲁所提到的那个杀手,就会使用如同传说之中的"血滴子"这种凶器,可以在不知不党中杀人!
那么,他何以不在这几年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之际,杀了牛顿报仇呢?
这其间,又有什么变数在、
我想了一会,才道:"这要等见了他才知道。"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阿佳的今生,你根本没必要去见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怕我此去大是凶险,所以才这样婉转的劝告我。我道:"我心中有数,我会先确定了他是不是阿佳的今生,才去见他。"
白素"嗯"了一声。我在刹那间,已经想到了办法。
十二、另类遗传
我道:"我会在事先,先让他知道当年牛顿在瑞士银行户口的那个密码。阿佳对那个户口密码,一定,印象深刻之至,他一见之下,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他的来历,若是他不知道,只怕多半不是阿佳的今生了.
白素也同意:"此法甚妙。"
和白素通完了话,我立刻和小郭联络,劈头第一句就间;"青龙怎么了?"
小郭的语声,大是沮丧:"他派人传话出来,只肯见你,不肯见我。"
我道:"好,我这就去,你再回去那里等我。"
小郭甚是乖觉:"可是事情大有进展?"
我才对白素说了一遍,不想再说,就道:"见面再说。"
才放下电话,转过身来,电话铃响,却是鲁鲁,他道:"青龙愿意见你,我们这就动身?"
我呆了一呆,立时答应:"好,机场见?"
放下电话,我想,鲁鲁和青龙之问,一定有极特殊的联络方法。这个人倒可算是心怀故国--后来,我才知道,他岂止心怀故国,他自去国之后,一直和国内保持联系,用他赚来的钱,资助大量难民:他不单组织他的女同胞做妓女,也组织男同胞抗暴,和青龙也一直有联系,多年来,他在救助同胞上化的金钱,数以亿美元计,在任何国际援助之上。
由于我一开始就对他心存轻视,后来知道了这些情形,觉得对他很不公平,所以必须说明。
几天之后,我和鲁鲁到了那个遭了历史上罕有巨劫之后的城市,看了这城市的凄凉景象,才明白何以有些名城,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位于这个城市的国家中央银行,由于战乱和废止旧钞票,用几百吨新印好的钞票,作为残杀敌人的工具,创人类杀人史之奇观。
小郭在机场迎接我们,鲁鲁则已和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人,在交头接耳,然后,转身来道:"走吧,一去就可以见到他!"
小郭不断眨着眼,在这里,他这个世界一流的大侦探也只好自叹不如了。
见青龙的过程,相当复杂,离开城市,在山路中行进了整整一天,才在一个山洞中见到了他。
青龙还是老样子,和我拥抱之后,开门见山就问:"那暴君前世是冤死的女于?他还有着前世的记忆?"
这情况,当然是鲁鲁告诉他的,我道:"应该是,见了就可明白。"
青龙道:"要见他极难,他自知杀戮大多,根本不肯见人。"
我道:"派人送一组密码给他,他看了之后,应该会明白。"
我把我的计划说了,青龙道:"好,我这就派人去。"
青龙派的,还是那个少年。
青龙像是很喜欢少年人--他和另一个也有前世记忆的少年,有一段奇情故事,那少年今正在法国的科学院中作研究,研究的项日,世人根本未曾听说过,其经过在原振侠传奇中记载过。
小郭见到由一个少年去担当这样的重任,有点不以为然,我连忙轻轻的碰他一下,不让他有异议。青龙已向我道:"请把那密码告诉小唐。"
小唐就是那少年,我也记不住那复杂的密码,取出记录的纸张来,准备给小唐,青龙道:"告诉他就行。"
我照纸上的密码,念了一遍,小唐侧头听着,我知道青龙这样做,一定是小唐的记忆力特强,过耳不忘。我还没有再问小唐要不要再听一遍,青龙已在吩咐他别的事了。
青龙取出了一恨青龙铜铸成的龙形金符来,吩咐道:"去见你要见的人,这是通行符,必然可以见到他。见了他之后,就把刚才的密码念给他听,他听要是没有反应,就别理什么,只说弄错了,要是他追问你从何而知,你就要他不能带任何随从,跟你来这里见我。"
小唐道:"明白了。"
小郭忍不住道:"密码记住了?"
青龙不悦,冷冷地道:"念一遍《易经》给他听,他也能记住。"
小郭碰了一个钉于,不敢再出声。我见青龙如此安排,不禁称奇,那狂魔坐拥军队,以此维持安全,如何肯轻离巢穴。
我已尽量没有把疑问挂在脸上,但青龙还是觉察了。他道:"他知我必然不会害他,况且,他还有要求我之处,如果那密码确属他前世的记忆,他一定会来。"
我点了点头,提出了问题:"他是如何从一个低级军官,步步高升的?"
青龙道:"对于他的来历,我也早已起疑,尤其他那生理上的特徽再明显不过。虽然亲王身边的人已死亡殆尽,但是新掌权者必然知道这个生理特徽,却竟然一直在扶拔他,终于养虎成患,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
我道:"照说,新掌权者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能处心积虑,在亲王处夺得政权,如何会如此之不智?"
青龙大笑:"精明能干的人干起不智之事来,有超乎常理之外的不合情理者。一个明知行不通的政策,导致几十万人饿死,坚持这个政策者,何尝不精明能干!"
我无言可说,青龙道:"我多方探索,只找到一点线索,新掌握权者在极秘密的情形下,养了一个情妇。据说,那情妇是一个金发碧眼,极美丽的西方妇人。"
青龙此言一出,我和鲁鲁一起失声叫了起来,我叫的是"玫玲"鲁鲁叫的是"小水仙!"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准了--玫玲带着孩子来找亲王,自然落在新掌握权者的手中,本来,母子二人,万无幸理,但是她的美丽救了她,新掌权者迷恋美色,自然行事不按常理了。
玫玲只怕也学聪明了,孩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他能步步高升,自然也是玫玲的功劳,至于他反噬新掌权者,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我们都有一个疑问,一起望向青龙。青龙道:"有关那情妇的事,秘密之至。新掌握权者当权时,没有人见过她,一直只是传说。新掌权者一倒台,她就不知所终,只怕死在乱军之中了!"
小郭骇然:"暴君杀了自己的母亲?"
青龙道:"可能--别说他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历史上杀母杀子的君主,也多得很!"
人类在语言和文字上,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兽行"那实在是很冤枉了野兽,那是相当典型的"人行。"
青龙加上鲁鲁,对于这个小国政权转手,争权压利的种种秘闻,一连说了三天,听得我仰天长叹,不知入间何世。在屠杀时所发生的种种惨闻,更是使人觉得地狱也无此黑暗--这一切,当然不是凭空臆造,有不少劫后余生的人可以证明,只是人类善忘,不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于是,在遗忘之中,历史叉再重演,这是人类历史上不断产生悲剧的原因。
第三天中午,我们正在山洞中喝酒,青龙突然一跃而起,叫道:"来了!"
他的山洞,看来原始简陋之至,但实际上,有许多尖端科学的设备,他这时知道有人来,就是由于他佩带的微型耳机,听到三公里之外传来了异样急速的车声。
他率先向洞口走去,我们忙跟了出去,不多久,就听到轰耳的引擎声,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弹跳着飞驰而来。山路绝不平坦,车子的速度,时速至少二百公里,所以车子就像是发了疯的野马一样,不时跳起七八公尺高,然后又重重地落地。
我已看到驾驶者穿着军服,旁边坐着小唐,在那样的弹跳之中,他居然没被抛出车外,当真难得之至。
车子直冲到我们跟前,才突然停止,驾驶者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如鹰,向我们望来。
他个子并不高,样貌也普通,可是他双眼之中,迸射出来的那股凶光,使人感到如同面对死亡,他自然就是那个嗜杀狂魔了!
他果然只身前来,我不禁心头狂跳,因为这证明了他确然是阿佳的今生,不可能再有别的情形。
他声音嘶哑,发出了一声怒吼:"你们知道了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他可能太气急败坏了,所以这句话,听来很是无头无脑,但幸好我们都能明白。
青龙冷冷地道:"来到我这里,就要照我的方式行事,你且别急。小唐。"
小唐应声下车,就在这时,那狂魔又是一声大吼,扬开军装,挺胸凸肚。
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实在是骇人之至,可是我却实在忍住不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见那狂徒的左右腰际,都挂着巨大的军用手枪,腰带上还挂了七八颗手榴弹,全身武装,夸张之至,可是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小丑,引人发噱,所以我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龙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他,只是问小唐,经过情形如何?"
想不到我这一笑,也带引了鲁鲁和小郭一起大笑了起来。我的笑声,比任何武器都有用,这狂徒,本来一心想耀武扬威一番的,但是在我们的笑声之下,却变得狼狈无比,手足无措。
小唐在回答问题:"一切照吩咐,他一听,就来了。"
青龙这时才向狂徒望去,狂徒的气焰,收敛了不少,甚至喘着气,青龙示意我先问,我走前一步,"我们知道你的一切!"
狂徒的脸涨得通红,嘶声道:"不!你们不可能知道我的梦!"
我呆了一呆,无法明白他说什么意思。
我正想说及他的前世,青龙已抢先道:"你的梦?你梦见什么?"
狂徒四面看看,目光闪烁,青龙喝道:"你还不省悟,就让你一直糊涂下去。"
这是标准的"当头棒喝",狂魔立时脸色变白,坐了下来:"我在梦中一直在背诵的密码,忽然有人在面前说出来,我……自然非弄清楚不可。"
我不禁大奇:"梦中?"
狂魔此际的样子很是软弱:"是的,自我懂事起,我就不断做这个梦,一直在背这个密码,唯恐忘记,醒来之后,若是记不得,就会一身冷汗,坐立不安,心中害怕之极,直到再做梦,再起来,这才能安心。"
小郭和鲁鲁想说什么,给我做手势制止了,我道:"你全然不知道这密码是什么意思?"
他神情惆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鲁鲁不理我的一再制止,陡然叫了起来:"他忘记了!完全忘记了!"
狂魔大奇"我忘记了什么?"
我思念电转,先疾声道:"没有什么!"
然后,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时,我们其实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忘记了!
他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这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我相信普索利爵士知道之后,一定会极其高兴。
情形是,婴儿--灵魂才投生身体,前世的记忆还历历清楚,可是随着婴儿的脑部的成长,前世的记忆就开始消逝,直到只余下些残余的记忆,便成为脑部的"潜意识",不时以做梦的方式或其他的方式冒出来,当事人是全然莫名所以的。
嗜杀狂魔不知道为什么常梦见密码,那全是前生记忆中极重要的片断。
人的前世今生,就算在投胎之际,没有喝下传说的"孟婆汤",也无法保持前世的记忆。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
但,事实真是如此简单吗?显然不是,前世的经历,在变成了潜意识之后,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这个人今生的性格和行为。
这可以说是另类遗传--不是受别的人的影响,而是受自身前世的影响。
这种影响,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我甚至相信,所谓"天才",也就是一个人前世的记忆,化为今生的潜意识在起着作用。
莫扎待四岁能作曲,怎么解释?
数学神童,怎么解释?
棋艺神童,怎么解释?
世上真有天才这回事,怎么解释?
这潜意识坏的影响,可大可小。大的可以大到如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他潜意识中的那股怨毒之气,驱使他仇恨所有人,把所有人都无缘无故地当成了他的仇人,于是他就用尽方法,竭尽所能的去杀人。
我想到这些,别人一定也想到了,狂魔望着我们,大声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知道些什么?"
青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先问你,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狂魔震动了一下,一挺胸:"全都该杀该杀!杀了该杀的人,我心里就痛快,我不杀人,人就杀我,为什么我要被人杀??所以我要先杀人!"
这狂魔把他为什么要杀人的理由,说得理直气壮,我们一则心悸,一则也明白那前世的怨毒之气,是他嗜杀心态的渊源。
我曾经因这件事,想到过像同性恋这种不寻常的倾向,是不是由前世的"遗传"而来,那真正是鸡毛蒜皮,小儿科之至。前世的"传"可以令得一个人由于记忆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气不散,觉得人人都是他的仇人,而做出极可怕的事来。
像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自然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不妨略作观察,就可以发觉世上总有一些人,无缘无故充满了恨,几乎是先天性地不知道如何去爱人,只感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非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否则心理上便无法平衡。而且心中的一股怨毒之气,不论杀多少人,都难以平复。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会一个一个变成他的仇人。
我想到这里,呼吸不由自主的有点急促。青龙的思路,显然和我极之吻合,我们在对望了一眼之后,他突然道:"佛教的宗教仪式中,有超渡亡魂一项。"
我点了点头,佛教主轮回说,自然对于"前世遗传",早已有研究,也有了深刻的认识。所以,才有超渡亡魂这一类的宗教仪式,尤其对于冤死的亡魂,更加之特别的照顾,通过各种议式,务求化解其凶戾怨毒之气,自然是为了避免亡魂挟着这凶戾怨毒的记忆,经过轮回之后,在潜意识中形成乖张疯狂的行为。
这种戾气,甚至,可以聚集在一起,形成极大的祸害,所谓"戾气所钟",就是指这种聚集的情形了。
我一字一顿道:"佛教的仪式,看来疏漏其多,--世上不断有狂魔出现,还是基督教的方法彻底得多。"
青龙神情严肃,他正在细细咀嚼我的话。
基督教没有轮回说,所有的亡魂,都不转世,在等待最后的审判,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入地狱的下地狱。没有转世,自然也没有莫名其妙,无可捉摸,却又可怕之极的"前世遗传"了,岂不是彻底得多。
青龙苦笑:"卫君,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想像而已!"
我并不回答,只是向杀人狂魔望去,意思是现成的例子放在面前。
青龙长叹一声:"我也弄糊涂了!"
这时狂魔的忍耐力已到了极限,他大吼一声:"你们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快说,我梦里的密码,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青龙互望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同时点了点头--我们是在商量,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
点了头之后,我向青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来说,青龙沉声道:"事情和你的前世有关--"
狂魔先是一怔,接着,轰笑起来:"前世?我才不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我今生活得够好了,就算有前世,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狂魔的这种反应,颇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青龙淡然道:"如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狂魔用他那阴森狠毒的眼光,在我们各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厉声道:"你们这几个,鬼头鬼脑的,究竟在搞什么阴谋?"
青龙笑了起来:"以阁下如今的身分地位,只伯已经不会是什么大阴谋的对象了吧!"
狂魔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我会叫全世界为此付出代价!"
我还在尽最后的努力:"听一听你前世的事,会对你有好处。"
狂魔轰笑:"别再罗唆,小心我把你们今生变成前世,你们就可以互相说说前世了。哈哈,前世!哈哈,前世!呸!"
他在大声"呸"了一下之后,意然连我们何以知道他梦中密码一事,也不问了,转身就向山洞外走去,才到洞口,就看到他双手起拔出枪来,向天乱射。
看来,他心中的怨毒之气,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渲泄。我不肯放过最后的机会大叫道:"阿佳,牛顿是清白的,你的--"
我才叫这里,鲁鲁和青龙陡然一个自左,一个自右的伸手掩住了我的口。
狂魔回过头来,他确然不知道我叫的活是什么意思,反倒骂我:"疯子!"
他骂了一声,跳上吉普车,吉普车又像疯了一样,向前冲了出玄。
青龙和鲁鲁松开了手,同时吁了一口气,不等我问,青龙就道:"不能让他知道前世的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竟做了替死鬼,那岂不是死得更冤?只怕他的狂性还要加十倍百倍,更不得了!"
我苦笑了一下,青龙的话,也许有理,讽刺的是,狂魔本身根本不相信有前世这回事。
当天,青龙取出了一坛好酒来,人人喝得大醉,第二天才回程,青龙把这种好酒,送了我一罐,嘱我带回去给红绫。
红绫很慷慨,把酒拿出来给大家分享,那是在我和普索利爵士联络过之后的事了。我把一切向普索利说了一遍,又托他代告牛顿,向他报仇的危机已不存在,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那笔遗产虽然给了他一辈子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代价并不比"猴子瓜"的故事低,如果他能选择,必然会另有决定。
温宝裕没有酒量,才喝了两口俊脸就已通红,他一面摇着头,一面发表高论,伸手指着我,大道:"不通,不通,若是前世的怨毒,在今生的潜意识中发作,像那个狂魔一样,那么,死在狂魔暴政之下的那么多的冤魂,那般怨毒之气,发作起来,岂非人类要毁灭?"
我慢慢的喝着酒,叹了一声:"不错,人类潜意识中的怨毒仇恨,如果不能化解,日积月累下去,确然是在朝着全人类毁灭的路走,而且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温宝裕望向小郭,想在小郭处寻求支持。
小郭一仰脖子,吞下了一大口酒,一字一顿地道:"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大家都不出声。
悔改,只怕已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