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141――一个地方》共144本加9本伪作

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141
书名           一个地方
连载日期      200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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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明
  
  说明一:这个故事和以往所有的卫斯理故事不同,没有轰轰烈烈曲折离奇的情节,全部故事只是复述一个人的一段遭遇而已,先声明这一点,可以不看,不可以看了之后说为什么不一样。
  说明二:那个人在叙述的时候,那个人在叙述的时候,说得非常凌乱,虽然经过整理,可是还是见乱,当然在乱中决非没有头绪可循,然而却要稍微用心。
  说明三:没有说明三,两个说明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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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藩市
  
第一章 找找找
  
  陶启泉请吃饭。
  很正式,特地派人在十天前送了请柬来,“能否拨冗赏脸,请欲早告之”云云。
  我对于陶启泉这种身份的人邀请饭局,一向很不耐烦,因为那是典型的无聊应酬,参加的人大多数是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而且几乎毫无例外的言语乏味――他们之间说的口沫横飞的话题,我只要听上十秒钟,就忍不住要打哈欠。
  多年前,因为我帮了陶启泉一些忙,陶启泉为了要表示报答,就经常邀请我参加这样的饭局,在敷衍了几次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我屡次暗示并不喜欢,陶启泉完全不明白,所以最后我只好发火,向他发作道:“你不要老是无缘无故请我吃饭好不好?”
  陶启泉还是不懂,道:“大家叙叙,有什么不好。”
  我只好将说话的直接程度加强十倍,老实得说:“和你们这种人一起吃饭有什么味道!人生苦短,饭是吃一餐少一餐。浪费在你们这种人身上,冤枉不冤枉!”
  陶启泉总算明白了,脸色有一个短时间变得很难看。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涵养甚好,随即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个人真是疙瘩,请你吃饭,还要挨骂。”
  我知道在这时候绝对不能松口,所以立刻道:“你知道就好――这种事情最好不再发生。”
  当时陶启泉摇了摇头,觉得我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可是他还是道:“我们是朋友不是?是朋友,难道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能有?”
  我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陶启泉又道:“请问在什么情形之下,才能有和阁下共酌的荣幸?”
  我想了一想,道:“人对,酒对,菜对,地方对,你自己感到对我来说,有这四样,可以考虑要我参加,不过我也不保证一定会来。”
  陶启泉向我一鞠躬,道:“领教了。”
  经过这场谈话后,“其怪遂绝”,陶启泉再也没有请我参加过那样的饭局――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没有来往,来往依旧,只是少了这种场合而已。
  这话说来,也有好多年了。
  一直相安无事,他忽然又来了请帖,我一手拿着请帖,一手在请帖上弹着,发出“啪啪”的声音,望向白素。
  白素是知道我向陶启泉提出过“四对”条件的,她也知道,在这四个条件之中,最主要的是“人对”。
  人对了,即使酒微菜薄,一样可以尽欢而散。人要是不对,就算山珍海味,一应俱全,这餐饭吃下去,也就恰如广东话所说“从背脊骨落”,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所以白素问:“有没有写明,还有什么人?”
  我扬着请帖:“没有,也没有说明是为什么要请客。”
  白素笑着说:“不必着忙他既然要请卫大架子大驾光临,除了请帖之外,一定还会亲自来打招呼。”
  我也笑:“除非准备每天晚上都和他在一起,不然这架子还是非摆不可。”
  说话之间,电话响起,按下通话钮,才“喂”了一声,就听到陶启泉的声音,大声道:“收到我的请帖了?”
  我哼了一声:“莫名其妙为什么请客?”
  陶启泉回答:“阁下夫妇是主客。”
  我老实不客气:“陪客呢?”
  陶启泉道:“有大亨,还有……”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非常明显,还有别的其他客人,他有些难以开口,原因当然是为了说出来之后,会遭到我的拒绝,所以他才在思索怎样措词才好。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一定不等他说出来,就会告诉他,不必为难,只要有我不想见的人在,我就不会出现。
  而且他这样吞吞吐吐,也可以说明什么“阁下夫妇是主客”,也是鬼话,多半是不知道有什么人想见我,所以才会有这次饭局的。我也可以料到,陶启泉迟疑说不出口的人,一定有很大的来头,不然陶启泉不回来冒碰钉子的可能,替人拉拢。
  所以我更有理由一口拒绝。
  然而这时候,情况却有些不正常,所以我没有等他说下去,就答应了邀请,道:“我们会准时到府上。”
  我说着,向白素望去,看她可有因为我“行为反常”而感到惊讶。却看到白素向我微笑,并无惊讶之色。
  反而是陶启泉,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从他的声音中,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愕然。他先是吃惊的“啊”了一声,然后一叠声得到:“太好了!太好了!一言为定,到时恭候!”
  显然我答应得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生怕我是一时冲动,等到想明白了,会有变化,所以急忙结束了通话。
  而我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听到了客人之中有大亨,就立刻有了决定。
  而我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听到了客人之中有大亨,就立刻有了决定。 因为有大亨,朱槿必然也会来,而我有事情要问朱槿,又不想特地去找她,正好趁此机会,和朱槿会面,所以才会不管其他还有什么人,就立刻答应的。
  陶启泉因为不明就里,所以才感到惊讶,而白素当然是知道原因,所以才并不感到意外。
  这时候,她道:“恐怕也得不到什么资料。”
  我道:“她们是同行,互相之间一定有来往,总可以提供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白素好像并不是很有兴趣,无可不可得到:“或许是吧。”
  我和白素之间这样的对话,对于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来说,听了自然莫名其妙,可是对于接触过上一个故事《非常遭遇》者,就可以知道究竟。
  在《非常遭遇》这个故事之中,我和白素都受到一个中年妇女,被称为“王主任”的所愚弄,一直到最后,才知道这位样貌极其普通,在任何菜市场中都可以见到几百个的妇人,芳名叫做王莲。
  这才是我们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恍然大悟,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她竟然是和水荭,朱槿,黄蝉,柳絮,海棠……她们一样,都是身份特殊之极,神通广大的人物。难怪我们被利用了,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若不是最后她来了一封信,信上有她的具名,只怕到现在,我们还是莫名其妙。
  虽然她在信上,对我们表示道歉,白素或者会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却不免耿耿于怀。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要主动找她再交一次手,让她也吃点亏,这才能彻底消我心中的那种窝囊之感。
  既然将她当成对手,自然需要对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才想到可以向朱槿询问。
  白素说不会有结果,或许她说得对,可是总要试一试。
  后来白素笑我,说我不肯服输的脾气,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改了。我抗议,说我非常服输,只要对方手段光明正大,我输了,没有不认输的,可是这位王莲女士,却鬼头鬼脑,耍阴谋诡计,我当然不服气!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表过不提。
  却说到了日子,我和白素准时到达陶启泉的寓所,陶启泉的住宅,大得非常夸张,车子直驶到屋子的门口,已经看到陶启泉从石阶上走下来,石阶一共有十七八级,我看到陶启泉走得很辛苦,姿势非常古怪,正在疑惑,才发现原来娇小玲珑的水荭,正附在他的身上,像是小猴子附在大猴子身上一样,所以陶启泉行动才会有些困难。
  自从陶启泉和这个小妖精泡在一起之后,类似这种肉麻的动作,层出不穷,有匪夷所思者,像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只好算是小儿科,对付的唯一办法,就是当成看不见。
  陶启泉下了石阶,若不是看到了白素,水红只怕还是不肯离开陶启泉。
  只听得她大叫了一声:“白姐!”
  然后她也不下地,就飞身而起,看起来就像是陶启泉忽然“元神出窍”一样。
  她直扑向白素,白素微笑,处变不惊,由得她去卖弄。只见水荭眼看就要撞向白素了,忽然之间,身形微扭,一惊闻间站在白素身前,抓住了白素的手,不断地摇晃,笑靥如花,亲热无限。
  老实说,人的外表,有时候也很重要,如果水荭不是那样娇小美丽,这样的行动,只会叫人恶心,可是水荭做来,即使明知道她的底细,很可以肯定九成九是在做戏,然尔看来却也赏心悦目,觉得十分可爱。
  陶启泉身上没有这个负担,行动快捷很多,来到了我身边,模样非常高兴,大声道:“你一定不会后悔参加真个聚会。”
  我哼了一声,道:“一定不会――只是看欢迎仪式,就不虚此行了。”
  水荭向我大大地做了一个鬼脸,才道:“卫先生好。”
  我看在陶启泉的份上,也向她打了一个招呼,陶启泉道:“人都到齐了,只等两位。”
  我早料到陶启泉是要什么人来找我,现在他这样说,更可以肯定目的确然如此。
  我瞪了她一眼,陶启泉笑着,拍着我的肩头,他毕竟认识久了,知道有事情,对我直说,比鬼头鬼脑好得多,而且我已经来到门口,白素也已经给水荭拉了进去,陶启泉也不怕我掉头就走,所以他说:“是有一位朋友有事情想向你请教,这位朋友……你不会觉得讨厌。”
  我又哼了一声,不知可否,保留我可以觉得讨厌的权利。
  陶启泉伴我走进巨宅,我来过这房子许多次了,每次一进门,就忍不住要皱眉头――因为屋子中的一切,都富丽堂皇至于极点,那股恶俗之气,几乎会令人窒息!
  可是这次进的门来,却陡然感到眼目清凉――屋子中的全部装设都和以前大不相同,清爽高雅,自然而毫不做作,使人自然而然地感到非常舒服。
  我赞叹之余,量陶启泉的胸壑,也做不出这样的改变,其所以能如此,当然是水荭的功劳。
  由此可知,水荭虽然被我视为小妖精,不过她这个小妖精却当的称职已极。
  这时候白素在前面,回头向我望来,我知道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由衷的道:“好!”
  白素向身边的水荭低声说了一句话,水荭也转过头来,却并不对我的称赞道谢,而是一扬头,翻着白眼,大大哼了一声,就和白素走了过去。
  我只感到好笑,不过我深深可以了解陶启泉和水荭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所可以收到的快乐,很为他高兴。
  走进大厅,就看到大厅一角的一组沙发上,坐着六七个人。客厅非常巨大,有许多组沙发,看到客人是在正式大厅上,就知道客人地位很高,而且和主人并不是很熟。
  如果和主人熟稔,则虽然地位高如大亨,也只会在小客厅或书房中和主人相会。
  我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去猜想那客人是谁,只有兴趣看朱槿来了没有――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事情,朱槿一身鲜红,衬着浅色的背景,抢眼之极。她喜欢穿红,尤其是眩目的鲜红,比良辰美景更甚。
  这时候的朱槿正和别人一起,因为白素已经走近,而都站了起来,表示极度有礼貌。
  我注意到大亨居然也非常诚恳地起立,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干瘦老头,身边有一个很亮丽的小姑娘,想扶他起身,白素已经连声道:“老先生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那老头也就不再有起立的表示,叹了一口气:“人老了,全身没有一根骨头再听话了!”
  他身边那小姑娘嘟着嘴,道:“爷爷你不是全身骨头都不听话,你整个人都不听话,一直找找找,叫你休息,你还是要找!”
  看白素原来的样子,也不见得会认识那老头,可是在那小姑娘这样说了之后,她略扬了扬眉,像是有所悟,不过她没有进一步表示――在那样场合下,当然要等主人正式介绍,不可以卖弄自己的见识。
  由于白素有这样的反应,我就特地留意这老头,这一留心,就看出事情相当古怪。
  这老头的年龄不容易确定,大约介乎六十五岁和八十岁之间,他的生活显然不是很好,不但衣着甚为普通,而且满脸风霜,皱纹又多又深,肤色黝黑。然而看他脸部的轮廓,他却应该是白种人,而且刚才他一开口,说的是一口标准美腔英语,如果他不是坐在陶启泉的大客厅中,叫我估计他的身份,我会猜他是美国的一个流浪汉。
  而如今他能够成为陶启泉豪宅的座上客,当然不会是流浪汉,必然有很大的来头。
  然而古怪的是,若他是有来头的人物,外形怎么会是这样落魄?
  在我仔细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向我望来,只见他的眼珠虽然有些混浊,可是却还可以看出他原来是蓝色眼珠,这更可以肯定他是白种人。
  这事情就更加古怪了,因为刚才叫他爷爷的那位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貌肤色,一看就可以肯定是南太平洋一带的岛上土著。
  两人怎么会是祖父和孙女那?
  我才经过《非常遭遇》这个故事,见过故事中主要人物伍路元和他的孙子。伍路元是中国人,他的孙子看起来完全是南洋土著,那是因为伍路元娶了土著女子为妻,经过两代,所以他的孙子就和百分之百的土著一样。
  而那是黄种人和南太平洋土著的结合的结果。
  眼前这老人却是白种人,白种人和南太平洋土著结合,难道可以经过两代,就是白种人的特征消失得如此彻底?
  所以我估计小姑娘称老人为“爷爷”。并不表示他们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祖孙,只是小姑娘对老人的尊称。
  这小姑娘说的虽然也是美腔英语,可是并不道地,可以推断那不是她的母语,多半是她和老人交谈的时候才使用,是老人教她说的。
  那小姑娘刚才继老人之后说话,对老人的行为颇有不满之处,虽然可以听出,她的不满是由于对老人的关怀,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一个小女孩,忽然这样做,显然和一般的社交礼貌完全不合。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小姑娘浑然天真,完全不知道什么礼貌,就像红绫才从苗疆出来的时候那样;二是小姑娘长期和老人一起生活,平时说话习惯如此,所以就会自然而然那样说了。
  这小姑娘不见得会在文明世界长期生活,所以由此可以推测老人也长期离开了文明社会――这或许就是老人的外貌看起来如此久历风霜的原因。
  这老人离开了文明社会,长期生活的所在,当然是和小姑娘有关,可以推测为南太平洋的岛屿。
  我心思动得很快(所谓“心念电转”),把霎那之间想到的用文字记述出来,看来很长篇,而实际上所用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钟。
  我初步得出的结论是:这位白种老人,曾长期在南太平洋岛屿上生活。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老人必然具有很不寻常的身份,不然不可能劳动陶启泉为他来请我吃饭――这老人显然就是这次聚会的主角,陶启泉所说的要有问题向我请教的也就是他。
  我继续想到的是那小姑娘所说的话,那番话听来很无头无脑,不过可以肯定这番埋怨,一定是小姑娘平时唠叨惯了的,所以才说来如此自然。
  从小姑娘话的来听,好像是这老人一直在找、找、找,找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然一直没有找到,小姑娘不希望他再找下去,可是老人不肯听,还是要继续找。
  所以这就成为两者之间的矛盾,小姑娘一有机会就提出来,可见矛盾由来已久。
  这老人一直在找、找、找,找些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也无从设想。不过我却可以知道,老人寻找的所在,一定是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屿――这就是他为什么会长期在南太平洋岛上生活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陡然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个念头,然而同时我又不由自主地摇头,因为这个念头实在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我之所以一时之间想起这么多,完全是因为白素有了忽有所悟的神情而引起的。所以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些,就自然而然向她望去。
  在这时候,我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表示我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太没有可能,所以征求她的意见。
  白素完全了解我的心意,她那时正在和别人说话,却在不断留意我,一和我目光接触,她就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虽然得到了白素的肯定,我还是不能够相信,仍然自顾自摇头。这时候,大亨突然大喝一声:“卫斯理,你吃了摇头丸吗?”
  他说着,伸手向那老人一指,道:“我们向他说,卫斯理本领很大,一看到你,不出三分钟,就可以知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已经过了一分半钟,你可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吹嘘才好!”
  大亨和我之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始终不是十分咬弦,我对他还好,他对我却总要无事生非,找些岔子来和我过不去,不知道如果我尴尬,他有什么可以觉得快乐的。
  我只好将这种情形归咎于我们两人的脑电波频率不和――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不协调关系,是不是都可以作如是观?
  这时候他说出了这番话来,就分明是不怀好意!他当然是以为我没有可能知道这老人的来历,所以才这样说的,目的是要我小小出点丑,他就可以哈哈一笑――这种行为,真要说是恶意,也说不上来,不过却也不能说是友好的表现。
  我对那老人的来历,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可是完全不能肯定,所以才一直摇头。
  然而白素刚才给我的肯定,起了很大作用,使我信心增加。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不能够让大亨的诡计得逞,就算说错了,也比说“不知道”好。
  我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像是根本没听到大亨的那一番话,向老人走了过去。
  到了老人身前,我略弯了弯身――那老人身量相当高,虽然他坐在那里,我也不必弯很多,就可以和他握手。当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立刻伸出手,和我很热烈地握手,像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好朋友一样。
  事实上,我虽然隐约料到了老人是谁,却也没有把握,以前当然根本没有见过他――就算见过他的照片,也不会印象很深,而且他现在的模样和很多年前肯定有很大的不同。然而在大亨目光的逼视下,我不得不试一试。
  我和一面握手,一面就叫出了我认为是这个老人的名字。
  我道:“岩石先生――”
  在这里,我必须声明,“岩石”这个名字,并不是老人的真正名字,老人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根据我叙述故事的惯例,不会披露,而使用假名。这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手法――老读友一定早已习惯,新读友必须适应,因为类似的情形,以后会不断出现。
  我现在在叙述的时候,用的是假名,当时我大声叫出来的,却是连名带姓的全名。
  这个名字一叫了出来,各人的反应不同,那老人很有惊讶之色,可是神情却更多是欣赏。陶启泉水荭朱槿等一干人,都鼓起掌来。
  (这时在客厅里除了我提及的人之外,还有四个男人,也是陶启泉请来的客人,他们的身份如何,容后再述。)
  而众人之中,大亨的反应最值得一记,只见他张大了口,充满了不能相信的神色喉咙里有“咯咯”的声音发出来,像是他刚吞下去的一只活蛤蟆不肯通过他的食道进入胃部,而正在发出抗议一样。
  此种情景,真是有趣极了――不论相隔多久,想起来都会觉得十分好笑。
  我相信当时如果我完全无法知道那老人的来历,而表现得非常尴尬时,大亨的心情会和我同样愉快――这当然是他要为难我的真正目的了。
  从各人的反应之中,我知道自己料对了!
  我很从容地说下去:“――想不到能够见到你,全世界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老人――以后就称他为“岩石先生”――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语调却很轻松,道:“不是全世界都以为我死了吗?”
  我摊了摊手:“在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尸体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确认这个人已经死亡――世界上有太多无法想象,无法预料的事情了!”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故意向大亨望去。
  大亨有一个好处,就是“愿赌服输”,很输得起,输了绝对不会耍赖。
  当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在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向我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没有向他再说什么。
  岩石先生听了我的话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始。
  我来此的目的,虽然是要向朱槿了解关于王莲的事情,可是万万意想不到会遇到岩石。
  这岩石先生,来头很大,而且极富传奇性。
  简单介绍一下,他是一个世界性大财团中的一位相当主要的成员。这种世界性大财团掌握的资产,数字之大,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一个国际性大都会股票市场上全部所值,往往比不上这类大财团的资产所值。
  可是这位岩石先生,对于在世界各地蛮荒地域探险的兴趣,远远大于从事商业行动。
  
第二章 小宝疯了
  
  他从事探险,在探险世界中非常出色,赢得了一致的尊重。我也多少和探险世界有些联系,当然是久仰大名,可是却无缘见面。
  岩石最后在一次探险行动中失踪,这次探险行动的地点是南太平洋一个很大的岛屿,岛屿极大,而所属的国家并不发达,所以几乎完全没有开发。
  这个岛屿在我的记述和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中都有提到过,岛屿的原始状态得到保存的程度,是非但有很多种猎头族的存在,而且还曾经被探险队发现过有穴居人。
  在这个岛屿的山区,是目前地球上五个最神秘的地区之最,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方,从来没有外人的足迹,所以也是探险家最主要的目标。
  岩石在这个岛屿上探险的历史相当久,曾经深入山区许多次,甚至于和其中一个猎头族,关系良好,懂得他们的语言,而且有意学习不可思议的缩小人头的方法――这一点,曾经引起不只是探险界很大的争议。
  岩石在这个岛屿上失踪,曾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很大的轰动。
  当时引起轰动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他的大财团主要人物的身份。广泛和持久的搜索行动立刻展开,据说出动的人次数以万计。可是不论怎样搜索,岩石始终没有被发现。
  有曾经参加过岩石领导的探险队行动的人说,在那个岛屿之上,要找一个失踪者,其困难的程度和要在地中海中捞一根针相比照。也就是说,派出再多的人,也没有可能找到。
  这样的说法虽然夸张,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那个岛屿的山区,有许多地方,人根本无法到达。当年原振侠医生身手何等了得,也几乎被困在其中的一个山峰上,九死一生。虽然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谁都会打如意算盘――赏金再高,若是命丧在荒蛮山区,也就无法享用,所以在深入搜索这件事情上,金钱可以起的作用受到了限制。
  后来岩石的家族,甚至于说只要有岩石下落的确切资料,也可以领取高额奖金。
  于是出现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其中最滑稽的是说,岩石因为和那个猎头族的关系太好了,当他想离开的时候,猎头族就将他的头割下来,缩小,从此就可以使岩石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云云。
  来报告这个消息者甚至于还带了一个缩小了的人头来,说那就是岩石的头。
  据说财团为了想证明这人头究竟是不是属于岩石,召集了许多科学家来研究,并且提供大量研究资金,结果促成了DNA检验的发展,开始了科学上新的一页,使得这种对脱氧核糖核酸的检验方法普遍化。
  如果这种说法属实,倒是岩石在探险成就之外,另一项对科学的间接贡献了。
  像这种典型黑色幽默的事情还有不少,不必一一列举了。
  搜索行动在三年之后,才算正式结束,结果究竟如何,好像也没有正式公布过,不了了之,也居然没有听说有什么人寻根究底,好像已经没有了这件事一样。
  从事情结束到现在,又过了很多年,依照惯例,岩石在法律上早已成了“死人”,却又突然出现在陶启泉的客厅里,事情之古怪,至于极点。
  所以我在乍一想到,眼前老人可能是岩石的时候,无法相信自己的想法,一直摇头。
  而更令我讶异的是,看来陶启泉和大亨他们,像是和岩石一直有来往――至少他们早就知道岩石没有死,那么为什么岩石尚在人世的消息一点都没有走露?而这些年来,岩石又在那里生活,在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疑问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
  这时候大亨道:“卫斯理,不必性急,请了你来,一定会将一切情形告诉你。”
  大亨更有一个好处――他相信我猜出岩石的身份,完全是我的能力,他一点都不怀疑陶启泉会在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一定有非凡的故事在等着我,这故事肯定很长,确然不必性急。
  陶启泉大声道:“来,先喝酒,我这里有好酒。”
  他亲自打开酒瓶,那么大的厅堂之中,立刻酒香四溢,可知确然是好酒。看那酒时,色如亿万年凝结而成的琥珀,倾入杯中,略微晃动,就从酒杯四壁如同山间小溪一样,缓缓下流,酒香洌而不浓,却久久萦绕在周围, 确是好酒!
  在座者都是识酒之人,各自发出赞叹声来。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都自然而然想起我们的女儿红绫,会心微笑。
  水荭十分机灵,向白素道:“令嫒嗜酒,她要是现在在,就好了。”
  这时候陶启泉正在说这酒的来历,说是在一个举世瞩目的好酒拍卖会中,他如何和人竞争,终于以最高的价钱,买到了这瓶酒的经过。所以白素笑道:“她不在最好,要是她在,这瓶酒不够她一口喝的!”
  除了知道红绫底细的人之外,其余人都深以为异,大亨倒是很喜欢红绫的,他拍胸口道:“以后我如果有了好酒,一定给红绫姑娘送去。”
  难得大亨肯为红绫的福利着想,我和白素自然道谢不迭。
  虽然这时候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性急等着岩石说他的传奇,而且还要向朱槿问关于王莲的事情,可是却不得不将这里的事情略放一放,先说一些和红绫有关的事情。
  一来是由于红绫和这个故事后来的发展很有关系。二来是由于红绫几天前突然回家,和一桩我一直在关心的事情有关。
  这件事情,就是温宝裕和被困在山腹之中的那位“长老”的关系。这件事情,在我记述的前几个故事之中,不断地被提到,其发展的情况,是温宝裕越来越受长老的影响――我怀疑长老已经很大程度控制了温宝裕脑部活动能力。
  长老认为目前地球上的情形糟透了,非但完全越出了他们原来在地球上发展高级生物的计划,而且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关于这一点,我并非完全不同意)。
  而自称为当年地球环境改变者,也就是地球高级生物创造者的长老,认为这种情形必须改变。
  他又认为目前地球上之所以情形如此糟糕,是由于人口太多的缘故,所以要解决这问题,必须使地球人口大幅度减少。
  (我也很同意,地球上许多问题都源自于人口太多。)
  长老提出来地球上应该有多少人的数字,简直少得不可思议,恐怕除了温宝裕和一直将长老奉为神明的蓝丝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同意接受。
  当初我和白素决定不让长老开关出来的时候,还只是肯定长老如果开关出来,必然会以他的能力,在地球上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化的结果是好是坏,姑且不论,我们认为变化的过程,已经不是地球所能承受。
  我们知道我们所使用的不让长老开关出来的方法,十分幼稚,而且绝不可靠,长老随时都可能发觉,温宝裕也随时可以知道。可是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很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因为还不知道长老就算开关出来之后,准备怎么样,所以也并不是十分担心。
  可是在渐渐地知道长老要恢复所谓“原来计划”的主要行动,竟然如此的可怕,比预言之中“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还要恐怖千百倍,我和白素就一直在担心我们的把戏会被看破,长老的行动会得到展开。
  温宝裕不止一次,暗示长老展开他的计划之后,“我们这些人”一定适合在地球上生活,也就是说,不在被长老消灭之列。
  每次温宝裕有这样的暗示,就引起我强烈的反感,两人在言语之间的不合拍程度,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
  我和白素都感到,长老开关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据我们所了解,长老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够想象的范围,而实际上长老的能力究竟达到什么地步,是在离我们的想象力太远了。
  我们只是肯定,长老如果开关出来,必然有能力实施他的计划――这计划的行动,比当年希特勒消灭犹太人的行动,要疯狂一万倍以上,当然方法肯定“科学”很多。
  这个隐忧,随着温宝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而一次又一次加深,可是却完全没有办法应付。
  我们只是嘱咐红绫,小心留意温宝裕的行动,可是红绫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因为温宝裕和长老之间的沟通,早已经进入思想交流的阶段。
  也就是说长老和温宝裕之间。有些什么交谈,长老向温宝裕传达了什么信息,灌输了什么思想,除了他们自己知道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
  而我们知道温宝裕越来越接受长老的影响,也是温宝裕自己在言谈之间透露出来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变得很怕见到温宝裕的出现――不知道他又会带来什么样的言论,使我们听了心惊肉跳。
  这种逃避的态度,当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既然问题无法解决,也就只好如此――在这件事情上,我和白素都感到,我们(地球人)能力的有限程度,实在可怜,无可奈何之极。
  红绫也在“宝地”,可是她和长老之间的沟通,好像非常生疏,我们猜想长老可能察觉到了红绫和普通的地球人不同,不会对他盲目崇拜,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的控制,所以长老放弃了控制红绫的努力。红绫也察觉到这一点,她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已经无法再起到在“宝地”监察温宝裕的作用,很不愿意在宝地呆下去,是我们要她勉为其难的。
  所以我们很希望红绫能够经常回来,前两天,她开门进来的时候,我和白素都很高兴,同时也很奇怪,因为她竟然正常地从门口进来――她要是从屋顶撞开一个大洞跳下来,我们反而不会觉得怪异。
  而当我们看清楚她的样子之后,就立刻可以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在她的脸上,虽然还不至于有愁眉苦脸的神情,却也没有了一直挂在她脸上的那种喜孜孜。
  就算她日趋成熟,也不应该会这样。
  我和白素刚打算问她,她忽然神情大变,霎那之间变得又惊又喜,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十足恢复了我们女儿原来的神态,然后她一面跳,一面在空中打转,连我们看了,都会觉得头发晕。
  她叫道:“不对!不对!不对啊!”
  叫了十来下,才总算停了下来,望定了我们,充满了询问的神色。这时候我和白素都已经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子,却故意装成不知道,反而问她:“什么不对啊?”
  红绫深深吸了一口气,四面张望,忽然哈哈大笑,一纵身,已经到了酒橱面前。
  她的动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之间,已经只听的“咕嘟咕嘟”的喝酒声。我大声叫道:“慢点喝,这酒非常珍罕,喝完就没有了!”
  红绫并不回答,只是空出一只手,向我连连摇手,并不停止。大约三分钟左右,她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摇着喝空了的酒瓶,伸手拍着肚子,发出“澎澎”的声响,一副满足的样子,仪态之差,天下无双。
  不过我和白素看了却很高兴,因为至少我们感到,我们的女儿又回来了,和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不一样了。
  伍路元曾经说过,这酒,如果是识货的人,在一百公尺的范围之内,不论如何密封,都可以感到它的存在,看来并没有夸张,确然如此。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红绫才大叫一声:“好酒!”
  然后她顿了一顿,问道:“没有了?”
  我哼了一声:“叫你慢慢喝,你偏不听!”
  红绫却叫屈:“不是我喝下去,是这酒自己涌进我喉咙里去的!”
  红绫的这种歪理甚多,最好不要和她争辩,所以我立刻转换了话题,道:“你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我们花了眼?”
  这话一问,红绫竟然立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自从在苗疆将她找回来后,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叹气这种行为。我们常认为她是天地间最没有心事的快乐人。
  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子,作为父母,关心则乱,当年天医星叶天士不敢给他母亲开药方,也是这个道理。所以这时候非但是我,连白素也是,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却也确然不知道应该怎样。
  红绫却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向我们望来,显然是她心中有难题,希望听我们的意见。
  可是我们却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难题是什么。
  白素向红绫招了招手,等到红绫去到了她身前,她握住了红绫的手,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红绫大声道:“小宝疯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事情不再红绫身上我们就不关心,而是我们知道,红绫这样说法,不会是温宝裕真正“疯了”,而一定是温宝裕有什么行动,大大超乎常规,使人觉得他疯狂。
  这种情形,在温宝裕身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不足为奇。不过这次令的红绫如此模样,可见温宝裕的“发疯”程度一定十分之深甚,不知道详细情形如何。
  我们并没有发问,只是让红绫自己说下去――我们知道,越问,红绫说来就会越乱。
  然而就算我们不问,红绫说来也够乱了,红绫说话,往往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以为别人知道,在叙述的时候,就略过了不说,所以要很用一番心思,才能明白。好在我和白素都习惯了她的叙事方式,所以减少了困难程度。
  以下我所记述的,当然是经过了整理。
  原来红绫很不喜欢继续在“宝地”逗留,主要原因是她越来越感到,长老和她之间的沟通,渐渐变得很不“平等”――她很希望和长老有更多的沟通,然而她发出的去的讯号,却十次有九次都得不到回应。
  红绫和长老之间的沟通,是一个脑部结构异常特殊的地球人,和一个外星人之间的脑部活动能量的直接交流,其复杂程度,很难用地球上的语言确切、清楚地形容。
  而红绫在形容这种情形的时候,却用了一句最通俗的话,形容得非常贴切。她道:“和长老沟通,就像是热脸孔去贴他的冷屁股一样!”
  这种情形,我和白素很可以理解――我们早就知道,由于红绫和一般地球人不同,脑部活动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所以长老对她兴趣不大,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况。
  在这种状况下,红绫在宝地,当然无趣之极,好几次她都想离去,她要离开,也不会有什么人阻止,可是她却还是勉强自己留下来,因为她看到温宝裕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她出于对温宝裕的关心,才不离开的。
  温宝裕的情形不对头,表现在他对长老的崇拜程度,甚至于超过了蓝丝。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二十小时,他和长老在进行沟通,不知长老对他做了什么手脚,温宝裕竟然可以不用睡眠,而精神不减。
  由于温宝裕和长老沟通的时候,静坐着不动,除了经常眉飞色舞,显示他又从长老那里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知识,或者是有了新的想法,偶然还会挥动双手,发出欢呼声之外,身体基本上没有动作,体力消耗当然也减到最低,这或许就是他不需要睡眠的原因。
  而每天总有些时间,温宝裕会停止和长老沟通,在那段时间里,温宝裕会非常兴奋地对蓝丝和红绫,说起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收获。
  温宝裕更喜欢和红绫说起这些,因为他对蓝丝说,说什么蓝丝都同意,完全没有争论,而当他和红绫说的时候,红绫会有反对意见,温宝裕就更可以兴致勃勃地和她争论,在争论期间,将他和长老沟通所得的荒谬绝伦的理论,大大发挥。
  这“荒谬绝伦”的四字评语,是红绫给他的,我和白素在减少地球人口这一部分,都非常同意红绫的说法。
  温宝裕从长老那里获得的理论,涉及范围非常之广,其余的可以不论,占最多内容的就是如何能够使地球的环境,恢复他们“原来的计划”,而要实行,第一步就是要使地球人口绝大幅度减少,减少到一个完全不能想象的数字。
  温宝裕完全接受了长老的这个观念,我则认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这正是我和温宝裕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而红绫却几乎每天都要听温宝裕说一个新的、如何消灭“剩余人口”的计划。红绫本身对于这件事情,其反感程度和我一样,每天听温宝裕手舞足蹈说如何如何才能使地球人口符合“原来的计划”,其无趣程度可想而知。
  红绫尽量发表反对意见,她知道,这是一场和长老之间,对温宝裕脑部活动影响的争夺战。
  所谓减少现有地球人口云云,根本不是温宝裕自己的原来认识――没有一个地球人会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是长老通过沟通灌输给温宝裕的,红绫就是想尽一切努力,去消除长老给予温宝裕的影响。
  她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比长老强,也就是说在这场争夺战中,她不会胜利。可是她还是坚持下去。
  直到那天,她才感到不必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温宝裕已经彻底疯狂,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了。
  那天温宝裕在和长老沟通之后,神情异常兴奋,甚至于脸色发红,问道:“你们知道有一种生物,叫做‘螨’吗?”
  红绫想了一想,她脑部储藏的知识及其丰富,平时不常用到的,在需要的时候,就要想一想――我常说她的这种情形,就像向电脑搜索资料一样。
  同时红绫也在想,温宝裕忽然提起这种卑微的小生物来,是有什么用意。可是当她和的了有关这种生物的资料之后,她还是无法揣测温宝裕的意图。
  她早已感到,温宝裕的思想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远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深入去探讨,她知道温宝裕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她回答道:“这种小生物,在生物学上分类上属于蛛形网,有许多种类,分布在地球各处生活,也有的在其他生物的体内外生活,繁殖很快,数量很多……”
  温宝裕对于红绫的回答表示满意,打断了她的话,又问道:“其中最小的一种,叫做什么?”
  红绫应声答道:“叫做尘螨,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程度,在各处生活,甚至在人体皮肤上,一平方公分的人体皮肤上,就可能有数以万计的这种小生物。”
  温宝裕很活跃,大声道:“对了,死亡皮肤的碎屑,正是他们主要的食物,他们更多生活在地毯上。你知道吗,一个接近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消耗巨量地球资源,制造大量污染地球的废物,那许多拥挤在一起的人,不但危害地球,而且本身毫无生命应有的尊严,生活过得还不如昆虫。”
  红绫听到温宝裕又在老调重弹,不禁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你究竟想说明什么?”
  温宝裕兴致极高,道:“你知道吗?如果将一千万人,化为一千万只尘螨,只需要一张十平方公尺大小的地毯,就可以容纳他们,而且使他们生活得很好,在比较上,绝对比一千万人挤在一个城市中好得多,而且在地毯上,他们可以尽兴繁殖,绝对有舒适的生活空间。”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想知道红绫对他的这一番话有什么意见。
  红绫这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对于温宝裕从长老那里接受过来的“人口必须大量消灭”并不陌生,听温宝裕说如何消灭大量人口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方法,也有很多次了,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何以温宝裕在说到大量消灭人口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犯罪感,一点都没有人和人之间同类的感情。
  直到这时候,她才算是明白了!
  温宝裕心目中,将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应该被消灭的,一种是有资格继续在地球生活的。而在他的认识中,应该被消灭的人,其地位竟然和尘螨相等,甚至于还要低下。
  红绫不由自主地摇头,她强烈感到,这决不应该是任何地球人应有的观念,当然这种观念,也不是温宝裕自己产生的,而是受了长老的影响的缘故。
  红绫的想法和我很接近,我们都认为,确然有很多很多地球人,生活得一点也不好,甚至于丧失了生命的尊严。
  若问着一部分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未必知道如何回答,可是这也是旁观者的看法,他们本身一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人无法了解。
  就像在自由环境中生活的人,看到居然有人在极权统治下,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可是一样生活的兴高采烈、欢欣鼓舞,你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活着就是活着。
  不管地球人如何生活,不管有的地球人生活如何卑下,可是他们是人,将人和尘螨之间划上等号,那是外星人的观念,在外星人看来,尤其是长老这种地位的外星人看来,人和尘螨都只不过是他们当年的一场“游戏”所产生出来的生物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和不同。
  红绫感到温宝裕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连和温宝裕争辩的兴致都没有,只是不住摇头。
  温宝裕挑战似的道:“看来你不是很同意我的说法,可是你必须明白一点:在地毯上生活的尘螨,其生命方式,绝对比人高级,没有人的种种恶行,你不要以为生命有高下尊卑之分,佛说:众生平等,你没有听说过吗?将应该被消灭的人口,全都化为尘螨,是最好的方法。”
  温宝裕说但后来,甚至于手舞足蹈,为他和长老想到了这个消灭人口的“好方法”,而兴奋无比,不断追问哑口无言的红绫:“你看怎么样?”
  
第三章 猎头族小姑娘
  
  在红绫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温宝裕继续发挥:“这样,很能够符合一般人自以为是的道德观,并非令所有应该被消灭的人死亡,而是还以生命,比他们原来所有的生命更好的生命,盼望他们在生命转变之后,不会保存原来的劣根性。不过,哈哈,就算保存也不要紧,让他们去继续人类的一切恶行好了,反正都只在张地毯上进行,对地球不再有威胁,也不至于危害有资格做人的人。你说是不是?”
  以红绫的聪明才智,这时候也真的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她很软弱无力地道:“人,怎么能变成尘螨呢?”
  红绫在这样问的时候,实在已经无可奈何至于极点,因为她对于温宝裕所说的,完全不能接受,只是姑且这样问一问而已。
  然而温宝裕却兴致勃勃,立刻回答:“生命形式的不同,是因为生命基因密码不同的缘故,只要改变生命基因密码,生命的形式就会改变。”
  红绫不禁苦笑――这道理她其实再明白不过,她的神鹰,就是通过生命基因密码的改变,而从鹰变成人的。
  鹰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人,人当然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变成任何生物――包括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在内。
  红绫的声音听来更加软弱,她道:“长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温宝裕的声音却愉快之极,道:“一个两个,没有问题,可是大规模,以亿计的话,还要详细研究进行的力法,不过长老一定可以做得到――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来就全是他创造出来的嘛!”
  红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继续道:“这是解决地球人口过剩的最好办法,不是消灭地球人的生命,只是改变生命形式,对那些人来说,就算他们以人的生命形式在生活的时候,我也看不出他们和尘螨有什么不同之处,加果要说有不同,那就只有他们更卑下!”
  红绫早知道在长老影响之下,温宝裕对于绝大多数地球人十分鄙视,可是却也不知道鄙视到了这种程度。
  温宝裕哈哈大笑:“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消灭生命,只改变生命正合乎好生之德。”
  红绫已经感到自己完全无法再听下去,甚至于即使温宝裕不出声,就是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红绫也无法忍受,难以面对,她正在想应该用基么方式离去,温宝裕却又大声道:“用皮肤屑作为食物,真妙!一千万只在一张地毯上,只要我一个人站在上面抓抓痒,掉下来的皮肤屑,就足够它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如果它们死性不改,还要你争我夺的话,不妨就在地毯上展开‘皮肤屑之战’,杀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哎呀,不对,不会有血,那种小虫有血吗?”
  温宝裕说到这里,自以为非常幽默,哈哈大笑起来,而红绫的睑色自然难看之极。
  温宝裕居然发现了红绫神情对他所说的话非常反感,他冷笑道:“请注意人类在历史上发生过多少次为了争夺而发生的战争,再来否定我的话!”
  红绫感到窝囊之极,因为她虽然对温宝裕所说的极其反感,可是对温宝裕所指出的事实,却又完全无法反驳!人类历史,确然就是一部战争史。
  温宝裕冷笑几声,情绪忽然又高涨,道:“典籍曾记载,有一群人,在沙漠中浪荡了几十年,他们的食物是从天而降的一种白色的东西,说不定那就是皮肤屑,而他们已经成为小虫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哈哈,哈哈!”
  就在温宝裕哈哈大笑声中,红绫忍无可忍,拂袖而去,在出了山洞之后,她感到自己实在无法再和温宝裕相处下去,所以就离开了宝地回来。
  因为“温宝裕疯了”,所以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幸亏有伍路元送来的好酒,才使她的情绪恢复正常,可以将温宝裕近来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们。
  酒是最好的抗忧郁剂,信然。
  在听了红绫所说的经过之后,我和白素都默然。
  我们都知道,即使温宝裕从小就胡思乱想,所想的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可是将数以亿计的人,变成肉眼看不见的小虫,这样的想法,我们也不认为温宝裕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那当然是他和长老沟通商量,共同想出来的“好办法”。
  温宝裕曾经有一次,忽然向我感叹,道:“常言道:杀人容易毁尸难,真有道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疯狂程度已径很深,只觉得很好笑,就问他:“你想杀甚么人?”
  现在回想起来,温宝裕当时神态就狠不正常,他用手做了一个狠狠砍下来的手势,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想了一会,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如果发动一场大地震,将之全都埋到地底下去,若干年之后,可以变成煤或者石油,倒也不错。”
  其时,我做梦都想不到他需要处理的尸体,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以亿计。
  比较起来,他的所谓生命形式转变,确然是“好方法”了。
  温宝裕这种想法,虽然是不可思议、疯狂无稽,至于极点,可是在我沉默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人在变成了尘螨之后,会不会人的劣性也就此消失?加果会这样,那么这种情形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在某些情形下,生活痛苦无比、毫无生命尊严的人,变成了一只小虫,是不是会更加好些?
  以人的生命形式存在是一种生命,以小虫的生命形式存在,也是一种生命,生命和生命之间,只有形式的不同,不应该有高下之分,那样说来,温宝裕的办法……
  我怔怔地在想,想到这里,白素突然向我大喝一声:“别胡思乱想了!”
  白素知道我的思路,知道我想下去,会不自由主渐渐进入一种“入魔”状态,说不定会和温宝裕的想法,走到一条路上去,那就不单止是“温宝裕疯了”,连卫斯理“疯了”!
  所以白素要及时喝止。
  我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苦笑了一下,道:“至少我们阻止长老开关出来,是对的。”
  白素叹了一口气,没有说甚么。意思很明白,能够一直阻止下去吗?
  我继续苦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样的态度虽然有些像鸵鸟将头埋在沙里,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关于温宝裕和长老之间,最近的情况就是如此。
  自从温宝裕进入宝地,和长老有了沟通之后,他思想观念上所产生的变化非常明显,他的这种变化不但形成了我们和他之间越来越隔膜,甚至于感到他变成了陌生人,而且我们更感到他的这种变化发展下去,会变成非常危险。这种观念和长老的能力和结合,会发生甚么样的结果,连想想、都要有极大的勇气才行。
  而事情在不断地变化,我不能等事情有了结果之后,才将它完整地记述出来――到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只肉眼看不到的小虫了!
  所以我必须把事情的发展过程分段记述下来,夹在记述的其他故事之中,占一章半章的篇幅,希望加起来,会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记述方法,非常特别――将一个故事,分成若干段,夹附在若干故事之中,这种方式前所所未有,属于卫斯理首创,从上两个故事,已经开始,各位看官留心则个。
  夹附的篇章,有的和原来的故事稍为有些关系,有的很本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兴趣,可以略过去不看完全没有损失。加果关心温宝裕变化的发展,看了,就是原来故事之外的另一项收获,随各位看官自己决定。
  却说红绫决定不再到宝地去,照她的说法是:不想和温宝裕一起发疯。我们当然不会勉强,红绫留了下来,和这个故事以后的发展,颇有关联。
  好了,将场景再回到陶启泉巨宅的客厅之中。
  一面喝着酒,一面虽然不断有交谈,可是都说不到主题上――在岩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没有说起。
  大钓过了十来分钟,我变得非常不耐烦,在场的人之中,陶启泉最熟,所以我狠狠地瞪了陶启泉一眼。陶启泉立刻有反应,道:“别瞪我,我也是刚知道岩石好好地活看,岩石这些年来,唯一的联络者,是大亨。”
  大亨也立刻道:“虽然他和我有联络,可是我只知道他没有死,其他的一无所知,还要等他自己来说。”
  这一点倒很出乎意料之外,原来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岩石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出现,当然目的是要将他的遭遇,告诉我们,可是他却又偏偏迟疑不说。
  在大亨说了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时候有必要非常简单的介绍一下在场的其余四个人:一位中年男人,是心理学家,另一位中年男人,是人种学专家,这两位都是正式的科学家。而另外一个面目非常古怪、虽以判断年龄的,在大亨还没有介绍之前,他就自己抢着说:“我是玄学家。”非常莫测高深,因为我也不知道玄学具体内容是些甚么,当时也没有人问他。
  还有一位是一个秃项老者,大亨介绍说是专门研究阵法的专家,这更玄了。这时候我已泾看出,陶启泉对那四个人,也根本是不认识的,他们是由大亨请来的,所以都由大亨来介绍。
  正由于我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当我不明白甚么叫做“阵法专家”的时候,因为那秃顶老者的神情十分倨傲,所以不去问他,而向大亨望去。
  大亨哼了一声,刚才他吃瘪了一次这时候对我的态度也相应不会很好,道:“阵法,你没有听说过吗?”
  我看出连大亨对于甚么东西叫做“阵法专家”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所以也不再问下去。
  那秃顶老者本来眼睛一直望上看,视线从来不停在人家的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模样,就值得给他一个耳光,此际他居然向我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要我向他请教。
  我很讨厌这种模样的人,偏不向他问,假装看不见。而那位面目古怪的“玄学家”,在这时候发出了两下冷笑声,秃顶老者在我这里碰了钉子,迁怒于玄学家,向他怒目而视,玄学家也假装看不见,情景非常有趣。
  我心中迅速转念,知道我和这四个人一样,都是被请来要解决岩石的事情,我算是其么身份才被邀清的呢?当然是因为我有过许多古怪经历,可以称为“怪经历专家”。
  事情要我这个“怪经历专家”参加,而且还是以我为主的样子,由此可知,岩石的经历一定怪异莫名。
  而从其他四位专家的身份来看,岩石的经历还可能和心理学、人种学、玄学以及阵法有关。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异经历,我完全无法揣侧,只好等岩石自己说出来。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等侍,显得很静。
  岩石的动作很缓慢,他喝着酒,久久不开口。我想要催他,却被白素阻止。
  这时候我注意到: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不耐烦的还不是我,而是坐在岩石身边、叫岩石为“爷爷”的那个小姑娘,她将心中所有的不耐烦都表现在脸上。
  在沉静维持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岩石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段经历,说了各位未必相信。”
  他连开场白都没有说完,那小姑娘已经忍耐不住,大声道:“既然人家不会相信,就根本不必说!”
  那小姑娘忽然这样说,举座都为之愕然,几乎人人都皱了皱眉,只有我和白素互望一眼,会心微笑。这小姑娘之没有礼貌,缺乏仪态,都可以和才离开苗疆的红绫相媲美,只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向白素做了一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在问白素,这小蛄娘不会是猎头族人吧?
  我这样向白素问,本来是开玩笑性质,却不料白素神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这样回答,等于是在告诉我:“正是,你说对了。”
  我怔了一怔,刹那之间我的表情不免有些古怪,虽然就算那小姑娘是猎头族人,也不见得会将这里任何人的头割下来缩小制成纪念品,可是总有些怪里怪气的感觉,而且不免悄悄向那小姑娘望多一眼。
  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猎头族小姑娘,聪明之极,我和白素之间的眉来眼去,都被她看在眼里,而且明白我们是在交换甚么意见。当我向她看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且双手做出用力挤的手势,分明是在象征要将我的头缩小。
  这小姑娘浓眉大眼,并不难看,这时候装成恶狠狠的样子,更是有趣。我就故意装成很害怕的样子,突然之间我和她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和我们一起笑的,当然还有白素,更有聪明绝顶的水荭和朱槿。其余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们在笑些甚么、包括那位心理学家在内。
  而岩石却只是神情茫然,在他身边发生了甚么事,他似乎完全不觉察~"
  我笑了一会,向那小姑浪道:“在很多情形下,说的话会没有人相信、可是还是要说,因为至少说的人知道,那是事实。”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岩石的共鸣,他立刻向我连连点头。
  小姑娘却十分固执,也立刻道:“他要说的,不是事实。”
  我道:“小姑娘――”
  小姑娘打断了我的话头,粗鲁之极,道:“我不叫小姑娘,我叫……”
  她接着说的,当然是她的名字,音节甚多,保证听十次也记不住。岩石显然非常宠这位小姑娘,立刻解释:“在他们族人的语言中,那是快乐或者高兴的意思。”
  小姑娘大声补充:“我们族人,是古塔族人,是最凶猛的猎头族人。”
  我看到座中最不应该有害怕反应的人,有很害柏而且厌恶的神情显露,就是那个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的人种学家。
  作为人种学家,当然应该对世界上所有人种都感到兴趣才对,尢其是平时不是很有机会见到的人种。我敢断定这位人种学家,以前没有见遇任何猎头族人、可是现在他却显出了这样的神情,其人的不足取程度,又岂止是他的外形而已。
  那位小姑娘显然也觉察到了人种学家的那种反应、扬了扬眉,看来想要发作。
  这小姑娘和野人差不多,看来会给那位人种学家很大的难堪。就在这时候,坐在小姑娘旁边的水荭,在小姑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逗得小姑娘笑了起来,水荭紧接着道:“你可以叫‘快乐’,也可以叫‘高兴’,不过没有人姓‘快’,倒有人姓‘高’,……”
  接看水荭就向这位坏脾气小姑娘解释甚么是“姓”,又解释“高”是甚么意思,听得小姑娘连连点头。
  水荭最后的结论是:“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高兴’,这是一个好名字。”
  我再也想不到水荭说话的能力这样高,率先鼓掌,陶启泉当然最快和应,其余人也由衷地鼓掌,都同意水红为小姑娘取了一个好名宇。
  由于这位小姑娘在故事中相当重要,所以以后就叫她“高兴”,方便叙述。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那四位专家,始终有些和我们格格不入,虽然我和大亨并不是百分之百融洽,和朱槿水荭之间,又大是各怀鬼胎,可是就算我们起了争执,争个脸红耳赤,相互之间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使人觉得双方之间简直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总之非常不自在。而且并不是我 一个人如此,连白素也不时皱眉。没有多久,就分得很明显了,大家在说话,可是没有人对四位专家说甚么,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交谈、场面就变得很尴尬。
  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心理学家首先沉下脸来,道:“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他是向大亨这样说的,大亨立刻向岩石望去,岩石连忙道:“请不要走,是我要大亨请四位来的,我要请教四位的专业知识。”
  心理学家哼了一声,虽然很不情愿,可是也不想得罪大亨,所以勉强坐了下来。
  岩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向身边的高兴看了一眼,高兴大声道:“你要说就说吧!”
  岩石和高兴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系,后来我们才明白其中原困,当时只觉得非常突兀。
  岩石向各人望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道:“我长期接触卫先生的记述,觉得我的经历,其奇特之处,还在卫先生之上。”
  我忍不住催他:“那就请你快杷你的经历说出来。”
  岩石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我在那岛屿上探险,突然失踪。我的失踪过程,其实是进入了一个、一个、一个……”
  他连说了三个“一个”,还是没有说出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看他的神情,非常努力想说:然而却像是遇到了甚么困难,而说不出来,因而显得很痛苦。
  看他这样的神情,我也不忍心再催他。
  这时候高兴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告诉过我,那地方应该被称为‘梦想国度’吗?”
  岩石像是突然之间得到了提示、连连点头:“是,梦想国度,梦想国度,大家以为我失踪的时候,我身在那个梦想国度之中。”
  所有人都面面相觎,莫测高深。
  所谓“梦想国度”,是一个十分空泛的说法,由于每一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所以这国度也就完全没有标准,可以是任何状态。岩石这样说了,等于没有说。
  岩石看出我们完全不明白,他挥着手,道:“这地方……这地方,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在那地方,你见到甚么,就说甚么,不必形容,大家就比较容易明白。”
  岩石又连连点头,道:“见到人,我首先见到人,见到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人。”
  我皱了皱眉,觉得岩石这个人,就算他的头没有被猎头族人割下来,多半也被动过手脚,不然怎么会讲话这样乱七八糟、叫人无法理解呢!
  而看岩石这时候的神情,也完全像是在说梦话一样,他的视线投向很远处,甚至于没有焦点。
  各人都望着他,他也不知道人家都在等他说下去,过了好 一会,他才忽然道:“真的,我真的到过那地方,还在那地方生活了好几年。”
  他说到这里,又显出了很痛苦的神情,双手掩住了脸 ,身子在不由自主发抖,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痛苦,相信不会是假装出来的。
  本来大家对于岩石这种语无伦次的叙述方法都很不耐烦,可是见了他那种痛苦的样子,却又无法不同情。我想到他的那一段经历,可能结果并不愉快,造成了他内心很深的伤痛,所以这时候想起来,才会这样子。
  大家不好意思催他、由得他双手掩脸,在喉咙里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
  大亨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背,作无言的安慰。大家都在同情岩石,却只有高兴连声冷笑,而且越笑越大声。大亨对她怒目而视,高兴也不害怕,依然故我。
  大家对高兴的这种态度都有些反感,只有白素向她很和蔼地道:“高兴姑娘,岩石先生的事情,你一定全都知道,他情绪激动,无法叙述,由你来说如何?”
  高兴哼了一声,指了指岩石的头,道:“根本没有甚么事情发生,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素非常有耐心,道:“就算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想了些甚么,一定对你说过,只有你可以转告我们,他显然很想我们知道,你应该帮助他达成这个愿望。”
  高兴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可以肯定,发生在岩石身上的事情,高兴根本不相信,可知这事情的怪异程度一定很高。然而我又想到:高兴只不过是一个猎头族小姑娘 ,能有多少见识,告诉她现在全世界人都可以利用一种普遍使用的装置而联在一起,她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岩石的遭遇也未必很奇。
  高兴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向岩石望了一眼,才道:“爷爷一直说,他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很好,很好,好到了只有梦里才见得到……现实世界是没有的。那地方由于人好,所以完全没有纷争,只有礼让,没有任何罪恶,只有幸福快乐,没有凶残,只有良善,没有对他人的伤害,只有对他人的看护,没有恨,只有爱。”
  高兴一口气说下来,显然这一切都是岩石对她说了许多次的,所以她记得很熟。
  而高兴在说那些的时候,有显着的不相信神色。
  这时候不要说高兴不相信,我们听到她这样说的人,也没有一个相信。
  高兴所说的情形,大家都心向往之,可是却不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一处所在,会有那样和世界上的世道人心完全不同的人在那里生活――如果真有这样的所在、这样的人,那确然可以被称为“梦想国度”了。
  高兴看了我们都不相信的神情,她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下去,岩石这时候情绪已经渐渐平伏,他道:“确然如此,那里的人有一切的善良美好,没有一丝一毫的丑恶。”
  大家不好意思催他、由得他双手掩脸,在喉咙里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
  人种学家哼了一声,发表意见,倒很中肯,正是我想说的,虽然他在说的时候望着我、并不怀有好意,看来是想讽刺我。
  
第四章 冒出头来
  
  他道:“那些人�A一定就是卫斯理先生常常见到的外星人了。”
  说着,他还自以为很幽默,哈哈笑了一声,不过没有人附和,使他觉得无趣。
  岩石听了,却用很殷切的眼光望着我,显然想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真是外星人。
  我却无法给他肯定的答覆。
  因为照高兴所说的来判断,那些人既然完全没有地球人的劣性�A那就至少可以说他们不是地球人。不是地球人,当然就应该是外星人了。
  然而一大群外星人在地球上生活�A却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了一会道:“我所知道的太少,不能有任何设想�A要你将情形祥细说出来。”
  岩石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他一反刚才刚才那种神经质地表现,点了点头:“确然应该从头说起。那是我在那岛屿上的探险行动,已经开始向岛屿中心山区探索时发生的事情。岛屿中心山区方圆将近一千平方公里,全是险峻之极,从来没有人到过的空白地区,在那里有些甚么东西,到那里去会发生甚么事情,都完全没有人知道。许多人都劝我不要去冒这个险,我甚至于连向导都请不到,当地土著虽然勇敢,可是也不敢进入中心山区,只有一个人敢和我一起去,这个人就是――”
  他说到这里,向高兴望了一眼:“就是她的祖父。一个极勇敢的人!”
  高兴扬了扬头,很有骄傲的神情。
  岩石于是聘请这位勇敢的猎头族人为向导。其实也无所谓是向导,因为这个岛上的中心山区,从来没有人到过,没有甚么人可以带领其他人进入,岩石只不过是考虑到进入山区之后,随时会遇上不可测的凶险,在那样情形下,两个人当然比一个人好,高兴的祖父应该是他的伴侣。
  两个人进入了山区,那是地球陆地上的一个盲点,是地图上的空白。
  进入了山区之后岩石每天都有新发现,他也对种种的新发现做了详细的记录,他的那些记录,后来我都看过,确然非常了不起,单是他发现的新品种植物和动物,就超过一百种,堪称是近百年来生物学上最大的收获。
  然而更大的、不可思议的收获是,那一天早上,他在下,高兴的祖父在上,两个人相距约有十公尺的距离,他们正循看生长在悬崖上的藤蔓,从一个悬崖上向下落去。
  长久以来的探险生活,使岩石成为真正攀山越岭的专家,他常常讥笑现代化的爬山设备,而认为最好的爬山家,必然不会运用这些设备,而是就地取材,像他这时候那样,不必使用任何绳索,就可以从千丈悬崖上向下落。
  他懂得选择可以承受他体重的野藤,保持一定的速度向下落,他不知道悬崖究竟有多高,向下看去,只看到云雾缭绕,完全看不清下面的情形。
  这种状况是他探险行动中最常见的情形,他完全没有预料会有甚么意外的发现。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看到了完全无法相信的现象,他看到的东西是如此之怪异,以致他自然而然做了在这种情形下不应该做的动作――他用手去擦眼睛。
  当人看到了不可相信的东西时,就会有这种动作,希望可以看清楚一些,以肯定自己不是眼花。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动作很有用处,可是这时候岩石忘记了自己戴着很厚的手套,手套很脏,他又戴看护目镜,一 抹之下,将脏东西抹到了护目镜上,变成看出去的情形非常模糊。
  本来发生了这种情形,只要将护目镜推上去 ,就可以使视线不受阻碍,可是岩石那时候实在太惊讶了。发生在他面前的情形,使他完全丧失了正常反应的能力!
  他看到的情形是:在离他的头部大约只有两公尺的峭壁上,在那个所在,野藤比较稀落,可以看到灰褐色的石头,而就在石头上,有一个东西,正在慢慢地向外挤出来。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情景,岩石当时看到,虽然由于护目镜脏了,不是看得百分之百的清楚,可是他的的确确是亲眼在近距离所看到的。
  然而,要他将当时这种怪异的情景叙述出来,他还是觉得非常困难。当时他反复形容、要使找们明白,我们由于没又亲眼看到这种情景,只好凭他所说的去想象。当然和事实上和真正的情景,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差异,而现在我复述出来,各位根据我的复述去想象、当然又使怪异的程度打了折扣。
  不过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所以虽然打了折和,仍然可以肯定那是桩怪事。
  岩石当时看到有一样东西正从石头中挤出来,而石头在那东西挤出来的地方完全没有洞,也没有缝,所以那东西虽然给他的感觉是在挤出来,实际上应该是在石头上长出来那样,一定要勉强形容的话,就好像从树上长出了一丛木耳。
  然而这时候岩石看到,从石头上长出来的,并不是植物,是植物的话,他被震惊的程度不会如此之甚。他看到的是一个头,一个不知道是甚么动物的头!
  那头,不像牛、不像马、不像狗……总之完全不像岩石所认识的任何动物。
  然而那又确确实实是一个动物的头部,岩石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哺乳动物的头部,当岩石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有前半部从石头中冒出来。
  当时岩石看到,头上一对眼睛,眼珠先是转了一转,然后就和他对望。
  岩石就是在那时候,自然而然伸手去抹眼睛的。
  他抹眼睛的结果,是将护目镜弄脏,以致看出去的情景模糊不清,更是疑真疑幻。他看到那动物的眼睛很大又圆,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模样很是可爱,头上有浅黄色的绒毛,看来很是柔软。
  当它只冒出半个头来的时候,岩石不知这那是甚么动物。而很快的,整个头部都从石头中冒了出来。岩石还是不知道那是甚么动物,看起来有些像浣熊,可是还要惹人喜欢。
  那时候岩石受到的是双重的冲击,他看到了一种他所不知道的哺乳动物,那绝对是探险家的一项重要发现,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种动物竟然是从石头中挤出来的。
  那种从石头中“挤”出一个动物头来的情景,魔幻之极,完全超越人类知识范畴之外,也就是说,人看到了这种情景,完全无法在认知中找到配合的知识、所以形成极度的茫然。
  岩石那时候就是这样,张大了口,完全不知道发生甚么事情,他好像听到高兴的祖父叫了他一声,可是发自脑部的“轰轰”声,使他无法听到其他的声音。
  他也无法去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离开,不然错过了这种稀世奇观,一定是终身遗憾。
  只见那动物的头部全都从石头中伸出来之后,在头上忽然竖弹起了一对很长的直竖的耳朵。这对耳朵,看来是在从石头中挤出来的时候,被压得向后,贴在头上,一直等到整个头部全部出来了它们才弹了起来。
  岩石在说到这种情形的时候,叙述得非常详细,我知道他的用意是想要强调说明――当时石头上无洞无缝,那动物的头部在一种不可理解的状况下冒出来。他将细节说得详细,可以证明他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并非幻觉。
  在动物整个头部出现之后,头部急连地摇动,这情形就像狗从水中冒出来之后,抖动身子,将水甩开一样。
  然后岩石就看到有两只脚从石头中伸了出来,那是四脚动物的一双前脚。
  岩石在这时候,还是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而在这大约三十秒钟的时间内,他已经略为镇定,虽然还不能够好好想一想发生了甚么事情,至少已经知道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其怪异的程度,在人类知识范围之外。他在无意之中有了巨大无比的发现,他必须掌握时机,不能错过这个发现。
  他首先想到的是:必须抓住这个动物!
  如果不抓住这个动物作为证物,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曾经看到过这样怪异的情景,不论他怎样对人说,都只是空话。虽然就算他抓到了那个动物,要人家相信那动物是从无洞无缝的石头中冒出来的,也非常困难,可是总算多少有些根据。
  他当时一想到这一点,立刻身子晃动,向前荡出,左手抓住野藤,右手一探,就抓住了那动物的一双长耳朵。
  岩石没有想到那么容易就可以抓住动物的耳朵,那动物看来对人完全没有防范,直到它被岩石抓住了耳朵,才发出了一下如同猫叫一样的声音,而且立刻将头缩回石头去。
  现在大家所看到的叙述,是我根据岩石所说,经过整理的记述。为了使事情简单明了,很多岩石在叙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都略过不提,除非是重要的部份。
  在岩石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些事情发生,有必要记述出来。
  首先是高兴听岩石说到这里,就发出了一下非常不耐烦的声音,神情很不以为然,使得岩石停了下来。
  高兴大声道:“根本没有这种事!”
  岩石的声音很无奈,道:“有!一切全是我亲身的经历。虽然很困难使人相信,可是我要求各位相信我!”
  当我在听岩石叙述他怪异的经历时,同时我也在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到的是:我完全可以接受岩石发现了一种还不为人知的哺乳动物。
  可是我却很难想象那动物从石头中“挤”出来的情景,在我思索的期间,曾和白素交换了几次眼色。
  我先是问白素:岩石所说的可信吗?
  白素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再向白素询问:从石头中冒出一个动物的头来,这种情景应该加何理解?
  白素皱着眉,没有立刻给我回答,过了一会,我听到她陡然吸了一口气,知道她一定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甚么,立刻向她望去,她用唇语向我说了三个字。
  我和白素之间运用唇语沟通,已经到了和运用语言几乎没有分别的程度,可是这时候,我竟然无法明白她说的是哪一个字,直到她连说了一遍,我才肯定她说的是――青城山!
  岩石在叙述他在南太平洋岛上的怪异遭遇,我有不明白之处,向白素询问,白素却回答我“青城山”,这不是太突兀也太高深了吗?
  一时之间我完全模不着头脑,不知道南太平洋岛屿和中国的青城山之间会有甚么样地联系。
  由于不想打断岩石的叙述,所以我只妤继续用唇语:乞道其祥?
  恰好这时候,高兴所发出的不耐烦声音,打断了岩石的话头,白素轻轻瞪了我一眼,像是嫌我笨、已经给了提示,却还是要继续发问,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道:贾玉珍。�
  我怔了一怔,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
  在这里,我必须说明一下其他人的反应。
  在岩石叙述峙候,高兴非常不耐慎烦,她可能已经听过同样的叙述很多次了,所以才会这样。
  而那四位专家,他们的不耐烦程度,并不在高兴之下,我相信那是由于他们完全没有接受怪异事物的能力――有些人,尤其是那些甚么甚么专家、以为自己所有的知织,就是宇宙间的一切知识,在他们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他们就无法接受,那情形就像井底之蛙无法想象天空究竟是加何广阔一样。
  这种情形非常可笑,很是普通,这种专家,到处可见,眼前的四个就是典型。
  而大亨和陶启泉,虽然听得用心,却不如水荭和朱槿那样全神贯注。
  水荭和朱槿不但用心听岩石的叙述,而且不断留意我和白素的反应。我相信我和白素之问的唇语交谈,她们一定看在眼中,而且我绝不怀疑她们精通唇语。
  我之所以将这种情形说得很详细,是因为接下来发生出事鲭,证明水荭和朱槿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女子,真是了不起,脑筋动得比我快,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她们居然比我更快一步想到,真使我惭愧。就在白素说出“贾玉珍”这个名字的时候,水荭和朱槿就第一时间发出了“啊”地一声,显然她们已经明白了白素的提示。而且必然由于她们想到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才会有不由自主的低呼。
  而在她们发出了呼声之后,不到一秒钟、我也想到了。
  虽然前后只相差一秒钟,已经证明她们的反应比我快,而且事精发生在我的身上,她们居然比我自己更早想到,这使我在惭愧之余,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有了老年痴呆症的病症。
  当然,如果熟悉我以前记述的故事,也应该想到了白素的提示说明了甚么,然而我还是要极简单的说明一下。
  白素的提示是“青城山”和“贾玉珍”,这地名和人名都见于《神仙》这个故事之中。
  《神仙》这个故事非常复杂,当然没有必要详细介绍,只说明白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提示即可。原来在这个故事中,有一个情节,是我在青城山,和一个叫贾玉珍的人,一起在一座山崖之前,突然贾玉珍不知所终,原来他是穿过山崖,进入了山中。
  他之所以能够穿过山崖,是由于在那一刹间,山崖的石头忽然变得非常柔软,像豆腐一样,人可以穿过去。当时我慢了一步:用手去推,只在石头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手印。
  这个过程我很详细地记述过,水荭和朱槿对我所记述的故事当然非常熟悉、所以一听了白素的提示,可以比我更快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当其时也,岩石的叙述还只是开始,只说了有一个动物的头部从石头中冒出来,以后又发生了甚么事情,他还没有有说。白素也不可能想到很多。
  白素想到了《神仙》这个故事中的那一段情节,当然只不过是想说明岩石的叙述听来虽然不可思议,可是也应该可以接受。因为山崖上的石头既然有过变软、而容许一个人穿过去的记录,当然也可以在类似的情形下让一个动物冒出头和脚来。
  当时白素并没有说岩石的经历和《神仙》故事相同的意思,水荭和朱槿有些反应过度,她们显然是将岩石的遭遇和《神仙》这个故事联系起来了。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两者之间确实有些相同之处,可是毕竟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而我只是在白素的提示之下,想到了那个情节,从而可以想象动物的头部从石头中冒出来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也想象在那时候悬崖上的石头,一定在本质上有根本的变化,不然就不可能有这种现象产生。
  至于那时候石头产生的是甚么样的变化、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们四个人的反应,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其余人都莫名其妙,两个专家还在大摇其头,表示他们完全不相信岩石的叙述。他们虽然不相信,倒也没有出言阻止,说了话要阻止岩石说下去的,是那位猎头族小姑娘高兴。
  只见她以忍无可忍的神情,尖声叫道:“谎言,妄想,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竟然可以一次又一次对人说,真替你脸红。”
  高兴之不懂礼貌,我们早巳领教过,这时候她这样说,正是无礼到了极点,我皱了皱眉,正在想应该用甚么方法教训教训这个没有礼貌的小东西。然而看岩石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了高兴对他的无礼,他反而向高兴发出了一个表示抱歉酌苦笑,道:“让我说完这一遍S,这是最后一遍了。这次说了没有结果,我以后再也不说。”
  高兴哼了一声,道:“你想说,只管说。不过我只相信我祖父所说的话。”
  岩石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认为你祖父说过谎、只是认为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了解的。”
  高兴不以为然,道:“在你的胡说八道全部出笼之前,我记为大家有必要先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对于高兴这种粗暴的打岔,连涵养最好的白素,也不禁微微摇头,可是听得她这样说,大家都觉得应该让她说下去。
  因为高兴要大家先知道的事情,是她祖父所说的。而当岩石说他看到那种不可思议情景的时候,她祖父也在现场,在岩石上面,相距不过几公尺而巳。
  照说岩石看到的情景,她祖父也可以看到。就算没有看到,接下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她祖父也应该知道。
  先听她祖父说些甚么,至少可以印证岩石所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虽然大家都性急想知道岩石后来的遭遇究竟如何,但如果完全不可信,也就根本不必听了。
  所以大家并没有反对,岩石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喃喃自语了一句话,也没有人听清楚。他向高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说。
  高兴挺了挺身,提高了声音,道:“我祖父所说的,和爷爷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高兴对人的称呼很奇怪,称她祖父是“祖父”,称岩石是“爷爷”,可能在她的母语之中,“爷爷”只是对老人家的通称,而且不见得有多少尊敬的意味,这点从她对岩石的无礼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
  高兴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等我们全都有了准备听她说话的表示,才继续道:“我祖父说,那天他们一起攀藤在悬崖上向下落,我祖父在上面,两人大约有三个人的距离,虽然云雾很浓,可是他完全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高兴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岩石吸了一口气,道:“是,我抬头可以看到他,他当然也可以看到我。”
  高兴的说话,目的是全盘否定岩石的叙述,可是岩石反而帮她证实她所说的是事实。这一老一少之间的关系,真是叫人有些模不看头脑。
  高兴继续说下去,她在向下说的时候,每当说到岩石,就会伸手向岩石指一下,她道:“由于当时所处的环境非常恶劣,要非常小心才不会出差错,所以我祖父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留意他,也要照顾自己的安全,因此当我祖父听到他忽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呼叫。”
  岩石苦笑:“那时候,我不知道、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呼叫声,因为一切……一切……”
  他在犹豫不知道该加何说下去,高兴已经继续:“听到了呼叫声,我祖父立刻向下看,已经看不见他了。”
  她说到这里,撇了撇嘴,道:“可是还听到他的呼叫声,越来越远,大约持续了一秒钟,或者两秒钟,才甚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各位,这代表发生了甚么事情?”
  高兴这样问,显然是她心中对于发生了甚么事情,早已有了主见,而且我可以料定,高兴,和她的祖父,都认定在这样的情形下岩石是掉下悬崖去了。
  当然从叙述的情形来推测石石掉下悬崖的可能性很高。虽然岩石还没有说到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我却认为一定不是岩石掉下了悬崖。
  我第一时间冷冷地道:“只有头脑最简单的人,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而然以为人不见了,就是掉下去了。”
  听得我这样说,高兴浓眉一扬,大有怒意。然而她还没有开口,有两位专家已经抢先发言,一个道:“他不是掉下悬崖去,而是飞上了天,被外星人带上天去的!”
  另一个怪声怪气,道:“不长上天,他是钻到悬崖里面去了。”
  这两个家伙,这样说法,当然是在讽刺我,若是三十年前,我一定勃然大怒,可是现在我只是冷笑一声。这时候我看到陶启泉和大亨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显然他们准备代我教训一下这两个家伙。
  可是他们还没有开口岩石就已经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伸手指看第二个说话的那家伙,道:“你……你……怎么知道?”
  岩石的这种反应,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刚才他说到伸手抓住了那动物头上的耳朵,就被打断了话头,而他现在这样反应,难道他真的是钻到悬崖里面去了?
  显然根据白素的提示,想到了当年贾玉珍穿过山崖,岩石加杲真是进入了悬崖,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也未免太巧了。这时候那家伙也感到意外,他冷冷地道:“我甚么也不知道,这里甚么都知道的当然是卫斯理先生,你问他好了。”
  岩石的情绪显然相当激动,也没有听出那家伙言语是在损人,立刻向我望来。
  我沉住气,不理会那家伙的冷言冷语,向岩石道:“请继续说你的遭遇!不论以后发生的事情多么荒谬,多么难以令人相信,你只管说。”
  岩石听得我这样说,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时候那四个专家看来还想发表意见,可是在大亨严厉的眼光逼视之下,都没有再出声。
  岩石刚才讲到他抓住了那动物的耳朵,那动物发出了一下好像猫叫一样的叫一声,紧接着那动物就向石头缩了回去,岩石紧紧地抓住它的耳朵,不肯松手,结果是在那动物的头部缩回石头去的时候,将他的手,也拉进了石头。
  岩石眼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陷进了石头之中,心中的惊诧真是难以形容,他自然而然的反应,是想将手缩回来,然而他又不舍得松手,所以形成了他和那动物在角力的局面。
  那动物向里缩的力量非常大,岩石完全敌不过它,非常迅速地那动物的头部和前脚,都已经进了石头,岩石的手和小臂,也被拉进了石头之中。
  岩石的应变能力再强,在这种情形下,也是不知所措,他还是希望可以将那个动物整个从石头中拉出来,当时他根本没有余暇去想,何以坚硬的石头可以容许那动物的头都和自己的手自由出入。然而就在他继续用力的时候,他整条手臂都被扯了进去,紧接着,他的肩膀,他的头部,也都迅速也被扯进了石头之中。
  就在他的头部完全要陷入石头之中的一刹间,他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而在那一下呼叫声之后,他不可控制地一直在叫喊。
  
第五章 一个公式
  
  听岩石说到这里,我向高兴瞪了一眼,这猎头族小姑娘一直在反对岩石的叙述,认为岩石所说的一切都是妄想,她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她祖父当时在场,她祖父并没有看到岩石被扯进石头去的奇观,只是听到岩石的叫声。
  他听到的叫声当然就是岩石被扯进石头去的时候所发出来的。而且显然在岩石的头部被扯进去之后,他所发出的声音,还可以继续传出来,被人听到。
  由于整个人被扯进石头去的这种情形,超乎想象之外,所以当听到呼叫声逐渐远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是人在向下掉下去,而不会想到是人进入了石头之中。
  这情形和当年在青城山中,贾玉珍进入了山崖,我还能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听到他的声音很相似。如果两者情形相似,那就可以联想,在岩石被扯入石头去的时候,那悬崖上的石一定有极大的变化,变得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另外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可以容许岩石的身体通过。
  我又立刻想到,在那时候,在岩石存身的所在 可能恰好是一个空间和另一个空间的交汇点。也就是说在一定的时间条件下,在那个交汇点,可以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空间。
  这是突破多重空间的途径,这种例子并非罕见�A我个人就曾经有过经验,甚至于从人间到阴间去,也可以通过这种突破而达到目的。
  岩石一上来,就说他曾经到达过一个“梦想国度”,从他叙述到这里为止,很可以设想他曾经到达过的地方,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
  这一切,都牵涉到非常复杂的想象。现代实用科学对这类想象根本没有定位,甚至于完全否定。这种想象,当然完全超出高兴这个猎头族小姑娘所能想象的范围之外,所以她才完全不能接受岩石的叙述。
  在高兴的这个知识层次来说,岩石的叙述当然成为百分之百的妄想,而即使是岩石本人,只怕也想不到这一点。
  当时我就想把想到的说出来,可是白素在看到我向高兴瞪了一眼之后,就知道我想说甚么,她阻止我,低声道:“且先听岩石先生继续说下去。”
  我点了点头,心情变得很轻松,因为本来听岩石说他不可思议的遭遇,非常难以理解,而现在已经想到了怪事的可能性,很有一目了然之感,怪事也就不那么怪了。
  同时我也很开心,因为岩石显然不只一次将他的经历告诉别人,以求他人对他怪异经历的意见。
  当然他的叙述甚至于根本不被人接受,所以他才找上我们的。为甚么会有追这四位专家在场,也很明白了,是岩石也希望听他们的专家意见。
  然而这四位专家却连相信岩石的叙述都做不到,还能提供甚么意见?
  总算他找到了我,我充分能够想象他的怪遭遇是怎么一回事。而在一开始的时候,高兴曾经说岩石一直在“找、找、找”,当时不知所云,现在意思也很容易明白,那当然是岩石在到了那个空间之后,后来不知道怎样,又离开了。而在离开之后,他又想回去,就不断地找寻回去的途径。
  这种寻找不会有结果�A因为能够突破空间的“交汇点”,绝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点,非但没有固定的地点,而且还要和一定的时间配合,非常复杂,除非掌握了来去不同空间的能力,否则一次偶然,可以说绝对没有重复的机会。
  也就是说,岩石想再一次在偶然的机会下,进入同一个空间的可能性等于零。
  我已经想到,等岩石说出来之后,就告诉他,他的怪异遭遇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告诉他,不必再寻找到达那个空间的途径了,因为那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岩石已经在继续往下说。
  他在头部被扯进去之后,更完全失去了抗衡的能力,整个身子跟着进入了石头。这个过程当时岩石脑中一片紊乱,无法判断究竟是多少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
  不过可以肯定,从他抓住那动物的耳朵起,到他整个人被扯进石头去,时间一定非常短,可能不超过一秒钟,因为当高兴的祖父听到呼叫声,立刻向下看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岩石。他这才以为岩石是掉下去了。
  而岩石在头部进入石头之后,眼前是一阵黑暗,有一个短暂的时间,甚么也看不见。而最怪异的感觉是他完全不感到山崖石头的存在,像是他进来的地方,根本是一个空洞,身子没有任何阻碍,他一手抓住了那动物的耳朵,一手还能够不断挥动,也可以张大口发出呼叫声。
  这个过程非常快,他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突然之间,眼前一亮,使他能够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看到自己处身于一片非常广大的草地上,青草绿得悦目之极,各色的小野花夹在草中,美丽清爽,环境非常优美,只是他的处境不是很好。
  他右手还紧紧地抓住那动物的耳朵,那动物在向前飞跑,将他拖得在草地上向前滑行。他虽然没有甚么痛楚,可是也很狼狈。这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到这动物的全身,只见那动物大小如同一头大狗,尾极长而无毛,像拖着一条蛇。
  动物全身短毛,奔跑极快,在奔跑的时候,显出它全身的肌肉非常壮健。动物一面跑,一面不断发出类似猫叫的声音。
  没有多久,岩石就看到前面有一大群至少超过一百只同样的动物,正向前奔来。
  岩石看到这情种形,大惊失色。那种动物身体不算小,要是只有一只两只,他还可以应付,若是大群前来,他的处境就变成危险之极了。
  岩石一想到这一点,立刻松手,放开了那动物的耳朵,由于惯性作用,他虽然放开了手,身子还是向前滑出了几公尺才停止。这时候他看到刚才被他抓住耳朵的那动物,也停了下来,和他的距离不过两公尺左右。
  那动物停了下来之后,侧着头望着他,虽然在动物的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可是也可以看得出这动物表现出非常好奇,而且绝没有恶意,发出的叫声 ,听来也很温和。
  而那大群同样的动物,也来到了近前,互相挨挨擦擦,完全没有任何表示攻击的意图。
  岩石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动物,可是在他们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们非常温驯,像是一群绵羊,甚至于比绵羊更加温驯。
  岩石喘息已定,慢慢地站起来,那些动物也并不躲避。岩石向他们伸出手去,有几头就走过来,伸出舌头来舔岩石的手。
  岩石将他遭遇之中的这一段过程,说得十分详细,在听的时候,我不免有些不耐烦,后来才知道岩石的用意是在说明他进入那个地方之后的第一个印象。
  当时岩石莫名其妙穿过了山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眼前又是一群从来也没有见过、听说过的动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心中的慌乱,可想而知。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心中的恐慌很快的平息。
  他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有非常平和的气息向他涌过来。这是一种非常难以详细、具体形容的感觉,本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应该非常警戒、非常小心、行动要步步为营,以防种种不可测的凶险,精神状态应该非常紧张。
  然而当时岩石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自然而然变得非常放松,觉得所处的环境虽然陌生。可是却安全无比,全然不必担心。
  他放眼四望,只见草原广阔无比,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爬悬崖 ,这时候却一点山的影子都没有。看出去一直到尽头,也全是绿色的平原。
  岩石知道一定有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极度迷惑。然而既然在感觉上完全没有危险,而且还有难以形容的舒畅,他也不是那么担心。
  在这时候,那些动物向他接近,在他身边挨擦,友善的态度非常明显。岩石轻轻拍打他们,自言自语地道:“这里是甚么地方?有没有人?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听岩石叙述到这里,我想象当时的情景,非但觉得滑稽,而且觉得荒谬。岩石是一个出色的探险家,才经历了如此不可思议的遭遇,可是他的言行,却像是一个突然进入了童话世界的小孩子一样。
  岩石看到我表情古怪,他暂停叙述,向我解释:“当时我的一切行动,都极端反常,然而这种反常,却完全发自自然,我在感觉上没有感到半分威胁,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松,这种舒服轻松之极的感觉,是我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
  他用“享受”这样的字眼,听来有些古怪。
  他继续道:“我无法使各位明白那种感觉,因为在地球上生活的人,即使在婴兄时期,也不能完全彻底放松自己,而必须提防这个,小心那个,终其一生,都无法经历那样的享受,一秒钟都不能够!”
  岩石忽然发表了这样的议论,令我们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听了他的话之后,虽然还是不能够明白他所说的那种感觉,却很能体会他所说的人的生活。
  人从出生开始,确然不可能有真正完全彻底放松、甚么都不提防的时刻,因为从自然环境到人为环境,不知道有多少因素对生命造成威胁。人的一生,就是和无数无时无地不存在的威胁作斗争的过程,甚至于连吸一口气,也要提防空气中是不是存在对身体有害的因素。
  然而十分难以理解岩石所说的那种完全可以放松的环境是怎么一回事。
  岩石缓缓地摇头道:“总之从进入那地方开始,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我可以告诉各位,这种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不论他如何形容,我们都无法真正感到这种感觉是如何一种好法。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暂时不必讨论这个问题,请他继续说下去,同时我补充:“不管在我们看来,那时候你的言行多么幼稚,你只管照实说。”
  岩石瞪了我一眼,像是想分辩他的言行并非幼稚,可是他却没有说甚么,想来是他感到了我也不会明白,不如不说。
  他继续叙述他的遭遇。
  在他向那些动物说话和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听到了有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听来像是呼叫声,可是非常动听,听了使人有说不出来的舒服。
  这种声音传来,那些动物就离开了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岩石自然而然跟着那些动物一起向前走,一路上留意地上的花草,虽然说花和草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岩石还是很快就肯定,这草原上的花和草,种类很多,都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的。花朵的颜色,不但鲜艳,而且匪夷所思,无法形容,许多是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
  “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颜色”这种话,听起来更玄、更难以理解。这种情形,大约在人服食了麻醉性药物之后,才会有类似的反应,例如大麻的吸食者,在一定程度中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当然是脑部在不正常情形下活动的结果,高兴一直坚持岩石的一切遭遇都是妄想,倒也有些道理。
  岩石不理会我们的古怪表情,继续说下去。
  他随着那些动物走出没有多远,就远远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草原上,那人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竿子,一手放在口边,显然那种叫声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岩石看到了这种情景,忍不住从心底下笑出来,因为这种情景他并不陌生,这分明是一个牧人正在草原上放牧。虽然那些动物非牛非羊,可是老远看去,那个牧人显然是人。
  这时候岩石离那个牧人还相当遥远,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只看到一个大概。看起来会是一个人,单是这一点,就令他感到十分亲切,很有在遥远的他乡见到了故人之感。
  岩石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时候周遭的一切,实实在太陌生了,使他如同置身于梦幻之中,这种陌生的感觉,会使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
  例如刚才他才站起身来的时候,有一只甲虫飞过来,恰好停在他的手背上,他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确然应该是一只甲虫,大约指甲大小,鲜黄色,有深黄色的斑点,非常美丽。
  第一眼看到,岩石就告诉自己,这是一只甲虫。草原上有甲虫,是非常普通的事情。
  然而第二眼看到的时候,岩石就问自己:这是一只甲虫吗?
  当然那是一只甲虫,可是他的形状和岩石曾经看到过的所有甲虫都不同,而且他的触须在身体的中间,而不是在前面。也看不到他的眼睛长在甚么地方,再仔细看,他的脚也不是六只,而是更多。
  那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一想到那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岩石自然而然产生恐惧感。他是有经验的探险家,经常出入蛮荒,当然知道不知名的昆虫许多含有剧毒,可以轻易致人于死,所以他立刻用力挥手。
  他一挥手,那一甲虫一就飞了起来。岩石清楚看到那甲虫在起飞的时候,展开的甲壳不是两瓣,而是四瓣,而且翼翅很大,颜色黄得耀目。
  岩石将当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叙述得如此详细,用意非常容易理解。他是不嫌其烦地要说明他那时候所在的地方是如何之奇特,如何之古怪,一切全是熟悉的,可是一切却又完全不是素来知道的那样!
  岩石又举了几个例子:他看到的鸟不像鸟,然而又不可能是鸟以外的其他动物。
  这种情形,比看到的东西完全不知道是甚么怪物,还要使人感到迷惘和恐惧。
  岩石甚至于不止一次打量自己的手和身体,看看自己会不会来到这里之后,变成了是人可是又不是人的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这种是人可是又不是人的怪现象,单是想一想就不免令人感到一股寒意。那已经不仅仅是恐惧,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凌驾于恐惧之上。
  岩石用了许多时间,想说明这种比恐惧更令人心中发虚的感觉,可是我没有身历其境,还是无法理解。我看其他人的反应,也和我差不多,无法完全明白。
  (所以我现在复述岩石的叙述,虽然已经花了不少文字,恐怕读者诸君也和我当时听岩石叙述那样,无法真正了解那种彷徨、空荡、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的感觉。)
  (那不是由于我形容能力差,也不是各位理解能力差,而是谁也没有那样的经历,当然不可能产生那样的感觉。)
  岩石在这种难以形容的恐惧――超过恐惧――的感觉之中,忽然看到有人,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
  他强调说,当时如果不是所处的环境有一种非常平和的气氛,他会因为那种超越恐惧的感觉而丧失一切行动的力量。
  也正因为大环境的气氛是如此安宁,使他在那样怪异的环境之中,不感到有任何危险,所以他一看到了有人,想都没有想到过那人会对他不利,只感到非常高兴,而且从心里涌出一股浓浓的亲切感来。
  听岩石说到这里,我和大亨首先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声音。因为岩石所说的太矛盾了。他一再强调心中的那种超越恐惧的感觉,同时却又说大环境平和安宁,使他感到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不是矛盾透顶吗?
  大亨哼了一声之后道:“你的这两种感觉太不调和了吧?”
  岩石一点都不觉得有甚么不对,他立刻回答:“是不调和,而且矛盾。在那地方,我的意思是刚到那里,一切都不对了,在一切都和脑部记忆完全不能配合的情形下,如何能够产生合乎逻辑的感觉?当然连感觉都不对了,必然矛盾,何足为奇?”
  岩石会有这样的回答,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可是也无法反驳,因为既然一切都不对头了,自然产生不对头的感觉。
  大亨又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说,你怎么讲,我们就只有怎么听。”
  岩石点头:“就是这样,不相信就算。”
  岩石和大亨应该是老朋友了,可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说得很僵,我想打圆场,可是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缓缓地道:“到目前为止,岩石先生你的叙述,还没有不能够令人接受之处。”
  听得白素这样说,岩石突然激动起来。他本来一直坐着,这时候霍然起立,向白素深深鞠躬。他站了起来之后,个子很高,由于激动,身子轻轻摇晃。
  别看高兴这小家伙对岩石如此粗鲁无礼,可是这时候她却表现了对岩石的关切。她立刻过去,抱住了岩石,扶着岩石慢慢坐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看出了高兴对岩石的感情和关怀,同时也看出了岩石身体状况相当差,至少是他的双腿关节很有问题。这种情形也可以说明高兴对他的不满,是由于关怀而产生。双腿活动有问题的老人,无论如何是绝对不适宜再满山乱走的。
  可以想象,岩石在有了那样奇怪的遭遇之后,对人说不会有人相信。他在离开那地方之后,又一直在寻找想回去而没有结果,心理上的失落和寂寞,可想而知。在这种心理状况下,高兴在他的身边,虽然一直否定他的叙述,可是又有真挚的关心,高兴的态度虽然有些问题,可是事实上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形,本来对这个猎头族小姑娘的恶感,自然也化为乌有了。
  岩石对白素的话反应如此强烈,也有他的原因。他在高兴的扶持下坐了下来之后,吸了一口气,道:“可以接受我已经叙述的事实,那我就可以提出那个公式了。明白了这个公式。对了解以后发生的事情、对了解那地方的情形,有很大的帮助。一些费很多唇舌也说不明白的事情,只要一套进这个公式,就很容易明白了。”
  岩石的这一番话,比他刚才的那些叙述还要深奥,筒直令人莫名其妙。叙述遭遇,居然还有公式可以套用,其别开生面之处、从未曾有,古怪之极。我们都望着他,等待他进一步说明。
  岩石向高兴做了一个手势,高兴配合得很好,立刻取出一张纸来打开,向我们展示。
  只见纸上写着:
  X=
  X≠
  X只能是
  X实在不是
  岩石同时说明:“这就是那个公式。”
  这样的所谓公式,在不明究里的人看来,根本就是精神病患者的梦话!即使是这时候在场的人,已经听过岩石开始到现在的叙述,也不是完全明白,至少那四位专家,就完全是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
  然而我和白素相信水荭和朱槿是知道这个怪异的公式,想说明的是甚么问题。
  事实上在岩石没有提出这个公式之前,我已经想到过,根据岩石的叙述,可以归纳出这样的结论:甚么是甚么,甚么又不是甚么。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岩石这时候提出来的公式,只不过更加强调:甚么“X”的“是”和“不是”,“不是”实在是“是”,而“是”又确然是“不是”。
  (这一段有关公式的说明,我已经尽量说得筒单。如果还是觉得混淆不清,可以参看前面提到过的例子,而以后还有大量的例子来说明这个公式。就算不能够完全澈底理解,我其实也始终不能彻底理解,但至少可以有一个概念。)
  岩石看到至少有一半人在他提出了这个公式之后,有深思的神情,表示这个公式至少没有完全被人拒绝,他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可想而知他以前向别人提出这个公式的时候,一定是被人当成疯子的。
  他很兴奋地道:“公式中的那个X,代表那地方的一切。一切的意思,就是一切,不但是所有物质,也包括了所有不属于物质的一切。而Y代表我们世界中的一切。”
  他的这个进一步解释,其实更加混乱,可是我却很明白他的意思。我立刻点头:“是,这个X代表一切。一开始你就说过你到的那个地方,可以称为‘梦想国度’,在那里没有任何人间的丑恶行为。套入公式,X就是那地方的人间,而Y就是我们生活的人间,公式就变成如下:那地方的人间是人间,那地方的人间不是人间,那地方的人间只能是人间,那地方的人间实在不是人间。是不是这样?”
  岩石双手高举,欢呼起来,道:“就是这样,你能够明白,真是太好了。”
  有了这个公式,确然如岩石所言,听他接下来的叙述,就比较容易明白,不必他反覆说明他看到的情景了。
  他接下来说的是他向那牧人走过去。由于他在感觉上觉得对方绝对不会有恶意,所以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一面挥手,一面还发出呼叫声,以引起那牧人的注意。
  果然他叫了好几声,就看到那牧人转过身来,只是相隔仍然很远,他还是看不清那牧人的模样。
  岩石一面向前走,一面心中不免惴惴。他不是怕对方会有对他不利的行动,而是怕对方看起来明明是一个人,可是却不是人,就像那些花草虫鸟一样。
  (那个公式!)
  若是那个人不是人,又会是甚么样的怪模样?
  由于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一切实在太古怪太不可思议了,岩石知道那牧人一定会有古怪,可是完全无法想象其古怪的程度。在没有看到过之前,又怎么能够想像甲虫的触须生在中间,而且甲壳有四瓣呢?
  在这时候,他做了一个看来很笨可是又应该有效的行动,他抬头去看太阳。
  那正是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他以手遮额,眯着眼,向太阳看去。
  
第六章 蓝种人
  
  它的光线对眼睛不造成任何刺激,相反,直视着它,还使人感到赏心悦目,如同望着一幅美丽的图画,使人的视线留恋其上,不舍得移开;而且注视久了,还可以发现在它的周围和那个发光的圆圈之内,有非常浅淡、可是又非常鲜艳的彩色光芒在变幻闪烁,千变万化,无从捉摸,不可方物。
  那种情形,恰好说明了那公式的下半部:那只能是太阳,可是却又实在不是太阳。
  自从置身于这个环境之后,岩石就如同在千万个充满迷惑的漩涡之中旋转,看到了太阳是太阳又不是太阳之后,他的迷惑也到达了顶点。
  这种心中感到极度的迷惑,不可能将再一步有更大的迷惑的心理状态,也有一个好处,就像是一个人的处境,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反而会豁了出去,不会再担心还有甚么坏的情况会出现。因为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当时岩石的心理状态就是如此,在还没有抬头看太阳之前,他还心中惴惴,在担心不知道那牧人会有甚么古怪之处,现在他也完全不在乎了,连一切生命之源的太阳都可以不是太阳,又何在乎牧人不是牧人!
  这种心理状态一直维持着,所以后来当他看到月亮不是月亮、星星不是星星、以及许多是甚么又不是甚么的东西、现象时,和接触到许多他从来根本没有想到过的观念时,他都能够坦然面对,没有在心理上形成更大的冲击。
  这时候他在抬头看了一会太阳之后,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望着那牧人,向前走去。
  这时候他看到那一群动物,已经全到了那牧人的身边,不住发出叫声,从他们的驯善态度来看,十足像是羊群。
  牧人在转过身来之后,一直面对着岩石,由于背着光线,所以岩石一直看不清他的脸面,要来到双方距离只有大约不到二十公尺的时候,岩石才看到那牧人穿着的是一件浅色的长袍,连着头巾。在岩石向前走来的时候,那牧人一直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塑像一样。直到岩石来到十公尺之内的距离,才看到他摇了摇头部,将头巾晃了下来。
  随着头巾落下来,岩石看到一头长发,如同柔软的云彩一样,从头上展开披散而下。
  岩石看到这样动人的情景,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啊!原来是一个牧羊姑娘!
  然后他才陡然发现,那像云彩一样展布开来的头发,竟然是浅蓝色的。虽然背光,可是在柔和的阳光照映之下,那种浅蓝色有令人震撼的美丽。头发在染料作用之下,可以变成任何颜色,可是岩石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有这样令人气息为之停顿的美丽颜色的头发。不但没有看到过,而且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头发可以有这样的颜色。
  岩石不由自主略停了一停,他要定了定神,才能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岩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停了一停,仿佛是要定定神,才能继续向下说去。
  岩石的叙述非常长,而且一直很祥细。而我现在复述他的经历,经过整理,我整理的手法,是开始的时候比较详细。在删减了许多之后�A还是很详细。因为一开始岩石处身于这样梦幻般的环境中,一切都非常陌生,将他在那时候看到的一切和他心理上的变化说得详细一些,可以在叙述他以后的遭遇的时候,省下许多功夫。
  所以事实上从岩石发现那位牧羊姑娘开始,到他来到了她的面前,完全看清楚她的模样,只是很短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可是在叙述上,篇幅却不少。
  那长发使岩石有些目眩,所以他向前继续走的时候,目光甚至于不能够集中,那使得他一直来到了那位牧羊姑娘身前只有不到两公尺距离的时候,视线才有了焦点,而焦点当然集中到了那姑娘的脸上。
  刹那之间,该怎么形容岩石当时的感觉呢?
  好像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最老套的那八个字:气为之窒、神为之夺。
  他的神有没有真的被人夺走,有些难以考证;可是当时他的呼吸停顿,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只是究竟停顿了多久,也无法确实知道了。
  他当时看到的,是一张梦幻式的、诗一样的美丽脸庞,当然毫无疑问那是一位充满青春气息、美丽无比的女郎,简而言之,是一位绝色美女。
  然而那又不是美女。
  (那个公式!)
  那女郎的五官看来完全不属于真人,而更接近漫画上的美少女,眼睛极大极动人,睫毛长而向上翘,这时候眼神非常迷惘,睫毛在抖动,更是风情楚楚。
  她五官的其余部份,其精致的程度,也大约只有在绘画或者瓷像上才能表现出来。而她的肤色,是极浅的浅蓝色,浅到了完全看不出是蓝色的程度,然而却一眼就可以认出,她的皮肤是蓝色的,绝对不会被误会为别的颜色。
  岩石在说到那位牧羊姑娘的肤色的时候,反覆详细说明,并且非常强调,这种想来应该使人觉得非常怪异的肤色,真正看到的时候,绝对不会觉得怪,而只使人觉得出奇的柔美。
  而当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我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点了点头,这表示她和我想起了同样的事情。
  我还没有开口,那位人种学家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用充满了讽刺的口吻道:“啊哈!蓝种人!是探险家梦寐以求想发现的新人种!恭喜恭喜,阁下发现了!”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才继续用很夸张的语调说下去:“阁下发现了根本不存在的新人种:蓝种人!哈哈!哈哈!”
  其余三个专家立刻附和,有的跟着笑,有的拍手,有的叫道:“真伟大!”
  他们的这种表现,和他们一上来就根本不相信岩石的奇遇,态度倒十分统一。
  他们的这种态度,自然恶劣之极,而且和专家学者应该不断追求学问上新发展的努力截然相反,这是由于他们完全满足于自已现有的知识所造成的一种心理障碍。专家学者一旦产生了这种心理障碍,如果不能克服的话,在学识上就永远不会再有进步了。
  我本来对于有这种心理障碍的所谓学者专家非常反感,不过这时候我倒发现这四位专家很有可取之处,在使人感到讨厌之余,也有令人佩服之处。
  所以看了他们这样的表现,我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怎么样。而反应最大的是大亨,他简直勃然大怒,就在专家的笑声中,他陡然大喝一声:“滚!”
  他一面暴喝,一面伸手指向门外,显然他无法再忍受专家的态度,要请专家滚蛋。
  而就在他伸手指向门外,大喝一声的时候,门口恰好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本来是准备走进来的,大亨在这时候喝“滚”,那人陡然站住了身子,伸手指着自已的鼻子,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一脸的疑问分明是在问:“是叫我滚吗?”
  刹那之间,除了那四位专家和岩石、高兴之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才还在盛怒中的大亨在内,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反应看在那四位专家的眼中,当然以为我们这些人全是神经病,然而我们自己知道我们的反应十分正常。
  因为这时候站在门口,一脸疑惑,不知道平时一直对她非常好的大亨,为甚么在她一出现的时候就喝她“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红绫!
  看到红绫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想起她的误会,实在无法不令人失笑。
  朱槿最先开口,一面笑一面道:“当然不是说你,是叫一些令人讨厌的人在我们眼前消失。”
  红绫做了一个鬼脸,这时候水荭快步走过去,抓住红绫的手,拉红绫过来。水荭娇小玲珑,红绫高大粗壮,水荭拉她,就像老鼠拉猫一样,情景非常特别有趣,看得我摇头不已。
  红绫向前走来道:“是谁得罪了大亨伯伯,好大的胆子!”
  红绫在“文明社会”生活的时间长了。对各种人际关系已经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大亨哼了一声,那四专传家一起站起来,他们虽然不知道红绫是甚么人,可是看到所有人对她的欢迎程度,就可以知道她相当重要。所以人种学家开口就向红绫说话,回答红绫的问题,大声道:“是我!”
  另外那三位专家也齐声道:“还有我!”
  红绫的反应在其他人看来会觉得很古怪,可是我却完全知道她的心中所想。红绫吐了吐舌头,没有说甚么,我知道她心中对这四位专家相当佩服,因为他们敢得罪大亨。
  这和我对这四位专家的态度类似,他们尽管讨厌,可是我也对他们很佩服。
  因为他们完全知道主人陶启泉的身份,也知道大亨的身份,更知道了岩石的身份,知道这三个人不但掌握了大量的财富,而且在各个不同的社会领域上都有巨大的影响力。可是他们却完全不买账,一点都不在权贵面前屈服,这是在世界上早已快消失殆尽的一种知识分子应有的态度。在看了太多所谓知识分子在权贵面前卑躬曲膝的丑态之后,这四位专家的行为,就格外使人感到可贵。
  白素和我的想法显然一致,所以我们同时行动。她向朱槿使了一个眼色,我则向陶启泉做了一个手势。
  朱槿和陶启泉都立刻会意,朱槿在大亨又要发作之前及时阻止了他。陶启泉则站了起来,向四位尊家道:“既然话不投机,也不敢留四位了,耽搁了四位宝贵的时间,真对不起,对四位的承诺,仍然有效。”
  我不知道陶启泉在请这四位尊家前来的时候有过甚么承诺,想来多半是金钱方面的承诺,如赞助研究基金之类,现在闹了个不欢而散,陶启泉维持承诺,算是很漂亮。
  四位专家的态度维持不变,各自哼了一声,昂然直出。陶启泉作为主人,也维持礼貌,送了出去。
  各位看官:这四位专家在这个故事中从此不再出现,而他们出现的过程,对故事也没有甚么关系,可是我还是记述了下来,算是他们四位的别传,一来表示我对他们的敬佩,二来他们的行为也可以对比出好一些所谓知识分子在权贵面前的无耻!
  在陶启泉还没有回来之前,水荭已经将红绫拉了过来,先介绍岩石,再介绍高兴。
  高兴在红绫一出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一直瞪着红绫看。水荭才说了:“这位是高兴――”
  高兴就装出一副凶猛的样子来,大声道:“我是猎头族的!”
  红绫笑道:“好极!”
  红绫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没有道理之极,猎头族有甚么可以“好极”的?所以连高兴都怔了一怔。
  而就在这时候,红绫伸手抓住了高兴的一只手,将高兴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脸前,让高兴摸她的鼻子。
  高兴的神情先是感到非常的意外,接着就愉快之极,笑容满面,也拉起红绫的手去摸她的鼻子。
  在一旁的岩石看到这种情形,很有讶异的神色。
  我并不确切知道她们这样做的真正意思,可是也很容易猜到那必然是一种很贴切的见面礼节,而且是属于猎头族的。我奇怪红绫何以会懂得这一套?
  后来证明我料想的一点都不错,而且根据猎头族的礼节,首先拉对方的手摸自己的鼻子,是表示对对方非常的尊敬,所以当时颖然脾气不是很好的高兴才会那样愉快。
  至于红绫怎么会懂这个,红绫的回答在我和白素的意料之中,也在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
  她说:“是妈妈的妈妈教我的。”
  红绫的知识绝大部份来自白素妈妈的灌输,那是真正的“灌输”,白素的妈妈将许多知识直接输入了红绫的脑部,这经过在以前的叙述中详细交代过,所以她这样说,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而在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再也想不到她接受的知识范围竟然如此之广,竟然包括了猎头族的礼节在内!
  红绫的解释是:“我也不知道妈妈的妈妈究竟给了我多少知识和那些知识的内容,如果不是忽然知道了猎头族,也根本不会想起他们的礼节,可是面对了猎头族人,就自然而然会知道。”
  这种情形其实和普通人脑部对知识记忆的储存和运用一样,只不过红绫的储存量特别巨大,所以才使人感到奇妙而已。
  却说当时红绫和高兴两人经过了互相让对方摸鼻子之后,立刻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陶启泉也已经送客回来,我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红绫发生了甚么事情,我指着岩石道:“他正在说他的奇遇,已经说了开头,会继续往下说。他已经说了的,我会补充给你听,你不要在他说的时候打岔。”
  红绫点了点头。于是岩石继续往下说。
  当时岩石在看到了牧羊姑娘如此俏丽的脸庞之后,讶异和感叹都已经到了高峰。可是当他立刻看到了那姑娘的身体时,他就如同双脚离开了实地,而飘飘荡荡到了天上。
  他的视线被美丽异常的脸所吸引,好不容易才能够移动,当他目不转睛注视那姑娘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那姑娘的反应非常不寻常。
  通常姑娘被陌生人这样注视,总会有一些不自在的反应,或是羞涩、或是嗔怒、或是不明白陌生人的意图而产生恐惧等等,那是寻常的反应。
  而现在那位姑娘的不寻常反应,是在岩石的注视之下,她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是在神情上看出她心中感到惊讶,却又绝对不是惊慌和害怕。她和岩石对视,眼神之中很明显的充满了疑问,然而她却又没有出声。
  在那一刹间上岩石强烈地感到那姑娘在向他发出讯息,可是他却只有这种感觉,而无法接收到讯息的内容。
  他刚才曾经听到过那位姑娘对“羊群”发出呼叫声,所以自然而然认为她应该会说话,而这时候那姑娘并不开口,岩石认为自己突然出现可能使对方感到害怕,虽然在那姑娘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害怕的神情。
  所以他就先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
  就是在岩石刚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才离开了那位姑娘的脸,看到了她的身体。而当岩石看到姑娘的身体时,他所受到的震撼是如此之剧烈,以致他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岩石在叙述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没有说出这位的牧羊姑娘的身体究竟有何怪异,以致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只是不断形容当时的感觉。
  我们虽然心急想知道,可是也不敢催他。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和红绫低声交换意见。这种情形,在接下来岩石的叙述之中发生了很多次,我会将其中重要的一些记下来。
  先是我趁机将岩石以前所说的那些经历,摘要告诉红绫,红绫很用心听着。当红绫听到那位姑娘的头发和皮肤都是很悦目的浅蓝色时,她的反应与我和白素相同,发出了“啊”地一声,这使我知道她想到的与我和白素想到的相同。
  而当红绫听岩石说到感觉那姑娘有讯息发出,而他无法接收到具体内容的时候,红绫向我道:“这位蓝姑娘一定习惯于思想直接勾通,她那时候一定正在向岩石发出许多问题,可是岩石却没有接收能力。”
  我并不怀疑红绫的说法,也因为我对于“思想直接交流”的这种勾通方法并不陌生。这种方法在地球人和地球人之间极为罕见,可是在外星人来说却相当普遍,我自己在和外星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就曾多次经历。
  红绫当然更是经验丰富,最近她长期在“宝地”和“长老”勾通,就完全是采用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
  至于红绫为甚么听岩石说起当时的情形,就断定那位姑娘是企图和岩石进行思想直接勾通,其中的原因我不是绝对清楚,只揣测是白素妈妈的功劳。
  白素妈妈究竟在红绫脑部做了一些甚么手脚,详细情形我和白素始终无法完全了解,只知道输入了许多许多知识,其数量之大,是我们无法设想的。这些知识储存在红绫的脑中,只要有一些因头,就随可以应用。
  这种情形和普通人脑部储存知识在需要应用的时候发挥作用,完全一致,只不过红绫脑部知识的储存量无比丰富而已。
  而后来岩石也知道了在那地方生活的人,确实都有思想直接勾通的能力。他们也有语言,可是却很少使用,既然可以直接勾通,语言起的作用程度,自然也减低到最低程度了。
  岩石在说到他看到那姑娘的身体之前,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和想要怎么说才好。在这个时候,他不断喝酒。
  红绫自然不客气,陪他一起喝。甚么一九二零年的珍藏、一八九四年的极品,全都像白开水一样,倒将红绫的口中,红绫还一面摇头,表示不满意这些酒的味道。
  岩石停了大约两分钟左右,才继续往下说。
  在听岩石说了看到那姑娘全身的经过之后,就感到岩石当时的震撼确然有道理。虽然后来看惯了这种情景,那地方不论男女老幼,个个都是如此,连在那地方生活了一个时期的岩石自己也是这样。然而当时第一个印象,还是深刻无比,所以这时候想起来,还是感到当时震撼的余波。
  原来自从岩石离远看到那位姑娘时开始,就看到那姑娘穿一件长袍,这种情形毫不特别,岩石也没有特别注意。等他来到了近前,视线为姑娘的俏容吸引,并没有立刻去留意这姑娘身上的长袍是甚么样子。
  直到这时候,他视线射向姑娘的身子,才看清楚姑娘身上的那件长袍颜色非常浅,说不上是甚么颜色(属于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颜色),也不知道是甚么质地,只是可以看出一定非常轻、非常软。因为稍有微风吹来,衣袂飘动,整件长袍就会紧贴在那姑娘的身上。
  而最主要的,是那件长袍虽然不是完全透明,其透明度却绝对超过百分之八十!
  而在长袍之内,并没有任何其他衣着。这种情形,也就是说,那姑娘和全裸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岩石在一看之下,就完全可以看到那位姑娘身体的每一部份。
  那姑娘身体的每一部份都没有特异恐怖之处,相反的,绝对美丽动人、曲线玲珑、椒乳挺秀、细腰平腹、腿长臀圆,线条之优雅,再好的画家也画不出来。因为即使在想象中,也难以设想天地间竟然会有这样完美的女性胴体。
  岩石可以预料那姑娘会有任何怪异,可是却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景。
  而这样的情景,引起他的反应,并非恐慌,而是立刻被吸引,感到自己仿佛不再存在,刹那之间,存在的只有那位姑娘动人的身体。他无法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有过一些不适当的动作,而当他定过几分神来之际,他发现有一个现象更应该令他惊诧,就是那位姑娘的态度。
  那位姑娘没有道理不知道身上长袍几乎透明,当然更应该知道她是袒裼裸裎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可是在岩石对她的身体注视了至少一分钟以上,才将视线重又移到她脸上的时候,看到她的神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像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裸体面对陌生人有任何需要特别注意之处。
  岩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时候所在的地方,一定有太多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存在,他又定了定神,才能开口说话。他第一句话是:“姑娘,这里是甚么地方?”
  那姑娘本来神情就有些讶异,听了岩石的话,讶异的成份又多了一些,回了一句话,可是岩石却完全听不懂。
  岩石尝试用做手势的方法,再加上身体语言,可是在他那样做的时候,那姑娘在大部份情形下,都是跟着他做,显然并不了解岩石的身体语言。
  那姑娘只是站着不动,已经看得人目眩,当她学着岩石的动作时,整个人像是泛起了一重又一重的光彩。当动作大的时候,长袍的衣襟散开,她浅蓝色的身体就在光彩之中闪动,使岩石感到天旋地转。
  岩石看到自己的身体语言没有作用,就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七章 欢乐交响乐
  
  而岩石这时候穿的是专门爬山用的靴子,非常沉重。当他看到了那姑娘的赤足时,他很自然的想到,草地很好,自己何不将靴子脱了。
  他并没有停步,一面走一面脱靴子。那姑娘回过头来,很好奇地望着他,看到他站立不稳的情形,就自然而然过来,扶住了他。
  那姑娘的行动自然之极,可是实际情形却是,当她过来扶岩石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距离,身体有相当部份是紧靠在一起的。岩石首先感到,那长袍的质地礁实柔软之极,而且奇薄无比,两人身体之间,像是根本没有任何间隔,于是岩石接着就自然而然感到那姑娘的体温。
  而且还有一股充满了异性诱惑的气息,从岩石鼻孔进入,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
  岩石正当壮年,刹那之间心神荡漾、不能自主,他向那姑娘望去,想确定那姑娘是不是用这种动作在挑逗自已。然而当他一看到了那姑娘脸上那种纯真无邪的神情时,心中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
  那姑娘脸上神情所传达出来的讯息非常清楚,绝对不是岩石所想的那回事。
  那姑娘只是为了不让岩石在脱靴子的时候跌倒,所以才过来扶他和让他扶住自己的身子而已。
  岩石在叙述这段过程的时候,说得详细之极,尤其是很详细地描述了他当时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反应,我已经将之尽量简化,这一段过程,其实相当重要,表示了那地方的人,在行动上,和岩石所熟悉的行为完全不同。而行为是由观念主导所产生的,所以那地方的人,观念完全不同,不同到了岩石开始的时候,只觉得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的地步。
  后来他在那地方生活了很久,他非常仰慕和享受那地方的生活,也努力学习、适应那地方人们的观念,可是结果还是完全不能适应。这是他最后不得不离开那他方的主要原因,这是后话,表过不提,下文自有交代。
  而岩石对那地方的生活,总括的形容是:梦想的仙境。
  然而当他在说到那“梦想的仙境”的一些生活情节、一些观念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摇头,喃喃自语地道:“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人这样想、会有人这样生活!”
  他在整个叙述过程中,举了许多许多这种“太不可思议”的生活方式,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复述一些他所举的例子,确然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
  而这种不可思议行为的最典型例子,当然就是那时候那位姑娘来扶和被岩石扶着身子的行动了。
  这种行动,从那姑娘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心中感到自然而然之极,然而这种行动,在岩石想来,就是不可思议之极,他当时甚至于想到这位美丽的姑娘可能是白痴,智力或者只停留在三四岁的阶段,所以才会完全不知道两性之间的避忌,也不知道应该对陌生人有最低限度的戒备。
  岩石当然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在那姑娘的双眼之中,他感觉到非常的灵气,可以肯定她非但不是白痴,而且智力很高。
  当时岩石感到非常迷惑,他收拾起暇思(非常不容易),将靴子和袜子脱掉。
  那姑娘望着他脱下来的靴子和袜子,现出非常好奇而不解的神情,像是她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两样东西,而且很不明白为甚么岩石的脚上会有这两样东西。
  她将自己的脚,放到岩石脚的旁边做比较,两人的脚当然妍媸有别,可是却都属于人类下肢的一部份,在做了比较之后,那姑娘的神情更是不解。
  这一段小小的过程,岩石却可以理解,他看出那姑娘可能从来没有看到过袜子和靴子。那地方的人如果全部都是打赤脚的,就有这种可能(后来很快就证明确然如此)。
  而岩石在脱了袜子和靴子之后,双脚才一直接接触草地,他就自然而然大大地吁了一口气,这是人在长时期受到束缚之后得到大解放时的自然反应。
  那时他赤脚站在草地上,感到舒畅之极,那些草柔软滑爽,当脚底和它们接触的时候,那些草像是会活动,会轻轻地爬搔脚底,因而产生全身松弛的感觉。
  由于这种前所未有的舒服,岩石甚至于没有留意那位姑娘是甚么时候离开了一些,没有再和他身子相靠了。
  不过那位姑娘还是离他很近,还是用非常好奇的眼光打量岩石身上的一切,她伸手碰了碰岩石头上的帽子和护目镜,又后退一步,打量岩石身上的其他装备,浑不觉得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她本身就是人间最能吸引人目光的形相。
  岩石看出了她的好奇,将她手指碰过的东西,都除了下来,交到她的手中。那姑娘接了过来之后,看了一会,还是神情不解,岩石也难以向她一一解释。
  那姑娘将东西还给岩石,向前面指了一指,又开始向前走,岩石忙跟了上去。他才走了几步,不禁又发出了几下赞叹声。他感到了穿鞋子实在是天下最笨的事情了!这时候他赤脚踏在草地上,当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时候,每次脚踏上去,草地上的草,就产生一种明显可以感到的承托力,不但将他踏下去的力消除,而且还有反弹。
  那结果就是,他的双脚本来在向前走的时候,要承受他的体重,所以如果走久了,必然会感到疲累。
  其时,那神奇的草地虽然没有将他的体重完全消除,却也消除了一半以上,所以他感到无比轻盈,真正体会到了“身轻如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他也明白了那姑娘在走动的时候何以步姿会如此美妙好看,当然是由于身子轻了的缘故。
  岩石走在那姑娘身边,这时候他在这地方还只见到一个人,心中的许多疑惑都没有答案,然而那种身心俱畅的感觉,却已经是毕生未有,那使他再次认为他到的是仙境。
  那片草地看来很辽阔,可是在向前走的时候,不知不觉斜向上,不一会就到了高处,高度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在高坡上向前看去,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河水非常平静。
  那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在天上形成了各种色彩变换的晚霞,倒映在河面之上,才看出平静的河水是在流动的,将各种倒映的色彩带得活动起来,形成一股流动的奇幻彩色,情景之诡异,令人叹为观止。
  河流经过之处,地势有高有低,河面有宽有窄,河面窄处,水流非常湍急,溅起很高的水花,组成每一股水花的万千水珠,颗颗都反映晚霞的流彩,更是不可方物。而河面宽处,水流就很平静,看来像是一个又一个湖泊,水面上反映的天空,上下互相辉映,形成奇景。
  那河一直通向视线不能及之处,估计至少超过二十公里。
  河流两岸,有一片一片连绵不断的树林,有的树木非常高大,有的比较矮小。在树木的掩映之中,可以看到不少类似房屋一样的建筑物。岩石不敢肯定那是房屋。因为在夕阳下。那些建筑物同样发出彩光,隔得远了,看不真切。
  眼前的风景本来已经足以令岩石目瞪口呆,而更令得岩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不知道有多久忘了将气呼出来的是:他居高临下看出去,可以看到河两旁有许多动物,有许多人。
  不论是河流狭窄处还是宽阔处,在两岸上和河水中,都有许多人在活动,有的看来是在嬉水,有的就在河岸的草地上站立或坐躺,那情形就像是有许多人聚集在河流两岸,参加甚么盛会一样。
  而极目望去,河流一直伸延向前,沿河和河上的人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却始终不断,估计在视线中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而那些动物,体积有大有小,大的犹如马匹,背上也骑着人,小的有的像狗,有的像兔子,都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显然正和人玩成一团。而动物不但有地上跑的,还有天上飞的,那些应该是鸟雀的动物,都有看岩石没有见过的外形和色彩,大多数羽毛很长,绕着人或飞或停,也显然和人玩成一堆。
  而在河两岸传来的声音,毫无例外的是充满了欢乐的嬉笑声,依稀可以分辨出男女老幼,而其中又以儿童的声音最多最嘹亮,和着鸟呜兽叫,交织成为使人跟着欢乐的交响乐。
  虽然知道自己进入了不可思议的境地,会有不可想象的奇观出现,可是岩石也没有想到忽然之间会在眼前出现那么多人的壮观情景。而且上了高坡之后,看到的情景,一次又比一次令他感到无比的冲击。
  他先是看到了美丽之极的风景,接着看到了许多人和鸟兽,等到他略为定过神来的时候,虽然隔得还远――大约两公里左右,看出去,看到的人显得很小,可是也可以看到,所有人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裸体!
  那些身上有衣服的,也大都是和那位姑娘一样的、透明度很高的长袍,还有一些显然是男性,在下身的“穿着”,只是类似“丁字裤”一样的物品。
  放眼望去,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体营。
  岩石在看到那位姑娘的时候,己经感到诧异莫名。现在看到了这样大规模的天体人群,他的诧异程度可想而知。
  他呆了半晌,转头向那位姑娘看去,只见那位姑娘正弯身,在喝由地上喷出来的喷泉。岩石这才留意到,在高坡上有许多许多喷泉,有的只有手指粗细,有的有手臂粗细,有的有半人高,有的只有不到十公分。
  那些喷泉喷出来的水,涓涓淙淙,顺着高坡向下流,开始的时候只是一股一股,流出去之后,很快的就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又一股的小溪。小溪继续向前流,又和其他的小溪汇集,整个高坡上全是银光闪闪的流水,水流到高坡下,形成了小河,而小河的河水又注入了大河之中。
  岩石才一上来,就被远处的奇景所吸引,竟然没有留意就在脚下的奇观。
  这时候他看到那位姑娘在喝泉水,他也感到口渴,就在他的身边,也有喷泉在,他弯身张口去就泉水,那泉水才一入口,那股清甜的感觉,立刻沁遍了他的全身。
  他喝了一口,还想再喝,又喝了,更想喝下去。
  而就在他沉醉在那泉水带来的喜悦时,又有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那姑娘突然直起身来,向远处挥手,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就向高坡下冲了下去。
  那姑娘会突然离他而去,岩石再也想不到。那姑娘向下冲出了几步,突然又坐倒在地,顺着斜坡,迅速地向下滑去。坡上的草非常柔滑,岩石知道,而那姑娘在向下滑的时候,有时滑进了水中,溅起水花,去势更快。
  岩石着急,一口水呛得他咳了起来。等到他咳定,向下看去,只见那姑娘已经滑到了高坡下面,他听到那姑娘在不断地发出呼叫声,也看到原来在河边,离高坡下面比较近的一些人,都纷纷有回应的声响,同时向那姑娘迎过来,双方很快就汇合在一起。
  在开始的时候,岩石还可以认出那姑娘来。因为汇合在一起的人还不多,岩石看到那姑娘伸手向上指,当然是在告诉别人他的出现。
  很快他,来到高坡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还是骑看那种高大的动物赶来的,而且很多人伸手指向上面,聚集的人之中,至少有一半是女性,毫无例外都有长发。这时候夕阳离远处隐隐约约可见的高山已经非常接近,太阳快下山了。
  岩石正面对着夕阳,显然可以直视,然而也形成了高坡下的那些人,对他来说是背光的。再加上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他完全看不清下面那些人的脸面。
  他只感到,那些女性的长发,也应该全是浅蓝色,而那些女性,不是全裸,就是穿看同样的长袍,那姑娘杂在人群中,岩石已经完全无法将她分出来了。
  岩石第一个反应,是想立刻也滑下高坡去。
  可是尽管他这样想,他的身子却站立着没有动。
  岩石在第一眼看到那位姑娘的时候,心中就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好感,这时候他看不到那姑娘,心中很焦急,首先的反应是要下去找那位姑娘,这种反应很正常。
  然而他却没有行动。岩石将这种情形归咎于他潜意识中的危机感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是一个探险家,出色的探险家必然有极强烈的危机感,才能应付在探险行动中随时会出现、完全不能预料的各种各样的危机。
  岩石这时候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是一回事,遇到一大群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那一大群全是美丽的姑娘,即使他直觉上感到这里的一切都美丽、可爱、亲切无比,完全不使人感到任何威胁:他还是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对方人实在太多了,在不到五分钟时间之内,岩石估计在高坡下己经聚集了好几百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使岩石安心的是,所有人看来都很有秩序,虽然人人都抬头望他,可是并没有人上来。
  岩石本来希望那位姑娘可以出现,向大家报告发现他的经过,可是人越来越多,那位姑娘始终不再露面。
  岩石在高坡上停了大约十分钟,他感到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对方如果有恶意,要上高坡来对付他,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不如自己放勇敢一些,下去面对这些人。
  他打定了主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向下走去,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学那位姑娘一样滑下去,可是才走出了两步,草上其滑无比,又是向下的斜坡,一个失去干衡,他自然而然坐倒在地,向下滑去。
  在润湿滑溜的草上向下滑,速度越来越快,岩石是初次有这样的经历,控制得不是太好,在滑进水里的时候,更不免身子打滚,等他滑到了高坡下面时,非常狼狈,一时之间起不了身。而就在他要挣扎起身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快步过来扶他。
  岩石站起来了之后,才看到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很轻,男的很俊,女的很美(美丽程度不如那位姑娘)。
  他们两人脸上尽管有掩不住的好奇和惊讶,可是最令岩石感动的是,他们那种真正的表示关切的神情,关心他在狼狈地滚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这种真挚的关切之情,使岩石肯定自己的安全没有问题。而这两个人望看岩石的眼神,显然是在传递某种讯息,岩石倒是可以知道他们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问题。
  岩石连声道:“我很好,没有甚么。”
  在他开口之前,他己经看到那一男一女,身上不着寸缕,完全赤裸,而岩石居然将自己的惊讶、尴尬和不习惯的程度减到最低,那完全是因为他感到两人对他真正关心,在人和人之间有这种关切的感情的时候,穿不穿衣服,就变成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
  这时候太阳己经下山,可是眼前并不黑暗,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番光景一轮明月洒下了铺天盖地的银光,向远看,河面上全是闪闪、跳跃的星星;向近看,那些人的浅蓝色皮肤本来就很悦目,这时候更添上了一重银辉,使得他们每个看起来都好像被圣洁的光辉包围住一样。
  正因为所有人都给岩石以圣洁的感觉,所以岩石更感到自己完全不会有任何危险,他想起刚才在高坡上产生的危机感,只觉得好笑,甚至于感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很是卑劣。
  岩石感到眼前所有人看来个个都是天使,他心情无比放松――那是一种本来绝对不应该在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会产生的感觉。岩石觉得难以形容的喜悦,他有想和每一个人握手、拥抱的冲动。
  所有的陌生人,都像是亲人一样,所以接下他看到的情景,虽然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然自然而然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却还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
  我整理岩石的叙述,整理到这部份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是不是要将这一部份复述出来。
  我考虑的结果是,尽量简单、含糊地加以复述,而不是将它删掉。因为那种倩景,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说明那地方和我们所处的人间,在观念上是如何截然不同的和反,对了解那地方的情形,很有帮助。
  至于为甚么要简单、含糊地加以复述,是因为事情和男女身体的接触有关。虽然在我们所处的人间,必然有正常的男性和正常的女性两者之间身体的接触,生命依靠这种行为来延续。可是如果详细、清楚地描述这种行为,就会被视为“不道德”,或者被视为“淫邪”,这是人类许多虚伪行为中最莫名其妙的一种虚伪,而这种虚伪和很多虚伪一样,都由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观念所形成。
  那地方的人显然观念完全不同,所以他们有在岩石看来简直无法想象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我们对他们行为的大惊小怪,才不可思议。
  当时岩石想说一些话,表示谢意,可是他又明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人家听不懂,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就在那最多十秒钟他犹豫的时候,在他四周围的情形,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本来很多人在他的四周围,注视他,神情都很惊讶和好奇,可是这时候像是所有人对他的出现,都己经不再感到惊奇,也不再有兴趣加以追究,正纷纷四下散开去,像是他根本不值得引起任何注意一样。
  当时岩石感到很奇怪,因为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突然出现,不应该只引起那么短时间的注意。设想有一个蓝种人,如果出现在我们的地方,会引起甚么样的轰动,简直难以想象。
  当时岩石完全不明白,因为那些人分明不是冷漠,为甚么会突然之间不再理他了?
  后来他才知道,也是由于行为上的不同。这地方的人完全没有理会他人事务的观念!
  他们在他人需要帮助或他人要求帮助的时候,会毫无保留提供帮助。而在没有这种情形发生的时候,绝对没有人会去理会他人的任何事情。
  尽管岩石的突然出现,在这地方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可是也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而已,随即所有人都不当是一回事了。岩石是从哪里来的、为甚么会来到这里等等许多问题,他们都自然而然认为那是岩石的事情,和他们无关:所以他们根本想都没有想到过耍去打听一下。
  后来岩石当然更明白,这地方的人和人之间关系之所以如此融洽,如此和平,根本完全没有冲突,很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基于这一点。这地方的人,在观念上非常清楚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他们不会去管人家的闲事,没有了管人闲事的行为,当然也不会有人和人之间的是非了。
  岩石后来在这里明白的事情很多,会选择重耍的加以记述。却说当时岩石看到所有人纷纷散去,他更是惊讶,这时候离他最近的,就是刚才在他狼狈滑跌时过来扶他的那一男一女。
  岩石留意到那一男一女在扶住他的时候,应该是不认识的,可是现在情形非常不同,只见他们互相对望着,岩石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人,也可以感到他们眼中发出的光芷,射向对方,热烈如火,所传递的讯息再明白不过。
  他们互相注视了大约十秒钟左右,那男的突然张开双臂,那位女郎的脸绽出了欢喜无限的笑容,投向那男子的怀抱,两人立刻紧紧相拥,而且身子互相摩擦。
  这样的情景,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进行,然而除了岩石之外,根本没有别人向他们望上一眼,岩石立刻感到自己注视他们,可能非常不礼貌,他想转过头去,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使他的视线无法离开。
  他看到的是在那时候,那男子有显然的生理反应,而那女郎伸手握了对方一会,有非常满意的神情,然后放手,身子略耸,就挂在男子身上,双腿盘住了男子的腰。
  岩石就在他们的旁边,看他们的情形,分明完全没有想到身边的奇怪陌生人会可能对他们不利。他们确然完全没有想到,后来岩石也知道,在他们的思想中,根本没有一个人会伤害另一个人这样的思想: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伤害他人”的这种行为。
  岩石僵立了一会,欣赏那一男一女沉醉在他们的欢乐之中,心中的怪异感,难以形容。
  然而在接下来不到一小时中,他就知道为甚么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那一双男女的行为有看上一眼的兴趣了。
  他在完全没有人理会的情形下,漫无目的向前走,他很想和人交谈,向人问问题,然而他很快发现,在这里所有人都几乎不说话,岩石留意到他们互相之间的沟通,是使用眼神来表达讯息,他看到许多男人和女人,互相注视,眼睛中有不同的神采配合不同的表情在发射不同的讯号,而各有不同的表示和反应。
  这种情形,是标准的“眉来眼去”。
  岩石抱着极大的兴趣旁观,看到他们最多发出一些表示反应的声音,没有人用语言表达心声,而各自之间显然有极好的沟通。岩石看出他们是互相之间在表达对对方的好感,有一拍即合的,像刚才扶过他的那一男一女,就立刻眉花眼笑,拥成一团,欢喜无限,亲热起来。而有时一方表示无意接纳对方的时候,双方都会微笑分开,身子旋转,有舞蹈的动作,又去向别的异性放送求爱的讯息,过程绝对平和:显然参加行动的所有人都相信,你拒绝我,必然会有人接受我,所以没有被拒绝之后,还要哀求甚至于纠缠的情形,也使得这种场合,更具有悠然、优雅、高尚、潇洒……交集的美感。
  岩石向前走,开始的时候,对在有亲热行为的男女,还不免要看上几眼,到后来,己经见怪不怪,就是想看,也看不了这许多,他就很明白这里的人为甚么完全不当是一回事了。
  岩石在这时候,己经完全定下神来,他虽然还是一点都不明白事情的究竟,也已经可以做出假设,他猜测自己是由于不知道甚么原因,而进入了一个和他原来生活的人间完全不同的环境。
  对于这个陌生的、一切完全不能想象的环境,岩石产生了极度的好感。
  他那时候,对这个环境还一无所知,然而他看到的是,所有人无论在做些甚么,他们睑上的神情,都是那样的高兴和喜悦,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笑容,这些笑容是如此之甜美,反映他们内心的欢乐。
  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个个都这样快乐,那么这个地方,毫无疑问不是仙境,就是天堂,是他原来生活的人间所梦想的环境,他能够来到,是如何幸运。
  他暗暗下了决定,既然自己有幸来到这样的天堂,就不必再回人间了。
  
第八章 衣食住行
  
  望着那些相拥相亲的男女,岩石很容易就想到那位他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的牧羊姑娘,他飘飘然地想:要是自己向那位姑娘求爱,会不会有结杲?
  如果有结果,他就可以娶这位姑娘做妻子,就在这里过神仙生活了。
  当岩石在那样想的时候,他己经感到眼前看到的那许多人在进行的行为,很有些像一些部落民族的男女求偶行动,这种求偶行动大多数在月圆之夜进行:所以有一个专门名词,称为“跳月”。
  在“跳月”进行的时候,求偶的男女载歌载舞,选择对象,情况和如今看到的相似。现在那些男女动作轻盈优美,类同舞蹈,不过没有音乐,好像美中不足,然而一切在近乎无声之中进行,却又深具“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韵。
  岩石想到甜蜜的时候,自然而然现出了笑容,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笑容如何,可是可以想象必然和在这里的其他人没有甚么不同,在他身边不远处,有几个女郎,步履美妙,向他走了过来,女郎妙目吟兮,令岩石的心跳速度,陡然提高十倍!
  那些女郎无不动人之极,充满了异性的诱惑,岩石完全知道,自己只耍将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的脸上,从心中感到喜欢对方,那姑娘就会投向他的怀抱。他至少已经看到过上百个这样的例子了。
  在那时候,岩石不是不心动,然而他却立刻收起了笑容,使自己的眼光变成十分冷漠,而且不望向任何一个女郎。
  那些女郎仍然带看甜美的笑容,在他身边翩然走了过去。
  岩石心头狂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对的!不要别人,只要那位牧羊姑娘!
  他要向那位牧羊姑娘求婚,娶他为妻。
  岩石的叙述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脸上有非常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在他又开口的时候,他不是继续往下说,而是忽然问我们:“我这样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的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只要想深一层,就会觉得复杂无比,根本不可能有确切的答案。原因自然是因为我们对那地方的情形所知太少,所以无法判断他这样想是对还是错。
  我听得他这样问,只想到了一点:这个问题一定十分重要。他决定了要娶那位牧羊姑娘为妻,他将这个决定付诸行动的经过,可能影响了许多他的经历。
  而后来事情发展的径过如何,完全无法想象,当然只有听他说下去方知端的。
  而岩石在问了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之后,有一段时间的沉默,红绫趁机和他对饮,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交换到那时为止,我们听他的叙述之后的感觉。
  首先我和白素会心微笑,因为岩石所说那地方的人不以语言而用眼神来发放讯息,这种情形对我们来说,并不感到特别。我和白素之间,在一般情形下,就也可以用眼神来沟通。
  这种沟通方式,是不是可以算是“思想直接沟通”呢?
  应该至少可以算是思想直接沟通的一种形式吧?
  我们都感到,岩石的叙述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只有在想象中才存在的地方“梦想国度”,而即使在想象中,许多细节也不可能是这样子。
  因为再天马行空的想象,还是依据想象者的认知所产生的。而岩石叙述的情形,许多地方却和我们认知的完全和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
  所以我觉得高兴所说“一切全是岩石的妄想”的说法,很难成立。因为岩石想不出这些倩形来。在岩石的叙述之中,有一些细节,绝对超过岩石的认知,不是他有过这样的径历,他无法凭想象说出这些事情来。
  白素显然和我达成同一结论:岩石的叙述可信,他确然曾经到过那个地方。
  岩石的叙述其实很平铺直叙,可是却有很强烈的感染作用,使人在听他详细说来的时候,也像是进入了那个地方,受他一再强调那地方平和喜乐的影响,依稀也感到了在那种环境下,心境会是如何轻松和愉快。
  这种感觉,越听岩石说得多,就越是强烈。
  我和白素心中都自然而然浮起一个名词,那名词比“梦想国度”、“天堂”、“仙境”……等等,都要贴切。
  我和白素同时低声说了出来:“极乐世界。”
  这四个字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各人的回应,水荭和朱槿随即重复:“极乐世界。”
  而大亨和陶启泉,却微微摇头,显然他们感到岩石所说的那个地方,并不当得这四个字。
  这时候岩石的叙述其实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后来听岩石说下去,找越来越肯定,那地方确然堪称“极乐世界”,而且其“极乐”的程度,远远超过人所能够想象,而大亨和陶启泉,却有大大不以为然的神情。
  高兴没有表示态度,岩石却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一面摇头,一面喃喃自语:“极乐世界,。极乐世界!极乐世界……”
  他的这种反应,显然是表示他心中并不同意“极乐世界”的这种说法。
  可是一切形成极乐世界的事情,却又都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他的这种态度,很莫名其妙,只说明一个可能,在那地方,后来发生了对他来说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世界既称极乐,怎么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当然只有听他继续说下去,至少凭我的想象力,无法设想。
  岩石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大家无法给他答案,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以后发生了甚么事情。
  以后发生的事情如何,可以决定他那时候下决心要娶那位姑娘为妻是对还是错。
  因为如果只是他一厢情愿,落花有意,人家姑娘却流水无情,他变成了单恋而又不肯放弃的话,那也够折磨人的了。
  一切都要看事情后续发展而定,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岩石又停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他的叙述方法仍然很没有条理,说到哪里是哪里,我现在的复述虽然经过整理,也无法完全避免这种情形。还好岩石所说的一切,都和那地方有关,虽然在时序上有些错乱,都对了解那地方的情形有帮助。
  当时岩石由于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决定抗拒使他心动的诱惑,尽量不去看那些热情奔放的男女。他注意到还有很多其他人,并没有参加求偶的行动,那些人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几十个人成为一堆,在那些人聚集的地方,都有很多食物,岩石感到自己有进食的需要,他就走近了一堆人。
  那些人看到他走过来,只有非常少的惊讶神情,这使岩石感到他的出现这件事情,在这里已经不知道通过甚么方法迅速地传了开去,人人都已经知道来了一个“怪人”,既然已经知道有这样一回事,看到了他,自然也就不会太讶异了。
  所以看到他的人,表示友好、亲切的神情,远超过惊讶。这时候岩石来到近前,才向那一堆应该是食物的东西看了一眼,就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各自用双手捧了一棒,来到了他的面前。
  岩石连声道谢,他向各人看去,那些人也都在进食,向他微笑点头。那些人吃的,就是两个孩子捧到他面前的那些东西。
  孩子将东西放下,走了开去,岩石认出其中大部份应该是各种果实,他随便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就满口香甜,非常美味。
  这是岩石第一次尝到这地方的食物,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尝到了许多许多味道不同,甜酸苦辣咸,甚么味道都有的食物,甚么口感不同的食物都有,可是除了饮用的奶类来自动物之外,其余全是植物的果实。其中有几种果实,竟然有烟三文鱼和熏蚝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
  除了果实之外,就是取自地下的一种类似菌类物体,岩石将它归于真菌一类,形状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味道之复杂,他在提起的时候,只是不住摇头,说不上来。
  那些都是他以后对当地食物的认识,当地在空中、地上、水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可是所有人完全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可以将这些动物当成食物。
  连人带动物,都以植物为食,而植物的种类之多,生长之茂盛,生长速度之快,都使得这里的人完全不必为缺少食物而担忧。
  也就是说,造成纷乱、争夺、饥饿和恐惧的食物不足问题,在这里完全不存在。
  岩石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食物的充裕。他说他才一出现时看到的那片草原,在那里到处都是。草原上的每一种草,每一种花,都可以进食,随便抓上一杷,就可以吃得人心旷神怡,而每一种花草的块茎,各有各的味道,时间久了,经验累积,甚至于可以分出哪一种属于牛筋的味道,哪一种属于牛脊肉的味道。而在采食了之后,可以看到植物迅逮地蔓延生长。
  岩石曾经躺在树下,等果实成熟掉下来,太阳移动,看来不到一小时,果实就从黄色变成红色,掉在他的口边。掉得远一点的,他根本懒得去碰!
  没有饥饿,在这里的人,完全不必为生活主要的要素而努力,当然更不会因此引起纷争。
  而更奇怪的一个现象,是岩石第一天就发现了的:这地方没有火。
  本来像“跳月”那样大规模的求偶活动,在晚上举行,虽然月色明朗,也应该处处都有火堆来增加热闹和欢集的气氛。
  可是没有火,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火。
  很多人围在一起进食,都没有经过烧、煮的过程,因为没有火。
  没有火,当然也没有灯,到了晚上,除了跳月的三天之外,都天黑了就休息。
  没有多久岩石就学会了当地人的语言。由于当地人互相沟遇的主要方式并非语言,所以他们的语言也狠简单,辞汇不多,很快就可以学会。
  岩石在发现了当地没有火之后,有非常伟大的雄心,他有意成为将火带到人间来的普罗米修士,成为当地人心目中的神。
  他先是企图用语言告祈大家甚么是火,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使任何一个人明白,这地方根本没有火,如何能够使人明白有火这种现象的存在呢?
  岩石并不灰心,他努力集中了几百人,在那地方要做到这件事情也困难无比,因为人人都天生自由行动,从来都没有听从过别人的指点,也从来没有人指点过他人行动。
  由此可知岩石要集中许多人在一起听他一个人说话,是何等之困难。
  岩石几乎是一个一个拉来的,被他拉来的人个个神情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在岩石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倒很可以想象:那地方人人都尊重个体,生命之中从来没有集体行动的基因,忽然要他们聚集一起,对他们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相信如果不是他们都具有非常的君子性格,懂得迁就他人,岩石就根本不可能将他们聚在一起。
  而这种情形,令我神往之极。
  在我们这里,人的生命活动受命于集体行动的基因,在这种基因的活动下,人习惯了很多人听从一个人。而不论这个人的言、行是多么荒谬,都会有许多人尊他为领袖,只知道遵从领袖,而完全丧失了自己。领袖有大有小,之所以会有“领袖”这种东西产生,就是因为人生命中没有认识个人是独立个体的基因。
  而那地方的人却完全不同。
  可以肯定,那地方没有人间一切的罪恶,这也是主要的因素。
  岩石当时众集了几百人之后,开始向他们介绍“火”。
  那时候,岩石的衣服,也早已换成了那种透明的长袍,他发现自己原来穿的衣服在这里根本多余,温度在这里维持在人的感觉最适合的状态,变化极少,完全不需要用衣服来保温。这就是大部份人根本裸体的原因。
  岩石还不习惯完全裸体,所以他才穿这种长袍,而这种长袍,到处都是,喜欢穿就穿,不喜欢穿就脱下来,随便放在甚么地方,让喜欢穿的人随时可以拿来穿。
  (以上这一段话听来有些赘牙,可是却最好的说明了一切物资在那地方的情形:丰盛无比的各种生活需要的物资,到处都是,人人可用。)
  (这种情形当然也是组成“极乐世界”的主要因素。)
  岩石原来的衣服,和一些他探险行动所必须的装备,都还在。这些东西,有人看见了,最多只是表示一下惊奇,连有碰一下的兴趣者都不多。这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好奇心,也似乎根本没有求知欲,对于他们不了解,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根本不想知道。
  然而岩石还是决定向他们介绍火。
  岩石当时的心理,小部份是感到这里的人连火都不知道,实在太可怜了。大部份是想当他将火带给这里的人之后,他可以建立自己非常的地位。
  岩石并不隐蹒他当时的患法,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互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了莫名的厌恶,同时想到,岩石在那地方,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他会将人间的丑恶行为带到那地方去,像瘟疫一样散播开来。使那地方原来的平和欢乐尽皆消失。
  这是人间最典型的一种人为悲剧:人家好好的在过日子,总会有一些人自告奋勇要去改变人家的日子,用种种美好的名词,以达到使他自己建立“神”的地位之目的。表面上是为了人家“好”,实际上是为了他自己。这种行为发展到顶点的时候,可以成为他为你服务,而你不得拒绝他的服务的程度。他甚至于可以使用屠杀作为手段来巩固他的“服务”。皇皇书写在他服务所在门口的“为人民服务”,就是那样一回事。
  岩石要进行的就是同一类型的丑恶行为,他企图用人间的丑恶行为来污染那里纯洁的环境,就像想将一桶毒水倾入水井一般,实在太可恶了!
  那时候,白素还好,我则忍不住向岩石怒目相向。
  岩石留意到了我的反应,他向我发出一个苦笑,道:“我没有成功,由于两个因素,我没有成功。”
  岩石所说的第一个因素,是他无论如何无法弄出火来。他要向人家介绍火,当然先要有火给人家看了,人家才会明白。
  可是他的打火机,却打不出火来,连火花都没有;他的防水火柴也无法划得着;他的放大镜,在阳光下聚焦,可是焦点久久不能生火燃烧。
  那些人居然很有耐性,看他一一表演,虽然气温非常适宜,岩石也不免满头大汗,狼狈非常,结果是他聚集起来的人,在几乎同一时间之内散去。
  岩石在这次行动中,对当地人的行为又增加了新的认识,他认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努力想做些甚么事而没有成功,可是完全没有人来安慰他的失败。这里的人在观念上根本也没有“成功”、“失败”这种事情。他们从来不追求成功,当然也无所谓失败。
  岩石的表演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己,他们决无兴趣去追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岩石事后研究他无法生出火来的原因,是因为那地方空气成份的缘故。火要有氧才能发生,空气中如杲没有氧,当然就不可能有火。
  当岩石非常认真说出他的这个分析结果时,所有听到的人都发出近乎喝倒采的声音。
  当然如果空气中没有氧,就不会有火。然而那地方的空气之中当然应该有氧,不然就算那些蓝皮肤的当地人可以不需耍氧气,岩石是一定需要的,没有氧气,他早就窒息死亡了。
  岩石苦笑:“确切的原因我不知道,或许那地方的空气中的氧,只能供呼吸,不能产生火,或许……或许成份不同。在那样的怪地方,甚么样的怪事都会发生。”
  大家没有再表示甚么,当时没有人注意这一点,也不同意岩石的说法,因为空气就是空气,若不是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就不应该不同,在地球上,空气成份固然有区别,可是也不会有性质上的根本不同。而根据岩石的叙述,他不像是到了外星,他应该还在地球上。
  而岩石所说的第二个他未能将人间的那一套在那地方传播开去的因素是:他发觉那地方的人,完全没有追求新知识的要求。岩石觉得那地方的人的生活,接近原始人,他觉得自己不知这有多少知识可以传授给所有人。
  他想象一个现代人回到了接近原始人的社会,以拥有的现代知识,简直就可能成为超人,成为人人崇拜的偶像!
  如果真的现代人出现在原始人社会,确然会有这样的优势。因为人类有对新知识的追求,有求知的欲望,更有许多许多其他的欲望,要依靠新知识来满足。
  可是在那地方,根本没有求知的欲望,没有其他的欲望,新知识对他们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岩石努力想表现他比他们懂得多许多,而且可以将他所懂得的传授给他们。
  可是结果正合上了一句俗语:“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一点作用都没有。
  所以有幸,岩石身上的一切人间坏习惯,没有污染那地方的纯洁。
  后来我和白素讨论,觉得有一句话,虽然被评为不科学,可是却很有些道理,这句话是:“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如果根本像那地方的人那样,不论你说得多么动听,完全不为所动,蛊惑人心者,当然也就无所施其技,甚么主义、甚么主义,哪里会有市场。
  岩石还从那地方空气成份可能不同上,观察到了那地方的许多奇特现象。
  他发现那地方没有老人,人成熟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直到死亡,不再在外形上有显着的变化。
  他发现那地方没有使人身体受到伤害的病菌,没有疾病。有伤口(非常少有)、流血(血色鲜红),却从来不会发炎。
  他发现那地方的风和雨,都是和风细雨,每当雨后,花草树木格外美丽。
  他第一次看到那地方的人所住的房屋时,根本不以为那是房屋,而只以为是一种凉棚。而且那并不是搭出来,而是种出来的一种类似竹子的植物,枝干十分光滑,将它们一排一排种在一起,就生长成为一道墙,三道墙形成之后,枝干向上生长,自然而然纠缠在一起,加上茂密的叶子,成为天然的顶部。
  这样的“建筑物”,到处都是,没有门窗,只有三边,和长袍的情形一样,谁喜欢住就住,只要看到空在那里,就可以当作是自己的,人在这样的屋子里进行的任何活动,旁人只要有兴趣,当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岩石发现除了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看上几眼之外,其余人对于他人在做些甚么,根本毫无兴趣。
  岩石在没有多久之后,也发现那些像马一样高大的动物,非常驯善,而且背部很宽广,天然有可供人骑坐的凹处,就这样骑上去,就非常舒服,跑起来又稳又决。
  这时候岩石己经完全可以肯定,在这里没有“私人拥有”这个观念,或者说,这里的“私人拥有”观念很特别,还是以那种长袍为例,当长袍穿在甲的身上时,当然属于甲所有,不会有任何人从甲那里取它。然而甲却并不将身上的长袍视为个人拥有,他随时可以放弃,在他放弃之后,人家就可以取用,而当他又有需要的时候,他也随时随地可以取得人家曾经用过而又放弃了的,或者随时随地可以取得新的。
  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依照这个例子,毫无例外。
  这种情形,在人间也有人有过类似的理想,可是事实证明,人间永远无法出现这种情形。
  要出现这种情形,必须有两个条件:
  第一,要人没有食欲。这没有可能,食欲是人根本的欲念,深植于人类生命基因之中,决定人生命的形式。
  其次,要有极度丰盛的物资,可以充分供人取用。这更没有可能,别说现在地球上人口已经到了接近爆炸的程度,就算在原始人时代,物资也不够分配,所以才导致争夺成为人的天性。如果物资有充分的供应,人的争夺天性,难以形成。
  而在那地方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非常令人心向往之。然而绝对不是人人都和我想法一样,大亨和陶启泉就皱着眉,他们心中显然是在想:那地方的这种生活形式,实在是太乏味、太无趣了,毫无人生意义,人和昆虫没有分别,只是活着而已,那种生活,可怕之极。
  我并没有冤枉他们,大亨己经首先忍不住摇头,道:“你在这种地方,住了多久?”
  岩石的身份和大亨、陶启泉差不多,都属于人间的豪富阶层,可是岩石的性格显然不同(不然他也不会放看奢华的日子不过,而深入蛮荒去探险了),所以他的回答是:“那地方的日子太宁静舒适了,完全使人不去计算日子。我一直到了离开之后,才知道我‘失踪’了将近两年。”
  岩石这样说,表示他在那地方生活了两年之久。
  而我心中立刻升起了疑问:岩石对那地方的生活如此满意,他为甚么要离开?
  我还没有开口,大亨就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不过他问得非常不怀好意,充满了讽刺,他道:“为甚么只住了两年,应该在你心目中的天堂终老才是,还是想来想去,觉得地狱的生活比天堂有趣得多,哈哈!哈哈!”
  岩石望了大亨一会,没有直接回答。
  我对大亨的态度颇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听他继续说下去。”
  大亨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大声道:“请长话短说,不必详细介绍那地方衣食住行的情形了,没有甚么人会对那地方的那种生活有兴趣,听听或许很有趣,真要成了那地方的人,何不在人间服无期徒刑。监狱里也是生活物资绝对不会缺少的地方!”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自然而然摇头,感到人和人之间,对事情在认知上的差别,真的可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认为那地方堪称极乐世界,而大亨和陶启泉的认知却截然相反。
  大亨在这样说了之后,一副向我们挑战的神情,我却没有和他争论的意愿。
  
第九章 求偶
  
  虽然水荭唯恐天下不乱,向我做了一个鬼脸,可是我并不受她的挑拨,对于大亨的话反而表示同意,道:“对,请长话短说,究竟后来发生了甚么事情?”
  岩石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片刻,他将那地方的生活情形说得如此详细,当然是由于他对那地方非常怀念的缘故。而从他失踪开始算起:他在那地方生活了两年就离开,那么离开到现在也己经超过二十年了。
  看来岁月并不能削减他对那地方的怀念,而且从高兴一上来就埋怨他一直在“找、找、找”,可知他离开之后,一直想回到那地方去,只不过他虽然一直在寻找,却没有找到那地方。
  只怕从高兴懂事开始,就看到岩石在努力寻找那地方,也看到岩石因为找不到那地方而产生的痛苦,所以印象深刻,这才表示了她的不满。而她的不满,是基于对岩石的关切。这一点倒可以肯定。
  我也可以肯定,岩石这次通过大亨,召集我们,将他的经历告诉我们,目的是想寻求我们的帮助,帮助他可以回到那地方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觉得事情虚无飘渺至于极点,真的想不出可以怎样帮助他。
  我们并不是不相信他的叙述,事实上当他说到看到那牧羊姑娘的头发和皮肤都是蓝色的时候,我和白素已经砰然心动。我们同时想到了蓝种人。
  那地方的人,毫无疑问是蓝种人。
  虽然那位人种学家,认为根本没有蓝种人的存在,可是我和白素都知道,蓝种人的情形是:应该出现在地球上而结果却没有出现。
  在《游戏》这个故事中,提到过七种外星人改造地球环境,使地球出现高级生物,在人种之中,就有蓝种人,我还在外星人留下的立体投影之中,看到过在计划中应该在地球上出现的蓝种人。
  在《开关闭关》这个故事中,被困在山腹之中的“长老”,就是当年七种外星人之一,他在知道了现今地球人种的情形之后,也曾奇怪何以没有出现蓝种人。
  当年七种外星人改造地球的计划可能非常好,可是实际行动却非常粗糙,甚至于可以说失败。他们将地球表面分成了乱七八糟的几块,“长老”不知道为了甚么失误而被困,蓝种人没有出现,以及人类的行为离高级生物的行为标准,显然还相差甚远等等,都说明行动不成功。
  然而岩石却到了一个所在,一个蓝种人聚居生活的所在,而蓝种人在那地方的行为,却很具高级生物的风范,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会不会是蓝种人早就在地球上出现,只不过由于他们生活的地方很隐蔽,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小,然而这是唯一的可能。
  岩石所说的经历,能使我感到非常的有兴趣,这是主要原因。
  这次岩石停了相当久,才继续往下说,他果然说来简单了许多,可是我在复速的时候,还是要大幅度简化。
  岩石在衣食住行方面,在开始的几十天,每天都有新的发现,而他对于当地人对生活的态度和观念,却不是几天就了解得非常清楚,使他对这地方极度喜欢的也主要是这种生活的态度和观念。在人间他是豪富,生活所需物质的丰盛,对他来说,不算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当他发现那地方的人,对于男女关系,也完全和对待其他一切没有分别的时候,他还是大吃一惊,非常难以接受,而且根本不想接受。
  他发现这种情形,是在他来到之后第二次月圆的前夕,那是一连三天跳月求偶的第一天。
  岩石无意求偶,可是他非常喜欢这种气氛,所以他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而在那一个月之中,岩石骑“马”到处走,走了许多地方,看到了许多人,四个方向,每个方向的尽头,都是极高的高山,峭壁耸立,飞鸟难渡。
  他用他学会的语言,询问当地人知不知道高山外面的情形,被问到的人毫无例外一脸茫然,显然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岩石以他探险家的经验,想到造地方可能是一个高山环绕、非常隐蔽的盆地。
  他估计这盆地纵横都接近一百公里上有石所看到聚居在这里的人,大约是五千至八千人。
  岩石当时想到的是:这样的土地和人口的比例,当然非常宽裕。当然他在这盆地上到处走动的目的,是为了再次见到那位牧羊姑娘。他起先以为那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过了一个月,他看过了几千个美丽的姑娘,却就是没有他在这里一出现就见到的那位。
  越是找不到,心中对那位姑娘的思恋就越甚,岩石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时候他却像一个生了相思病的傻瓜一样,整颗心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他的这种心理状态,倒不难理解。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虽然他感到在这个地方很安全,他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可是这地方的所有人在对他客气礼遇的同时,并非很接近、并非很亲切,总像是有些隔阂,那使他在心理上产生一种疏离感。
  这种和整个环境的琉离感,使他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和孤独,使他热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真正的,和他两心相爱的伴侣。
  而他就将这个希望寄托在那位牧羊姑娘身上。
  岩石非常主观,毫不怀疑地认为只要他再见到那位姑娘,向那位姑娘求爱,他一定可以成功。
  岩石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受了两点认知上的混淆。其一,他误将这里当成了人间,在人间,他是知名的豪富,又一表人才,在婚姻这方面条件好极,当然没有求爱不成这回事。其二,他和那位姑娘初次见面,那位姑娘就在他面前袒褐裸露,将姑娘家的晶莹胴体呈现在他眼前,而且肌肤相偎,有很亲热的接触�这使他感到那姑娘对他有极度的妤感,当然只要他略为示意,就会水到渠成。
  这是岩石的想法。
  在他寻找那位牧羊姑娘的过程中,他发现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困难程度极高。
  因为这里的人,没有姓名,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一定的有关系可以联系的人,除了一个一个人去辨认之外,就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找到一个特定的人了。
  岩石有机会见到同一个姑娘好多次,可是却见不到那位姑娘。岩石也考虑过,那位姑娘可能不是单身。这个问题曾经严重困扰过他:姑娘如果己婚,他应该怎么办?
  在他为这个问题感到极度困扰之际,他的新发现使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轻松愉快之极,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他的新发现是在这里,男女关系,根本不存在“婚姻”这回事,没有任何约定,没有任何束缚。
  他认识这一点,首先是在第二次月圆之夜,他参加了人数最多的跳月集会,看到了他第一次滑下高坡摔倒时,过来扶他的那一男一女。
  那一双男女很亲热地来到,和岩石见面的时候也很亲切,岩石以为他们毫无疑问成了恩爱夫妻。可是跳月求偶一开始,岩石就看傻了眼。
  只见在极短的时间内,那男子就找到了新的对象,那女郎也己经抱住了另一个人。
  后来岩石努力去了解这里的男女关系,发现他们确实彻底的实行“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而且更彻底的是“合”或者“不合”,并不需要双方面的意见,男或女,在合的时候,当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然而只要有一方觉得不想再和对方在一起了,就可以散。另外一方绝对不会苦苦哀求对方留下,不会拖泥带水不肯放手:不会质问对方为甚么……当然更不会演变成为暴力事件,而是自然而然分开,各自另结新欢。
  在这里,没有婚姻制度,因而也就没有“丈夫”、“妻子”这样的身份。
  当岩石发现这种情形的时候,他忧虑那位牧羊姑娘“已婚”,当然多余之极。
  他心情无比轻松榆快,所以在那次聚会之中,当一个牯娘,发出甜蜜的笑容,柔软的身子向他靠过来的时候,他也就立刻将那位姑娘紧紧拥在怀中。
  岩石叙述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我和白素都皱着眉,因为我们发现他叙述那地方的情景,有一些我们事先没有料到之处。
  岩石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抹了几下,才继续说下去。他的叙述有一个好处,就是对他的行为,就算不合乎道德标准,会遭人非议的,他也照直说,并不回避,这也是我们都相信他所说的是事实的原因。
  岩石说,在接下来的跳月聚会中,他几乎每次都换新的伴侣,一点都不觉得有甚么不对,因为那地方就是这样子的。
  然而在他身边的女性不断转换时,他很快发现在这里,像根本没有火一样,没有爱,没有男女之间的爱。
  没有被亘古以来歌颂称道的爱情。
  这里的男女,聚,看来亲热无比,却没有爱情,散,看来自然之极,也是为了原来就没有爱情。
  岩石的这个发现,也就是我和白素刚才皱眉的原因――实在很难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那么好的一个地方,竟然会没有爱情。
  是有爱情好,还是没有爱情好?
  在人间,爱情带给人们的是烦恼还是快乐?
  在那里,不会有爱情带来的烦恼,是不是也没有了爱情带来的欢乐了?
  照岩石的叙述来看,显然不是如此,那地方男女欢乐无比,没有烦恼!
  那么岂不是没有爱情比有爱情好?
  虽然结论应该如此,可是在我们这里,爱情一直被称颂为伟大的感情,我有很多次和外星人打交道的经历,在一些外星,也没有爱情这种感情,而当那些外星人接触到了地球人男女之间爱情这种感情之后,都十分感叹这种感情的伟大和了不起,认为这是他球人很优秀的一种感情。
  要我们接受“没有爱情比有爱情好”这样的观念,非常困难。即使非常冷静的想一想之后,确然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还是不能够接受。
  岩石在那地方不断更换异性伴侣,当然是因为他对那些异性根本没有爱意。既然不用负任何实际上和感情上的责任,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道德家,也没有甚么不对。
  然而,他对那位牧羊姑娘的思恋呢?
  我趁他在略停一停的时候,沉声道:“那位牧羊姑娘,你也开始将她当作――”
  我话还没有说完,岩石突然非常激动,大声道:“当然不是,她是我爱的对象,一见到她,我就会向她表达爱意,我要娶她为妻,终身厮守,至死不渝!”
  他说得又是坚决、又是肯定,使人绝对不必怀疑他的诚意。然而我却已经看到了悲剧的发生!
  而且可以预见那不是普通的悲剧,而会是十分壮烈。岩石的企图是在一个根本没有爱情的地方,向他所爱的一位异性示爱,他向人家示爱没有问题,问题是他必然要求人家也爱他,可是人家却根本不知道爱是甚么!
  这情形,非常特殊,要举例说明,很不容易。在人间,相类似的是,有的民族经过了几千年的极权统治之后,整个民族形成了被极权统治的民族性,难得有极少数异类,要为整个民族争取基本人权,却不料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做人权的民族,在极权统治之下,生活得兴高采烈、欢欣鼓舞,那少数人的一切努力,就必然注定是一场悲剧。
  和观念中没有爱情的人谈爱情,和观念中没有人权的民族谈人权,都是同样的悲剧。
  我想到了这一点,暗暗摇头,岩石又喝了很多酒,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那地方,找他心目中的恋人,一次又一次参加跳月求偶活动,甚至于一个晚上,赶好几处地方,当他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他几乎要绝望了!
  那是在他到达这里之后,过了两年多的一个月圆之夜,而他方就在他才一来到时的那个高坡上,下面就是在那河流之间的空地。
  他用望远镜向下看,在这两年多的时间内,他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当地的生活,也觉得在气温适合的情形下,裸体要比穿衣服舒服很多,只有穿那种长袍是例外。
  那种长袍是一种毛虫的丝织成的,那种毛虫有三十公分长,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岩石还以为那是一条肥胖的蛇。岩石目睹了那种毛虫吐丝织成长袍的经过。太阳移动不到二十度,几十条大毛虫就在两棵树之间织出了一大幅丝绸一样的料子,略为加工,就是一件那样的长袍。
  而在那种大毛虫生活的林子中,大幅大幅的丝绸,悬挂在树和树之间,在朝阳和夕阳照映之下,闪闪生光,蔚为奇观。
  岩石通常很喜欢穿这样的长袍,那时候,他也穿着。而他来到的时候,身边的那些装备,他一直保留看,其他的东西没有甚么用途,那望远镜却是他用来找寻那位牧羊姑娘的工具。从可以缩短距离二十倍的望远镜中看出去,可以看到很多人,岩石很有信心一定可以找到那位姑娘,他拥有这样的工具,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而在这具望远镜上,他十分肯定,在这里的人,根本没有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也就没有求知欲,非但不想求新的知识,就算有新的知识送上门来,他们也完全没有接受的意愿。
  这种本性,决定了他们无欲无求,他们绝对满足于现有的一切,毫无改变的意图/不论这种改变,在外人看来对他们是多么有利,他们都无动于衷。
  岩石向他们介绍火不成功,起先还以为那是他无法弄出火来给当地人看的缘故,后来他才肯定,就算他弄出了火来,人家还是不会有兴趣的。
  这一点,从他这两年来不断地将望远镜给人看,至少给了数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是结果人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竟然没有一个例外。
  照说,望远镜在这里,绝对是新奇之极的物品,只要略有好奇心,从望远镜中看到远距离的一切忽然来到了近前,都应该大感兴趣才是。
  然而所有人看了之后,最大的反应不过是略扬他们浅蓝色的眉毛而已,而且立刻将望远镜还给岩石,连多看一眼都不想,连小孩都是如此,这才使岩石深深相信那是他们的本性。
  算起来,其中最例外的还是那位牧羊姑娘了,岩石记得她曾经有一些好奇的神情,也曾触摸当时岩石在头上的护目镜。牧羊姑娘的这个行动,使岩石很有信心她和其他人多少有些不同,使他很有信心,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当时看来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小动作,使岩石产生了认为那姑娘与众不同的信念,认为那姑娘可以接受新鲜事物,可以理解爱情,可以明白甚么叫做婚姻,甚么是丈夫和妻子。
  后来发生的事蜻,像长江大河始自滥觞一样,都从那极其微小的一点开始。
  到最后来,才知道一切根本只是一个误会,然而该发生的却都已经发生了。
  岩石当时站在高坡上,用望远镜向下看,河水闪着银光,在河滩上,很多男女踩着浅水在嬉戏,水花在他们身边飞溅,充满欢乐的笑声不断传来。
  然而当前的良辰美景,却使岩石感到格外地落寞,找不到那位姑娘,他无法融入欢乐气氛之中,而且那种异常失落的感觉,越来越甚,像是有无数利针在刺他的心一样。
  就在他一个一个人看过去,希望在心中越来越少,痛楚越来越强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位牧羊姑娘!
  就是她!
  毫无疑问,就是她!
  岩石可以在一千一万个姑娘之中,一眼就认出她来。
  所以当他终于看到了那位牧羊姑娘的时候,他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
  由于岩石对那位牧羊姑娘的印象是如此之深刻,所以他一眼看去,就在众多美丽的姑娘之中将她认了出来。
  一看到了她,在岩石的视线之中,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存在,岩石甚至于十分肯定,当时不但呼吸停止,连心跳都是停顿了的。整个人如同石像。
  正由于有一个非常短暂的“一切停顿”时间,所以岩石可以看到那位姑娘正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在翩翩起舞,而有一群小伙子,围住她们共舞。这是典型的求偶动作。
  这“一切停顿”的时间不会太长,估计绝对少于一秒钟,岩石就大叫一声,向高坡下冲去。
  和他第一次下这个高坡一样,冲出不到几步,他就滑倒了。然而这次他只嫌下滑的速度不够快,他不断发出叫声。那地方的人,习惯沉静,所以岩石大声呼叫,非常引人注意。
  然而虽然他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由于几乎所有人都曾经见过他,所以只是向他略看一下而已。
  岩石连滚带滑。下了高坡,他怕那位姑娘忽然会离开,就像上次一样,所以他叫的是:“别走!别走!”
  他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这里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名字,确然,在这样的环境中,人要名字,有甚么用处呢?),所以他又叫:“大家都不要走开!”
  当他下了高坡,一跃而起时,谢天谢地,他看到那姑娘离他,不会超过三十公尺。
  这时候,几乎人人都曾向他望来,但是却也没有人停止原来在做的动作。岩石继续大叫,冲向那姑娘,那姑娘和其他人一样,也向岩石望来,而且显然她还认得岩石,所以她发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微笑在岩石看来,筒直是天地之间最美丽动人的情景。可是除了那个微笑之外,她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并没有停止动柞,那时候正有三个男子在她的身边踏看舞步,而那姑娘在略一回头之后,翩然转身,己经投向其中一个男子的怀抱。
  这一切,冲向前来的岩石看得非常清楚。而这样的情景对岩石来说,也绝不陌生。在求偶的行动中,常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多于一个男性向一个女性表示有意,或多于一个女性对一个男性表示有意。
  在这样情形下,决定权在一个男性或一个女性身上,她或他决定选择谁,就是谁。其他的表示有意者,都会立刻笑着离开,绝对没有发生任何纠纷的可能。
  在过去的两年中,岩石遇到过许多这样的情形,有时女郎选中了他,其他人就笑着立刻离开;有时女郎没有选他,他也和当地男人一样,马上去向别的女郎示意。
  一切都进行得很自然,由于他和那些女郎之间,根本没有爱情,所以他绝对可以和当地人一样。
  然而现在情形却不同了,那位牧羊姑娘是他心目中的恋人,他连想都不必想,就自然而然不能让自己的恋人投入他人的怀抱,这是他出生以来长期生活的环境所给他的不可商量的观念,在那一刹间,他完全忘记了这里的观念完全不同。
  他一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爱恋对象,以优美之极的姿态,投入他人怀抱,刹那之间,如同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他背后发出了重重地一击。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陡然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呼叫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前窜去,刚好来得及在那个男人将姑娘抱起来之前,挨到了近前,他双手张开,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那姑娘的一双小腿。
  岩石这样的行动,即使在人间,也非常突兀,而在那地方,绝对是亘古以来,未有的奇观,而且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这种奇怪之极的动作是甚么意思。
  首先有不知所措反应的,是那位已经将姑娘抱住的男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也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他只是停止了动作,满脸疑惑。
  其次是那位姑娘,被岩石抱住了小腿,她低头向岩石望去,扑在地上的岩石抬起头来,和她面对面,岩石气急败坏地叫:“嫁给我!别理会任何人,做我的妻子!我爱你,那是永远不变的爱情,绝对不是在一起几天就分开的游戏!”
  岩石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一口气说出来了这番话来,也很不容易,那是他在心中将这番话盘算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结果。他预期这番话,可以令那位姑娘心动,亳无疑问地选择他这个有永远爱她的承诺的男人,而摒弃只是追求男女短期结合的男人。
  当他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充满信心,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接姑娘的投怀。
  当岩石详细地叙述他终于看到了那位牧羊姑娘,而向她展开求偶行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一起叹了一口气,我还忍不住大摇其头。
  岩石停了下来,神情苦涩无比,道:“你们料到结果是怎么样了?”
  我和白素,以及其余人,甚至于连红绫,都连连点头。
  岩石懊丧之极,自言自语道:“是我当时太心急了?我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
  从他的样子看来,这样的自怨自艾――十多年来,只怕每天至少三次以上。
  
第十章 爱情
  
  他在这样自言自语之后,望着我们,显然是要听我们的意见,而我们则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白素。很明显我们每人都有同样的答案,而公推白素将这个答案说出来。因为白素最懂得用最不伤害人的说法,说出事实,以减少当事人心中的伤痛。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不论你用甚么方式,结果都是一样!”
  岩石摇头,表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他道:“怎么会呢?我的爱是这样的真心诚意!”
  白素又叹了一声:“可是对方却在观念上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
  岩石向那位姑娘求偶失败,那是人人可以料到的事情,而失败的原因也再简单清楚不过,就是白素所说的那句话。
  可是岩石还是不肯接受。
  他摇头:“她不知道甚么叫做爱情,我可以用各种方式使她明白,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得到!”
  看到岩石神情如此痛苦,大家都不忍心去讥笑他。而且大家也不能完全否定岩石的说法,给他时间,他是不是可以使那位姑娘明白甚么是爱情?
  我们都知道他求偶必然失败,可是接下来情形如何他还没有说,他为甚么会没有机会向那位姑娘详细解释甚么是爱情呢?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岩石长叹一声,神情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做错了甚么,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杲,所以在继续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时,格外懊丧。
  当时他说了那番话之后,那位姑娘完全没有他预期中的反应,而是不知所措之极,俏丽的睑庞上显出非常旁徨无依的神情,非但没有投向岩石,反而后退了一步。
  那位姑娘当然是由于岩石的行动太令人吃惊了,所以她在后退的峙候,脚步有些不稳,在旁边的那位男子,就自然而然伸手过来扶她。而岩石看到了,就立刻伸手,用力推向那男子的胸口。
  他这一推的力道很大,将那男子推得跌倒在地。
  岩石在出手的时候,当然以为自己的行动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多那男子跳起来和他打上一架而已。
  可是就在那男子跌倒之后的一刹间,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突然之间,四周围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人人都望着倒在地上的那个男子,人人的神情都是不可解到了极点,显然他们是看到了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后来知道他们的确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种事倩,而且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那里,只有别人要跌倒的时候有人去扶他,而从来没有将别人推倒的事情发生过。
  所以岩石的行动,使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产生了无比的惊诧。幸而在那里,人没有“愤怒”这种感情,不然岩石恐怕会给当场打死!
  (当然那是假设,那里,人也根本没有“打人”这回事。)
  看到所有人这样的反应,岩石知道自己的行为,引起了这里所有人极度的反感。然而他并不在乎,他准备进一步向那位姑娘表达真诚的爱意,同时他也准备向那位姑娘说明爱是多么伟大、多么不可缺少,缺少爱情的人生,根本不能算是人生。……等等一大套在人间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百听不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还一直会有人说下去的大道理。
  然而他却没有机会开口,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不让他说话,而是他看到的情景,使他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看到那男子被他推跌在地之后,不知所措到了无法自己起身的程度,而最早从极度惊愕之中定过神来,有了动作的是那位牧羊姑娘,她过去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岩石向她走过去,想倾诉自己对她的爱意,可是那位姑娘的眼光这时候正向他射来,一接触到了那姑娘的眼光,岩石不但说不出话来。而且再也无法向前跨出一步,甚至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那姑娘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冰冷的卑夷和不屑,显示她内心对岩石的极度厌恶和轻视。
  这种眼光,足以使任何稍有良知的人感到无地自容。岩石的行为在那里的人看来,实在是恶劣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可是在人间,这种行为却普通之极,根本不算一回事,所以岩石并非没有良知之人,他只不过是被爱情烧得稍为欠缺了一些理智而已。这种情形,在人间是被认为十分浪漫可爱的。
  接下来,那位姑娘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岩石,而其余所有人也都恢复了正常,像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姑娘和那男子拥抱着走了开去,所有人都将岩石当作不存在一般。
  等到岩石从那种眼光中定过神来的时候,己经看不到那位姑娘了,岩石的眼前,晃动的全是那位姑娘走开去的时候,窈窕动人的背影,然而背影在迅速地消失,眼前变成了一片空白。
  岩石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发出大叫声,他转身向高坡奔去:一直奔到了最高处,又向下冲,结果是滚着下高坡的,而当他在滚动越来越快的时候,他有一个非常短暂的时期,觉得有一些事情发生,然而当时他的心情紊乱之极,只感到那位姑娘的眼光还像是利刃一样在向他刺戳,根本不能去想别的事倩,所以也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他终于停止了滚动,当他喘着气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在月色下,他看到了一只野免,就在他面前的不远处。
  这本来是再也普通不过的情景,可是岩石却陡然吃惊。自从他进入那个地方之后,所有看到的生物,其外形都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然而现在看到的那只野兔,却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一种动物,外形熟悉之极。
  岩石立刻知道确然有事情发生了,发生的是:他己经离开了那地方,回到了人间。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到那地方去、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又会离开了那里,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样,只有那位姑娘,却深深印在他的脑中,再也无法消除。
  当时岩石看了看自己,赤身露体。本来两年来他早已习惯如此,可是这时候他却感到了异常的不舒服,气温太低,他觉得寒冷。而且立刻有许多小虫在叮咬他,那种情形在那地方绝对不会发生。
  岩石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他首先要做的事倩是,回到那地方去!再去找那位姑娘,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
  可是接下来的好几十天,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找到回那地方的路,他觉得需要帮助,就找到了一个土著的部落,没有多久,就联络上了高兴的祖父,从而知道他失踪之后,他的家族进行搜索的范围有多么广。
  本来岩石只要好好理智地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大规模的搜索,完全没有发现那地方的存在,他还有甚么方法可以找到那地方?
  然而那位牧羊姑娘的倩影占据了他的整个脑部,使他失去了理智,他要不顾一切再到那地方去。
  继续下来的大约十年时间,他就在当地不断地寻找,而且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打听谁知道那地方,可是不但没有人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连部落许多古老的传说中,也从来没有一桩和那地方有关。
  所有方圆几百里范围内的土著,都告诉他根本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一切全是他的妄想。
  其中高兴的祖父提出来的说法最为人接受,高兴的祖父说:深山中有一种植物的块茎,看来和芋头差不多,可以充饥,可是这种东西吃了之后,会使人产生幻觉,那种幻觉,有强烈的真实感,使人真假难分。
  高兴的祖父判断,岩石是从悬崖上掉下去之后,就用这种植物作为食物,而且由于它相当可口,又容易获得,岩石就一直在吃它,所产生的幻觉,也就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可能偶然又吃了甚么东西,抵消了那种植物的毒性,所以他又从幻境之中,回到了现实世界。
  作为一个猎头族人,高兴的祖父能够对岩石的奇遇做出这样的分析,可以说非常不简单。然而岩石根本拒绝接受。
  别说岩石拒绝接受,虽然这己经是最可以接受的说法,连我们也觉得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可是可能性实在不大。
  当岩石说到他不接受这个说法的时候,他望着我们,留意我们的反应。看到我们也不相信,他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大声道:“我太清楚自己的遭遇了,当然不是幻觉!”
  所有在场的人,只有高兴哼了一声,神情不屑。
  岩石一直在那岛上没有离开,长时间和高兴的祖父在一起,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再到那他方去。
  他的言行,即使在猎头族族群之中,也被视为是疯子,渐渐理睬他的人越来越少,岩石在寂寞无奈之余。只好找小孩子来作为倾诉的对象:开始是一大群小孩、后来也越来越少,只有高兴,从婴儿时期起,就和岩石一起,岩石将自己的知识,尽量传授给高兴,将自己的奇遇,一遍又一遍告诉高兴。
  一老一少,变成了不但是朋友,而且有亲人一样的关系,所以高兴才会称岩石为爷爷。
  绝对料不到的是,高兴在岩石那里得到的现代科学知识,渐渐累积,形成了她分析事情的逻辑概念,而且是完全根据科学原则所产生的概念。
  运用这种概念思考,高兴得出的结论是:即使她祖父的分析和事实有距离,所谓岩石的奇遇,仍然只是岩石的妄想!
  出现这样的结果,确然使岩石啼笑皆非,然而两人虽然在这方面意见不合,他们之间的亲情却依然存在。这就形成了他们相处时的奇特情形。
  岩石继续努力了几年,才开始和外界联系,寻求帮助,他并不向自己的家族求助,而是和他的好朋友大亨联络。当大亨知道岩石并没有丧生时,惊讶之极。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岩石在做些甚么事情。
  岩石坚决要求大亨对他还在人世一事保守秘密,通过大亨,岩石得到了许多精密的、用作搜索之用的先进仪器,以供他寻找那地方之用。
  可是搜寻还是没有结果。
  最近的发展是半年之前,大亨甚至于和当地政府合作,以勘察为名,放了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这颗专门为搜索、勘察、查验地形而设的人造卫星,真正的作用,就是要在这个岛上,把岩石所说的蓝种人聚居的地方找出来。
  大亨对这颗人造卫星的功能,提出的说明是:“卫星搜索的结果,发现了三个以前从来不为人所知的穴居人部落,一共有二十八人!又发现了四株没有纪录的树木。”
  大亨这样说明人造卫星的功能,再明白不过,连这样微小的东西都能够发现,岩石所说有上万人聚居的盆地,万无可能不被发现。
  当大亨在这样说的时候,人人都感到唯一的结论是:“根本不存在那地方。”
  唯有岩石还是摇头,不肯接受人造卫星搜寻的结果。
  当岩石如此不肯面对事实之初,大亨非常生气,那时候大亨大约知道岩石的目的是寻找甚么,他赌气对岩石道:“我不知道你在干甚么,只知道我再也无法提供进一步的帮助了,或许,哼哼,只有卫斯理可以帮你了!”
  这原来就是我有缘听到岩石讲他的奇遇的原因!而大亨平时看来对我并不很友善,从他对岩石这样说这一点上来看,可以证明我在他的潜意识中的地位。虽然他在提到我的时候,口气不是很好,当然不必计较。
  岩石当时根本不知道卫斯理是何方神圣,于是大亨就向岩石介绍我,他特地派了两个熟悉我所记述故事的人,和岩石见面,尽可能将我的一切,告诉岩石。
  岩石不知道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病急乱投医,还是真的认为我可以找到那地方,所以请大亨安排和我见面。
  大亨怕他请不动我,所以找了陶启泉出面。至于那四位专家,倒是岩石自己提出来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所谓“阵法专家”了。
  原来岩石在大量的接触了我记述的故事之后,最有兴趣的是其中一些有关“阵法”的部份。他认为很有可能,那地方在一种非常有效的阵法掩护之下,所以他用尽了方法都无法发现。
  岩石能够想到这一点,真可以说是挖空心思到了极点了。至于那四位专家,根本不相信岩石的奇遇,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当岩石说到他突然之间看到了一只野免,醒悟他已经离开了那地方,回到人间时,他对“奇遇”的叙述,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他又花了许多时间,讲这二十多年来他苦苦寻找,想回到那地方去的经过。
  他将这些经过,还是说得非常详细,我将他所说的浓缩,其比例大约是一万比一,因为寻找经过的细节实在并不有趣,更因为结果是一无所获。
  而更令寻找者沮丧的是,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一个结论,根本不存在岩石所说的那个地方。
  所以当岩石终于说完了他要告诉我们的一切之后,他望向我们,尤其是望向我和白素的眼光,完全是已经在绝望之中的最后希望,只要我们说出“那地方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结论,他肯定会立刻崩溃!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我们相信你的径历,确然有那地方存在,你在那地方一切遭遇,都是真实的,不是妄想!”
  我们先肯定了这一点,等于是向一个重病人先注射强心针一样,先保留了他的生命,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果然,岩石听了我们的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光之中重又燃起希望。他张大了口,没有发出声音来,然而我们都知道他是在问:“既然有那地方的存在,为甚么我这样寻找法,还是无法将它找出来?”
  这是一个最关键性的问题。
  在听岩石叙述的时候,我已经做过许多假设和揣测,有了一定的想法。
  而且在岩石详细叙述他的经历时,我也和白素、红绫交换过我们的想法,大体上并没有分歧。所以这时候我可以不等岩石问出来,就发表我的想怯。
  我吸了一口气,道:“别忘记,你进入那地方的情形,奇特之极,这是要点!”
  岩石听了,神情略有领悟,道:“是,我是被那动物,扯……拉进山崖去的。”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苦笑道“难道我应该将山崖凿穿,才能找到那地方?”
  红浚先有反应,大摇其头,道:“就算你将岛上所有的山崖全都铲平了,还是找不到那地方的。”
  高兴哼了一声:“因为根本没有那地方!”
  红绫继续摇头,道:“不,因为那地方处于另一个空间!”
  红绫这样说,不是很容易使人完全明白,可是她实在已经说明白了。让我和白素来说,也不会说得更明白。
  各人都皱看眉,在消化红绫的话,最先提出疑问的是朱槿,她道:“可是在那地方,一样能看到日月星,和我们看到的,是同一日、月!”
  这个问题正是我心中的疑问,我也没有答案。而朱槿在说话的时候,望着红绫,可以说明她想红绫给予回答,由此可知,她心中对红绫的重视。
  由于朱槿本身是这样不简单的一个人物,能够得到她的重视,当然也绝不简单,这使我和白素,都很愉快。不过同时也很担心,因为不知道红绫是不是能够给出答案。
  红绫略想了一想,道:“我们对于多维空间所知极少,另一空间究竟有多少,更是完全不知道。空间和空间之间如何来往,古往今来所有的纪录,也只有‘偶然’而己。就算有人到过另外的空间,纪录也没有详细如岩石先生所叙述的。所以另一空间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只能想象。岩石先生在那地方看到了和我们看到的同样的天体现象,这种情形说明了在另一空间,和我们所在的空间有相同之处。”
  她说了之后,停了一停,继续道:“我只能作这样的设想,无法有进一步解释。”
  我和白素首先鼓掌,朱槿过来拥抱红绫,其余人连连点头,只有高兴一脸不屑。
  我们都感到红绫的话已经很好地运用语言来解说一无所知的事情了。而高兴有这种反应,当然是非常明显地表现了她对另一空间这种事情完全没有认识而已,她可能根本没有听过另一空间这回事,当然就无法知道红绫在说些甚么了。
  后来红绫很耐心地向高兴解释甚么是“另一空间”。可是实际上红绫自己对之也所知极少,所以要高兴明白,格外困难。好不容易使高兴有了一些概念,她的反应是哈哈大笑:“说来说去,还不是等于不存在!”
  我们对高兴这样的说法,也无法反驳,因为一样东西,若是存在于另一空间,看不见、摸不着、找不到,那岂不是就等于不存在吗?
  当时最焦切的人当然是岩石,他抓住了红绫的手,道:“怎样才能进入另一空间?”
  红绫摊了摊手:“地球人,我的意思是,地球人的生命形式,无法主动突破空间和空间之间的障碍,只能在偶然的情形下才会有这种突破。”
  岩石呆了半晌,道:“不是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呢?”
  红绫向我望了一眼,我向她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红绫道:“不是属于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可以统称为‘神仙’,有若干神仙具有突破空间的能力。”
  岩石神情苦涩:“上哪里去找‘神仙’?”
  红绫又向我望来,将这个问题传给了我,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无奈,人只能凭偶然的机缘突破空间,同样也只能凭偶然的机缘遇到神仙。”
  岩石双手抱住了头,发出如同呜咽一样的声音,身子发抖,看来很是痛苦。高兴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向我们怒目而视,大声道:“你们别再给他希望了,直截了当告诉他:不存在那个地方,让他彻底息了这个念头,他还能够有几天快乐日子过!”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算是真正了解这位猎头族小姑娘为岩石着想的真正用心。她要岩石承认一切全是妄想,岩石才不会继续努力去寻找那地方,也就不必承受寻找没有结果所带来的痛苦,做人才有意思。
  而我们却又偏偏肯定了岩石的遭遇是事实,令高兴的努力完全白费功夫,难怪她对我们的态度如此恶劣。
  这时候我们都感到高兴有道理,要岩石余生快乐,必须使他不再寻找那地方,要使他不再寻找那地方,就必须使他相信一切只不过是妄想。
  可是我们刚才说得如此肯定,现在想要推翻刚才的说法己经没有可能,说了,岩石也不会相信。
  我们都觉得很尴尬,只有红绫笑道:“告诉他是妄想,他也不会相信。突破空间的偶然事件,既然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次,也有可能发生第二次。”
  听得红绫这样说,我不禁大吃一惊,立刻道:“请留意古今中外类似的纪录,从来也没有在一个人的身上发生过两次突破空间的例子。”
  这时候我所指的“突破空间的例子”,在历史上确然是有些有纪录的,最常见的是人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仙女……之类。也的确这种纪录,都是人在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没有第二次。
  所以我要提醒红绫,别胡乱答应甚么,岩石再回到那地方去的机会是零!
  红凌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道:“确然没有人能够有两次突破空间的机会,但如果那地方不是另一空间呢?”
  我想不到她会有此一问。确然,那地方是另一空间,只不过是我们的假设而已,如果那地方不是另一空间,而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那当然可以有机会再次前往。
  然而那是甚么样的一种存在形式呢?
  那时候高兴十分恼怒,再次大声道:“别再给他不切实际的任何希望了,那只有使他再度失望!”
  红绫扬了扬眉:“为甚么不问问他,是不是不要再失望了?”
  岩石已经第一时间回答:“我不怕失望,失望不能使我再失去甚么,却有机会可以得到甚么。”
  高兴居然懂得引用成语,她冷冷他道:“镜花水月!”
  岩石立刻回应:“有它们,看看也是好的。”
  在这时候,我和白素交换眼色,都在问对方:我们的女儿究竟想干甚么?
  然而我和白素都没有答案。
  我们一起向红凌望去,只见她的神情非常坚决,这种神情等于已经回答我们心中的疑问,她要去找那个地方!
  我和白素又交换了眼色,红绫要去找岩石所说的那个地方,我们没有反对的理由,因为不论是找到或者找不到,对她来说,都毫无损失。如果找到了,那却是极度不寻常的发现!
  她去寻找那地方,情形有些像做“没本钱的买卖”,只会赚、不会蚀,我们何必反对。
  其余人也显然明白了红绫的心意,也都觉得没有坏处。大亨和陶启泉,觉得红绫肯出马,算是对岩石也有了交代,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反应最强烈的是高兴,红绫走过去,在高兴耳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话,高兴的态度竟然立刻有了转变,望着红绫,连连点头。
  我不知道红绫对高兴说了些甚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白素也根本不知道红绫做了些甚么,只知道她有时忽然出现,有时不知去向,很是神秘。
  红绫做些甚么,当然已经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了,这个故事说的是岩石的奇怪遭遇。至于在岩石叙述中的那地方是极乐世界还是无期徙刑的服刑所在,人人可以各凭自己的想法来决定。
  而且无论如何决定,都不会改变任何事实,因为谁也不会有机会到那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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