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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48
书名 迷藏
连载日期 1978.9.26~197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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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古堡中不准捉迷藏的禁令
捉迷藏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游戏,中外儿童都曾玩过。在中国,捉迷藏这种游戏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有正式记载,没有记载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将一个参加游戏者的双眼绑起来,令之不能视物,其他的游戏参加者,就在他的身边奔驰,引他来捉,另一种方式,是一个或几个参加者找一个一定范围内的地方,匿藏起来,要另外的参加者把他找出来。
在后一种方式的捉迷藏游戏中,最适合的游戏地点,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这样的大屋中,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这里要记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关,也和一幢极古老的大屋有关。
白素有一个表妹,叫高彩虹。就是这个高彩虹,在她十六岁那年,因为玩"笔友"游戏,而生出一场极其意外的大事,使得一个庞大军事基地上的一具极复杂的电脑"爱"上了她。这件事,多年之前,我记述过。
近十年中,我很少有她的消息,只知她热爱自由,反正她家里有钱,于是她过着那种无忧无虑,富有的流浪者生活。
在这些年来,她每到一处她认为值得留下来的地方,就会留上几天,直到兴尽,才又去第二处。凡是她逗留之虚,她就会选一张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寄来给白素,多年下来,彩虹的明信片,已经有满满一盒子,她几乎到过世界上任何地方。
那一天早上,我正在看早报,白素自门口走进来,手中拿着几封信,将其中的两封,交给了我,我注意到她在看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图画,是一座式样十分古老的大屋,或者说,是一座古堡。
那堡垒是西班牙式。西班牙这个国家,在它的全盛时期,有极辉煌的历史,也有极宏伟而具代表性的建筑,十分具特色,一看就可以看出来。而我们在西班牙,已没有甚么特别的亲友,所以,我一面喝咖啡,一面道:"彩虹到了西班牙?"
白素并不回答,看来她正全神贯注地读着那张明信片。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不认为明信片上,有甚么重要的事。如果有重要的事,寄信人不会用明信片!
所以,我在问了一句而没有反应之后,又去看报纸。当我看完了报纸,发现白素还在看那张明信片,不过这次,并不是在看明信片后的文字,而是看明信片上的图画……那座古堡。
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一张明信片怎值得看那么久?
我正想问她,白素已经向我望来:"彩虹寄来的,她出了一个问题考你!"
我笑了起来,果然是她那宝贝表妹寄来的,我摊了摊手:"她会有甚么问题?"
白素道:"你自己去看!"
她将明信片递了过来,我接了过来,明信片上只写了寥寥的几行字,如下:"表姐、表姐夫,我很好,在安道耳,这是安道耳的一座古堡。
"我今天才知道这座古堡有一个极奇怪的禁例:不准捉迷藏!表姐夫可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其他古堡有这样的怪禁例?为甚么这座古堡会禁止捉迷藏?我急于想知道,能告诉我吗?"
我看了之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彩虹今年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
白素道:"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吧?"
我叹了一声:"女孩子到这年纪,应该嫁人了,不然,耽搁下去,会有问题。你看看,二十五六岁的人,还像儿童。人家古堡有禁例不准捉迷藏,她想玩,大可以上别的地方去,难道这也值得研究?"
白素听着我说话,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才一说完,她就道:"你老了!"
我直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凭甚么这样说我?甚么地方显示我老了?"
白素望着我:"你自己想想,如果十年之前,你看到了这张明信片,会有甚么反应?"
我用力挥着手:"和如今完全一样,根本不加注意!一个古堡,不准捉迷藏,那有甚么稀奇!"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下去,只是微笑着,过了一会,才道:"在古堡捉迷藏,十分有趣,一座古堡,至少有一百间房间以上,而且有无数通道、地窖、阁楼,躲在一座古堡中,要找到真不容易!"
我为了表示对白素的话没有兴趣,在她讲的时候,故意大声打着呵欠。
白素却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态度,在讲完之后,又补充道:"你可曾注意到,这座古堡叫做大公古堡,安道耳还是一个大公国的时候,由一位主政的保能大公建造。明信片有注明,这古堡建于公元八九四年。"
我又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昨晚睡得不好!"
我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顺手将明信片还给了白素,上了楼,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我立时找出了一本有关安道耳这个小城的书籍。安道耳是夹在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的一个小城,那是真正的小城,小得可怜,只有一百七十五平方哩面积,人口一万五千人。国境在比利牛斯山上,土地贫瘠,几乎是欧洲最不发达的地方,受法国和西班牙共同保护。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君主国,君主称大公,也很出了几个能征惯战,有野心的大公,其中之一,就是保能大公。
书上记载着,这位保能大公,曾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国境中,建造一座极其宏伟的古堡,这就是如今成为这个小城最著名的名胜……大公古堡。
不过,书上并没有记载着,在大公古堡中,有一条不能玩捉迷藏的禁条。
我迅速翻了一下,合上书,白素推开门,探进头来,笑道:"找到了没有?"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做夫妻年数久了,双方都能知道对方的心意,掩饰也绝无用处。我装着不感兴趣,一到书房,立刻查书,白素显然早已料到!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有这个古堡的记载,可是绝没有甚么准不准捉迷藏的禁条!彩虹太孩子气了!"
白素道:"算了吧,如果这件事有趣,彩虹一定还会再来报告!"
我又想再打一个呵欠,可是一想我的心意,白素完全看得透,不免有点尴尬,所以只是答应了一声:"可能会!"
当天,没有甚么事发生。第二天,又是在看早报的时候,门铃响,邮差送来了一个邮包。邮包相当大,当白素将邮包放在桌上的时候,可以知道它相当沉重。
我向邮包望了一眼,白素已经道:"彩虹寄来的,不知是甚么东西!"
彩虹从来也没有寄过邮包给我们,可能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不过也很难说,像彩虹这样的人,说不定心血来潮,会用空邮老远寄一块石头过来!
白素拆了邮包外头的纸,里面是一只木箱子。撬开木扳,将木屑倒出来之后,有一块用纸包着的东西,拆开纸,纸内包着的是一块铜牌。
那块铜牌,约莫有六十公分宽,三十公分高,三公分厚,上面铜锈斑斓,看来年代久远,在它的四角上,有着四个小孔,一望而知,这块铜牌,本来用来钉在墙上或是门上。
白素略为抹拭了一下铜牌,看了一眼,现出讶异的神情。
我明知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来没有用,而事实上,这块铜牌才入眼,我就下意识地觉得它有点不寻常,所以我也俯起身来,伸过头去。
铜牌上有字镌着,一段是西班牙文,一段是法文,但是两段文字的涵义,完全一样:"在此堡内,严禁玩捉迷藏游戏,任何人不能违此禁例。"
在这两段文字后面,有一个镌出来的签名,我认不出这是谁的签名。但是从文字中那种严厉的口气看,这个签名,当然是当时这个古堡的主人。
在铜牌的背面,贴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表姐夫启"。我取下信封来,撕开,这封信内只有一张小小纸片,上面写着一句话:"表姐夫,这块奇异的铜牌,可能吸引你到安道耳来吗?"
我看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彩虹太胡闹了!这块铜牌,一定是她从大公古堡中拆下来的,这样破坏人家的文物,怎么说得过去?"
白素望着我:"能吸引你到安道耳去吗?"
我连想也不想:"不能!"
白素双手举起了铜牌来:"真奇怪,看来当日下命令的人,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然,何必郑重其事,将这道命令,铸在铜牌上?"
白素一面说,一面用一种近乎挑战的眼光望着我,想我解释是"为了甚么"。
我道:"中世纪时,欧洲的政治十分紊乱,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断,形势险恶,尤其是一些小城家,随时有被强邻并吞的可能。所以在古堡之中,有很多秘密所在,不愿被人发现,是以才下令不准捉迷藏,以免有人进入这些秘密所在!"
白素扬了扬眉,显然对我的解释,不是全部接受,但是除此以外,我相信她也不会有更好的解释。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收拾好了废纸、木屑,留下那块铜牌,在我的面前。看完早报以后,我略为休息了一下,带着那块铜牌,离开了住所,去看一位朋友。
我那位朋友,是欧洲历史学家,对于欧洲的几个小城,如列支坦士登、卢森堡、安道耳等等,特别有着极其深湛的认识。昨天,我已经想到要去见他,但想到甚么不准捉迷藏的禁例,可能是高彩虹的胡说八道,而我那位朋友,又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所以才打消了去意。今天,我有这块铜牌在手,而且彩虹的那句话中,又是充满了自信,以为可以吸引我到欧洲去,这块铜牌也不是假造的,我可以去找他商量一下。
至少,我那位朋友,应该可以认得出镌在铜牌上的那个签名,知道是古堡的哪一任主人,下这道古怪命令。
我那位朋友,由于他在以后事情的发展中,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所以有必要先将他介绍一番。
他叫王居风,欧洲历史学权威,柏林大学和剑桥大学博士,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家族中的一员,可是他对于工业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王居风为人严肃,我认识他已有好几年了,几乎没有见过他笑,老是皱着眉,在思索着不知是甚么问题。所以,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出头,眉上的皱纹,却十分深,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
王居风对他研究的科目,简直已到了狂热的地步,任何人和他谈话,他必然可以在不到三句话之内,扯到他有兴趣的事上去,而不理会旁人在讲些甚么。
有一次,我和人家打赌,赌的是我可以使王居风在十句话之内,不提及欧洲历史,结果我输了。那一次,我和王居风的对话如下:
我先选择了一个决不可能和欧洲历史扯上关系的话题,经过深思熟虑,我选择的话题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大家不妨想一想,这样的话题,应该绝对和欧洲历史扯不上关系的了吧?
我对王居风说:"你的生活太枯燥了,弄一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玩玩?"
我事先的估计是:王居风可能根本不知道甚么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只要他向我一问,我就可以向他解释,在一问一答之间,至少可以拖延十句对话,那么,这个打赌就是我赢了!
可是,王居风的第一句话,就使我败下阵来。当时,他一听得我那样讲,略想了一想,翻了翻眼:"这种音响,能使我听到法国卡佩特王朝结束,瓦罗亚王朝代之而起时,腓力六世接王位时群臣的歌颂声么?"
我输了这个打赌,而且输得心服,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根本不和他交谈,因为我对欧洲的历史,并没有甚么兴趣,怕被他闷死!
而如今情形不同,这块铜牌,那座大公古堡,还有这个不准捉迷藏的怪禁例,我想只有从王居风那里,才能有答案。
我在找他之前,并没有用电话和他联络,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家里。我驾车来到了他住所的门口,他住的是一幢相当大的古式洋房,墙上本来爬满了长春藤,可是他为了怕植物上的小虫,早将长春藤铲了个一干二净,以致那幢古老洋房的外形,看来十分古怪。
我在铁门外按铃,一个仆人出来应门,仆人认得我,带我进去,我也不必在客厅中坐,迳自进了王居风的书房。
王居风的书房,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到处全是书。四壁全是高与天花板齐的书架不必说,地上、桌上,几乎一切可以堆书的地方,全放了书。为了一找到书,就可以立即翻阅,王居风书房中的书架,特别设计,每一层,都有一块板可以翻下来,供人坐着阅读。
当我走进书房之际,王居风正双脚悬空,坐在高处,全神贯注地在翻书。
我抬头向上,大声道:"王居风,很久不见,你好么?"
王居风向我望来:"我很好,不过查理五世有点不妙,教皇李奥十世命他将路德处死,这个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遇上难题了!"
王居风这种与人对话的方式,我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诧异。我本来想请他下来再谈,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一开口就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不会下来。所以我大声道:"安道耳在大公国时代,保能大公造了一座古堡,这座古堡你可曾去过?"
王居风道:"当然去过,那古堡……"
他一面说,一面攀了下来,同时,喃喃不绝地讲着大公古堡的历史。当他落地之后,我才道:"这座古堡之中,有一个奇怪的禁例,不准人玩捉迷藏,你可知道为了甚么?"
王居风陡地一呆,从他的神情看来,他显然没有听懂我在说甚么,所以我又重覆了一遍。
因为我要说的话十分特别,所以我在重覆一次之际,讲得十分慢而清楚。王居风显然听清楚了。
当他在听清楚之后,他在一刹间的反应,真是令我吃惊,苍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色,额上的青筋也绽了起来。瞪大了眼,张大了口,看来他正想叫嚷些甚么,但是由于实在太愤怒,以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扬起了手中的那书本,要向我打来,可是多半是忽然之间,想到他手中的那本书,可能比我的脑袋更值钱,所以才没有砸下来。
一看到他这种情形,我虽然不至于抱头鼠窜,可是也着实连退了好几步。我一面退,一面叫道:"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王居风立时厉声骂了一句:"你该上十次断头台!"
王居风的这句骂人话,也十分出名,那是当年苏格兰女王玛丽,被囚在伦敦塔中,写了一封密函给西班牙国王菲力二世求救,但这封密函却落在英国女王伊利莎白手中,伊利莎白女王在看到密函之后,愤然而骂出来的一句话。
王居风连骂人的话,也和欧洲历史有关,朋友间全知道,而这时,他就用这句话来骂我。我一想到这句话的出典,又想到玛丽女王后来果然被送上断头台,就不能不考虑后果的严重性。我也知道,再解释下去也没有用,只有将证据给他看。
所以,当他又声势汹汹地向我冲过来之际,我忙举起了那块铜牌。
那块铜牌,我进来时就抓在手上,这时,我举起铜牌,将有字的一面向着他,叫道:"你看,你自己看!"
王居风一直冲了过来,冲到了离铜牌只有半公尺处才站定,盯着铜牌看。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大大吁了一口气,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内,王居风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我留意到他先看看那两段文字,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盯着那个签名。
我想开口问他怎么样,他忽然吸了一口气:"天!这是保能大公的签名,你从甚么地方弄来这块铜牌?来!来!请坐!请坐!"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三分钟之前,我还被他当着该上十次断头台,可是如今看来,谁想碰我一碰,只怕他会拚命保护我。
我被他连推带拉,到了一张桌边,坐了下来。他一把在我手中,将那块铜牌,抢了过去,移过一副放大镜来,仔细看着,神情越来越是兴奋。
然后,他以极快速度的动作,奔了开去。
这一点,我真是没有办法不佩服他。他书房中的藏书,至少有五万册,而且看来是如此凌乱,可是,他找起他所需要的书来,几乎不必经过甚么过程。他直扑一个书架,爬了上去,取下了厚厚的一本书,又回到桌边,打开来,翻到了一页:"你看,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签名,是保能大公签署一份文件所留下来的,原件在法国国家博物馆!"
我向他指的那页看了一眼,果然两个签名一模一样。原来这道古怪的命令,就是古堡的建造者保能大公留下来的!
我道:"其实你不必找证明,你讲这是谁的签名,就一定不会错。问题是这位才能杰出的大公,为甚么要立下这样的禁例?"王居风望着我,又翻着眼,望着那块铜牌,口唇掀动着,整个人像是中了邪。
我看到他这种情形,不禁十分同情他,忙道:"你不必难过,任何人不可能知道所有事的!"
王居风像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一样,望着我:"我应该知道,我知道保能大公的一切,我应该知道!"
我忙道:"你只不过是根据历史资料来研究,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王居风又呆了半晌,才说道:"这块铜牌,甚么地方拿来的?"
我将这块铜牌的来源,约略地告诉了他。他又呆了好一会,才又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位保能大公,有一个十分怪的怪脾气,他不轻易签名,刚才你看到的文件,是他向西班牙发出的宣战书,随着这份宣战书而来的那场战争,在欧洲历史上十分有名,那场战争……"
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怕他一讲起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我会苦不堪言。因为他口中"十分重要"的战争,可能在历史上根本微不足道,不是极其专门的历史书籍,根本不会记载。
我挥着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条禁例,保能大公十分重视,所以才会铸在铜牌上,而且签了名!"
王居风道:"是的!"
我又将我向白素所作的解释,对他说了一次,王居风大摇其头:"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我想,这其中,可能包含着一个从来也未曾被人发掘出来的历史秘密……"当他请到这里时,双眼之中,射出兴奋的光芒:"我一定要发掘出来。"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拍手道:"那再好也没有了,你可以去,我相信高彩虹一定在等你……她本来想吸引我去安道耳的,但是我没有兴趣!"
王居风双手握住铜牌,连声道:"我去!我去!"
我想起了彩虹,望着眼前的王居风,我想这两个怪人会面的情形,忍不住笑了出来。我道:"好,你去,我写一封信给高彩虹,介绍你去见她!"
王居风连声叫好,走了开去,用一张纸,拓着铜牌上所镌的字。我写了一张便条给彩虹,说明王居风的身份,并且说,如果他不能解释这个怪禁例之谜,那么,没有人可以解答!
我写完了便条,王居风像是根本不当我存在,只是翻来覆去研究那块铜牌。我大声喝了他三次,他才抬起头来。
我道:"我要告辞了!这块铜牌,你带回安道耳去。我相信彩虹一定是用非法手段弄来的!希望你快点去,不然我真担心她,会将整座古堡都拆掉!"
王居风道:"我尽快走,尽快走!"
看他那种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再留下去,对他也没有甚么帮助,我向外走去,他也不送。到了门口,我才又道:"有甚么结果,不妨通知我一声!"
王居风又答应着,我就离开了他的住所。
等我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讲起见王居风的经过后,白素问道:"你预料会有甚么结果?"
我摊开了双手:"料不到。不过我想,不会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别忘了,安道耳根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小到了即使是欧洲人,也有许多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小山国存在!"
白素同意了我的说法,这件事就告一段落。过了几天,高彩虹也没有甚么信、邮包或明信片寄来。我打电话给王居风,知道王居风在我去见他之后第二天,就启程到欧洲去了!
一直到第七天之后,白素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喜宴,我一个人在家里,正在研究一枚连有铭边的中国早期邮票,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长途电话。"过了一会,那女人又道:"西班牙长途电话,马德里打来的,卫斯理先生或夫人!"
我道:"我是卫斯理!"
接线生还没有继续讲话,我已经听到了高彩虹的声音:"表姐!表姐!"
我道:"不是表姐,是表姐夫!"
彩虹叫道:"一样,表姐夫,王居风,那个王居风,他出事了!"
我吃了一惊:"出了甚么事?"
彩虹的声音十分惶急:"我不知道是甚么事,可是你非来不可!你一定要来!事情很严重!"我到这时,才吃了一惊,忙道:"王居风在哪里?我和他讲几句话!"
我始终认为高彩虹并不十分成熟,有点小题大做,大惊小敝,所以我想和王居风说话。谁知道彩虹语带哭音:"要是知道他在甚么地方,也不会打电话叫你来了!"
我更加吃惊:"甚么?他失踪了?"
彩虹道:"你别在电话里问我,好不好?你马上来,我在马德里机场等你!"
我大声道:"彩虹,你听着,我要你用心听着,如果王居风失踪,那么,你应该立即通知警方!"
彩虹几乎哭了起来:"通知警方?你要我怎样对警方说?说我和他,因为在大公古堡玩捉迷藏游戏,而我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他?"
我真是啼笑皆非,这种事,在电话里讲,真是有点讲不明白,我只得道:"好,我尽快来!我不来,你表姐也一定会来!"
彩虹又道:"快!快点来!"
我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摇着头。此去西班牙,最快也要两天。而我实在不想去,因为等我到了那里,可能根本没有事!在古堡中捉迷藏!我真不知道王居风在捣甚么鬼,彩虹有点疯疯癫癫,王居风可不是这样的人!
当晚,白素相当晚才回来。她一回来,我就将彩虹的电话讲给她听。白素十分焦急道:"彩虹一定没有办法可想,才会到马德里去,从安道耳到马德里,要多久?"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没有想到这一个问题。安道耳是比利牛斯山中的一个小城,离马德里相当远,交通也不怎么方便。照彩虹电话里所说,她两天没有找到王居风,人又到了马德里,那么,如果王居风出了事,至少已超过两天了!
我一面想,一面皱起了双眉。白素道:"怎么样,我看你得去一次!"
我满腹牢骚:"彩虹这人也真是,怎么像是顽童一样。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类超龄儿童,我已经派了王居风去看她了,还要生事!"
白素淡然道:"第一,王居风恐怕不是你派去的,他感到有东西吸引他,所以才去的。第二,王居风也不如你所说的那么权威、严肃,只怕也是一个超龄儿童,因为他竟然和彩虹在古堡里玩捉迷藏游戏!"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有点不可想像,王居风这样的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真不知道他见了彩虹之后,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又道:"你总得去看看她!"
我望着白素,可是我还没有开口,她已经大摇其头:"我不去,我对于古里古怪的事,一点也没有兴趣!"
我大声抗议:"如果事情古怪,我早就去了,就是一点也不古怪,所以才不能吸引我去哩!"
白素望了我半晌,现出了极其讶异的神情来:"你觉得事情一点也不古怪?"
我点头道:"是,请问,古怪在甚么地方?"
白素道:"保能大公是一个极有才能、极有野心的人,他也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军事家,以小城寡民,当时甚至威胁过整个欧洲的局势,像这样的一个人,为甚么要郑而重之,下一条这样的禁例?"
我翻着眼,这一点,我答不上来,不但我答不上来,连欧洲历史权威王居风也答不上来!可是,那也没有甚么特别奇怪!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好了,就算这道禁例的本身,没有甚么奇怪。可是何以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有这道禁例?连王居风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任何书籍之中皆没有记载!"
我点头,同意白素的说法。因为只要任何一本书中,有着这样记载的话,王居风一定知道这件事。
白素又道:"彩虹是怎么发现这道禁例的?她在甚么情形下,找到了那块铜牌?大公古堡,公开开放,供人参观,何以那么多年来,千千万万的人进过大公古堡而没有发现,彩虹却有了发现?何以王居风这样性格的人到了大公古堡,就会对捉迷藏有兴趣?何以他会不见了两天之久?哦!这件事,值得探索的,有趣味的问题可实在太多了!"
白素还没有讲完,我已经直跳了起来,趋前,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再见,我去了!"
白素的神情充满了自信,像是早已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一样。
事实上,我也的确因为白素的分析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觉得整件事,确然有可疑之处,也值得探索,并不像是我起先想像的那样无聊!
第二部:独自在古堡过夜
我一面说着,一面已向外走去,向白素挥着手。整个上午我在办手续,下午,白素驾车送我上机,第二天,已经在马德里机场下了机。
我和白素约好的,我一上机,白素就通知彩虹我来了,所以,当我一通过检查,步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了彩虹,踮高了脚,在接机的人丛中向我挥手,我也连忙向她挥手,急急来到了她的近前。
当我一到了离她不远之际,我陡地呆住!
彩虹不是一个人来接机,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彩虹宣称为了玩捉迷藏,而两天找不到他的王居风!
我一看到了王居风,刹那之间,不禁无名火起,我的样子一定极其难看,以致彩虹一副高兴的神情,僵凝在脸上,变得十分尴尬。而王居风,却只是望着我,一脸茫然的神情。
我站定,大喝一声:"你们在捣甚么鬼?"
我的呼喝声太高,引得许多人向我望来,在我身边经过的一个女人,甚至吓得尖叫了起来。我不加理会,因为我实在极其愤怒。彩虹本来就是"超龄儿童",她会想出各种古怪的念头,甚么王居风玩捉迷藏失踪了两天的鬼话,我居然相信了她,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我在喝了一声之后,转身便走,已经打定了主意:立即回去!我才走出了两步,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就急步追了上来,一边一个,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如果手臂挥动,要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摔出去,轻而易举。但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间,似乎并不适宜使用暴力,所以我才忍了下来。
彩虹一面抓住了我的手臂,一面急急地道:"表姐夫,听我说!听我说!"
她很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真正发怒了,所以才气急败坏地哀求着。就在这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情,走了过来,向彩虹道:"小姐,可是这个人给你甚么麻烦?"
那洋人一面说,一面毫不礼貌地用手直指着我。彩虹还没有开口,我憋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立时大声道:"这位小姐没麻烦,你有麻烦了!"
那洋人转过头来,恶狠狠瞪向我,我不让他的眼珠有再向前弹的机会,已经一拳将他打得连退了几步,撞倒了另外几个人。
机场大堂中立时混乱了起来,在混乱中,我被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拉得向外奔去,登上了一辆汽车。在车子向前驶去之际,我听到机场大堂之中,不断地有警笛声传出来。
彩虹驾着车,我和王居风坐在后面。我定了定神,向王居风望过去。这家伙,居然一点惭咎之色都没有,反倒有十分焦切的神情。
看了他这种神情,我心中有气,闷哼了一声。彩虹忙道:"表姐夫,我一点没有骗你,事情真是怪极了!如果你知道了从头到尾的事实,那么,你一定不会怪我,也不会怪他!"
我冷冷地道:"好,那么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
彩虹吸了一口气,道:"好,事情是从我进入安道耳国境那一天开始……"
彩虹接着,就说着"从头到尾的事实",以下,就是她进入安道耳开始的种种经历。要加以说明的是,彩虹的叙述相当长,其间也略有停顿,包括我们先到酒店,又从酒店再到一个军用机场,在这个军用机场中,彩虹租了一架小飞机,飞到安道耳,再从安道耳的机场,驾车到大公古堡的过程在内。
所以,当我知道了"从头到尾的事实"之际,已距离大公古堡只有几公里的路程,车子正在盘旋曲折的比利牛斯山的山道中,驶向大公古堡了。
彩虹进入安道耳国境,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这个不怎么为人知的欧洲小山国,每年有不少游客来,但游客有季节性,大多数是在夏天,入秋之后,游客就逐渐减少,深秋时分,更少得寥寥可数,到了冬天,根本就没有游客。因为比利牛斯山山风凛冽,山间到处积雪,气温极低,并不好玩。
彩虹来的时候,已经深秋,她本来没甚么目的。正像我一开始就说过,她只是在世界各地"游荡","以广见闻,充实人生",但究竟这些年来,她增广了多少见闻,充实了若干人生,真是天晓得。
彩虹到了安道耳,就在一个山区的村落中,租了一幢房子,住了下来,深秋的山景,十分迷人,而且由于游客稀少,彩虹受到村民十分隆重的招待。住了几天,兴致尽了,想要离去,村长组织了一个惜别会来欢送她。就在惜别会举行的时候,一个村民,多半是偶然地提起,向彩虹道:"小姐,下一站,是不是准备去参观大公古堡?"
彩虹直到那时,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公古堡"这个名称,在这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在安道耳境内,有这样的一座古堡。
(当彩虹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居风狠狠瞪了她一眼,彩虹居然脸有惭色。)
当时,她顺口道:"是又怎么样?"
那村民道:"如果是的话,那么你要提高驾驶速度,因为大公古堡在五天之后,就要关闭,不让人参观了!"
彩虹问道:"大公古堡,离这里很远?"
那村民指着一座山头:"不是很远,翻过这座山头,就可以看到它耸立在山上。"
彩虹笑了起来:"那只要半天时间就够了,我何必要赶路?"
那村民道:"是啊,半天时间赶路,你就只有四天半时间看古堡了,四天半的时间太少了,你能早到一分钟,就可以多看一分钟!"
彩虹当时,呵呵笑了起来,她心中想,安道耳这样的小地方,以为自己境内有一座古堡,就十分了不起。欧洲各地都有古堡,不知见过了多少!当然,为了礼貌,她当时只是笑着,并没有说甚么。惜别会结束之后,她驾车离去。
她使用的那辆车子,性能极高,特别制造,她在世界各地游荡,这辆车子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彩虹本来不准备到大公古堡去,因为他认定安道耳这样的小城,不会有甚么值得参观的古堡。可是当她驾着车,翻过了村民所指的那个山头,看到了耸立在另一个山头上的大公古堡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深秋的蓝天,衬上了一团团的晚霞,景色本来就极其迷人,再加上古堡建筑的宏伟,隔得又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童话中的仙境,彩虹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这景致,而且,照着那村民所说,加快了速度,向大公古堡驶去。
当她的车子,飞一般地驶过大公古堡的空地,惊起了一大群鸽子之际,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她着亮了车头灯,照着古堡的大门。古堡的大门,是极厚的橡木所制,上面钉着许多拳头大小的铜钉。
彩虹熄了车子的引擎之后,四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耸立的古堡,就在她的面前,古堡有许多形状不同的窗子,每一个窗子,都黑沉沉地,反映着星月的冷光,古堡的围墙很高,阴森幽邃,无可名状。
如果换了旁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说不定就此掉转车头离去,可是彩虹却觉得极其刺激,高兴莫名,不断地按着汽车的喇叭。
喇叭声在寂静的山间响起来,惊天动地,古堡附近的林子中,一群一群的飞鸟,冲天而起,发出各种叫声。
在喇叭声响起了几分钟之后,古堡中传来了一阵犬吠声,彩虹知道自己已将古堡中的人惊动,她停止了按喇叭,将车子驶得更近大门,下了车,等着。不一会,犬吠声渐渐接近大门,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再过了一会,大门旁的一扇小门打开,一个人提着一盏蓄电池的灯,走了出来。
彩虹期待着古堡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面目恐怖,神态阴森,身形伛偻的老人,可是自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而且相当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到了彩虹,现出十分迷惑的神色。
彩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不对头,所以她忙道:"对不起,我是来自东方的游客,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屋子,以为可以度过一宿,我惊扰了你?"
那年轻人不由自主,用手打着头:"天!你竟然到大公古堡来投宿!"
彩虹也知道自己这种说法很滑稽,自这座古堡建成以来,她可能是第一个以借宿为名义,要求进入古堡的人。当时她摊着手:"正如我说过,我从遥远的东方来,我叫高彩虹!你不至于拒绝我的要求吧!"
那年轻人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请进来,我叫古昂,是古堡的管理员。"
高彩虹和古昂握着手,随着古昂进了古堡,一踏进门,彩虹就看到一只极大的长毛牧羊狗,在前面迅速地奔了进去。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讲述彩虹的经历,是因为整件事由彩虹身上引起。而且,古堡的管理员古昂,以及古堡的一切,和以后事情的发展,很有关系。再加上现在先弄明白古堡的情形,也比较好些,等我来到古堡时,可以省略了一番叙述。)
彩虹看到门内,很高的围墙之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黑沉沉,再向前走,可以看到大厅的门,门紧闭着。
古昂带着她,绕过了古堡的一个墙角,穿过了一条巷子,那条巷子相当狭窄,抬头望去,两旁全是高耸的石墙。彩虹心中嘀咕着,不知道古昂要带她到甚么地方去。过了那道巷子,是一个较小的院落,在院落的左首,有一排平房。
古昂指着那排平房:"这本来是仆役的住所,现在是古堡管理处的办公室!"
彩虹不禁有点好奇:"那么大的古堡,只有你一个管理员?"
古昂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本来不止,一共有十个管理员,还有好几十个不定期的工人,来维持古堡……可是每年到古堡关闭前几天,根本没有游客再来,所以他们……"
彩虹是一个很恶作剧的女孩子,古昂的神情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要占上风,她冷笑着:"所以其余九个管理员都偷懒溜走了?"
古昂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彩虹望着黑沉沉,看来像是庞大得无边无际的古堡,又望了望古昂,当时她心中不禁有点佩服:"这么大的古堡,只有你一个人!"
古昂笑着:"本来是,但现在有一位美丽的小姐来和我作伴!"
彩虹瞪了他一眼,跟着他走进了一间房间。虽然说那本来是仆役的住所,可是房间也十分宽大,隔了两间,外面的一半,放着些桌椅,相当凌乱,彩虹向内边的一半望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张大床,那只长毛牧羊狗,这时伏在林前。
彩虹坐了下来,古昂张罗着煮咖啡,等到彩虹喝了一口热咖啡之后,才又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古堡中,难道不害怕吗?"
古昂道:"我习惯了,我的父亲、叔父,他们全是古堡的管理员。我从小就在一这座古堡中长大的,几乎熟悉整座古堡的每一块石头!"
彩虹笑道:"你的父亲、叔父偷懒去了?"古昂的神情,陡地变得十分严肃,说道:"不,他们……他们……"
古昂像是十分难以形容他父亲和叔父的处境,犹豫了好一会,才道:"他们……失踪了。"
在这时候,彩虹如果不是那么好取笑人,谈几句同情说话的话,以后事情发展,可能完全不同。彩虹如果说几句礼貌的同情的话,那么,她和古昂之间便不会有冲突。她和古昂之间没有冲突,古昂自然不会负气答应彩虹的要求,那么,一切全不同了!可是,彩虹在当时,一听得古昂说他的父亲和叔叔失踪,却"哈哈"大笑起来:"失踪了?不会迷失在这座古堡之中了吧!"
古昂的神情,一直十分友善,可是这时彩虹的话才一出口,古昂的两道浓眉陡地一扬,脸上有了怒意:"一点也不好笑,正是在古堡中失踪的!"
彩虹如果知道甚么是适可而止,那倒也好了,可是她却不懂,仍然笑着:"古堡中有甚么怪物?吸血僵尸?狼人?还是甚么其他的鬼怪?说不定是一大群鬼怪,所以才会使人失踪,失踪者多半是当了怪物的点心了!"
彩虹的话才一住口,古昂的神情更怒,大声喝道:"够了,别再讲下去了!"
彩虹扮了一个鬼脸:"再讲下去,你就不敢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彩虹牙尖嘴利,一直在山中长大的古昂,想要和她斗口,那两人之间的"段数",相差实在太远。古昂只是愤怒道:"当然不是!"
他否认了一句,接着又道:"这座古堡的历史太悠久,总会有点不可思议的怪事!"
彩虹"啊炳"一声:"历史悠久,多久了?"
古昂挺了挺胸,神情相当自傲:"这古堡,是公元八九四年建造的!"
彩虹就是要引出他这句话来,因为她早知道欧洲的古堡历史再久,也不会久到哪里去。是以古昂的话一出口,她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公元八九四年,这就叫历史悠久?你别忘了,我来自中国,在我们的国家里,要公元前两千年的东西,才够资格称得上历史悠久!"
古昂的神情,狼狈不堪,一声不出,彩虹又撩他讲话,他也不开口。彩虹无法可施:"好了,今晚我睡在甚么地方?"
古昂向外面一指:"外面有十几间房间,随便你喜欢哪一间。"
彩虹实在性格上太具挑战性,她已经看出古昂很不高兴,可是她还不肯就此为止,立时道:"你不是说这些屋子是仆役居住的么?原来你们安道耳人,招待客人居住在仆役的院子中?"
古昂也有点忍无可忍了。事实上,任何人对着彩虹这样的人,都会忍无可忍,古昂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
古昂大声道:"那么你想睡在哪里?"
彩虹向外面指着:"当然是在古堡中,专为贵宾而设的房间!"
古昂望着彩虹,眨着眼睛,看他的神情,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半晌,他才道:"小姐,你想证明些甚么?如果你的目的是使我震骇,那我承认,我的确十分震惊!"
彩虹摇头,说道:"不,我不会睡在原来是仆役睡的地方,我要睡在古堡中招待贵宾的房间中!以前,女王或是公主睡过的房间!"
古昂一声不出,打开了一个抽屉,取了两柄巨大的钥匙来,放在桌上:"这两柄钥匙,可以由东端或西端进入古堡的主要建筑,据我所知,堡中招待贵宾的地方,是在三楼的东翼,你可以到那里二十多间房间中,自由选择一间,希望你别再来骚扰我!"据彩虹说,她当时看出古昂的神情,以为她一定会害怕起来,打消原来的念头,所以她偏偏要去,不在古昂的面前示弱。她一伸手,取饼了钥匙,抬头挺胸,气势如虹地走了出去。当她来到院子中的时候,凉风吹来,她心中已经有了点悔意,一个人,在这样深沉、有着上下好几层、几百间房间的古堡中过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情有时候,真很难说,如果不是古昂心地太好,让彩虹一个人在院子里多站一会,彩虹说不定就不去了。可是古昂却跟了出来:"小姐,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就是时候!"
彩虹就是这样的"超龄儿童",明明心中害怕了,古昂这样一说,她反倒硬着头皮,说道:"谁说我改变主意?"她一面说,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的空气多清新!"
古昂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将手中提着的那盏灯,放在地上:"你可以用这盏灯照明。"
他说完之后,就退了进去。彩虹望着那盏灯所发出的光芒,心中本来是想赌气连这一盏灯也不要。但想了一想,总不能在黑暗中摸索,所以走过去,将灯提了起来,一直向前走去。
她穿过了院子,从一道橡木门中走出去,来到了古堡主要建筑物的墙前,沿着墙向前走。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灯光映着她的身子,令她的影子,在灰麻石砌成的墙上,不断晃动,看起来阴森可怖。
彩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着,转过了一个墙角,看到了一道关着的门。
彩虹以前根本没有到过这幢古堡,古堡的建筑情形,她也全然不了解,看到有一扇门锁着,她就来到了门前,用古昂给她的两柄钥匙之中的一柄去开门,可是却未曾打开,再用第二柄,巨大的钥匙插进锁孔之后,转了一转,"喀"地一声响,锁打开了。
彩虹在门前呆了片刻,心中说:只不过是一座没有人的古堡,难道真会有甚么吸血僵尸,怕甚么!自己鼓励着自己,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在这里,必须补充一下整座大公古堡的建筑情形,以方便记述彩虹的遭遇。
整座大公堡,如果从空中俯瞰,其形状恰如一只哑铃。东边和西边,是两个六角形的建筑,各高五层,最顶层,是尖角形的尖塔。
在东、西两翼之间,是两层高的长条形建筑。彩虹才到时,走进来的那个大院子,是长条形建筑的正门。而古昂住的那个院子,则在长条形建筑的后面。长条形建筑将东翼和西翼连结起来。
这只是大公堡外形的简单描述,内部的建筑十分复杂,不是一下子说得明白,只好哪里有事情发生,就介绍到哪里。
古昂给彩虹的两柄钥匙,是打开东翼和西翼底层大门的,这时,彩虹打开的,是东翼底层的大门,所以,当她推门走进去之际,走进了东翼的底层。
才一进门,彩虹举起灯来,向前照着。她看出自己是置身在一个极大的厅堂中。因为这个厅堂实在太大,她手中的提灯,根本照不到厅堂的墙壁,只是朦朦胧胧,可以看到四壁上,画满了壁画。
抬头向上看去,隐约可看到有一盏很大的吊灯。左首,是一道盘旋向上的楼梯,提灯的光芒照在栏杆上,映出一种奇异诡谲的图案。
彩虹不禁呆住了,心怦怦跳着,她咳嗽了一声,在大厅中响起的回音,令得她手心冒汗。
她以前到过不少古堡,但那都是在白天,古堡中除了她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人,而且,那些古堡也未必有大公古堡那么大。
这时,彩虹真有点进退维谷。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退出去,去接受古昂的嘲笑,一是留在古堡之中。
彩虹勉力定了定神,尽避这时她心中十分后悔,可是她还是不愿意退回去。
彩虹慢慢向前走着,她已经将脚步放得十分轻,可是这要命的古堡,地上像是空心的一样,每一步踏出去,还是发出隆然巨响来。
(彩虹的确说是隆然巨响,但事实上决不是,我想所谓隆然巨响也者,只不过是她害怕之极的心跳声。)
彩虹总算来到了大厅堂的中心部分,她看了看手表,晚上九时半,算来五时半天明,就算拚着一夜不睡,也只不过八小时而已,彩虹一想到明天一早,昂然而出,对古昂打招呼之际,古昂一定会又惊讶又钦佩,勇气又增加了不少。
她留意到大厅四壁的壁画,大多记述战争,画得十分逼真,在正中,是一个骑在马上,挺着长矛,矛尖正刺中一个敌人心口的武士,神情威武。彩虹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保能大公。
她一直来到楼梯口,开始向楼上走去,靠近楼梯的墙上,挂着许多画像,有男有女,彩虹也没有细看。她走上了三十多级楼梯,就到了二楼。
二楼的入口处,是一道甬道,甬道的两边,全是房间,彩虹只略走前了几步,就退了回来,因为古昂说过,贵宾的房间是在三楼。
她又走了三十多级楼梯,到了三楼。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一样。
那甬道看来迂回曲折,阴森之极,彩虹实在没有勇气再向前走去,所以,她经过第一扇房门之际,就推开房,走了进去,并且立时将门关上。
这时,彩虹在大公古堡东翼三楼,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房间之中。
彩虹进房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据她的形容,当她走进东翼的大门之后,直到了房间之内,这一段路,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而到了房间之中,关上了房门之后,虽然她一样因为心中的恐惧而在冒汗,但处身的空间小了一些,心里多少有一点安全感。
彩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要不然,她也决不会在世界各地"流浪"。才一进古堡之中,由于太静和环境太陌生,她无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但进入了房间之后,她已经镇定了下来。
背靠门站了一会,打量着房间中的情形。整间房间,大约有五十平方公尺,一边是一张巨大的四柱床。由于古堡一直在悉心的保养之下,作为名胜供人参观,所以房间中的帷幔等物,都相当好。那张四柱床的铜柱,也擦得明亮,可以照得见人。
在林的对面,是一具相当大的壁炉,壁炉的架上,有着极其精美的雕刻,上面也有着古物的陈设。在壁炉之前,是两张巨大的安乐椅。
另一面墙上,是一具古色古香的大橱,再一面墙是窗,窗帘挂着,遮住了窗子。
在三分钟之后,彩虹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这只不过是一座古堡,而她是在古堡的一间房间之中。她心中自己告诉自己,一点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她甚至告诉自己,要是真有一个吸血僵尸,化成蝙蝠,自窗口飞扑进来,那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经历。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来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看。她无法看清楚窗外是甚么地方,因为外面一片黑暗,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花园。
然后,彩虹来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彩虹已经很疲倦,所以当她闭上眼睛之后不久,就睡着了。
彩虹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别强调一点。她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熄了灯来睡。所以,当她睡过去的时候,她可以肯定,那盏蓄电池手提灯,是开着的。
当然,她也曾注意到,当时灯光已显得十分昏黄,可能电的储存量已经不多。所以,当她在睡了若干时候之后,突然醒来,发觉自己是处在极度的黑暗之中时,她只惊讶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那手提灯的电,一定耗完了。
明白了这一点,本来没有甚么可怕,可是彩虹立时想到自己处身在一座已有将近一千年历史的古堡中,那样的环境,四周围一片漆黑,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彩虹记得当初她打量房间的时候,在壁炉架上,有一座相当精致的烛台,烛台上有一对朱经点燃的烛。彩虹决定去点燃那对蜡烛。
她在身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提袋,取出了打火机,打着,打火机的火光闪耀着,将她的影子,形成一个巨大的暗影,显在墙上,当她向壁炉走去的时候,她有点不怎么敢看自己的影子。
她来到壁炉前,踮起脚尖,点壁炉架上的蜡烛。那时,她整个人,是在壁炉之前,突然之间,她感到一股寒风吹向她,那突如其来的一股寒风,令得她陡地打了一个冷颤,手一震,手中的打火机落在地上,熄灭了,变成了一片黑暗。
当时的情形,实在足以令一个胆子再大的人,也自内心深处,生出极度的恐惧感。而彩虹当时也真正地僵呆了,当她勉力定过神来之际,第一便是想找回自己的打火机。可是当她蹲下身去,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的时候,她却找不到她的打火机。
打火机落下来,一定落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摸来摸去摸不到!
(我可以打赌,彩虹那时在地上摸索着的双手,一定在刷刷地发着抖。因为当她向我讲述她在古堡中的经过之际,讲到这里,她脸色煞白,虽然极力镇定,但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有点发颤。)
(我是一个十分心急的人,心中有意见,一定要急不及待抢着发表。我在听到彩虹讲到这里之际,略为想了一想,就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来。)
(当时,彩虹、王居风和我在一起,我们全在那架小型飞机上,他们两人狠狠地瞪着我。)
(我道:"彩虹,当时你站在壁炉之前?"彩虹点头道:"是!"我又道:"那么,有一股寒风,向你吹来,阴气森森,吹得你遍体生寒,就一点也不奇怪!")
(王居风冷笑一声:"彩虹,他和我一样自作聪明,想告诉你,壁炉一定有烟囱,烟囱设计的目的,是要达到空气对流,那一阵风,从烟囱中吹进来!"我呆了一呆,我正想那样说,这是再显浅不过的道理,王居风也想到了!)
(我道:"难道不是?"王居风道:"你最好听彩虹再讲下去,别太早下论断!"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彩虹则苦笑了一下。)
彩虹在地上摸索着,找来找去,找不到打火机,心中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害怕,四周围一片漆黑,不论她多么努力,一点东西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摸索了多久,才陡地想起来,自己实在太笨了!
房间中之所以如此黑暗,当然是因为挂着厚厚的窗帘之故。如果将窗帘拉开来,尽管外面也是黑夜,多少有点星月微光映进来,那么就可以找到跌在地上的打火机了!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已经准备直起身子来了,可是当时她蹲在地上相当久,双腿有点麻木,所以一时间站不起来。她于是伸手按向地上,想借着一按之力,站起身子来。就在她的手向地上一按之际,她的手,按到了一个人的手。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背!彩虹可以肯定。粗大,有凸起的骨节,和相当浓密的汗毛!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直跳了起来。小型飞机是由我驾驶的,我离座跳了起来,以致令得飞机忽然向下降了一百公尺,我连忙又坐回来,将飞机控制好了,才吁了一口气。)
(我期望彩虹会有一个很离奇的故事讲给我听,可是也没有希望她讲述的事,离奇到这一地步!)
(深夜,在一座千年古堡的房间中,一围漆黑,她掉了打火机,在地上摸索着,竟摸到一只男人的手!真是有鬼?鬼又可以摸得到?)
(当我坐下来之后,我瞪着彩虹。)
(彩虹尽避脸色煞白,但还是在向下讲着她的遭遇。最可气的是在她身边的王居风,神情也一本正经,丝毫也不以为彩虹讲的事荒谬可笑,像是他也曾在黑暗之中摸到过那只手!)
(我当时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看出即使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会有甚么结果,彩虹不会回答我,她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
突然在那样的情形下摸到了一只手,彩虹自然而然的一个反应,就是一声尖叫,身子向后弹出去,跌倒在地上。她叫了一声又一声,彷佛在尖叫中,可以减轻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下,才开始可以想一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她毕竟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她立时想到了那个管理员,她大声叫道:"你不必吓我!我知道是你在捣鬼!这房间有暗道,是不是?你吓不倒我!"
她叫了几遍,没有回音,接着,她便听到了"当"的一声响,像是有一块相当沉重的金属物体,跌到了地上。彩虹这时,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虽然她想到了是那管理员的恶作剧,因为不可能有其他的人,甚至整座古堡的范围之内,也只不过她和管理员两个人。但是她仍然感到害怕,因为她不知管理员在"恶作剧"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而且这样的"恶作剧",也实在太过分了!
可是她在叫了几遍之后,却没有听到任何回音,这时,她所听到的声音,除了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之外,就是一种"嚓嚓"的声响。那种声响,从壁炉中传出来,听起来,就像是有人躲在壁炉之中,正试图想打着她那只打火机一样。
彩虹陡地跳了起来。她跳起来的目的,是想奔向门,打开门冲出去。可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之中,又是漆黑一围,要一下子在那样惶急的情形之下,冲到门口,并不是容易的事。
她跳了起来,向前一冲,撞在大床的一根铜柱之上,发出了一下巨大的声响,她立时伸手,抓住了铜柱,定了定神,记忆着方向,来到了门口,喘着气,拉开了门。
当她一拉开门之后,她竟然看到了灯光!
这是她绝不期待的事,她看到了灯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到了灯光,这真令得她心中兴奋之极,她张大口想叫,可是一时之间,她发不出声音来。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她看到,那灯光,是一具手提灯发出来的,在灯光之后,是一个相当高大的人,正是那个曾和她斗过气的管理员。
这时,管理员提高了灯,向上照来:"小姐,我像是听到了尖叫声,发生了甚么事?"
管理员站在下面,就是一进东翼之后,就看到的那个大厅之中。彩虹站在门口,她站的地方,离楼梯不是太远,所以她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刚才,彩虹认为她摸到的那只手是管理员的恶作剧,这时,她心中犹豫,从她的房间,到如今管理员所站的位置,距离相当远。如果管理员刚才在房中,似乎不可能在一时之间,就到了楼下。
但是彩虹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不知自己尖叫了多久,对时间的观念,也相当模糊,再加上她认定了在这座古堡,一定有暗道,那么,管理员在吓了她一大跳之后,再回到楼下,似乎也不是甚么不可能的事。
彩虹性格十分强而好胜,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定不想再"玩"下去了。可是彩虹却不同。她这时心中想的是:哼,你以为吓倒我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而且戳穿了你的鬼计!
彩虹这时心中所想的是: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也要想办法来吓你!
所以,当她一听到管理员大声向她问发生了甚么事之际,她定了定神,立时答道:"没有甚么,或许是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有在梦中尖叫的习惯。"
管理员抬高着头,脸上的神情很诚恳:"小姐,还是下来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可以……"
彩虹不等他讲完,就拒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你以为我害怕?告诉你,我一点也没有害怕,再会!"
彩虹一说完,立时重重关上了门,又退到了房间中。这时候,她已经镇定了许多。
她在关上房门之后,用心倾听着,听到脚步声,关门声,管理员走了。
彩虹心中暗自咒骂了几句,房间中仍是一片黑暗,她认定了方向,向前走着,来到了窗前,用力将窗帘一起拉了开来。
窗帘拉开之后,正如她以前所预料的那样,外面多少有一点星月微光射进来。她在黑暗之中久了,尽避只是一点微光,也多少可以使她看清楚房间中的一点情形。她首先看到那座壁炉,壁炉没有甚么异样,然后,她也看到了,在壁炉前的地上,有一块铜牌。
这使得彩虹呆了一呆,这块铜牌,她可以肯定,是以前所没有的。
当她才一进房间来的时候,她曾仔细打量过这间房间,那时,手提灯的电还没有用完,房间中的一切,她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地上早就有了这样一块铜牌的话,她决没有理由视而不见。
而且,她记得,当她在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惊骇莫名地跌退之际,曾听到"当"地一声响,像是有甚么金属物,自壁炉中跌出来,当然,那一定就是这块铜牌了!
彩虹既然认定了是管理员在捣鬼,她反倒不怎么害怕。她想,这块铜牌,本来可能装在壁炉中,因为那家伙钻进钻出,所以将它碰掉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将铜牌拾了起来,她可以看到,铜牌上镌着字,但是太黑暗,她没有办法看清楚那是甚么字。
彩虹心想,这可不能怪我,是你恶作剧在先,这块铜牌,就算是我吓了一大跳之后的纪念品好了。她用一幅丝巾,将铜牌包了起来,然后,在窗前坐了下来,等天亮。
这真是漫长的等待,彩虹心中想了千百个方法,想去回吓管理员,可是她毕竟提不起勇气来走出这间房间。天终于亮了,彩虹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去,来到了管理员的房间前,大力踢着门。
第三部:玩捉迷藏失了踪
管理员醒了,打开门,彩虹双手叉着腰,大声说道:"你没有吓倒我,这古堡也没有甚么可怕,我走了,谢谢你收留我!"
彩虹一面说着,一面将钥匙向对方直抛了过去,然后,不理会对方一脸错愕的神色,大踏步向前便走,而且,立时上了车子,疾驰离去。
彩虹极好寻根究底,她这时心中不是没有疑点,但是她却没有深究。因为她"做贼心虚",带走了那块铜牌。
她知道,像大公古堡这样的古堡之中,每一件东西,都有极高的历史价值,绝不容任何人带走。而她居然带走了一块铜牌。虽然她自己以为,那是对管理员"恶作剧"的惩戒,但是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法是不对的,所以唯恐给人发现,来不及离去。
当她驾车驶出了相当远,在下山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小镇,才停了下来,一面喝着热牛奶,一面取出了那块铜牌来,这才看清了铜牌上面刻的是甚么字。
这块铜牌,自然就是她后来寄给我,我又拿去给王居风看的那一块了。
在铜牌上镌着的字,就是保能大公签了名,不准在古堡之中捉迷藏的禁例。
当时,彩虹就呆了一呆,她第一个想法是:这也是一个玩笑!
但是,看那块铜牌制作精美,却又不像是甚么玩笑。她在不明白之余,就寄了一张明信片给白素。她之所以不立即将那块铜牌一起寄来,是因为那个小镇上的邮政设备简陋,没有寄邮包的服务。
当她离开了那个小镇之后,越想越奇,在经过了一个小城之时,就将铜牌寄了来给我。
我在收到了铜牌之后的情形,一开始时已经讲述过了,不再重覆。
在彩虹讲述了她第一段的经历之后,虽然在事前,她曾要我别打断她的叙述,而我也曾答应了她。
事实上,由于可疑之处,实在太多,是以我一听到她的叙述告一段落,便道:"等一等,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先提出来向你问一问!"
彩虹说道:"你先别问好不好?在第一段中,你听到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听下去,就会明白!"
我坚持道:"不行,我如果不弄明白那些疑点,一直在我心中想着,会影响我集中精神,听你再讲以后的经历!
彩虹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你问吧,我早准备你问任何问题!"
我立时道:"或许我们已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的性格,有了改变。我觉得,你的行动,和你的性格不合,这很难理解!"
彩虹道:"譬如……"
我道:"譬如说,你在黑暗之中,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而你以为那是恶作剧!"
彩虹道:"是的,当时我那样认为!"
我呆了一呆,彩虹这样回答我,那表示事情在以后,确然还有异乎寻常的发展,而我太心急了。但是我还是问道:"你当时认为是恶作剧,自然认为有人从壁炉中钻出来了?"
彩虹道:"我正是那样想。"
我道:"你竟没有在事后,去察看一下壁炉中是不是有暗道,这和你喜欢寻根究底的性格,极不相合!"
彩虹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一则,我收起了那块铜牌,心中有点内疚。二则,我当时实在害怕,害怕事情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那我寅在不知该如何捱过那下半夜才好!"
彩虹这样解释,倒可以接受。
我又道:"还有,你那只打火机呢?你没有再提起它,它在哪里?"
彩虹叹了一声:"你太心急了,这只打火机,在我第二段经历中,我又找到了它,但当时我没有发现它,一则,由于心中慌乱,二则那打火机并不名贵,不见了也不要紧,所以我没有找下去。"
我点了点头,再道:"我和你表姐收到你的明信片,你写那几句话,写得很轻松,一点也不像你曾经有过如此惊险的经历!"
彩虹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说家,无法在文字上将我的经历写出来。事实上,我刚才也不过平铺直叙,一点也没有夸张。当时,我已经离开了大公古堡,而且,我真的为铜牌上的那禁例所吸引,觉得十分奇怪和有趣,所以才告诉你。"我点了点头,将我们收到明信片和铜牌之后,我如何去找王居风的事,约略讲给了彩虹听,然后道:"王居风来了,是在哪里找到你的?"
彩虹没有回答,王居风已经道:"要找她很容易,我一到了安道耳的首都,那个小城,只不过六千居民,有一小型飞机场,彩虹每天在飞机场等,她本来想等你来的,可是等到了我!"
彩虹道:"很少中国人到安道耳来。本来,我以为你一定会来,可是……"
彩虹在安道耳的机场没有等到我,等到了王居风。王居风一下机,走出机场,就看到了高彩虹。正像彩虹所说,很少中国人到安道耳来,所以王居风迳自向彩虹走过去。
王居风来到了彩虹的身前,放下了衣箱,自我介绍:"我叫王居风,是你表姐夫卫斯理的朋友。"
彩虹十分兴奋,说道:"他呢?"
王居风道:"他没有来,派我来的!"
彩虹的神情有点疑惑:"你是……"
王居风再进一步自我介绍:"我研究欧洲历史,特别对欧洲几个小城的历史有兴建,对保能大公古堡,我很熟悉,看到了你寄给卫斯理的那块铜牌,认出了镌在铜牌上,是保能大公的签名,这对一个研究安道耳历史的人来说,不可思议!"
彩虹听说我没有来,本来十分失望,可是一听得王居风这样讲,她又兴高采烈起来:"真的,很有研究价值?"
王居风道:"太有研究价值了!历史上有关保能大公的记载不少,可是从来也没有记载着他曾经下过一条这样古怪的禁例。请问,你是从哪里,在甚么情形之下,找到那块铜牌的?"
彩虹道:"说来话长,如果你性急的话,请上我的车,我们立时到大公古堡去,不必再耽搁!"
王居风叫了起来:"我来的时候,就嫌飞机实在飞得太慢了!"
他们两人一起上了车,由彩虹驾驶,一路上,彩虹就告诉王居风,如何得到那块铜牌的经过。
等到彩虹讲完之后,王居风和彩虹之间,已经逐渐消失了初相识的拘谨,王居风讶异道:"那块铜牌,是从壁炉中跌了出来的?"
彩虹道:"一定是那样,因为当时,我听到『当』的一声响,那是铜牌落地的声音。"
王居风用手指轻拍着自己的额角:"听来不合理,保能大公下了这样的一条禁例,当然是希望人人遵守,那么,这块铜牌,应该镶在当眼的地方,怎么会放到一间客房的壁炉之中去?"
彩虹瞪了他一眼:"你问我它是从哪里来的,我据实告诉了你,是不是合理,我不知道。"
王居风看出彩虹有点不高兴,他道:"对不起,我只不过说有点怪。"
彩虹道:"当然怪,而且不是有点怪,而是怪得很!你想,这块铜牌若是一直放在当眼的地方,早就被人看到,有关大公古堡的记载之中,也早就有提及了。可是两本有关大公古堡的书,都没有提到,所以它一直在很隐蔽的地方!"
王居风听得彩虹这样说,可兴奋得吹了一下口哨,说道:"你看了哪两本书?一本是『保能大公古堡介绍』,那不是甚么……"
王居风讲到这里,彩虹点头道:"那只不过是写给游客看的。另一本是『保能大公古堡探索』,这一本才专门得很!"她向王居风望了一眼:"这两天,我就在图书馆中啃这本书!"
王居风兴奋地搓着手:"你认为那家伙从壁炉的暗道中出来吓你,单单这一点,就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彩虹道:"是的,这是大公古堡暗道的首次发现!"
(惭愧得很,我没有看过他们提及的那两本书。所以,当我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之际,我有点莫名奇妙,插了一句嘴:"所有的古堡之中,几乎全有暗道,那又有甚么稀奇?")
(王居风回答道:"你对大公古堡不了解,又没有看过那本书,所以不知道。据古堡建造时的情势看,大公古堡之中,一定有着极其完善复杂的暗道,可是长久以来,被发现的,只是极普通的暗道。专家认为堡中的秘道决不止此,可是历年来,却一直没有新的发现。所以,彩虹的发现,极其重要。")
(我听他讲得神乎其事,忍不住又道:"就算那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发现者也不是高彩虹,而是那个自暗道中走过来开她玩笑的人!")
(当时,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说着话,讨论着他们所知的大公古堡,时间很容易打发,当晚,他们在一个小镇过夜,第二天继续驾车前进,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山居的人,那几个人看到他们驾车向山中驶,神情都不胜讶异。显然在这个时候,游客早已绝迹。
王居风和彩虹到达大公古堡门口,车子又惊起飞鸟之际,是下午二时左右。彩虹狂按喇叭,可是足足按了十五分钟之久,除了山中响起的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回音。王居风下了车,来到了门口,才看到古堡的门口,挂了一块木牌,上面用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三种文字,写着告示:"本古堡已经封闭,参观者必须于明年五月,才可进入参观。所有管理人员,皆已离开,游客如果想得到古堡的赉料,可到就近城镇中寻找。请注意,任何人如果擅自进入大公古堡,将触犯刑法第三十二条,可以受到极重的刑罚。"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看到了这告示,呆了半晌。王居风喃喃地道:"我可不能等到明年五月再来!"
彩虹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立时道:"古堡中如果没有人,我们进行研究,也更方便,你说是不是?"
王居风的双眼之中发光:"那当然,你的意思是偷进去?"
彩虹摊开双手:"还有更好的提议?"
王居风道:"没有!"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当地的民风,十分淳朴,而且,居民对古堡,也有一定程度的宝爱、崇敬,或是忌惮。而游客在这时,根本不会再来。所以,一块这样的告示牌,足够防御古堡!可是对付高彩虹,没有用!)
王居风本来也不是这样不守规矩,可是在彩虹的鼓励下,再守规矩的人,也会胡来。
古堡外面的围墙相当高,可是砌墙的石块,因为年代久远,有不少剥蚀之处,而且四周围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心行事。
于是,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就利用围墙上大石的隙缝,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地攀进了大公古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是一点不错的。王居风本来是一个何等严肃的人,严肃到了连笑容也不常在他的脸上出现,可是当他和彩虹在一起一两天之后,居然攀着墙,进了大公古堡!")
进了大公古堡之后,彩虹还怕古堡之中有人,大声叫了几下,除了一阵一阵的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彩虹来过一次的,可称热门熟路。王居风以前虽然也曾来过几次,但他正式来参观,管理员是住在甚么地方,他就不知道。
彩虹带着王居风,向管理人员住的那个院子走去:"我们先到管理人员住的地方,找点工具,希望可以发现一点食物,我们可能在古堡里耽搁很久!"
王居风同意了彩虹的办法,他们一起来到那院子中,打开了所有管理人员居住的房间,真给他们找到了不少东西,包括丰富的罐头食品,几瓶酒,一些应用工具和手提照明灯等等。
王居风已经急不及待,当彩虹还在管理人员的宿舍中东搜西找的时候,他已经绕过墙角,到了古堡东翼的大门之前。
可是王居风在大门前十多分钟,无法进入,因为大门锁着,而王居风只对欧洲历史有研究,对于开锁,一点经验也没有。
十多分钟之后,彩虹来了。彩虹对开锁颇有经验的(从我那里学去的),可是装在那厚厚的橡木门上的锁,年代久远,是一种古代的锁。古代的锁,其构造有的比现代锁还复杂得多,彩虹一样拿它没办法,不过,在彩虹找到的工具之中,有一柄利斧。
(我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不!")
(彩虹瞪着眼:"为甚么不?")
(我大声道:"你……你们用斧头砍开了门。这……对欧洲的历史,是一项犯罪!")
(王居风明显地站在彩虹的这一边:"当时,我自己告诉自己,我们这样做,可能会令得欧洲的历史改写,破坏一道门,不算甚么,可以修补!而后来,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
(我"哼"地一声:"你们发现了甚么?欧洲的历史真的需要改写?")
(王居风盯着我,半晌没回答,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彩虹也瞪着我:"门早已劈开了,你听下去自然会明白,吵甚么!")
(我无可奈何,只好摊了摊手,我可以对付很多人,可是对付彩虹,相当困难!)
彩虹和王居风用利斧,向锁劈着,不到三分钟,他们就将锁劈了开来。
当时,四周围十分寂静,而当利斧砍向橡木门的时候,所发出的声响,极其惊人,即使有人在一公里外经过,也一定可以觉察大公古堡之内,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如果有人发现的话,那么,就一定可以阻止彩虹和王居风的破坏行动。可是不幸得很,竟然完全没有人,任由他们来破坏!
(我说"不幸得很",是我当时的想法。后来事情发展下去,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实在极难如以判断。)
锁一被劈开,连一直严肃的王居风,也不禁欢呼了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感到自己像甚么人?"
彩虹道:"谁知道!"
王居风挺了挺胸,道:"我就像是才收降了詹姆士二世的军队的奥伦治公爵!如今,大公古堡整个是我们的了!"
(王居风这时,将自己比喻为奥伦治公爵其实大有深意。)
(公元一六八八年,英国发生政变,詹姆士二世的军队,向奥伦治公爵投降,奥伦治公爵的妻子玛丽成为英国的新君。当时,新教徒从荷兰迎奥伦冶公爵夫妇回来,而奥伦治公爵的妻子玛丽是詹姆士二世的长女,信奉新教。)
(王居风用这件史实,自然是在向彩虹暗示一种爱意,只可惜这种表达情意的方式,用在彩虹身上,一点不起作用,因为彩虹对于欧洲历史,所知很少,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彩虹当时一点反应也没有,王居风自然相当失望,他决定再等待另外的机会。
他们两人进了东翼的大厅,彩虹指着楼梯:"那间房间,就在上面!"
王居风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我知道,大公堡才建成之后不久,有一位显赫人物,曾在这间房间中作过客,他是西班牙的一位海军上将,当时率领西班牙海军,纵横七海!"
彩虹眨着眼:"这位海军上将很喜欢捉迷藏?"
彩虹这样的问题,在严肃研究历史的王居风听来,自然是幼稚之至,如果换了别人提到这样的问题来,王居风一定会勃然大怒。可是这时,他对彩虹已经有了莫名的好感,是以反而觉得彩虹的问题,十分有趣,笑了起来:"历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陡地一怔,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彩虹注意到了他那种古怪的神情,忙道:"怎么啦?你……看到了甚么?"
彩虹以为王居风在刹那之间,不知道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是以才会有这样古怪神情的。虽然在白天,但在这样阴森的古堡中,总不免令人害怕的,是以她不由自主,向王居风靠近了些。
王居风的双眉打着结,彩虹望着他,过了约莫半分钟,王居风才道:"怪事,真是怪事!"
彩虹更吓了一大跳,四面看看,想弄明白王居风说的怪事,是指甚么而言,可是古堡之中空洞阴森,看起来却又不像是有甚么怪事发生。
王居风自顾自说着:"这位海军上将,在大公古堡逗留了几天,和保能大公作了一次会谈,可是当他离开大公古堡之后,回到西班牙,他却突然不经宣布,就离开了海军,在西班牙南部的一间寺院之中,成了隐士。真怪,一个叱吒风云的海军上将,忽然之间,成了隐士,真是怪事!"
直到这时,彩虹才知道王居风的"怪事",并不是指古堡中有了甚么怪事,还是指欧洲的历史而言。她不禁瞪了王居风一眼:"你少讲点欧洲历史好不好?我们要探索的是这座古堡!"
王居风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位大将军的突然变成隐士,和大公古堡有关?"
彩虹是聪明人,王居风这样一说,她立时明白了王居风的意思,说道:"你是说,这位大将军……"
王居风道:"海军上将皮尔逊!"
彩虹道:"皮尔逊是因为在大公古堡住了几天,所以才成为隐士?"
这时,他们一面说,一面已来到了三楼,彩虹曾住饼的那间房间门口。
王居风伸手向房门一指:"正确地说,他是在古堡的这间房间中住饼几天之后,才忽然成为隐士的!"
彩虹望着他,说道:"你说房间有古怪?"
王居风道:"一定是,你也在这间房间中,遇到了怪事!"
彩虹大声道:"我遇到的不算是甚么怪事,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恶作剧,想吓我,没有吓到!"
王居风没有说甚么,伸手推开了房门。
那间房间,还是那样子,和彩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甚么不同,陈设和所有的摆饰品,都完全在原来的位置。房间中很黑暗,王居风迳自来到窗前,拉开了帘帷,房间中明亮了起来。
王居风转过身来,他已经取出了那块铜牌来:"当时,你是在哪里看到这块铜牌的?"
彩虹指着壁炉前的地上:"这里!"
王居风走过去,将铜牌放在彩虹指着的所在:"是这里?一点也没有错?"
彩虹有点生气:"当然不可能一点也没有错,但就在这里!"
王居风做任何事都很认真,他又问了一句:"你肯定你进房间来的时候,这块铜牌,不在地上?"
彩虹是一个性急的人,她真有点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也可以看到,这块铜牌又不是小,如果早在地上,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到?"
王居风仍然未曾觉察到彩虹的不耐烦,再道:"你肯定它是从壁炉中跌出来的?"
彩虹将声音提得更高:"当时一片漆黑,我只听到铜牌堕地的声音,不知道它是从甚么鬼地方跌出来的,不过我想,在壁炉中跌出来!你的问题,问完了没有?"
王居风呆了一呆,才知道彩虹的小姐脾气,不易伺候,他没有再说甚么,俯下身,向壁炉中看去,着亮了一盏手提灯,向壁炉内照看。
彩虹也和他一起,向壁炉内部看。
壁炉当然已有相当长时期没有使用了,很干净,王居风一面看,一面用手摸索。
彩虹道:"你在摸甚么?"
王居风道:"这块铜牌的四角有小孔,它本来应该是钉在甚么地方,我想找到它原来的所在,那地方,应该也有钉孔!"
彩虹苦笑道:"壁炉有多大,你该看到没有钉孔!"
王居风缩回手来:"是的,没有钉孔,而且壁炉被清理过,如果铜牌原来是钉在壁炉之内,早就应该被人发现!"
彩虹说道:"或许是从烟囱中……"
她讲到一半,便没有讲下去,因为探头进壁炉,可以看到烟囱,烟囱相当狭窄,根本放不下那块铜牌!
王居风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颁下了这样的一条禁例,又郑重其事地铸成了铜牌,一定想每一个人都知道堡中有这样的禁例,那么,铜牌应该放在最当眼的地方才是!"
彩虹瞪了他一眼:"照你的推理,这块铜牌,就根本不应该在这间房间之中出现!"
王居风苦笑道:"这真是怪事,我真不明白……"
彩虹说道:"我倒有一个想法!"
王居风向她望来,彩虹道:"我想,这条禁例,未免有点奇怪,而且不登大雅之堂。普通住在古堡中的人,不会喜欢捉迷藏的,喜欢捉迷藏的人,一定尽量利用古堡中的暗道……"
彩虹请到这里,王居风已经叫了起来:"这块铜牌,原来钉在暗道之中!"
彩虹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应该找寻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暗道的一个出口,就在这个壁炉之中!"
王居风道:"对,有人曾经从这壁炉中出来过,你在黑暗之中,摸到过他的手!"
彩虹点头道:"是,我碰到过他的手!"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开始在壁炉附近,找寻可以打开暗道出口的枢纽,他们移动着一切摆饰,转动着一切看来可以转动的东西,到最后,他们甚至合力,将那张四柱大床,搬了一个位置。
可是,壁炉依然是壁炉,并没有甚么暗门忽然打了开来。他们又开始拆壁炉,将壁炉外的装饰,全部拆了下来,将下面的铁架,也搬了出来。
到了这一地步,实在是没有甚么可以再找的了。壁炉根本没有暗门,唯一的"通道",就是那根狭窄的烟囱,而烟囱根本无法爬进一个人来。
王居风停了手,向彩虹望去,彩虹踢着墙,说道:"里面一定有暗道,只不过我们找不到它的出入口,我看,如果将墙拆开来……"
彩虹这个提议,立时被王居风否决了。
王居风之所以否决彩虹的提议,倒并不是因为彩虹的提议太胡闹,而是他感到,大石砌成的墙,绝不是他们两个人使用简单的工具可以拆得开来的!
彩虹气呼呼地生了下来,这时,他们已经忙了好几小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王居风在房间中团团转着,不住用手拍着额,在思索着。
彩虹忽然道:"我饿了!"
王居风抬起头来:"哦,饿了!是的,我也饿了!我们好像该吃点东西?"
彩虹没好气地道:"狮心王季察在思索难题的时候,也会肚饿,肚子饿了,当然该吃东西,谁都一样!"
彩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去弄吃的东西!你来不来?"
王居风实在很不舍得离开这间房间,可是肚子又饿,他又不好意思叫彩虹将食物送来这里给他,所以只好跟着彩虹走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管理人员的住所,弄了一些罐头,胡乱充着饥,两人都很失望,是以谁也不想开口。等到塞饱了肚子,王居风道:"我们再到那间房间中去找暗道?"
彩虹苦笑道:"还找甚么?暗道一定在,可是我们找不到!"
王居风道:"或许在那间房间,暗道的构造特别巧妙,所以我们找不到!"
彩虹本来已经垂头丧气,一听得王居风这样讲,陡地跳了起来:"对,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找!"
(我一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大公古堡遭劫了,不知道要被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破坏到甚么程度!彩虹可以胡闹,王居风实在不应该跟着她胡闹!)
(王居风一定看出了我有责备他的神情,立时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想,彩虹明明曾在黑暗之中摸到过一只人手,那人一定是通过暗道走进来的,而我们却找不到,要是你,你肯就此停止?")
(我叹了一口气,无法回答王居风的问题。)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从东翼开始,寻找暗道,一直找到西翼。他们找得十分仔细,然后,又找到了地窖中。王居风在去的时候,带了有关大公古堡的资料,资料中本来就有暗道的记载,但是那只不过是普通的暗道,早已开放给参观者参观,并不是甚么秘密。而除了那些暗道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我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口道:"我未曾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蠢人!")
(彩虹恼怒地道:"你有甚么好办法?")
(我道:"当你在古堡中第一次过夜之际,古堡之中,只有你和一个管理员在,是不是?那管理员叫甚么名字?")
(彩虹没好气地道:"叫古昂,你先说,你有甚么好办法?何以我和王居风是蠢人?")
(我道:"你说你在房间中摸到的那只手,是古昂来吓你的……")
(彩虹大声道:"当然是他!")
(我立时道:"那就是了,你们何必费尽心机去找暗道?找到那个管理员古昂,问问他暗道在甚么地方,不就可以有结果了?")
(彩虹"哼"地一声:"第一,古昂走了,我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第二,让人家指出暗道在甚么地方,哪有自己找出来好玩?")
(我听得彩虹那样讲,也有点气恼:"你为了好玩,那我也不便表示甚么意见见!")
彩虹和王居风又继续到别的房间中去找暗道,可是一样没有结果,他们已经要放弃了。
在彩虹和王居风一起找寻暗道的过程中,王居风对彩虹的印象越来越好,所以,到最后彩虹提出了一个任何正常成年人听来,都会反对的提议时,王居风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彩虹提议道:"哼,这个大公古堡,由保能大公下了不准捉迷藏的命令,我们偏要在古堡捉迷藏,你躲,我来找你!"
王居风道:"好!我去躲起来,半小时后,你来找我,不准偷看!"
那时,他们两人是在西翼二楼最尾端的一间房间之中。他们是从东翼一间间房间走过去的,所以,那时他们在古堡中的最后一间房间之中。
他们决定了在古堡中捉迷藏之后,高彩虹留在房间中,王居风走了出去,去"躲"起来。
普天之下的捉迷藏游戏,全一样,躲的一方开始躲藏之后,找的一方,在隔了若干时间之后,就开始寻找,在一定的时间之内,找到了对方,游戏分出胜负,结束。
在王居风离开了那间房间之后,高彩虹在房间之中一张巨大的安乐椅中,坐了下来,过了十分钟,她就走出了房间,开始去寻找王居风。
由于大公古堡如此巨大,东翼和西翼,各有五层,连地窖,一共六层之多,他们在寻找暗道过程中,已经统计过,一共有一百三十七间房间。
王居风和高彩虹纠正了两本有关大公古堡的书籍上的错误,那两本书,都说大公古堡只有一百二十间房间。所以高彩虹一走出了房间,开始寻找之际,她知道,如果是一间一间房间找过去,她一定失败,她必须先想一想,王居风会躲在甚么地方!
王居风可以躲在一百三十七间房间的任何一间!彩虹并不准备一间一间房间轮着去找,她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王居风,她在想:如果是由她躲起来,她会躲在甚么地方呢?一定是躲在对方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彩虹立刻想到了那地方:东翼三楼的那间房间,也就是她发现铜牌的那一间!
那是他们最熟悉的一间!
彩虹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由古堡西翼,直奔向东翼,一面奔,一面她还堤防自己万一料错,所以虚张声势地一路叫着:"王居风,我知道你躲在甚么地方!我知道了!你出来!"
彩虹的叫声,在巨大的古堡中,响起了一阵阵回音,二十分钟之后,她奔进了那间房间,一来到门口,她就知道自己料得不错,因为那间房间的房门,竟然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条门缝。
在他们在整个古堡之中寻找暗道之际,他们离开一间房间,都将房门完全关好,如果不是再有人来过,房门决不会有一道缝。而古堡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有人来过,那一定是王居风了!
高彩虹心中极其高兴,在那么巨大的古堡之中玩捉迷藏,而她居然能在不到半小时之间就找到了对方,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彩虹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叫道:"你躲在这里,快出来吧,你输了!"
彩虹一面叫着,一面双手叉着腰站着不动,等着王居风高举双手出来投降。
可是她等了片刻,却不见王居风现身。
彩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道:"好,你还不肯认输?难道真要我将你揪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就在这间房间中,找寻王居风。彩虹心中想,只要王居风在这间房间中的话,要将他找出来,那再也容易不过!她掀起了床垫,看看床下,没有。她打开橱门,看看橱内,没有。她抖开窗帘,没有,她探头进壁炉,没有。
五分钟之后,彩虹知道王居风不可能是在这间房间之中了!房门虚掩,只怕是王居风的诡计,故意引她在这间房间中虚耗时间的!
彩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王居风这家伙,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彩虹一面想,一面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随着时间的过去,她越找越是觉得没有希望!
最后,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一般来说,捉迷藏游戏,要讲定时间,在这个时间之中,如果找的一方,找不到躲的一方,那么,捉的一方就算输了!
彩虹在这时候,已经足足找了五个小时,早就输了。不过她和王居风之间,却并没有讲好时间,所以,高彩虹可以不认输。她继续找。
她先休息了一下,煮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点饼干,心中暗暗诅咒王居风,居然也不肯认输,自动出现。休息过之后,彩虹继续寻找,一直到午夜,彩虹还是没有找到王居风。
这时候,彩虹开始害怕。王居风躲到甚么地方去了?前后已经十小时有多,王居风应该自己跑出来了!
高彩虹越想越不对头,她认输了!她在东翼大厅中大叫:"王居风,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彩虹的叫声,绝对可以到达东翼的每一间房间之中,和每一个角落。但是她叫了好久又到中央大厅去叫,然后,到西翼大厅去叫。
王居风无论如何,应该出来了!
彩虹回到了管理员的住所,下半夜她没有再到古堡去找,等着王居风自己出现。但是,王居风没有出现。
这一个下半夜,彩虹只是勉强瞌睡了一回。第二天一早,她一间一间房间去找,去叫,这花了她足足一个上午,可是,王居风显然不在古堡之中!
彩虹十分恼怒:王居风犯规!讲好在古堡之中捉迷藏,他怎么可以不躲在古堡之中?所以下午,她赌气不再找,只是睡觉,一觉睡醒,天色黑了,王居风还是没有出现。
彩虹觉得事情不妙!王居风不可能经过三十小时的躲藏仍然不出现,古今中外,决没有任何人玩捉迷藏可以躲这么久!
这一夜,彩虹简直没有睡过,她已经知道无法找到王居风,可是又怕王居风是在古堡的哪一个角落,遭到了甚么意外,正需要人帮助,她不能坐着等王居风出现!于是,她提着手提灯,再一次去找王居风。
这一次是在夜间,而且王居风的突然失踪,来得如此之神秘,彩虹在古堡中,每走出一步,心就更剧烈地跳动几十下,一面走,一面叫着,又一面用心倾听着,希望听到王居风会发出求救的声音来。这时候,她肯定王居风遭到意外了!
可是当她在用心倾听之际,除了古堡外面的风声和她自己叫嚷的回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她甚至希望可以听到老鼠的咀嚼声,可是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一晚,等到快天亮的时候,高彩虹支持不住了!连彩虹这样的人也支持不住,那环境之恶劣实在可想而知。当时,她在中间大厅内,她实在无法再忍得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听到这里,要竭力忍着,才能不发出笑声。彩虹有这样的经历,大快人心。像彩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给她受点教训,她玩出味道来,下一次,可能会想到克里姆林宫去捉迷藏!)
(当我忍不住心中高兴之际,我向王居风望去,心中在暗赞王居风真了不起,因为王居风说不出来就不出来,可以令得彩虹着急得放声大哭,那真不容易。)
(当我向王居风望去的时候,我想,王居风多少也应该有点高兴的神情。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王居风非但一点高兴的神情也没有,反倒是神情惘然,极度惘然,不知所措!)
(彩虹打电话给我,说王居风不见了,而当我来到,王居风又赫然在彩虹的身边,因此可知,王居风终于出现。当然,根据这一事实来推论,王居风一直躲着。我真想说:"你究竟躲在甚么地方,躲了那么久!")
(可是我的话并未说出口,因为当时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的样子都十分奇特,他们的神情,使我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打趣彩虹。)
(然而,王居风究竟躲在甚么地方呢?如果我不问一下,我相信我的喉咙会痒得忍受不住,所以我还是问道:"王居风,你躲在甚么地方?")
(奇怪的是,彩虹和王居风,像是都未曾听到我的问题一样,彩虹自顾自讲下去,王居风也不理我。我只好心中叹一口气,再听彩虹讲下去。)
彩虹哭了很久,天渐渐亮了,她觉得再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就冲出了大公古堡,驾车下山,到了首都附近的一个小机场,想和我通话,可是那地方的长途电话接不过来,她无法可施,才只好租了一架飞机,直飞马德里,再和我通话,告诉我,王居风因为和她玩捉迷藏,在大公古堡中失踪了!
第四部:王居风躲到了一千年前
她的电话,使我来到了马德里。
且说彩虹在和我通了电话之后,心中的焦急,自然莫可名状,本来,她想在马德里一直等我,可是想想,王居风下落不明,她独自一个人离开,也不是办法,而我也不能一下子就到来,所以她又飞回安道耳,再驾车到大公古堡去。
彩虹心慌意乱,她在比利牛斯山的山路中驾车而没有跌下千丈峭壁去,简直可以算奇迹,当她又来到大公古堡的正门之际,她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大公古堡门口。
那时,她隔得还远,只看到在大公古堡之前站着一个人,并没有看清那是甚么人。看到有人,彩虹的心中已经够高兴的了,而当她飞快地驾车驶近之际,已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居风!
王居风失神落魄站在门口。彩虹停下了车,自车中冲了出来。她心中打算大骂王居风一顿,可是一出了车子,她鼻子一酸,奔向王居风,伏在王居风的肩上,大哭了起来。
彩虹虽然胡闹,但是却十分坚强,像这样,伏在一个异性的肩头上,放声大哭,那只怕是她自七岁之后,还未有过的事。
照她来想,她受了那么多的惊吓和委屈,无法遏制地哭着,王居风至少应该安慰她几句。可是王居风的反应,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仍是神色惘然,甚至望也不望她。
彩虹立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王居风的态度太反常,她抽噎着:"你……你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彩虹一开口,王居风才向她望来,神情仍是一片惘然:"我……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他并没有回答彩虹的问题,而只是重复了彩虹的问题。他这样的态度,令得彩虹十分生气,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大喝一声:"我在问你,你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王居风被彩虹的大喝声,喝得陡地一震,可是,他却又重复了一句道:"我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高彩虹十分生气,她不再哭泣,只是杏眼圆睁,望定了王居风。王居风这时的情形,像是如梦初醒,伸手抓住了彩虹的手。
彩虹生着气,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可是王居风将她抓得十分紧,彩虹甩不开。王居风声音急促:"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
彩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任性起来,不顾一切,这时她心中气恼,竟不顾王居风在学术界的地位和他的为人,伸手在他的额上,重重凿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等我来告诉你!你是在比利牛斯山上,一座古堡的门口,这座古堡,叫该死的大公古堡!"
彩虹在王居风头上所凿的那一下,十分用力,她想王居风一定会跳起来,可是王居风却恍若无觉,反倒循彩虹指的方向,向身后的古堡看去。
当他看到自己身后有一座巍然的古堡之际,他的神情,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座古堡一样,"啊"地一声:"已经……造好了!"
彩虹瞪大了眼,这时候,她有点不知所措!王居风忽然之间,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倒像是他不知道这座古堡早已造好了一千年一样!
彩虹一发急,顿足道:"你别再开玩笑了好不好?我……开够玩笑了!你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你别以为这样欺负我,我会放过你!"
王居风愣愣地望着彩虹,等彩虹讲完,他才以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告诉我,我现在是甚么人?"
彩虹更吓了一大跳:"你……在古堡中遇到了甚么事?是……撞了邪?"
王居风大声道:"快告诉我,我现在是甚么人!"
他一面呼吸着,一面用力抓住了彩虹的手臂,彩虹给他抓得手臂疼痛,忙叫道:"你是王居风!一个历史学家!和我一起到古堡来的,我们玩捉迷藏游戏,你可记得?你不见了,超过两天!"
王居风用心听着,点着头,然后,他又急速喘起气来:"你有镜子没有?让我看看自己,快,让我看看我自己!"
王居风的要求,古怪莫名,彩虹看出,在王居风的身上,一定曾有过极其不寻常的事发生,是以她并没有拒绝王居风的要求,立时自手袋中,取出了一面小镜子,王居风一看到镜子,一伸手抢了过来,对住了自己的脸,一面盯着镜子,一面还用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抚摸着,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脸,是不是真实!
彩虹看到他的行动这样怪异,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忙伸手将镜子抢了回来:"你在这两天之中,究竟躲在甚么地方?"
王居风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惘然,他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听彩虹讲到这里,狠狠瞪了王居风一眼,心中在想,他这种故作神秘,装神弄鬼的动静,骗骗小泵娘还可以,骗我,可骗不过去!)
(我立时不客气地道:"王居风,这像是人话么?你不知道过去两天自己在甚么地方?")
(王居风向我望了一眼,口唇掀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彩虹抢着道:"他对我说了,他的经历……")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的经历,还是让他自己来说的好,我如果转述,只怕会打折扣!")
(我向王居风望去:"那么,请说!")
(王居风说出了他的经历。像事情的上半部,彩虹叙述她的经历一样,我用王居风的个人作主来转述。同样的,我在听王居风的叙述之间,有反应或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就在括弧之中表达出来。)
王居风决定和彩虹在大公古堡中捉迷藏之后,走出了房间。他出了房间之后,立即想:要躲到一个彩虹想不到的地方,好让彩虹找不到他,佩服他躲得巧妙无比。
王居风立刻想到了那间房间,东翼三楼第一间,也就是彩虹曾在那里过夜,找到那块铜牌的那间房间!
(我在这里就打断了王居风的话头:"你决定躲到那间房间去?那么,彩虹一开始就料到,是不是你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彩虹大声道:"表姐夫,你让地讲下去,别打断他的话头好不好?")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出声。)
王居风决定躲到那房间,他迳自向东翼走去,穿过了中间部分,他一面走,一面自己也觉得好笑!好大喜功,野心勃勃,在历史上也颇有一番作为的保能大公,居然会郑而重之下了不准在古堡捉迷藏这样的一条禁令,这已经够滑稽了!而他,一个欧洲历史的权威,居然会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那更加滑稽了!
王居风心中觉得好笑,他来到房间前,推门而入,心中想:古堡的房间和各处地方如此之多,要找一个人,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彩虹找不到自己而生气,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无趣,总该让彩虹高兴一下才好!
他这样想,所以在反手关门的时候,并没有将房门关上,只是虚掩着,算是留下一个"线索"。
王居风走进了房间开始,他准备躲到那个大柜中。可是,当他打开柜门,他从一面穿衣镜的反影之中,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壁炉。
王居风在那一刹间,突然兴起了一个十分顽皮的念头。彩虹在这间房间中的经历,王居风知道。他在想:如果自己躲进壁炉之中,那么,就算彩虹找到了这间房间,走了进来,自己陡地自壁炉中伸一只手出来,一定可以将彩虹吓上一大跳!
(我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真有出息!")
(王居风和彩虹都没有睬我。)
王居风一想到了这个顽皮的念头,立时关上了柜门,来到了壁炉之前。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在古堡中寻找暗道的行动,在这间房间的那个壁炉开始。那璧炉,他们找得最仔细。所以王居风知道,在壁炉放柴的铁枝架下面,有一个相当大的凹槽。这个凹槽,储存柴灰用的。本来毋需这样大,这个壁炉的灰槽之所以如此大,多半是为了可以隔许久才清理积灰的缘故。
王居风俯下身,提起了铁枝架,那个灰槽勉强可以供一个人屈起身躺下去。王居风躺好,并且移过铁枝架,放在自己身上。
他已经躲好了,躲得十分妥当,彩虹就算到这间房间,也不容易找到他,他觉得十分满意。
(我听到这里,狠狠瞪了彩虹一眼。彩虹立时叫了起来:"我找过他躲的地方,你听下去好不好,别那么快就下结论,以为我粗心大意!")
(我又向王居风看去,王居风的神情,变得十分迷惘,迷惘得连他的声音,听来也像是十分空洞。)
王居风躺在灰槽之中,绝对不会舒服,他心想彩虹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发现他,是以他牵动了一下身子,就在那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粗暴地呼喝着:"出来!出来!"
王居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他的头发已经被人抓住,直提了起来,同时,"呼"地一声,那显然是皮鞭抽下来的声音。
王居风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抽中了,那一下皮鞭,抽得他痛得跟前金星直冒,他又惊又怒,一面本能地伸手遮着头,一面直起身来。
等到他直起身来之际,他真正呆住了!
他并不在大公古堡的那间房间之中,而是在一株十分高大的大树上,一个神情十分粗鲁的男人,一手抓着皮鞭,一手抓住他的头发,正在恶狠狠瞪着他,等到王居风看清那男人,看出那男人的装束,是一个古代军士的装束之际,他已被那男人用力推得自树上,直跌了下来。
他估计自那树上跌下来,离地约有十公尺左右,幸而树下是一个大草堆,是以他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却并没有受伤!
这时候,王居风仍然未曾弄清楚在刹那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甚么地方。他只听得在自己跌下来之后,一阵轰笑声响起,接着,头上一紧,头发又被人抓住,整个人,又被人提了起来。
王居风又惊又怒,当他看到,提起他的,是另一个身形高大的兵士之际,那兵士已经向看他的脸,一拳打了过来,王居风只感到了一阵剧痛,就此昏了过去。
王居风不知昏了多久,才醒了过来。
(在王居风醒过来之后,由于发生的事,实在太怪异,所以,我又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转述,以王居风自己讲述,而我不断发问的方式,那样,才比较容易明白些。)
(事实上,当我听到王居风说他躲在壁炉之中,而突然被一个兵士抓出来,变成处身树上,我已经不断发出冷笑声,表示不相信,这可以说鬼话连篇之至!)
(而王居风以后所说的经过,相当混乱,我这里记述的对话,经过我事后的整理。)
王居风望着我:"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在昏迷之后醒过来,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皱着眉,尽量掩饰看我心中的不信:"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甚么意思!"
王居风道:"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
我有点不耐烦:"只要你将经过,完全照实说出来,我不会不明白!"
王居风吸了一口气:"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几乎忍不住要一拳向王居风打过去,这混蛋,说来说去,都是"我变成了另一个人"!王居风多半也看出我面色不善,忙道:"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生活背景,我不再是王居风,而是另一个人!"
我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装成听懂了,好让王居风继续讲下去,虽然当时我还是一肚怒火,而且一点也不明白王居风在讲些甚么!
王居风的神情比较镇定了一点:"当我醒过来之后,我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中,看起来,像是一个马厩,双手和双足,都绑着老粗的麻绳,在我的身边,还有几个和我同样的人,在门外,有几个武装的兵士来回踱步,那几个兵士的服装,所用的武器,全然是中古时代欧洲军队所用的。"
我闷哼了一声,"中古时代的欧洲"!王居风多半是有点神经错乱了!
王居风看到我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的神态更加从容了些,但是他的神情还是充满了迷惘。
他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必要说明的是,当时,当我醒过来,在那马厩中的时候,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王居风,是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人,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十分贫瘠山村中的人,那个山村,在一座大山中,我没有知识,甚至不知道整座大山的名字。在我一生之中,可以记忆得到的,只是贫穷和饥饿。"
我作了一个手势,令得他的话停了下来。我道:"我有点不明白,你那时,全然不知道你是王居风?"
王居风道:"是!"
我又问道:"你对你变成的另一个人,却十分清楚?"
王居风想了一想,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向彩虹望了过去,彩虹道:"表姐夫,他的情形很怪。据他说,他在那时只是那个人,一个叫莫拉的欧洲山村贫民,直到后来事情又起了变化,他又是王居风了,才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知道他曾变过另一个人。"
我皱着眉,不出声,彩虹又解释道:"我倒可以明白这种情形,当他是莫拉的时候,他只是莫拉。而如今,他是王居风,但又有了莫拉的经历。"
我吸了一口气:"不错,你解释得比较明白,可是这样的情形……"
我实在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彩虹又道:"我有一个十分怪诞的想法,王居风的前生,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可能是那个山村贫民莫拉!"
我双手又紧握着拳,眼也瞪得老大,以致彩虹不敢看我,可是她却继续在说着:"莫拉是王居风的前生,当他是莫拉的时候,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生的情形,但是在下一生,就可以有机会知道前生的事。"
我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开来。
彩虹的讲法,虽然荒诞,但是却可以使人变得容易明白在王居风身上发生的事。我道:"好了,假定是这样,以后的事又怎么样?"
王居风的神情很紧张:"我一醒过来,就感到极度恐惧,我是一个贫民,被保能大公的军队自山村中捉了来,强迫在山中建造一座堡垒。"
王居风道:"建造堡垒的过程十分苦,一块一块的大石,在山中开采,运到建造的地点,而我不想再干下去,要找机会偷走,就是在躲起来之后不久,被士兵发觉而抓起来的。在马厩中的其余九个人,也和我一样。"
王居风有点怯意地望着我,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而我也豁了出去,不论他向我说甚么鬼话,我都听着算了。
但是这种"鬼话",毕竟听来十分乏味,是以我趁他向我望来之际,道:"你是莫拉,那段生活一定不是十分有趣,你不妨长话短说!"
王居风点了点头:"我还想逃走,但麻绳绑得十分结实,我无法松得开。在马厩中一直躺了将近两天,完全没有人来理我们,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水。到了第三天,几个兵士将我们拖出去,拖到了一块空地上,空地上有很多人……"
王居风又向我望了一眼:"你是不是要我形容一下空地四周围的环境?"
我挥了挥手,意思是"悉听尊便"。
王居风道:"那空地,就在建造还未完成的大公堡垒之前,在空地上有几个绞刑架,我和同在马厩中的几个人被拖出来。空地上有许多和我同样,被兵士驱赶来建造堡垒的人,也有很多兵士。一个军官大声呼喝着,我被赶到绞刑架前,一道索子,套上了我的脖子,接着,一个军官,展开一张告示,大声宣布看我们几个人的罪状。"
王居风继续道:"就在这时,一队服饰鲜明的军队,簇拥着一个极其神气的贵人,驰了过来,我和几个脖子上已被套上了绞索的人,一起叫了起来:『大公,饶恕我们!大公,饶恕我们!』"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大公?这个贵人,就是保能大公?"
王居风点着头:"是的,就是保能大公,他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眼神冷峻得如同老鹰。我们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却在马上大声向那军官呼喝:『为甚么还不行刑!』那军官立时下令,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迅速地吊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王居风讲到这里,停了一停,说道:"我在绞刑架上被吊死了!"
我盯着王居风,看他怎么说下去,他死了之后,又怎么样呢?
王居风挥着手:"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觉自己又站茌地上,看到彩虹向我奔过来,我那时知道自己是王居风,但是又知道自己是才被吊死的莫拉,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甚么人,所以我才问彩虹我是甚么人,我在甚么地方。"
彩虹道:"我们一起回到古堡中,管理员的宿舍中,他在定下神来之后,向我叙述了他的遭遇。我们并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古堡,到马德里,接你。现在,你明白全部事情的经过了?"
我道:"明白,再明白都没有了!"
彩虹道:"你一定也明白了,为甚么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了?"
这时,我们已经在驶向大公古堡的途中,彩虹这样一本正经地问我,我道:"请原谅我愚蠢,我不明自为甚么在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
彩虹神色凝重:"在王居风的经历中,你应该明白,古堡相当古怪,躲到某一个地方。例如那房间的壁炉之中,能使人躲到过去,王居风就回到了一千年之前!"
我已经料到彩虹会有这样的结论,因为在这之前,她向我提起过"前生"这件事。然而我无法接受彩虹这样的结论。我道:"没有人会接受你这种说法,王居风在这两天之中,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他研究欧洲历史入了迷,所以才会在梦中见到了保能大公!他没有见到克里奥巴屈拉,是他的运气不好,不然,他说不定可以和安东尼决战,来争夺这个绝世美人!"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们互望了一眼,王居风道:"我早知道,决不会有人相信!"
彩虹大声道:"我相信!因为事实上,我在这两天之中找不到你,而我找遍了古堡的每一个角落。"
王居风喃喃地说道:"谢谢你!"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我道:"好了,随便你们怎么说,王居风已经在了,我来是为了找他,现在也不用找了,我也不想到那古堡去,麻烦你送我到最近的,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的地方去!"
彩虹驾着车,她一听得我那样说,十分恼怒:"你难道不想进一步追究事实真相?"
我冷笑道:"事实的真相是,我被两个超龄儿童所害,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听了一个一点也不精采的荒诞故事,我要说再会!"
彩虹陡地停下了车子,王居风忙道:"你至少应该听听我们的计画!"
我道:"王居风,我想你一定已找到了古堡中的暗道,躲了起来,多半是因为暗道中的空气太差,所以才使你有了一些幻觉,不论你有甚么计画,我都没有兴趣参加,而且,没有兴趣听!"
王居风在我指责他的时候,面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等我讲完,他才道:"如果我们准备再玩一次捉迷藏,这一次,由彩虹躲起来,她想回到过去,看看自己的前生是甚么样的,你是不是有兴趣?"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伸手指着彩虹:"你希望前生是甚么人?是王昭君,还是花木兰?"
彩虹十分恼怒,张大口,向我指向她的手指,一口咬了过来。若不是我手缩得快,几乎给她咬中!
彩虹向王居风道:"这个人一点想像力也没有,随地去吧!"
王居风的神情,却还像是很希望我参加,他道:"卫斯理,四度空间一直是一个极神秘的课题,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有机会突破四度空间,回到过去?"
我道:"别对我提甚么四度空间,我对四度空间的知识,绝对在你之上!"
王居风道:"可是我却有经历,我确确实实,回到了过去!是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我的前生!"
我指着下山的路:"载我下去,我可以尽快回家去,你们不用我参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的主观很强,这时,我认定了彩虹和王居风在胡闹,虽然他们的叙述之中,有很多处,是十分有趣而值得探索,而且,大公古堡,本身也神秘而充满了趣味,我大可不必如此决绝。
但是,我来,是因为彩虹打电话来说王居风不见了,事情很严重,非来不可。当我一到,王居风又出现了,我自然不必再多逗留下去,所以才决定要走,而且,王居风的"故事",又一点不生动。
彩虹也生气了,她急速地掉转车头,向山下直冲了下去,半小时之后,就在一个小村落旁边,停了下来,大声道:"请吧!"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又俯身道:"但愿你的前生,不是一头母猴子!"
彩虹退后车子,又迅速地掉头,向前疾驶而去。我走进小村,儿童和狗只欢迎着我,村民见到我,神情又高兴又讶异。
第五部:千年古堡中的怪异
我并没有向他们多说甚么,村中有一辆残旧的小型卡车,可以供我下山,我向他们买下了这辆旧卡车,代价足可以买一辆新的,村民都极高兴,我驾车下山,当晚,宿在一个小城的旅馆中。
那小旅馆全是木头建造,情调极好,附设有一个小酒吧,我在就餐之前,在酒吧中坐了一会,正准备离去之际,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和女侍打情骂俏,那女侍大声骂道:"古昂,你想死!"
我一听到"古昂"这个名字,心中陡地一动,忙向那年轻人打量,我一眼就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正是彩虹形容过的那个古堡管理员古昂。
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对这件事再追究下去,如果不是在这家小旅馆的酒吧,遇到了古昂,以后的事情发展会是甚么一个样子,实在不能预料。这时,看到了古昂,想起彩虹在古堡中的遭遇,一切可能全是古昂的恶作剧弄出来的,这小伙子未免太可恶!令得彩虹受了一场虚惊不止,还令得王居风疯疯癫癫,以为他回到了前几生去,我得教训他一下。
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向着古昂走过去,伸手推开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侍。由于我的神态看来十分凶狠,一副准备找麻烦的样子,所以古昂立时现出错愕而警戒的神情。我不等他开口,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你是古昂?"
古昂一面眨着眼,一面点着头,他像是开口要讲话,但是我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立时又道:"大公古堡的管理员?"
古昂看来忍不住了,大声叫了起来:"嗨,这算甚么?你是甚么人?陈查礼?"我冷笑了一声:"古昂,你可还记得一个中国女孩子,在大公古堡过了一夜?"
古昂陡地吸了一口气:"记得,记得,这位小姐,这位小姐真是一个怪人……"
我一面听着他说着,一面已将他推到了吧柜的前面,酒吧中的人并没有注意我们,到了吧柜之前,我将他按得坐在凳上:"你十分卑劣,你竟在半夜三更,在一座古堡之中,去吓一个女孩子!"
古昂听到了我的指责,刹那之间,双眼睁得极大,现出了极其错愕的神情来,我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就知道自己一定弄错了甚么了!
古昂随即叫了起来:"我吓她?我吓她?"
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古昂的神情渐渐激动起来,脸也胀红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反倒要作着手势,令他镇定下来:"有话慢慢说!"
古昂还在叫着:"我吓她?我被她吓了一个半死!她一个人要住迸堡,到了半夜,又发出比吸血僵尸更可怕的尖叫声,我勉强令自己的双腿不发抖,赶去看她,她又将我臭骂一顿,这个女疯子!她是你的甚么人?"
我望着古昂,古昂的神情不可能假装,我看到酒吧中已经有人开始在注意我们,我忙道:"对不起,有点误会,我可以请你到我房间里去喝一杯酒?我有很多话对你说!"
古昂眨着眼,望着我,显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接受我的邀请,但是当他看到我向酒保要了一瓶好酒,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和他一起来到我的房间之中,各自喝了一杯酒之后,他的情绪已平静了下来,我道:"这位高小姐,是我的表妹!"
古昂一本正经道:"记住我的忠告,别追求她!"
我笑道:"你知道她为甚么在古堡中,半夜忽然尖叫?"
古昂摇头,我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彩虹当晚在那间房间中的遭遇,略要地讲给古昂听。
古昂听着,等我讲完,他才叹了一声:"高小姐算是很大胆的了。然而再大胆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也会生出许多幻觉来的,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大胆的人,在蜡像院中被蜡像吓死的故事?"
我自然听过这个故事:一个胆大的人,和人打赌,他可以在一个着名的蜡像院,专门陈列历年来凶犯的部分过夜。结果,他在阴森可怖的气氛之下,幻想那些凶徒的蜡像全变成了真人,以致吓死了!
古昂有这样的说法,自然不足为怪,但是我却知道这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一定不是彩虹的幻觉。幻觉可以使人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只手,但是不会因为幻觉而出现一块铜牌,更不会因为幻觉而失去一只打火机!
古昂又道:"高小姐说她摸到了甚么?一只手?太骇人了!"
我道:"是的,所以,她认为你从暗道中,由壁炉到了她那间房间,去吓她!"
古昂叹了一声:"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我再仔细看着他,他的确不像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我道:"可是我也不认为高小姐在房间中的遭遇是幻觉,那块铜牌,不准捉迷藏的铜牌……"
我说到这里,古昂现出怪异之极的神情来:"真有这样的一块铜牌,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摊开了双手,苦笑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
古昂眨着眼,神情极怪异:"对于这座古堡,我们有很多传说,可是其中从来也没有不准捉迷藏的传说。而且,我对古堡再熟悉也没有,我绝不知道有这样一块铜牌,我想……"
古昂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卫先生,高小姐十分恶作剧,会不会是她故意做了一面那样的铜牌来骗你?"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到了王居风的考证,所以我道:"绝对不会。"
古昂无可奈何地道:"那么,我就不明白了!"接着,他又喃喃地道:"一座已有一千年历史的古堡,不免有点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只对古昂说了彩虹在古堡的遭遇,并没有告诉他彩虹后来又和王居风偷进古堡去的事,更不曾告诉他,他们两人,又到古堡去了。因为我知道当地人对这座古堡的感情,我怕说了出来,古昂会纠众前去,将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自古堡中揪出来,放在干草堆中活活烧死!
我在听得古昂这样说之后,忙问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古堡中曾有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古昂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喝着酒,当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后,才道:"我的叔叔,和我的父亲,他们两人,在古堡中失踪!"
我听得彩虹讲起过这件事,但当时我并没有加以任何注意。这时,古昂又提了起来,我不禁有点好奇。我道:"他们同时失踪的?"
古昂又呆了一会,才道:"那件事很怪,我一直想不通是甚么原因,八年前,我年纪还小,叔叔和父亲,全是古堡的管理员,在古堡封闭之前的一天,他们两人巡视古堡,我也在古堡中,我在东翼的大堂中,看到他们走上楼去……"
古昂讲到这里,面肉不由自主,扭动了几下,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才道:"他们两人上楼去了之后,从此就没有再下来。"
我不禁跳了起来:"两个人失踪了,难道你们竟然不追究?"
古昂苦笑了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形,有点特殊,我们是一个十分贫穷而又没有甚么出息的地方,许多人都想离开,到法国或西班牙去碰一碰运气……"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他们是在古堡中不见的!"
古昂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道:"他们两人的婚姻,很不如意,也早有离开家乡的打算。所以当他们失踪之后,调查人员认为他们是藉此机会,逃避现实,离开了他们的妻子,到法国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在小地方,有这种事情发生,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总觉得奇怪,他们何以要选择这样一个方法逃走?
我想了一想:"那么,你怎么想?"
古昂抬起了头,现出了一种迷惘的神色来:"我?我想,他们被古堡吞噬了!一座年代那么久远的古堡,在建造的时候,又牺牲了那么多善良的人的性命,总会有一点古怪!"
我心中陡地一动:"古堡建造的过程,有详细的记录?"
古昂道:"是,在国家图书馆中,保存着十分完善的过程记录。保能大公残暴,为了建造古堡,强徵民夫,民夫受不了虐待而反抗,逃亡的,全被大公下令处死,总数接近三百人之多!"
我听到这里,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我想到了王居风所说的事,那个山村的贫民莫拉,被送上了绞刑架!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告诉自己:王居风的遭遇,纯粹是他的幻觉,完全没有任何实物可以佐证!
可是,我还不免要问古昂:"你说的那份记录,可有任何书籍上引用过?"
古昂道:"据我所知没有。而且,这些档案,不是有一定资格的人,图书馆根本不肯借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心想王居风以他研究欧洲历史权威的身份,当然是可以借到那份记录,他一定看过那份记录,再加他身在古堡之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想。
当我在自顾自思索之际,古昂已喃喃地道:"一块铜牌,上面刻有保能大公所颁下的不准捉迷藏的禁令,一定是一个玩笑,一定是!"
我苦笑了一下:"真对不起,打扰了你很久!"
古昂道:"不要紧,还好高小姐已经离开了!"
我忙道:"以你的意见,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如今在大公古堡之中,会发生甚么事呢?"
古昂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要邀请他,和他一起到古堡去。他忙双手连摇;"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去,绝不会去!"
我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因为他在那样说的时候,流露着一种真正的恐惧。我问道:"为甚么?你不是一个人在古堡住饼么?"
古昂道:"我住的,是古堡之外的那个院落,并不是古堡!"
我道:"那有甚么不同,一样是在古堡的范围之内!"
古昂瞪大了眼:"我也说不出有甚么不同,可就是不同。我决不敢一个人,或是两个人走进古堡去。那天晚上,我听到高小姐的尖叫声,是为了要救人,才不得已硬着头皮走进去的!"
我道:"我明白,晚安!"
古昂也向我道了晚安,向外走去,当他来到门口之际,我又叫住了他,问道:"你肯定古堡之中,没有未被人发现的秘密暗道?"
古昂道:"我肯定没有!"
他在门口等着,我没有甚么话可以再问他了,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古昂走出去,将门关上。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彩虹在那房间中,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这一点,可以解释为幻觉。可是那块铜牌,决不会假!那么,铜牌从哪里来的?
古昂对他所熟悉的古堡,尚且如此恐惧,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在古堡之中……
我一想到这里,陡地跳了起来。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两人留在古堡,正如古昂所说,在这样的一座古堡之中,甚么事都可以发生!我一定要将他们两人从古堡中拉出来,别让他们再胡闹下去,甚么四度空间的突破,甚么回到了前生,只怕全是甚么凶险事情的前奏!说不定有甚么不法之徒,盘踞在古堡之中从事不法勾当,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撞了上去,凶多吉少!
我无法再睡,立时离开了旅馆,设法找到了一辆比较像样的车子,驾着它,向古堡直驶而去。
那辆车子,虽然还像样,但是在路上,也停了六次之多,以致我来到古堡之前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古堡的大门虚掩着,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一推开门,就大叫道:"彩虹!"
我的叫声,在大堂中,响起了轰然的回声,回声静止之后,并没有回答。
在古堡的门口,彩虹的车子还在,我可以肯定彩虹和王居风两人,一定还在古堡。我继续叫着,一面叫,一面向前走着,我先走向东翼,根据彩虹的描述,我到了东翼的大厅,叫嚷着,走上楼梯,上了三楼。
彩虹曾向我描述过她在古堡中找寻王居风的情形,她曾说,当她找不到王居风的时候,曾在古堡之中大叫,而她的叫声,保证在古堡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当时,我对这一点抱着怀疑。但现在我可以肯定,我的叫声,只要有人在古堡的东翼,一定可以听得到。
在一座空洞的古堡之中,声音起着一种极其怪异的回旋,在弧形的墙和圆拱形的屋顶上,声音都会反弹回来,形成回音,我只要叫一声,甚至不必太大声,就可以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回音,回声又会激起新的回声,直到几分钟之后,才会静下来。
所以,我一面叫着,一面上了三楼,只要王居风和彩虹两个人是在大公古堡的东翼,他们一定可以听到我叫声。
当然,他们听到了我的叫声之后,是不是愿意出来见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古堡中十分阴暗,我在步上了三楼之后,视线已经可以适应。我看到了那间房间――彩虹发现那块铜牌的那一间。同时,我也看到那间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所有的事,全在这间房间中发生,就算不是为了找他们两人,来到了古堡,我也一定要到这间房间中逗留一阵。
我来到了门前,推开了门,在这一刹间,我自己的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
一进古堡门,就大声叫着他们两人的名字,如果彩虹顽皮起来,听到了我声音之后,硬拉着王居风躲了起来,等我去找他们,这变成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了。
当然我不由自主,但是他们两人既然躲了起来,我也只有将他们找出来!
我推开了房门,在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描述之下,我对这间房间绝不陌生。进来之后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们形容得相当好,不过有一点,却不十分对头。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提到这间房间之际,都曾提到过,房间中的一切,十分整齐,保养得也相当好。可是这时,我一进门,就不禁皱了皱眉,房间中一点也不整齐,非但不整齐,而且十分混乱。
窗前的帷帘,半拉开着,其中有一幅紫红色的织锦帷帘,被拉下了一小半。床上的一张床单,也有一半,被拉了下来,拉下来的位置,相当奇特,我来到床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角度,可以将床单拉成这样的歪斜程度。这个角度是有人在床底下伸出手来,位住床单的一角,想将床单自床上直接由床上拖到床底下,才能造成这样子。
我俯身,向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的空间窄小,一目了然,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在我望向床下之际,我又发现一点,那幅一半被拉下来的窗帘,垂在地上的有一个角落,很接近床,而且近床的一部分,束成一束,情形就像是有人用力拉着窗帘的一角,想将之拉到床下,结果才将窗帘拉脱的。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是王居风,就是高彩虹的作为。
我早就料定大公古堡要遭殃,现在果然被我料中:看这间房间中的情形,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或是他们两人一起,不知在床底下搅过甚么花样,不但在床底下拉床单,而且在床底下拉窗帘,这算是甚么"游戏"?就算这是一种游戏,我实在一点也看不出这种游戏,有甚么好玩!
我心中相当气愤,在我未曾进一步搜寻之前,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躲在这间房间之中,我大声道:"王居风、彩虹,快滚出来!你们玩够了!"
我叫了两遍,直起身来,一手叉腰,准备他们出来之后,不容他们有任何说话的机会,就狠狠骂他们一顿,然后押着他们离开大公古堡。
可是,我等了一分钟,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这一分钟之中,我才发觉大公古堡之中是如何的静。静得简直没有任何声响,是以当我在等了大约一分钟,深深吸一口气之际,那一下吸气声,听来十分响亮。
我听到了自己这一下吸气声,我至少已经有九成可以肯定王居风和彩虹两人,不在这间房间!
因为他们两人,不论躲得多么巧妙,总不能长时间不呼吸的。而且要是他们呼吸的话,四周围是如此之寂静,我一定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我无意再在这间房间中浪费时间,要尽快地将他们两人找出来才行。所以,我推开了门,跨了出去。
我才跨出了一步,突然听得我身后,传来了"拍"的一声响。
这一下声响,并不是十分大,可是我已经说过,四周围是如此之静,而且,那一下声响,又在绝不应该有声响发出之处传出来,令我吓了老大一跳。在听到了声响之后,我第一个最直接的反应是:他们果然躲在这房间!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真的以为我和他们在古堡中玩捉迷藏么?真是太可恶了!我一再迅速地转着念,一面疾转过身来。
我转身的动作十分快,大约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同时,我已叫了起来:"快出来!"
当我转过身来之际,房间中仍然看不到有人,我喝了一声,又踏回房间之中,正准备再用极严厉的语气,喝令他们两人走出来之际,突然看到了在壁炉之前……壁炉之前的地上,有一样东西。
当我看到了这样东西之际,我陡地呆了一呆,刹那之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在地上的那件东西,并不是甚么怪物,只不过是一只十分普通的打火机。
我有极怪异的感觉,因为这只打火机,在我进来的时候,绝对不在地板上,这一点百分之百肯定。
刚才曾在壁炉前的地上来回走过好几次,如果地上有一只打火机的话,我决不可能看不到!但如今,赫然有一只打火机在地上!而且刚才又有"拍"的一下声响。
那"拍"的一下声响和打火机的出现在地板上,自然有联系。说得简单一点:有人从壁炉中,抛出了这只打火机来!那情形,就像彩虹当日在这间房间之中,听到了"当"地一声响,随后,就发现了那块铜牌,完全一样!
我一面想着,一面已俯下身来,看到了打火机上,刻着"R.K"两个英文字母,毫无疑问,这是高彩虹的打火机!
我立时又抬头向壁炉看去,壁炉中是空的!
那种怪异莫名的感觉,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然后,我陡地明白了!
当我突然想通了之后,我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以惩戒自己的愚蠢!在大公古堡这样的环境气氛之中,的确很容易使人发生幻想,将一些简单之极的事情,想像成神秘、复杂。
眼前的事,实在再简单也没有!而我竟自己吓自己,以为发生了甚么怪事。当然是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终于发现了壁炉中的秘密通道,他们就躲在暗道之中。我一进房间,他们就知道,当我准备离开之际,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我猜是彩虹……就抛出了打火机来吓我!他们如今的做法,就像当日管理员古昂吓彩虹一样!
(这时,我并没有想到,古昂曾竭力否认过在古堡中吓过彩虹,而我也曾相信他未曾做过这种无聊事。)
一觉得已经想通了整件事,又好气又好笑,拾起了打火机:"出来吧,你们吓不倒我!就算你们伸出手来,我也不怕!"
我向着壁炉讲那几句话,我想,当我那几句话说出来之后,不论怎样,王居风和彩虹两人,没有理由躲着不出来了!
可是事情就那么怪,我讲完之后,等了一分钟,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不禁怒火上升,无明火起。在开始半分钟,我只决定他们出来之后,每人打上他们一拳,后来又决定再加上一脚,以惩戒他们的混蛋行动,到最后,已变成了决定将王居风的眼睛打肿,而且一定要在彩虹的脸上,留下五个指印。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两个超龄儿童,究竟在玩些甚么花样?
我在想,或者我的语气太严厉了,他们怕被我责骂,所以躲着不敢出来?对付儿童,不能太严厉,对付超龄儿童,也是一样?
我想到了这一点,尽量抑制着心中的怒意,放软了声调:"好了!王居风、彩虹,你们终于发现了大公古堡的新秘道,或许可以改写大公古堡的历史,真了不起,现在,出来吧!"
我继续不断地向着壁炉,讲着同类的话,足足讲了有五分钟之久,在这五分钟之中,我期待着他们两人,忽然笑着,从壁炉后的暗道中走出来。
在五分钟之后,壁炉还是那样子,未曾看到有甚么暗门打开。
这时候,我真是忍无可忍。颇有点旧小说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味道。本来一直蹲着向壁炉说着话,这时,霍地站起,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壁炉的一个铜罩上,发出"当"的一下巨响。
当时,我踢了一脚之后,大声道:"你们别以为我找不到秘道上你们可以找到,我也一样找得到!看我不将你们两个人,像老鼠一样揪出来!"
我一面叫着,一面已开始要将他们两个,当老鼠一样揪出来的行动。壁炉上的那个铜罩,在被我踢了一脚之后,已经有点松动,轻而易举将之拆了下来,探头进壁炉去看了一看。
抬头向上看,可以看到狭窄的烟囱,那上头不可能有甚么古怪。我曾经经历过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王居风和彩虹两人,都能找到秘道躲起来,而我竟然不能将他们揪出来的话,那简直太笑话了!
我立时想到王居风曾说过,他曾躲在壁炉下面的灰槽之中,而彩虹居然没有找到他!那么,秘道的入口处,一定是在那个灰槽之中!在灰槽上,有一个铁枝架,我一伸手,抓起了铁枝架来,大声道:"看你们还能躲多久!"
铁枝架下,是一个勉强可以容一个人屈着身子躺下去的凹槽,当然没有甚么灰,因为壁炉至少有几百年未曾使用了。
灰槽用石块砌成,我知道,暗道一定在那些石块下,石块下有暗道,敲下去会发出较空洞的声音。
我四面看了一下,找寻可以敲击石块的工具,一时之间,找不到甚么趁手的东西,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大床的铜柱上。
真正对不起保能大公古堡,我将大床的四根铜柱子,拆了一根下来。那铜柱上有一个铜球,我将铜球在手心中轻轻敲了两下,很沉重,是实心的,正好拿来当作一柄锤子使用。
我就用这柄"锤子",在灰槽上的石块上,小心地一下又一下敲着。
我敲得十分小心,因为我知道要发现这条暗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至少王居风和彩虹在第一次寻找的时候,就未曾发现。我几乎每隔十公分左右,便敲上几下。
不需要多久,我就敲遍了铺成灰槽的所有石块。
我可以肯定,那些石块之下,决没有暗道。暗道不在灰槽,在壁炉的其他部分!
虽然那座壁炉,比起我们通常可以看到的壁炉来得大,可是实在也大不到甚么地方去。可以想像得到,我花了极短的时间,就检查完毕,而且,并没有发现暗道。在接下来的若干时间中,我像发了痴一样,甚至检查着一条不到半公分宽的缝隙,将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当作可以躲在隙缝中的臭虫。
我曾经严厉指责过他们两人破坏大公古堡中的东西,可是这时我自己的作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越来越不服气,没有理由找不到暗道的……如果这里有暗道的话!事实上,当我一开始寻找之后的半小时,我已经可以肯定根本没有暗道在!
但是,如果没有暗道的话,王居风或高彩虹怎样抛出那该死的打火机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想法错了,事情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简单,一定有甚么怪异之处在,但是我却实在不愿意相信王居风的话,在古堡之中的某一处,可以通到"过去"!
我当然不相信,虽然王居风言之凿凿,说他回到了一千年前,身份是一个待死的农奴,后来又被送上了绞刑架!
可是,他们两人究竟躲在甚么地方呢?他们一定在这古堡之中,只不过躲起来了!
他们既然能躲,我也一定能将他们找出来!
我决定不论花多少时间,也要将他们找出来,那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而且我肚子也饿得很。
我离开了这间房间,在临去之际,又回头狠狠地向房间中瞪了一眼,我想大声呼喝几句,但是一想到王居风和彩虹明明躲着,而我却找不到他们,他们两人一定在偷笑,我再说甚么,也绝没有意义,还是别开口的好。
下了楼,从东翼的门口走出去,转过了墙角,来到了管理员的住所。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当我弄开了一间房间的门,我手中还捏着彩虹的那只打火机,我顺手打着,想打着火来照明。
彩虹的那只打火机,是名厂出品的那种,这种打火机,通常先要打开一个盖,然后用手指转动一个齿轮,齿轮磨擦到了火石,发出火花来,才能点燃着火。当我用手指转动齿轮之际,发现根本无法将之转动,也就是说,我无法用彩虹的打火机打着火。我只好取出自己的打火机来,打着了火,找到了灯掣,开着了灯。
我看到房间中很乱,内有一些罐头食物,我拿起一罐啤酒来,打开,一口气将它喝完。
当我喝完了啤酒坐下来之后,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也可以开始想一想。首先,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我感到自从我一脚踢向壁炉的铜罩之后,我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自我控制,发了疯一样地想找出暗道来!
王居风和彩虹到甚么地方去了?他们根本不在古堡之中,还是躲在古堡的甚么地方,还是真如王居风所说的那样,他们到了"过去",许多年之前?
我尽量不去想最后一个可能,在黑夜,这样寂静深沉的古堡中,想到人可以在古堡躲到"过去"去,回到一个人的"前生",不是愉快的事。我的思绪十分乱,一面不断思索着,一面无意识地玩着彩虹的打火机,而且无意识地打着火,用手拨动着齿轮。
我一进来时,试图用这只打火机打火而不果,直到这时,我又拨动齿轮而不能将之拨转,我才仔细向那只打火机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立时发觉了齿轮不动的原因,是因为没有火石了。火石已经用完,齿轮直接抵在用来顶住火石的那一小粒金属上,自然打不着火。
这本来是一种很普通的情形,使用火石的打火机,用完了火石,都是那样。
可是我却立即想起了彩虹说她遗失这只打火机时的情形来。当时,因为手提灯的电用完了,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这才取出了打火机来想打着火。如果打火机根本没有火石,她应该知道,可是她并没有提及这一点。那是不是说明打火机在遗失了之后,曾经被人不断用过,以致将火石用完了?
我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没有甚么意思,对于我目前要做的事,一点帮助也没有!我放下打火机,胡乱吃了点东西,一直希望着王居风和彩虹会突然出现,可是希望落了空。
略为休息了片刻,拿起一只手提灯,又走了出去。通过了院子,来到了东翼的大厅。手提灯将我的影子,化得十分巨大,投向大厅的墙上,黑影恰好投在墙上巨幅的、骑着马的保能大公的画像之旁。
我向画像望了片刻,心中在想,王居风说他在回到"过去"之际,曾见过保能大公,保能大公下令,将他送上绞刑架,当然,那是他看到过这幅画像之后的胡思乱想。
他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产生这种幻像的?在梦境?还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如果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下产生幻觉,那么是甚么令得他变成半昏迷?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处在一处恶劣的环境之中,例如氧气不足,就容易使人陷入半昏迷状态。
王居风最后脱了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又"回来"的,如果是氧气不足,当然是在古堡的秘密通道!
一想到这里,我更觉得情形不妙,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可能仍然在秘道,陷于半昏迷或昏迷状态!如果我不能及早将他们找出来,他们可能死亡!
我在大厅中团团转着,找寻暗道,每迟一分钟,他们两人,便可能多一分危险,我应该怎么办呢?是毫无头绪地继续在古堡中找下去,还是另外想更有效的办法?
我立即决定了不再盲目地找寻秘道,因为那可能花去我好几天时间而毫无结果,我决定去找古昂。
管理员古昂曾竭力否认过他曾吓过彩虹,而我也相信了他,但是一切不可解释的事,都说明古堡之中,的确另有暗道,古昂一定对我隐瞒了甚么,我要逼他将隐瞒的事说出来。
我估计,使用彩虹的车子,用最高速度行驶,天亮之前,我就可以带着古昂来到古堡,这比我自己寻找秘道要省时间得多了!我不再耽搁,自东翼的大厅中,直奔向中央部分的大厅,打开大门奔出去,直奔出了古堡前的空地,推开了围墙的大门,我的车子和彩虹的车子都停在外面的空地上。
来到了彩虹的车子旁一看,车门并没有锁,车匙也插在车头,可见他们两人是一到就下了车,直冲进古堡去的,并没有多停留一阵。
我忙上了车,一面关车门,一面发动车子,也就在此际,突然在车顶传来"蓬"地一下巨响。
那一下巨响来得突然,随着又是一下重物堕地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看到一块相当大的石头,足有三十公分见方……那是一块方形的石头……正在地上,略为滚动一下,停止不动了。
我呆了一呆,打开车门,一出车子,我就看到车子的顶上,有一个相当大的凹痕,自然那是刚才"蓬"然巨响之际,石头撞在车顶所造成的。
大石落在车顶,又弹到了地上。
我真是又惊又怒,我首先想到的是,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实在太过分了,开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哪还叫甚么"开玩笑"?
第六部:不可测的变故
我第一个想法是他们在和我"开玩笑",那是很自然的反应,因为我不以为在古堡的范围之内还有别人。可是当我抬头向四面一看之间,我立时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道理很简单,车子停在古堡前的空地上,空地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没有可供人躲藏之处。如果有人想躲起来,将这块大石抛向车顶,最近的隐藏地点,是在古堡的建筑物的楼上。然而当我抬头看去之际,发现那至少有两百公尺的距离,王居风和彩虹都决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道,将一块超过五十公斤的大石,抛掷得那么远,而且那么准!
我一面想,一面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先用脚拨了一下,却拨它不动,我用双手将大石捧了起来,我的估计不错,大石的确超过五十公斤。这样的一块大石,从甚么地方来的呢?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手一松,大石又重重落在地上。
在那一刹之前,本来我已有了另外一个想法。我想到的是,在古堡之中,可能有着古代保卫城堡常用的一种武器,那种武器,是通过简单的……机械装置,将石弹弹向远方以攻击敌人,通常叫做"弹石机"。王居风和彩虹可能是利用了古堡中的弹石机向我进攻。
可是,当我一松手,大石落在地上之后,我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本来极有可能的想法。
因为大石落地之后,发出相当巨大的声响,而且,令得大石撞击之处的石板,裂开了一道缝。
我站着,双手捧着大石,大石离地不会超过一公尺,大石堕地的力道已经如此大。如果大石是由古堡中的弹石机弹出来的话,那么至少从一百公尺的高空堕下,从加速度和重量的关系来看,这块大石如果是从一百公尺以上的高空落在车顶,那就决计不止在车顶压出一个凹痕那么简单,它的力量应该可以洞穿车顶!
当我又否定了我的第二个想法之后,尽避我心中的疑问再多,可是此际脑中嗡嗡作响,想的只有一个问题:这块大石是从何而来的?
我的手心在冒着汗,当我在衣服上抹着,想抹去手心上的汗之际,我发现手上有着不少石粉和细小的石粒,这倒部分回答了我的问题,这块大石,看来是从山上才开采下来的。
然而,四周围并没有人,是谁将一块才从山上采下来的大石,抛向车顶的?
虽然不断冒着汗,可是我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甚,我感到有一股极其难以形容,妖异莫名的气氛,包围着我,而我必须冲破它,要不然,我会支持不住。所以我立时进了车子,踏下油门,向前疾驶而去。
当我在疾驶向前之际,我听到……真的听到……一阵呼号声,那是一阵充满了痛苦、绝望的呼号声,我强调真正听到这种由千百人发出来的呼号声,是因为当时我实在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听到,那只是一闪而过的一种感觉,而汽车的引擎声又十分震耳。
事实上,就算当时我可以肯定听到了这种声响的话,我也没有勇气停下来追究声响自何而来,因为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发出声音来的东西!
我尽我所能地将车子驾得飞快,甚至在三十度的斜路,我也加着油,当我的车子像疯牛一样冲进小镇,停在那小酒店面前之际,我简直不相信自己已经到了!
小酒店的门已经关上,我大力拍着门,一有人来开门,我就大声道:"古昂,古昂在不在?"
我看也没看开门的人,就将他推开,冲了进去。
我发出的声响一定十分大,是以当我冲进酒店之际,已有几个人迎了出来,我一眼看到古昂在其中,就直奔到他的面前,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大声喝道:"古昂,关于大公古堡,你有事瞒着我,如果你不对我照实说出来,我一定扭断你的颈骨!"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推着他的头,令得他的头歪在一边,在这个朴实的小镇之中,像我对付古昂这样的场面,一定极其罕见,是以旁观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任由我"作恶"。古昂高叫道:"放开我!"
我松了松手:"你别以为我半夜三更来找你,是来和你开玩笑!"
当时我脸上的神情,一定极其凶恶,是以古昂连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围观的人之中,有一个中年人大声向我喝道:"喂,你干甚么?"
我转过头去:"只是我和古昂之间的事,如果别人有兴趣,想参加,我也欢迎!"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已经不由分说,拖着古昂,走向酒店之外,几乎将他"塞"上车子,我也上了车,轿车直驶出了五分钟左右,才停下来。车子停在极其寂静的山路之上,我双手按着驾驶盘:"古昂,首先你要知道,我是认真的!"
古昂苦笑了一下:"其实关于那古堡,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了甚么,我所未曾提到的,只不过是一些……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事。"
我立时道:"例如甚么?"
古昂吞了一口口水,又向我要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是一些荒诞的事,无法解释。古堡之中,会时时失去一些东西……请你别误会,失去的都不是古堡中有历史价值的古物,而是我们管理员日常使用的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
我心中陡地一动:"譬如说,像打火机这一类的东西?"
古昂道:"我未曾遗失过打火机,可是,却失去过一柄小刀,我的几个同事,也有类似的经历!"
我道:"都是在一些甚么情形下发生的事?"
古昂道:"都是很普通的情形,像将东西放下之后,一个不留意,甚至在极短的时间中,再去看,这件东西就已经不见了!"
我皱着眉:"请你说得具体一些,例如你那柄小刀,是在甚么情形下失去的?"
古昂疑惑道:"一柄小刀,为甚么那么重要!"
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柄小刀,当然不重要,只不过我在古昂的话中,已然发觉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可是当时,我的思绪还十分混乱,还不能确切知道自己捕捉到的是甚么,所以我才要古昂说得详细点。
我作了一个坚持自己意见的手势。古昂道:"古堡管理员,有时要做一点维修的工作,那一天,我只记得是去年,记不清哪一天,我在一间房间,修理一只床脚……"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哪一间?"
古昂望着我,答不上来,呆了片刻:"我记不清楚了,这真的那么重要?"
我道:"是高小姐过夜的那一间?"
古昂道:"不是,是在东翼,二楼,或者三楼……"
我又道:"你其他同事不见东西,也是在古堡的各处,不是在固定的一个地方,一间房间?"
古昂道:"不是,在古堡各处……"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一停:"对了,好像全是在东翼发生的,中间大堂和西翼,未曾发生过甚么事。"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
古昂道:"我带了一只工具箱,进入那间房间,开始整理工作,我在工作的过程中,清楚地将一柄小刀,那是一柄瑞士制的小刀,很精致,放在壁炉的架上……"
我陡地一震:"壁炉架上?"
古昂眨着眼:"是的,古堡的每一间房间,全有壁炉!"
我摊了摊手:"请继续说。"
古昂道:"其实,也没有甚么特别,等我在一分钟之后,再想用这柄小刀时,小刀不见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由于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我们都当作是一种怪事,所以没有再找下去,我知道找不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那样。"
我道:"失去一点东西,也不是怪诞。"
古昂望了我片刻:"怪诞的是,在古堡中,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失去一点东西。有时候,却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点东西!"
我一听得古昂这种说法,不禁挺了挺身子。无缘无故失去东西,虽然怪,可以想像,而无缘无故多出一点东西来,就有点骇人了!
我忙道:"例如甚么?"
古昂道:"有一晚,我和几个同事,正准备睡觉,听得屋顶上有一下声响,我和一个同事爬上屋顶去看,看到屋顶上有一大盘麻绳!"
我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不是你们之中任何人留在屋顶上的?"
古昂道:"不可能,绳子又旧又臭,我们根本不用这样的绳子。还有一次,一柄斧头,忽然自天而降,落在院子里,差点没闯祸!"
我心头怦怦跳起来:"可有一块大石头自天而降?"
古昂摇头道:"没有,多半是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只瓦钵,也有的时候,是一只酒壶,一只木杓,等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我完全相信你的话,因为我来的时候,在古堡门外,一块至少有五十公斤的大石,突然落了下来,压在车顶上!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察看车顶上的凹痕!"
古昂的神情,极其吃惊:"甚么?你……才从大公古堡来!迸堡已经封闭了!每年古堡封闭之后,决没有人前往的,甚至没有人接近它!"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无意之中,露了口风透露自己到过古堡!我忙道:"我……只不过好奇,在古堡的门口,徘徊了片刻而已!"
古昂大摇其头,神色凝重地道:"那也不好!"
我问道:"为甚么?"
古昂道:"每年冬天,古堡不属于人,属于神灵,离古堡最近的几个小镇,在寒冷之夜,甚至都可以听到来自古堡的许多呼号声,从来也没有人敢接近去看个究竟!我们毕竟只是普通人,谁敢去和神灵打交道呢?"
我听得古昂这样说,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我望着他,说我只不过是在古堡门上徘徊了一阵,古昂已觉得严重之极,而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进了古堡之内,他们如今的遭遇会怎样呢?
我一面想,一面又问道:"有没有人因为在古堡封闭之后进入古堡而出事的?"
古昂道:"没有,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这样做!"
这时,我有了一个设想,我再将这个设想整理了一下:"古昂,既然古堡在封闭之后,就没有人接近,是不是有可能被甚么人,譬如说,某一种犯罪集团利用来做他们的巢穴?因为那可说是世界上最冷僻的地方,在古堡之中,不论进行甚么活动,都不会受到外人的干涉!"
我一本正经提出我这个设想来,而且自己觉得设想也相当合理。不见人影的古堡中,不是正好被大规模的犯罪集团利用来作巢穴吗?
我的根据是我一直认为古堡有人躲着。古昂和他的同事的遭遇不说,单说最近的事,彩虹不见了打火机,得到了一块铜牌,摸到了一只人的手,这证明当时古堡中另有外人。我发现了那只打火机,一块大石向我的车子抛来,这也证明古堡中另外有人!
古堡中如果有人躲着,而又不断制造一点怪事出来吓人,那么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说这些人是犯罪集团,虽不中亦不远矣!
可是,当我向古昂提出这一点时,我才说到一半,古昂的脸上,已经现出了极其滑稽的神情,等我说完,他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当然不会,如果有人,他躲在甚么地方呢?"
我道:"这就是我要进一步追究的事,我认为,大公古堡之中,有着极其秘密的地道系统,只不过普通人未曾发现!"
古昂到这时,也有点生气了,大声道:"绝对没有可能,我对古堡太熟悉了!"
我坚持道:"一定有,不然你看这个……"我自袋中摸出了彩虹的打火机来:"这是高小姐的打火机,它忽然出现!"
古昂道:"我早已说过,古堡中有点怪事,会突然之间多一点东西出来。"
我盯着古昂看着,心中在想:古昂会不会就是犯罪集团的一分子?但是我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古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一个诚实的山村青年。
我呆了半晌,才道:"古昂,我要你的帮助!"古昂苦笑了一下:"你将我塞进车子的时候太凶了,所以我不帮你!"
我道:"别开玩笑,这事情很严重!"
古昂呆了一呆:"严重到甚么地步?"
我道:"你听着,我所讲的一切,你不论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绝不能讲给别人听!"
由于我说得严重,古昂也变得紧张起来。我又道:"还有,你听到我的讲述之后,不准生气,换了我是你,我一定会发怒如狂,因为有两个人,实在太胡闹了,他们,他们……"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始才好,犹豫了好一会,我才将高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事,约略地讲述着。古昂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好脾气的人,然而,当我说到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攀墙而入,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当我说到他们两人用斧头砍开了门进入古堡,古昂的脸胀得通红,坐立不安,连声道:"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任何人没权这样!"
我苦笑了一下:"你听我说下去!"
古昂双手紧握着拳,勉强忍着,我继续讲述着,古昂听到两人翻天覆地寻找暗道,只会苦笑,听到王居风和彩虹要在古堡中捉迷藏,双手紧紧抱住了头。
然而,当我继续说下去之际,古昂愤怒的情绪渐渐减少,惊讶的神情渐渐增加。
他越听越是奇讶:"你就是因为那王……不见了,才来的?"
我道:"是,当我来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我再继续讲着,等他听到我转述了王居风的遭遇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先生,你才告诉了我两个疯子的故事!"
我道:"不,他们的行为虽然乖张,但他们决计不是疯子!"
古昂冲口而出:"他们两个人要不是疯子,那么,你就是……"
他本来一定想说"你就是疯子"的,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不过他说不说出来,其实都没有甚么分别,因为他用一种望着疯子的眼光望着我!
我摇着头:"古昂,在所有的事中,没有一个人是疯子,而一定有甚么我们不明白的!"
古昂对我的话,没有甚么反应:"我实在没有甚么可以帮你!"
我苦笑道:"我想要你帮忙的事,还没有讲出来!"
古昂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因为我对他讲的一切,已经够古怪的了,如果说还有甚么未曾讲出来,那真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苦笑着:"他们,那位王先生和高小姐,又到古堡去了!"
古昂双手握着拳:"那太可恶了,我一定要将他们赶出来,这违反我国法律!"
我忙道:"对了!我想请你帮忙的事,就是要求你将他们两人,从占堡中赶出来!"
古昂的神情很激动:"那不用你请求,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将他们两人赶出来,我……"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盯着我,显然是在刹那间,他想到了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而另外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在!
他望着我,现出了询问的神色,我点了点头,古昂的神色更难看:"他们……他们……"
我道:"我找不到他们!他们的车子在古堡门口,我也可以肯定他们曾到过古堡,但是我找不到他们,他们……他们……"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形容他们两人如今在古堡中的情形才好,古昂已叫了起来:"他们失踪了!被古堡吞没了,他们……"
古昂越说神情越是可怖,而且,他像是怕我硬将他送到古堡去,一面叫,一面打开车门,向外便跳。我伸手去拉他,一下子没拉住,他已经下了车子,向前狂奔。我连忙发动车子,追了上去,不一会,车子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奔得十分急,一下子扑在车身上,喘着气,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我隔着车门,自窗中伸出手去,拉住了他,恐防他再逃走,一面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平静:"你何必这样怕?你看我,在古堡中,一个人耽了很久,一点也没有甚么意外!"
我注意到古昂的视线,定在车顶上,我心中暗叫"糟糕",因为在车顶,有一个相当大的凹痕,而我才告诉了他,车顶上的凹痕,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形成的。
果然,古昂立时叫了起来:"还说没有甚么事?那块自天而降的大石,就差一点将你砸死!"他一面说,一面喘着气,同时望着我:"为你自己着想,赶快离开,别再去惹大公古堡了!"
我有点啼笑皆非:"古昂,你会不顾朋友,就此离去?"
古昂眨着眼:"再赔上一个,没有甚么好处!我一定不去!"
我知道很难说服古昂,只好苦笑道:"你一定不肯去,我也没有法子,我很后悔将一切经过告诉了你!"
古昂忙道:"你放心,我决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会很快将这一切全忘记,就当它完全没有发生过!你放心,只管放心!"
在那一利间,我有了一个主意,我放开了古昂,冷冷地道:"我的确很放心,因为你对你自己的父亲和叔叔的失踪,也可以完全忘记,何况是两个陌生人!"
古昂陡地一震,脸胀得通红:"我父亲和叔叔,他们……只不过是离开了家乡,到外面去求发展!"
我冷笑道:"你找了这样一个理由来掩饰自己没有探索真相的勇气,很好!很好!他们到了外面去求发展,不错。已经有多少年了?你收到过他们寄来的甚么信件?"
古昂的神色很难看,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对着他大喝道:"滚回去吧!宾回酒吧去,去和女侍打情骂俏,你这个不求知道事实真相的糊涂鬼和胆小表,你只配这样子生活!"
在星月微光之下,古昂的脸色煞白,我的话,显然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的身子有点发抖,盯着我。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你是说,我父亲和叔叔,他们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踪,他们遭到了甚么?"
我道:"我不知道,我就是邀请你一起去探索,如果你不敢去,那就算了!"
古昂扬着手,一言不发,向车子走来,我连忙将车门打开,古昂进了车子,在驾驶位旁坐下,我驾着车向前驶去。
这时,我令得古昂跟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事后,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回想一下,不明白为甚么要逼着古昂和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迸昂其实帮不了我甚么,在和他两次谈话中,知道他对大公古堡的了解不算很多,他也不知道古堡之中是不是另有秘道,我拉他一起去,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唯一的解释是,当时我内心深处,一样存在着莫名的恐惧,想拉一个人来和我作陪,那么,古昂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古昂坐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出。直到天际现出了鱼肚白色,离大公古堡也很近了,他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如果我父亲和叔叔还在古堡之中,那么他们现在……现在……"
我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隔了那么多年,他们的生命,当然已经结束了!"
古昂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车子在山路上转了一个弯之后,已经可以看到大公古堡。在晨曦中看来,格外雄伟壮观。我禁不住在想:当这座古堡建筑期间,工程不知有多么艰巨,保能大公也不知徵调了多少民夫!只怕没有一个民夫自愿参加古堡的建筑工程,在这期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悲惨的事情!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恍惚听到了苦工的呼号声,皮鞭的挥动声,兵士的呼喝声,我忙定了定神,便车子的行驶稳定一些。
车子在古堡的大门前的空地停下,我是驾了彩虹的车子去找古昂的,我的老爷车,在古堡门口。看来,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还没有离开古堡,他们要离开的话,当然会用我的车子,而不会步行下山。
我和古昂下了车,来到门口,我向古昂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古昂摇头:"不必了!"
我和他一面走进古堡,一面道:"看来,很多事,全在东翼发生,尤其是那间房间,我们就从那间房间开始,好不好?"
古昂深深吸了一口气:"照你所说来看,你已经在那间房间之中找过了?"
我道:"是的,我没有找到甚么,王居风开始时也没找到甚么,可是后来,他显然有所发现!"
古昂喃喃地道:"但愿我们也有所发现!"
我们一面说着,一面已从中央大听,转到了东翼的大厅之中。然后,沿着楼梯向上走去,到了三楼。那间房间,是在三楼的走廊起端处的第一间。
当我推开了房门,古昂一眼看到房间中的情形之际,不禁发出一下呼叫声。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愤怒,还是为了悲哀。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走进房间来,然后,颓然坐倒在一张椅子上,脸色苍白难看。
我看出他极其疲倦,我道:"要不要先喝一杯咖啡?"
古昂挥着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事实上,我这时也一样十分疲倦,自己也需要一杯咖啡。我想令得我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一些,是以我道:"如果你不怕一个人在这房间中的话,我到后院去,拿一壶咖啡来,我们商量怎么着手!"
古昂苦涩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幽默!"
我耸一耸肩,转身向外走去。当我向外走去的时候,看到他伸手在抚着脸,通常人在觉得疲倦的时候,就会那样。
我下楼,楼梯是回旋的,在楼梯旁的墙上,挂着不少画。这些油画,照我来看,都有极高的价值,大公古堡在冬天一直空着,可以任由人偷进来,而古堡中那么多有价值的东西,居然可以保存下来,也算是怪事!
我一面想着,一面下着楼梯,当我来到二楼之际,我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古昂的一下尖叫声,叫着我的名字。他对我的名字,发音是不很准,可是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尖叫着:"卫斯理!"
我陡地一怔!在听到了古昂的尖叫声之后,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陡地转身,向楼上直冲上去。那二十几级楼梯,我几乎只分了五次就跳上去,我大声叫道:"甚么事?古昂?"
我只叫了一句,人已经到了三楼。
我已经介绍过,三楼,古昂所在的那间房间,就是在走廊起端。所以,我一到了三楼,事实上,等于到了那房间,而且,房门开着,我上了楼,只跨出了一步,就可以看到房间中的情形!
我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一切,想说明一点:自我听到了这一下尖叫声,到我可以看到那间房间中的情形,其间的时间间隔,不会超过五秒钟!
古昂不在那张安乐椅上。
我大叫一生,冲进了房间,转身,我看不到古昂,我叫道:"古昂!"
我叫了很多声,没有回音,在那段时间内,我只是在房中团团转着,和做着一些全然没有意义的事,例如不断俯身去看床下面,希望古昂在叫了我一声之后,躲进了床下。
古昂一定还在那间房间之中,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的尖叫声,从这个房间中传出来,而我在五秒钟之内,就上了楼。他如果在这五秒钟之间离开房间,除了下楼,就是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我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而我上楼之际并没有看到他。
那一下尖叫声,听来十分惶急,像是他在我离开的那一段短短的时间之中,突然发生了甚么极不可测的事情。当然,有甚么不可测的事情发生过,因为他不见了!一个超过七十公斤的年轻汉子,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气中,不见了!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古昂的的确确不见了!
我思绪乱成一片!在我略为定下神来之际,我想到:"我离开,古昂坐在那张安乐椅上,如果发生了不可测的事,那我倒希望,这种不可测的事在我身上重演,那么,我至少可以知道古昂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想到这一点,我也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而且学着古昂当时坐着的姿势,尽量将身子放低,那是一个疲倦的人的坐姿。不过这时,由于古昂的失踪,我早已忘记了疲倦。
我坐了下来之后,期待着不可测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却甚么也没有发生,房间之中,整座古堡之中,甚至于古堡的周遭,都静到了极点,难以想像会有甚么不可思议的特殊意外。
我坐着,明知这样坐着,不是办法,但是我只能这样坐着。虽然古昂一直没有出现,我不应该坐着,应该去找他,可是我怎么找呢?古昂无疑在房间中,他不应该在别处!
我无法准确判断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我听到了有汽车声自古堡外传来,我才陡地跳了起来。
我在那张椅子上坐的时间比古昂久,可是却并没有甚么事发生。
接着,我又听到了人声,听来,像是有好几辆车子,也有不少人。我离开了那张椅子,走向窗口,向外看去,我看到在围墙之外,古堡前的空地上,停着三辆车子,有不少人下车,其中四个人,穿着制服,看来他们像是警察。
这时,我才感到事态严重!
昨晚在小镇上,我以极恶劣的态度将古昂带走。本来,如果古昂还在的话,我的罪名至多不过是私入太公古堡,没有甚么大不了。可是如今古昂不在了!我如何向来人解释古昂的失踪?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知道要不是我立刻离开古堡的话,可能走不掉了!
在古堡外的那些人,这时不过才来到古堡的大门前,指着打开的大门,在叫嚷着。我听不到他们在叫些甚么,但他们立刻就要进古堡来,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我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走得脱。
但是,就算可以逃离古堡,以后又怎么样?王居风和高彩虹还不知在哪里,如今又加上一个古昂,我实在不能一走了之!
所以我尽避知道会有极大麻烦,还是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向下面走去。
第七部:古堡管理员离奇死亡
到了中央大厅,四个警察和几个小镇上的居民,也走了进来,那几个居民,我昨晚在酒店中见过,他们一见到我,就叫了起来:"就是他!"
我相信如果这时,我不是在安道耳这样的一个小柄家中,那些人一叫,那四个警察一定会极其紧张,立时对我拔枪相向!可是这时,那四个警员,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显然是平静的山区生活之中,根本很少罪案,也有可能是由于他们觉得我一个人,竟在这种时候,在大公古堡,有点不可思议。
四个警员在听了乡民的指责之后,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其中一个才向我走了过来:"先生,有人来投诉,说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带走了古昂?"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这是正式的指控,那我绝对否认!"
那警员一听得我这样说,如释重负地转过身,对那几个乡民道:"他否认指控,你们……"
一个乡民叫道:"古昂在哪里?"
那警员又转问我:"对,古昂在哪里?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请他出来,问一问他,是自愿跟你来的,还是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强迫他来的?"
那警员的态度,实在十分好笑,可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感到极度的疲倦,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古昂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因为我的话而愣了一愣,一个年老乡民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甚么意思?我们都看到,你使用暴力,将他推上车!"
我道:"我不否认上车时,曾经推过他,可是他却自愿跟我到古堡来。到了古堡之后……之后……"到了古堡之后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我可以源源本本讲出来的。可是我却无法讲下去,因为如果我照实说,说古昂在发出了一下叫声之后,五秒钟不到,整个人就消失,会有谁相信我?
我迟疑着没有往下说,望着我的人神情越来越疑惑,我向那年老乡民道:"请问,人是不是会在大公古堡中莫名其妙失踪?"
那年老的乡民被我的问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如何答才好,四个警员一起向我走近一步,说道:"先生,你必须跟我们走!"
我挥着手:"我跟你们到哪里去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古昂不见了!我建议,只要有一个人带我走就可以,其余的人留在古堡,找寻古昂,他在三楼东翼第一间房间不见的!不但是他,还有两个中国人!也不见了!"
四个警员皱着眉,将我当成神经不正常的人,后退了几步,和几个乡民大家互相商议了片刻,我没有去听他们在讲些甚么,因为这时候,我的思绪,正处在极度混乱之中,我只看到,那些乡民在不断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甚么,只看到两个警员,又向我走了过来:"请你跟我们走!"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随着那两个警员,走了出去,在走出古堡大门之际,我回头向雄伟的大公古堡望了一眼,心中实在不知是甚么滋味。
那两个警员一直对我很客气,而且,像是迫不得已要将我带走,而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当我来到那个小镇的警长办公室之后,情况却不同了。那个警官,大约四十来岁,身形极胖,他的制服,我相信一定是特制的。
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挺着大肚子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妙,因为他的神情,就像是一头看见了老鼠的肥猫!
那两个警员向他报告,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回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下来,向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一连串的问题,无非是我从哪里来的等等,没有记述下来的必要,我也将护照交给了他,他极有兴趣地翻着我的护照……那上面几乎盖满了世界各国的印鉴,然后,他将我的护照,放进抽屉中,从肥肉中,努力凸出他的小眼睛来:"你被捕了!"
我苦笑了一下:"为了甚么?"
胖警官的小眼更努力向外突出:"你暴力绑架,受害人不见了,这是严重的刑事案!你可以在后面的拘留所中,等候控诉!"
我没有分辩甚么,因为胖警官讲的,究竟是事实,我只好希望拘留所的环境,不是十分恶劣,那么,只要古昂一出现,我就可以没有事了!
胖警官吆喝着,指挥两个警员,将我带到拘留所去,威风八面,我敢说他自当警员以来,只怕从来没有机会表现过这样的威风。这个胖警官对我极不友善,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谓"拘留所",其实是警局后面的一间小房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我一进来,那两个警员就关上了门。
小房间有一扇窗,临街,我躺在床上,可以听到街上来往的人声。我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直到这时,我才算体会到了彩虹在找不到王居风之后,一个人在古堡之中,会号啕大哭的那种心情,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
整件事,使我的思绪全然混乱不堪,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甚至无法肯定我所遇到的是一件甚么性质的事情!
在古堡之中,至少有三个人失了踪,真的是"回到了过去"?他们一定躲了起来,可是,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这是不是保能大公当年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原因?可是为甚么保能大公的这项禁令,一直未被人发现?
在混乱不堪的思绪中,我渐渐睡着。估计我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突然被一阵呼喝声吵醒。呼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我存身的小房间,临街那堵墙,还发出"蓬蓬"的敲击声。
当我才一醒过来之际,我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我睁开眼来,已听到街上的人在叫着:"杀死他!杀死他!"
我陡地一呆,一个平静的山区小镇上,忽然之间,至少有上百人高叫着"谷死他",那一定发生了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我连忙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就发现小房间临街的那个窗口上,挤着五六个少年,正在向内伥望。房间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他们当然在张望我。而且,一当我站起身,发现他们,这五六个少年,都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他们的头部,立时从窗口外消失,而代之以惊呼声:"他在里面!"
随着少年的惊呼声,又有人高叫着:"杀死他!"这时,我才发觉,叫声就在窗下传来。我开始觉得事情极之不对头!我正想站上那张凳子,从窗口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可是我才一踏上凳子,双手还没有攀上窗口上的铁枝,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胖警官的一声大喝:"不许动!"
我回头一看,只见胖警官和四个警员全在门口,胖警官一马当先,手中持着一柄来复枪,枪口对准了我,而他的手指,则扣在枪机上。
由于他的手指粗肥,所以当他的手指,伸进枪扣,要放在枪机上之际,逼得枪机向后移动,好让出空位来容他的手指放进去。也就是说,来复枪在半发射的情形,只要他的手指,再略略一动,我就成为枪靶了!
所以,我一见这样的情形,吓了一大跳,连忙高举双手:"别紧张,别紧张!可以先放下你手里的枪?"
胖警官大喝一声:"你想逃走?"
我这才发觉,我还站在凳上,而且就在窗口,这不免有企图越狱之嫌,是以我连忙跳下来。谁知我向下一跳,胖警官整个人震了一震。他在全身震动之际,居然没有令得他手中的来复枪走火,这真可以算是奇迹了!
他一面震动,一面又大喝道:"别动!"
我解释道:"我只不过想看看,街上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街上的呼叫声、嘈杂声有增无已,胖警长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面向墙,将双手放在身后!"
他有枪指着我,我无法反抗,而且,我也不想反抗,我照他的话时,才一转过身去,将手伸到身后,就被人扭住,而且立刻被加上了铐。
我又惊又怒,大叫一声:"为了甚么?"
我一面问,一面转过身来,胖警官瞪着我:"因为我们找到了古昂!"
我更是惊疑莫名,找到了古昂,我应该完全没有事了,为甚么反倒将我当作要犯一样铐起来?我忙道:"找到他了!那很好,叫他来见我!"
胖警官现出了一个极阴森的笑容来:"他恐怕不能来见你,要你去见他!"
我喝道:"那也一样,带我去见他!"
胖警官的神情更阴鹜:"你只要一离开这里,就一定可以去见他!你没听到外面有多少人在叫着要杀死你?"
我陡地一呆,这时,外面的叫声此起彼落,除了"杀死他"之外,有的在高叫:"杀死那中国人!"
刹那之间,我明白了!我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张大了口望着胖警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胖警官却得意非凡地嘿嘿笑着。
我足足呆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古昂……古昂……他死了?"
胖警官道:"你以为他还会活着?"
我向他直冲了过去,在那一刹间,我完全失去了控制!
古昂死了!我绝对无法预料得到!
古昂死了,那么王居风和彩虹呢?他们又怎么样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不但怪异,而且凶险!
我一面向前冲去,一面叫道:"他是怎么死的?出事地点在哪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呢?古堡中有古怪,一定有,一定要进行搜索,彻底的搜索,我们……"
我未能再叫下去,因为这时,胖警官举起了他手中的枪,枪管几乎塞进了我的口中!
胖警官一面用枪指着我,一面回头,向他身后四个警员道:"看到没有,凶手就是这样狡猾!"一听得他如此说法,我倒反而镇定了下来。同时想到,古昂死了,我的处境更加不妙,我变成了凶手,环境证据对我极其不利!
我后退了几步,在床上坐了下来:"我要求见高级官员,你们国家中最高级的人员!"
和这样一个小地方的警官讲不通,我非要见他们的高级官员不可!
尽避胖警官本身对我一点也没有好感,可是他倒也讲道理,在接下来的两天之中,他保护了我的安全,他和他的手下,不断赶开在拘留所外要将我拉出去行私刑的民众。
小镇上的民众激动无比,因为镇上的居民本就不多,每一家人,几乎都有亲戚关系,古昂死了,他们认定我是凶手,是以每天在窗外高叫"杀死他"的人,一直不绝。
两天之后,我被安排在午夜时分,离开这个小镇,在四个警员的押送下出发,到了安道耳的首都,一到,就被关进了监狱,十分钟之后,一个风度极佳的欧洲绅士,走进监狱来见我。
当我知道自己成了"谋杀犯"之后,心中更乱,不断想知道古昂是怎么死的,他的尸体在何处被发现,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下落等等。可是不论我发出甚么问题,胖警官总是用阴险的"嘿嘿"冷笑来回答我,所以我对于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在古昂死前,我对于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失踪,还不是太紧张。因为根据彩虹讲述,王居风曾失踪过一次,过了三天,又出现,所以想,他们两人失踪,过几天,也应该会自动出现的。可是如今,古昂在失踪之后死了,事情就大不相同。
古昂既然遭到了不幸,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就也有同样的可能!
所以这两天之中,我在那小小的拘留室中,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处境尴尬之极,但是自问并未杀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要知道古昂的死因!
可是有关古昂的死亡,我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好几次想逃离这拘留所,可是我想到,逃走之后,又该怎么样呢?仍然回到古堡去找他们?又不是没有找过,可是失败了!再到古堡去找,结果还是一样失败!
我一生的经历之中,怪事极多,但不论是甚么怪事,总有一点线索可循,循着这一点线索探索下去,事情会真相大白。唯有这一次,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甚么!
这时,我一眼就看出他十分有地位。那中年人一进来,就自我介绍:"我叫康司,是内政部副部长,也兼任检察署的负责工作,和处理一些非常事件,我们是一个小柄家!"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的国家也不算小,至少,我等了两天之久才能见到你!"
康司对我的讥讽,看来并不介意:"我本来早可以见你,但是我花了两天时间来看你的资料!"
听得他这样说法,我大是兴奋。我并不是甚么大人物,但如果有人肯花两天时间,去了解我是一个甚么样的人,那么,这个人至少可以知道,我决不是谋杀古昂的凶手!
我道:"好,那我就不怪你了,这两天中,你一定了解不少?"
康司道:"是的,卫斯理先生,我觉得我们已经像老朋友。"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我高兴地和他握着手,他的手粗大而有力,一面握手,一面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我。
等到我们松开手之后,我立即道:"我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有两个中国人,一定有他们的入境记录的,可是这两个人,也在大公古堡之中不见了!"
我还想加上一句:"大公古堡之中,究竟有甚么古怪?"的,可是我还没有说出来,康司已经打断了我的话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们一件一件来解决。"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的同意。
康司皱起了眉:"首先是你的问题,在我确信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后,我可以说,你绝不会是杀人凶手!"
我感到释然:"我本来就不是!"
康司苦笑了一下:"你明白事理,应该知道,我相信你没有罪,那没有用,所有的证据,对你绝对不利,最好的律师,也难以替你辩护!"
我瞪大了眼,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康司继续道:"有超过十个以上的证人,看到你强迫古昂上车!"
我说道:"我并不否认。"
康司又道:"一切迹象,又证明你强迫古昂上车之后,就直驶大公古堡。"
我道:"我们曾在途中停了大约半小时,不过那也不要紧。"
康司望着我:"据你说,到了大公古堡之后,古昂就不见了?"
我大声道:"是!你究竟想说甚么,不妨直接说出来。"
康司叹了一口气:"古昂的尸体,在大公古堡被发现……"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古昂的尸体是在大公古堡发现的,我急急问道:"在古堡的甚么地方?"
康司瞪着我,我又道:"在我被两个警员押到了那间拘留所之后,只知道古昂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等等一切,我甚么也不知道!"
康司仍然望着我,不出声,我看出他的神情,十分古怪,不禁心中发起急来,正想催他快点说,康司又叹了一声:"警员到大公古堡来,你在中央大堂?"
我道:"是的,我在窗口,看到有人来,就下楼到中央大厅,恰好迎上他们!"
康司道:"就是东翼三楼的那一间?也就是你说古昂不见了的那一间?"
我提高了声音:"是的!你还要我讲多少遍?就是那间,我相信一切怪事,全在这房间中发生,如果你要我从头讲起,我可以保证,你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怪事!"
康司挥手道:"我会听你的陈述,不过慢一步。我先问你,你在大堂见了警员之后,怎么样?"我心中实在十分气恼,因为康司既然已经明白了我是甚么人,为甚么还要这样絮絮不休?而且,他所问的一切,几乎都没有意义!我在大堂见了那些人之后的经过,一定早已有人向他报告过了!
不过,我还是忍了下来:"我告诉来人,古昂不见了,两个警员要将我带走,我就建议他们在古堡中进行彻底搜索,找古昂和王居风、高彩虹。"
康司望着我:"这时候,你真的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
我忍不住了,大声道:"要是我知道,我会叫古昂出来,不会让警员将我带走!"
康司叹了一声:"在你被两个警员带走之后,还有两个警员和那些乡民,他们当然希望找出古昂来,他们根据你所说,先到东翼三楼的那间房间之中,他们一进去,就看到了古昂!"
我早就知道,康司问得如此详细,事情一定有某些不寻常的地方,可是却也未曾料到竟然不寻常到这一地步!我一听康司这样说,就震动了一下:"他们……发现……古昂……已经死了?"
康司道:"他们见到古昂的时候,古昂坐在房间的一张安乐椅上……"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额上,失声道:"天!在十分钟之前,我还是坐在那张安乐椅上!"
康司十分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继续道:"你听着,对你最不利之处,他们发现古昂的时候,古昂伤得极重,但是还没有死,一见到了那些人,便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说:『卫斯理……卫斯理……那中国人,他害死了我!』他在讲完这一句话之后,就死了!"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似乎有必要问一问安道耳这个国家,是不是有死刑,因为古昂在临死之前这样指证我,而又有三个人听到,我的罪名还能洗得脱么?
一时之间,我僵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康司也现出了极度无可奈何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我才恢复了镇定:"古昂因甚么伤致死的?"
康司道:"被一种不知名的武器,打中了胸口。"
我大声道:"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甚么意思?"
康司道:"很难向你解释,或许你能提供一点意见?"
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康司先生,你这样说法,简直将我当凶手了!"
康司摇手道:"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请你去看一看古昂的尸体,听听你的意见!"
我挥着手:"古昂是如何致死的,已不重要了!问题是还有两个人,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运。在那房间一定有暗道,而且暗道之中,有极其危险的凶徒盘踞着,你们一定要作彻底的搜查!"
康司道:"查过了!实际上,大公古堡是我们国家最重视的建筑物,一直在研究它,动用了许多科学的仪器,我可以说,决没有未发现的暗道,决没有!"
我道:"那么,你的结论是甚么?"
康司道:"我没有结论。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你都是凶手……"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迸昂临死之际,只说我害死了他,并不是说我杀了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有多少分别?"
康司道:"当然有分别,有可能,古昂是被别人所杀,由于是你将他带到古堡去而致死的,所以他才会这样讲,不过……不过……"
我知道康司想说,这样的解释,不会有人相信,而古昂死得如此离奇,连是甚么凶器造成的伤害都不知道,当然也未曾找到凶器了!
我想了片刻:"这件事的离奇,超乎你我的想像之外,你没有结论,可是准备采取甚么步骤来处理?"
康司道:"第一步,你必须被监禁,等候审讯……"
我苦笑了一下:"正如你曾经说过,最好的律师,也帮不了我甚么!"
康司道:"我可以设法,将审讯的日期,尽量推后,而在这个时间内,我和你共同努力,解决难题。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曾经解决过许多难题,各方面对你都有极高的评价,希望这次,你能为你自己的命运而奋斗!"
康司说得极其诚恳,而我也听得十分感动。
我道:"我可以有行动自由?"
康司道:"我保证你不会逃走,所以,希望你……"
我立时道:"你放心,你这样信任我,我们是朋友,我决不会出卖朋友!"
康司听到了我的保证,很高兴地拍着我的肩,我道:"既然我们两人,要一起合作解决难题,我必须将事件的始末,向你详细说一遍!"
康司道:"好的,我们到殓房去,一路上,你可以告诉我。"
他转过身,吩咐一个警员打开了门,和我一起走了出去,在监狱外,上了他的车子。从监狱到殓房不远,但是我们却在一小时之后才到达,因为我一开始讲事情的始末,康司就听得出了神,在一个街角处停下了车子,一直听我讲完。
我已经看出康司是一个十分慎重的人,他处事,并不轻易下结论,当我讲完之后,他只是一脸茫然之色,愣愣地望着我。
我道:"你不相信?"
康司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着:"很难说,我应该相信,但是又无法相信。"
我道:"其实,关于王居风所说的,他的经历那一部分,我也不相信!"
康司又呆了半晌:"如果能相信王居风的话,问题倒容易解决了!"
我明自康司的意思:"你是说,古昂的死,可以解释?"
康司的神情古怪:"是的,假定古昂回到了过去,在过去受了伤,忽然又回来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受伤的始终是他,他在过去受伤,回到现在死去!"
我瞪着眼:"这……太混乱了!"
康司道:"如果肯定时间也是一种空间,那就并不混乱。"
我略想了一想,道:"是,他在甲时间受伤,在乙时间死去,那就像在甲地受伤,到乙地死去一样!"
康司点着头,我却摇着头:"可是,怎能在时间中自由来去?"
康司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好像是"我不知道"之类。接着他驾车,神思恍惚,车子在路上简直横冲直撞,我和他走进殓房去,而不是因为车子失事而被人抬进去,算是幸事了!
下车之后,他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我自然不好怪他甚么。
康司一到,有几个职员迎着他进去,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望着我,我们一直来到了冷藏尸体之处,康司叫其他人全离开,才拖出了一个长形的铁柜,揭开白布,白布下面,就是已经僵硬了的古昂。
古昂脸部的神情很怪,他一定是在临死之际现出这个神情来的。我伸手拂去了他脸上的冰花,以便将他那种古怪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他那种神情,十分难以形容,看来并不是恐惧或怀恨,反倒像一种十分热切的期望,真不知道他临死之前在想些甚么?
康司慢慢揭开白布,看到他的胸口,我呆了一呆。古昂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难怪康司说是"不知名的武器"所造成的,伤口可以说是一种球形或圆形的重物造成,伤口的周围,脱肉青肿,而且由于那一下重击,肋骨也断了好几根,胸口形成一片可怕的塌陷。奇怪的是,在重击伤口的附近,还有许多孔,深而且小,分明被尖刺所刺成。
那许多小孔,在重击伤口的周围,我在一看之下,倒立时想起了有一种武器,会造成这样的伤口,那就是中国旧小说中的狼牙棒!叫狼牙棒在胸口重重戳上一下,就会有这样的伤口!
但是,狼牙棒,那叫我怎么说得出口?这种大型武器,在中国都不如是不是还找得到,何况欧洲小山国!然而,不论凶器的形状如何,能够造成这样巨大的致命伤,凶器一定相当大型。
我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身子,康司将白布覆上,向我望过来。我道:"凶器一定相当大……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如果不是有未为人所知的暗道的话,凶手决计无法将凶器藏起来,不被人发现!"
康司叹了一声:"你太固执了!我们动用过雷达探射仪器来检查,证明没有所谓暗道!你别老是再想着暗道了,那决不能解决问题!"
我翻着眼,不讲暗道,一切古怪的事,便无法解释。我苦笑了一下:"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是古堡中有暗道,未被发现。第二是古堡中有一条看不见的时光隧道,可以使人回到过去。你选哪一样?"
这次,轮到康司翻眼了。我又道:"两个人失踪,一个人死亡,你是不是可以现实一点?"
康司摇着头:"我如果够现实的话,我宁愿相信三个人全被你杀害了!"
第八部:确信突破时间界限
我当时的神情一定很难看,本来我是想大大发作一番的。但一想到康司这样信任我,自然发作不出来。我摊着手:"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再自动出现!"
康司惊讶地道:"你难道一点不打算为你自己的命运做点甚么?"
我道:"我做过,古昂在叫了我一大声之后突然失踪,当时他坐在那张安乐椅中。我也在那张椅子坐了很久,希望自己也会失踪,可是结果,我却仍然在。"
康司道:"你准备再坐在那椅子上去等?"
康司的话中,有着明显的讥讽,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我坐在那张椅子上去等,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我应该积极地采取一点行动才是。
呆了片刻之后,我叹一口气:"我要有关大公古堡的一切资料。这种资料,外界不多,我相信你有办法安排!"
康司道:"当然,我们是一个小柄家,值得保存的东西并不多,所以我们有保存一切东西的习惯,我们关于大公古堡的资料,极其丰富,我恰好又是文物保管会的负责人,可以任由你翻阅。"
我吸了一口气:"还有,请别忘了还有两个人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踪,你要尽一切可能去找他们出来!"
康司道:"那当然……"他停了一停,向我望来:"你估计你要花多少天?"
我道:"无法估计,我不知道资料有多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在资料中发现一些甚么。"
康司搓着手,思索着:"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再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康司的意思,如果在一个月之后,我仍然未曾自己找到救自己的法子,那么,我就要在证据确凿的情形下受谋杀罪的审判了!不过,这一点,我倒并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如果王居风和彩虹再不出现,那他们两人,一定凶多吉少!
当下,我只是喃喃地道:"一个月!"
康司又道:"在这一个月之中,卫先生,很对不起,你不能离开资料室。我们会很好地照顾你的生活,但是请你合作!"
我眨了眨眼,随即点头答应:"那不成问题,不过我希望打一个长途电话,和我的妻子,谈论一下我目前的处境!"
康司为人很爽快,立时答应了下来:"绝不成问题,我竭诚欢迎尊夫人光临敝国。"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康司抱这样的态度,当然最好。因为可以肯定,白素知道了我的处境,一定会前来和我相会,如果她被拒入境,那么别看她平时文静得很,要闯起祸来,彩虹远远不如!
当然,我没有将这些对康司说出来,我只是淡然道:"她一定会来的!"
康司道:"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十五分钟之后,进入了康司的办公室,康司的办公室,其实很值得形容一番,由于他一身兼着很多职务,他的办公室也特别之极。但由于那和故事并没有甚么直接关系,是以不多浪费笔墨了。
在康司的办公室中,我和白素通了一个电话,简略地向她讲述了我的一些遭遇,我只是讲得极简单,果然,即使我讲得极简单,白素只听到了一半,就道:"我立刻就来!"
我道:"好的,你来,内政部、检察署、文物保管会的康司先生,会带你来见我!"
接着,我简略地将事情讲完,放下了电话,吸了一口气:"我该立刻开始行动了!"
康可是一个大忙人,在我打电话期间,不足十分钟,我看他至少听了十来个电话,打发了六个访客,和向十多个下属发出了工作的指示。但尽避他这样忙,他还是陪我到了资料储藏室。
那个储藏资料的地方,有一个相当正式的名称,叫作"国家历史资料博物馆"。那是一幢相当残旧的建筑物。虽然旧,可是大得惊人,在棕灰色的墙内,每一间房间,面积至少在一百平方公尺以上,我估计这样的房间,大约超过三十间。
整间博物馆,只有三个职员,虽然说是"博物馆",但储存的文件记录,却是十分凌乱,并没有科学的分类编号方法,一个职员将我和康司带到二楼:"保能大公是历史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有关他和大公古堡的一切资料,我们也保存得最多,这里,第一号到第六号房间,全是有关资料!"
那职员一面说,一面推开了第一号房间的门,我向内张望了一下,就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也明白了为甚么康司这样慷慨,给了我一个月时间之多!
满满的,一百平方公尺的房间中,全是形式古老的木架和木柜,木架上塞满了文件夹……全是用两块薄木板作为夹子的,那些薄木板本身,可能也已经是古董,颜色黝黑,有的上面还刻着花纹。一共有六间房间的资料,那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五天之内,就看完满满一房间的资料,那实在是十分辛苦的事。
我当时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担心,因为估计三天之后,白素就可以来到,两人一起工作,进度可以快一倍!我只是道:"希望在文字方面,没有多大的问题。"
那职员道:"法文和西班牙文,有的是用德文来记载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卢森堡的古文字,那只是极小部分,连我们也不知道它记载些甚么!"
我道:"好的,谢谢你,康司先生说,在一个月之内,我必须日以继夜工作,大约三天之后,我的妻子也会来,你可曾替我们安排住所?"
那职员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向康司,康司道:"我会马上派人来,将一间杂物室清理一下,暂时只好委屈你了!"
我喃喃地道:"无论如何,总比拘留所和监狱好!"
康司听清楚了我的话,作了一个鬼脸,那职员却没有听清,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移过了一张椅子,站了上去,从第一个木架的顶部,取下第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来,开始了我了解保能大公和大公古堡工作的第一步。康司等了我大约十分钟,保证一有彩虹和王居风的消息,就立即和我联络之后就离去了。
我关上了房门,环境十分幽静,如果存心来做研究工作,那么,可以说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宝库。我是想在这许多资料之中,找出一个神秘问题的答案,我甚至不能肯定我的努力是不是会有结果,只好尽力而为。在这样的情形下,翻阅那些发了黄的纸张,看着那些甚至还是用鹅毛笔写出来的字,极其闷气。
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几乎不休息,一直在翻阅着种种文件,那全是一些极琐碎的记载,有关保能大公的一切,记述出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康司每天来看我一次,他替我准备的房间,也布置得相当舒适,我甚至做梦,也看到弯弯曲曲的文字在跟前跳动。康司每次来,我都问他,是不是有王居风和彩虹的下落,回答总是"没有"。我心中越来越焦急,因为他们两人失踪,已经超过一星期了!第四天黄昏时分,我像过去三天一样,正在埋首故纸堆中时,房门打开,康司嚷叫道:"看看是谁来了?"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白素。白素急急走向我:"他们还没有下落?"
白素所指的"他们",当然是指王居风和彩虹而言,我苦笑了一下,白素不等我回答,就大声道:"他们是在古堡失踪的,你不到古堡去找他们,躲在这里干甚么?"
我忙道:"你先听我讲完了经过再说,你还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怎么可以胡乱责备我?"
白素皱起了眉,康司移过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来。我对康司道:"你去忙你的吧,我相信我们两个人,可以应付任何困难!"
康司点着头,又向白素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关上了房门,将事情的一切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白素有一个极好的习惯,就是当她在听人叙述一件甚么事之际,绝少插口打断,所以我可以一口气将整件事讲完。
等我讲完之后,白素站了起来,在木架和木柜之间,来回踱着步:"在整件事情中,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相信王居风的话!"
我瞪着眼,白素不让我开口,又道:"彩虹立即相信了王居风,你为甚么不相信?他们两个现在在『过去』!"
我只是道:"你自己听听,『他们现在在过去』这种话,像话么?"
白素道:"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人类的语汇无法表达人类所不了解的事。"
我挺了挺身子:"你毫无保留地相信王居风的话?他曾到过『过去』,又回来了?"
白素极肯定地道:"是!唯一可以解释种种怪事,你看,一些东西,会无缘无故失踪,它们到哪里去了?又会无缘无故出现,它们从哪里来?彩虹的打火机,当她在那房间中,跌下打火机之际,由于我们不知道的因素,打火机到了过去。"
我睁大着眼,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这时在说着的,是时间和空间的关系。举例说,某一个作家,在他二十楼的寓所之中,埋头写作,忽然之间,由于不可知的因素,时间倒退了一百年,在一百年之前,作家寓所的这幢房子还根本不存在,于是,这个作家,就会从二十楼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
白素继续道:"打火机后来忽然又出现了,而且,显然在它失踪的过程中,曾被人使用过,而使用它的人,又对打火机那样简单的东西,不是很熟悉,以致用完了火石,也无法补充。这还不明自?打火机回到了过去:一个并没有打火机的年代!"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越说越起劲:"彩虹摸到的那只手,当然不是古昂的手,也不是有人躲在古堡中。"
我没好气地道:"那么,是谁的手?"
白素道:"你记得王居风说过么?他躲在壁炉的那个灰槽之中,忽然之间,变成了身在一株大树之上。可以假定,在大公古堡未建造前,在如今大公古堡东翼所在之处,有一株极高的大树,高度至少和如今大公古堡的三楼相等。在这株大树之上,当时如果有某一个人,无意中伸了伸手,而在他伸手出来之际,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时间的界限,来到了若干年之后,变得从大公古堡三楼一间房间之中的壁炉中伸了出来!"
我只是愣愣望着白素,我倒一直不知道白素的想像力如此之丰富。我并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也可以接受白素这样的说法,但是无论如何,听了心中总不免有点滑稽之感。我道:"照你的说法,那个人伸了一下手,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时间,那么,在那一刹间,他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到他的手呢?而且,他的手忽然给人摸了一下,一定大吃一惊!"
白素并不觉得我说的话有任何可笑之处,只是一本正经地道:"那我无法肯定,因为我未曾身历其境。就算这个人吃惊,他也不是没有报酬的,他至少得了在当时来说,可能是一件宝贝的东西,彩虹的那只打火机!"
我挥着手,大声道:"等一等,你可以继续发挥你的想像力,但是我必须澄清几个问题!"
白素以一副应战的姿态望着我,等我提问题出来。我道:"你的意思是,任何物体,都可以突破时间的界限?"
白素以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看来是这样,古昂的小刀,以及其他管理员的一些东西不见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不见的。一些东西忽然出现了,例如一盘旧绳子,一块大石,也就是在那种情形下出现的。你自己说过,那块打中了车顶的大石,不可能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它是平空出现的,就是因为它突破了时间界限!"
我挥着手:"你是说,我现在挥着手,就这样凭空一抓,而如果我的手,忽然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就可以随手抓点东西回来!"
白素道:"应该是这样,那要看你的手,回到了甚么时候,和那时候,在那地方可有着甚么东西可让你抓到!"
我眨着眼,白素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在华清池的遗址,去不断挥手,或许,你有机会可以碰到正在出浴的杨玉环女士!只要时间凑合得好!"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白素这样譬喻,本来很好笑,但是我却笑不出来,我又道:"照这样说,如果有人可以掌握时间门户之钥,他就可以空手取物了?"
白素陡地向我一指,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我吓了一大跳,她的神情十分兴奋:"正是这样!我也恰好想到了这一点!"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为甚么白素忽然之间兴奋,也无法明白她想到了甚么,只好望着她。白素道:"法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种种法术,五鬼搬运,空手取物,这些法术,我想,全是施法术的人,掌握了突破时间界限的方法所致!"
我只好苦笑,白素所说的,或者言之成理,但是对我们目前的处境,却一点帮助也没有,我道:"别再发挥下去了,这对我们有甚么帮助?"
白素道:"当然有帮助,王居风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回到了过去……"
我忙道:"你别忘了,当他在过去之际,他并不是王居风,而是另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山村中人,叫莫拉!"
白素道:"是的,这其间还有我们不明白的因素,但是王居风总是回到了那个时代大公古堡正在建筑的时代。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来看大公古堡建筑期间的资料!希望可以找到王居风曾经回到过去的证据!"
我呆了半晌,白素的确已经找到了一点头绪,虽然她找到的头绪,是建立在我所不愿意相信的一些基础上。
但是,反正甚么资料都要看的,就先看她所提议的那一部分,也没有甚么不妥。当我开始看资料之际,已经从职员那里,取到了一份简单的分类记录,查了一查,大公古堡建筑期间的文件,全放在第四号房间之中。
我和白素到了第四号房间中,开始各自分头,翻阅文件。我看的那一部分,关于大公古堡建筑材料的来源,建筑古堡所有的石料,全是在离如今古堡不远处的一个山崖中采来的花岗石,当时的专家,对这种石质,研究得很详细,根据文字记载的形容,我可以肯定,平空落下,打中了车顶的那块石头,就是记载中的这种!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照白素所想像的,可能当时,一辆骡车,载运石头到工地来,其中一块石头,忽然落了下来,又打破了时间的界限,所以,一千多年前,从骡车上落下来的石头,就打到了我的车顶之上!
我想对白素提一提这件事,可是当我向白素看去时,发现她比我忙碌得多,一大叠文件到手,她只不过翻一翻,立即就放回原处,而且作上记号,表示已经翻阅过了。看她的情形,像是在有目的地找寻甚么。
我没有问她在找甚么,只是自顾自照自己的方法来看看大公古堡建筑的资料,又发现保能大公重金聘请了西班牙、德国、法国许多着名的建筑师来参加工作。而且,王居风讲得不错,保能大公很不喜欢签名,那块不准捉迷藏的铜牌上有大公的签名,不能不算是一件怪事。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享受了康司送来的丰富晚餐之后,又工作到了深夜,才在那间杂物室中睡了下来。白素在临睡之前,喃喃地道:"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找甚么?"
白素道:"我在找大公古堡建筑期间因逃亡而被处死者的记录!"
我心中一动:"你希望找到莫拉的名字?"
白素道:"是的!"
我叹了一声:"就算在记录中找到莫拉这个人,也不能证明甚么。你别忘记,王居风是一个历史学家,他可能看过保能大公处死人的记录,而在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睡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忽然又道:"我相信在记录上,这个莫拉,一定有他特别的地方,因为王居风又回来了!"
我的脑中很混乱,而且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我也很疲倦了,所以我们的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我们仍在第四号房间中翻阅资料。到了下午,白素陡地叫了起来:"在这里了,快来看!"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来到白素的身边,白素指着她手上的文件:"看,莫拉!因逃亡而被处死刑,吊死在绞刑架上!"
我耸了耸肩:"我早已说过了,这不能证明甚么,王居风可能也看过。"
白素不出声,又翻阅着文件,我已经转过身去,白素又叫了起来:"看,你快来看!"
我又转回身来,很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可是我一看到白素的双眼放着光,兴奋莫名,我知道她一定找到了甚么重要的东西。白素不但兴奋,而且在不住地吸着气,可知她发现的东西,不但重要,而且极其刺激!
我忙凑过头去,白素道:"看,这一部分文件,标明官方决不承认这是正式记录,只不过因为当时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记下来!"
我道:"究竟是些甚么?"
白素道:"第一件,记着莫拉的事,莫拉在绞刑架上失去了踪影!"
我吃了一惊,忙将白素手中的文件抢了过来,急不及待地看着。在发黄的羊皮纸张上,的确这样记载着:莫拉在行刑之后,尸体突然失踪,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件怪事,大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但作为记录官,有责任将之记录下来。在这段记录之后,是一个人的签名,这个人,自然就是负责记录当时发生事情的记录官!
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不禁也有点动摇了:"莫拉的尸体,打破了时间界限,那应该是如今多了一具不知名的尸体,何以又会变成王居风活着回来?"
白素摇头道:"时间和人的生命,究竟有甚么微妙的关系,我想还没有人可以解释得出。生命和其他任何东西不同。一块石头,回到了一千年之前,或是到了一千年之后,一定仍是一块石头,打火机也是一样,它们没有生命。可是生命却一定不同,随着时间的变化,生命本身,也在变化。今年,你是卫斯理,我是白素,一百年之前,我是甚么人?你是甚么人?一百年之后,我又是甚么人?你又是甚么人?"
白素的这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说得越来越复杂了,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不灭,一直存在!"
白素道:"当然是这样,生命一直存在,过去在,现在在,将来也在,只不过方式不同!"
我吸了一口气:"这和王居风、彩虹讲的『前生』是一样的意思。"
白素道:"对了,很相同。"
我皱着眉,白素的这样说法,相当难以接受,所以我虽然没有反驳,但是却不由自主摇着头。白素也不和我再争下去:"再看下去,下面还有许多官方认为非正式的记录,看看是甚么!"
我翻阅着,翻过了几张纸,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我绝不是轻易大惊小敝的人,可是看到了这一则记录,我真正呆住了!
白素也凑过头来看,她看了之后,也不禁叫了一声。
这则记录也很简短:"一个叫拉亚尔的木匠,在树梢上躺着偷懒的时候,发誓说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摸了他的手,这个看不见的人手是冰冷的。拉亚尔在慌乱之中,自树上跌了下来,和他一起跌下来的,是一件不知名的东西,这东西会发出火来。"……在这里,有着"不知名东西"的简单图画。
天,那是一只打火机,而且正是彩虹的那一只,上面甚至有"R.K"这两个字母!
记录还记着:"这不知名的东西,献给了保能大公,大公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作为负责记录的官员,有责任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这……这……一定是彩虹的打火机!"
白素说道:"也就是我的假设!"
我苦笑道:"还有那块铜牌呢?怎么会在同时出现的?那时候,大公古堡还没有造好,何以会有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禁令呢?"
白素皱着眉:"我想,铜牌和拉亚尔的手,都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但不是同时突破,只不过它们是来到了同样的时间!"
我没有说甚么,又看下去,这一束"不为官方承认"的记载,全是记载着在大公古堡建筑期间所发生的一些怪事,无可解释,而保能大公也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这些怪事,和我所知道的怪事相类似,例如一些物件突然失踪,一些东西突然出现,最后,又有一件失踪,记载的是两个军官酗酒争执,其中一个军官,用一只链子,打中了对方的心口,被打中的军官,在重伤倒地之后,突然消失,凶手所用的链子,是战场上的武器云云。
战场上所用的"链子",我知道这种中古欧洲武士所用的武器,那是一只相当大的铁球,球上有着许多尖刺,用一根铁链系着,可以挥动杀人。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介绍这种武者,是因为我立时想到了古昂的伤口。当我一看到古昂的伤口之际,我只想到了中国古代的武器狼牙棒,却未曾想到欧洲古代的武器链条!
这时,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白素问道:"你怎么啦?"
我苦笑道:"古昂,那个消失了的军官,是古昂!"
白素望着我,一声不出,我讲了那一句话之后,也一声不出,我们两人的神情都十分怪异,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贯通全身。我知道这股寒意由来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正在人类知识领域之外徘徊。接触到了一个极其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境界。这种境界,是完全超乎人类知识范围、超乎人类想像力之外!我竭立想使自己进入这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去了解这个不可思议境界中的一些事,但是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是我的知识范围,甚至是我的想像力范围之外的事。
过了好久,白素才首先出声:"看来我的想像还下太离谱,人,在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之后,生命起变化,是另一个人,而物体,因为没有生命,所以它们的形态不变,打火机还是打火机。"
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如何,但可想而知,一定十分滑稽,而且,在滑稽之中,一定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怖,所以白素望着我,神情也娈得十分异样:"你……怎么完全不表示意见?"
我道:"我已经表示过意见了,那个伤在链条下的军官,就是古昂,他在受了重伤之后,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回来了。"
我道:"当他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他只说我害死了他,是因为将他带到大公古堡,使他回到了过去,因此遇害!"
白素叹了一口气:"以你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最好现实一点,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法庭会接受这种解释!"
我忽然之间,十分潇洒地笑了起来:"我没有法子现实,因为我现在遭遇到的事情,是超现实的,我也不在乎是不是会有法庭接受我的解释!"
白素惊讶地问道:"你,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抬头,望着因为陈旧而变了色的天花板:"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多少接触到了一点生命的奥妙。"
白素显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以她一听得我这样说,不由自主,"嗖"地吸了一口气。我不去看她,因为我这时,正集中力量在思索。我所想到的,概念还十分模糊,只可以说我捕捉到了一点。我要十分用心,才能用语言将我想到的表达出来。
我道:"我接触到了一点点生命的奥妙。从古到今,每一个人,对他现阶段的生命,都十分留恋、宝爱,那是因为人类不能肯定生命的实质。以为现阶段的生命一旦消失,就此完了!却不知道生命在时间之中,会以多种形式出现!"
白素冷冷地道:"别说那么多深奥的名词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就算你被判死刑,上了电椅,你仍然不会死!"
我仍然不去看她,只是道:"可以这样说,我只不过结束了现阶段的生命,谁知道我的生命,会到哪一个阶段去?可能是一百年之后,一千年之后,一万年之后,甚至更遥远,以另一个人的形态出现,继续生活,就像莫拉上了绞刑架,结束了他那一阶段的生命,可是却得回了王居风在现阶段的生命。莫拉的那一段生命,对王居风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我说到这里,才向白素望了一眼,我看到她抿着嘴,一声不出。
我又道:"在王居风而言,当他自己知道了有一段生命是莫拉的形态生活,那一段生活,在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梦。如果他能有机会在时间之中来回多几次,他一定也会感到现阶段生命,也不过是一场梦,梦随时会醒,何必对现阶段的生命这样重视?"
第九部:生命奥秘――人生如梦
我说到最后,做着手势,摊开双手,以加强语气。
白素冷笑一声:"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么,是梦也好,是真实也好。我是和你在现阶段,也就是在这个梦里结成夫妇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梦醒,离我而去,这个梦,一定要继续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会这样说,我立时道:"可是,梦一定会结束!"
白素道:"让它自然结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这个梦延长一刻!"
我眨着眼,一时之问答不上来。我自己的设想,还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使我无法进一步和她争论下去。而她的态度如此坚决,这也是使我无法再说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结,一副严肃的样子,她大约为了使气氛变得轻松点,所以道:"其实,你不必觉得事情那么严重!"
我叫了起来,说道:"那还不严重?我可以说已经徘徊在生命秘奥的边缘了!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可以改变人类的一切!"
白素扬着眉:"你太自负了,其实,你的所谓发现,一点也不新鲜!"
我瞪大了眼,盯着白素,并不出声,只是等着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白素道:"中国人说『人生如梦』,已经说了好几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梦,只不过是说现阶段生命的短促,古人并不知道,现阶段的生命结束之后,还可以有另一阶段的生命!"
白素道:"当然知道!"
我道:"举出例子来!"
白素立即道:"最现成的例子,便是庄周先生,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经不知道他自己现阶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梦而来的,还是实在的!"
我呆了一呆,庄子梦化为蝶,醒来之后,不知自己是蝶在梦中为人,抑或人在梦中为蝶,这谁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提了出来,那是不是说庄子的那个梦,并不是普通的梦,而是他也曾突破时间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阶段,而他的生命,在另一阶段中,以蝶的形态出现?庄子的"梦"醒了,表示他从另一阶段的时间,又回到了现阶段?两个阶段的生命,都在他现阶段的生命之中产生记忆,所以他才会弄不清自己是蝶是人?
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议,而且极其复杂的一件事,但是照看,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风。王居风有过另一阶段的生命,对两个阶段的生命,都有记忆,王居风是现代人,知识领域比三千年前的庄子要广阔许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并不是"梦",而是他突破了时间界限的结果!
我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道:"或许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为你自己的发现而兴奋,更不必为之迷惑。这道理,曾经有人懂过,而且,也用并不难懂的文字记录了下来。这种记录文字,几千年来,广为流传,可是完全没有人相信,只当那是一种思想上的见解,而从来没有人想得到,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经历!"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个新的解释!"
白素道:"我倒并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或许,庄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阶段的生命,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一个东方的历史学家王居风,他的另一阶段的生命是欧洲山区的一个农民,又有谁猜想得到?
白素终于言归正题,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于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许多个另一阶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须重视现阶段的生命。手里抓着的一文XX,比虚无缥缈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无话可说,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风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踪,他们在另一阶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从王居风上一次的例子来看,你的问题,应该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着眼:"彩虹的另一阶段生命,是甚么样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时间永恒,人的每一阶段的生命,很短促。应该有许多阶段的生命,你问的是她哪一阶段的生命?"
我又好气,又是好笑:"我怎么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诉他我们在文件中发现了这么多怪事的记录,我猜想康司可以接受这样的事,但那对于我目前的坏处境,却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善。不过,无论如何,总该让他知道才是。于是,我点了点头。
白素走出了房间,去和康司联络,我双手抱住头,在思索着,想着我和白素刚才交谈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来,我一看到她推开门走进来,就知道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的神情,极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来,道:"甚么事?"
白素道:"我打电话给康司,他的秘书说,他有极重要的事。到一个山中的小村落去,要几天才能回来,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点惶恐:"不论有多么重要的事,他都不应该抛下我们离开!"
白素道:"他在离开时,对他的秘书说,如果我们和他联络,就告诉我们,事情和我们有关!"
我摇头道:"这很不合理,他为甚么不和我们道别,如果和我有关的事,有了新的发展,他应该让我们知道!"
白素道:"关于这一点,秘书也有解释。秘书说,康司先生认为,如果他亲自向我们道别,我们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走,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他不告而别。"
我在房中团团乱转。康司一定接到了极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会突然离去。而这个消息,又和我有关!那究竟是甚么消息呢?为甚么和我有关的事,会在一个偏僻的、交通不便的山村之中发生?
我本来就好奇心极其强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关。而且,我的处境十分坏,可以说生死攸关……尽避我对生和死,已经有了另一种看法,但是人要轻易舍弃现阶段的生命,毕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白素坚决不肯让我"离去"!
所以,这时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好奇心实在是无可抑止,我大声道:"康司太岂有此理了!他应该先告诉我!他为甚么不告而别?"
白素眨着眼:"你对我大声咆哮有甚么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么,他甚么时候能回来?"
白素道:"我问了很多次,秘书不肯定地说,只是说要好几天,而且,也不肯透露他到了甚么地方去!"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道:"在这样的一个小柄家中,到甚么地方去,要几天才能回来?"
白素又眨着眼:"其实,要知道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胆子大起来,任何人瞠乎其后,甚么事都敢做。我立时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白素也压低了声音:"我不认为康司的办公室会有太周密的防范,所以要偷进他的办公室,轻而易举。"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种消息之后,才突然离开的,所以我相信,在他的办公室中,一定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我笑了起来:"这是非法的!"
白素摊了摊手:"丈夫既然犯了谋杀罪待审,妻子似乎也不应该太寂寞,是不是?"
我点头道:"对,六亲同运,天一黑,就开始行动,这也许是对康司不告而别的一种惩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别自己替自己寻找藉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几天,等康司回来,你的好奇心会杷你现阶段的生命结束掉!"
我笑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话?会把我急死,不就够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词汇,大哲学家!"
我没有再说甚么,尽避等到天黑不过几小时,可是在这几小时之中,我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再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残旧的文件和记录。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过了职员送来的晚餐,回到了我们的房间。在我和白素的生活经历之中,要偷出这间房间,到达康司的办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过程也没有甚么值得记述之处。我们在到了康司的办公室之后,开始找寻康司去处的线索,不到五分钟,我们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书,接听电话的一个记录:维亚尔山区中心,警员亚里逊有一个报告,称他职权范围内五个山村中的一个,波尔山村中的一位少女费逊,曾遇到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向费逊交托了一件东西,并且要求费逊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为心情紧张,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头得十分低沉:"彩虹和王居风!"
我点了点头,在那个"波尔山村"中出现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除了彩虹和王居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可是他们两人,为甚么不回来,而要那个叫费逊的少女和我联络?他们两人交给费逊的,又是甚么东西?
我继续翻看,发现了一幅地图,那是安道耳全国,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图。这样的地图,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级官员的办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轻易见到。因为安道耳这个国家实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关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图上,我们看到,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地方,被用红笔划上了一个小圈。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尔"。
另外,我们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国警署的一位官员签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说,那位警员亚里逊,坚持要上级机关派员到山区去调查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
在康司的办公室中,我们不过花费了二十分钟,就已经有了结论。
我们的结论是:彩虹和王居风再度出现,他们出现在一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在那个山村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叫费逊的少女,交下了一些东西。而这件事,其中还有十分神秘的成分在内。
康司当然是到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几句,我们就有了决定:立即赶到那个山村去!
我们离开了康司的办公室,在街头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辆性能很好的车子,半小时之后,我们已经离开了首都,照着从康司办公室中取来的地图,向那个小山村进发。至于第二天一早,有关方面发现我们"失踪"之后,会乱成甚么样子,我们也顾不得了。
我和白素轮流驾着车,尽避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我们却没有提出来讨论。因为我们的疑问,都不是讨论便可以得出结论,一定要见到了那个叫费逊的少女,才有结论。
我们只讨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风,在出现了之后,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似乎并没有在那个小山村中留下来,而且,也没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为他们如果准备回大公古堡,就不必托那个少女来和我联络了。
到了天明时分,我们在一条相当狭窄的山路之中,盘旋向前。那条山路,用最简单的办法开出来,并不适宜汽车的行驶,车子在行驶之中,颠簸不已,每一秒钟,都可能直跌下山。
上午九时左右,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来,我停下了车。这一带,可以说是山区中最贫穷的部分,是以当我一下车子之后,一个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道:"两天之内,有两辆汽车来到我们这里,这真是好现象!"
我忙道:"另一辆车子在哪里?"
几个村民立时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并看到了一幅油布,盖着一辆车子,我奔过去,揭开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车子,再问了问时间,康司昨晚到,在这个山村中过了一夜。
由于再向前去,根本没有路可以通车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雇了一头驴子,骑着驴子继续向前走,算起来,我和他相隔,不过几小时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赶上他。
那个年老的村民,看来像是村中的负责人,我对他道:"我要四头最好的驴子,脚程要快,健壮而听话!"
老村民现出为难的神色,和几个村民一起低声商议着。可是他脸上那种为难的神色,却随着我数钞票的行动,而变得越来越淡,终于,我以一大叠当地的货币,换来了四头精壮的驴子,和村民的阵阵欢呼声。
村民十分热情,取出了他们窖藏的麦酒,一定要我们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但是我和白素,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尔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时,而且沿途山路崎岖,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全得靠驴子爬山的本领,才能到达目的地。
十二小时,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计,我们有四头驴子,可以使驴子休息时间减少,这样不停地赶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时,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途中追上康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驴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驴子,带了食物和食水,开始出发。
离开那个小山村之后不久,山路就越来越狭窄,有的地方,山路盘旋好几里,可是那好几里山路,却只使我们前进了极短的距离。
到中午时分,我们休息了片刻,继续赶路,好在这四头驴子,十分听话,一直在很快地负载着我们赶路。到了下午四时左右,我们已经看到,在我们下面的山路上,有一个人骑着驴子,正在前进,我们相隔不过两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回,事实上,我们要赶上他,还需要一小时左右。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康司,我大声向下面叫着,叫声在山中响起回应,康司抬头,以手遮额,他也看到了我们。虽然相距有两百公尺,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他脸上那种惊讶的神情。
他在剧烈地挥着手,叫嚷着。我不理会他在叫些甚么,只是大声叫道:"康司,先别问我们为甚么会来,你在原地别动,等我们!"
我叫了两遍,康司下了驴子,我和白素催着驴子,向山下赶去,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已来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条路上,隔得还相当远,我就看出康司的脸色铁青,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来!"
我点了点头,等到我们来到康司的身前之际,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发,厉声说道:"卫斯理,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
这句话,可以说是严重的指责!
白素立时道:"康司先生,你这样指责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开口,康司有点不知所措。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谓"君子可以欺其方",要应付一个君子,实在容易不过。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康司走了过去,康司吸了一口气:"他,他应该在我替他安排的地方!"
白素将事情完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来的,因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个人前来,而不通知我们这样重要的消息,实在十分自私!"
康司睁大了眼,事情反倒变成他的不是!虽然白素在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柔和,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尴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我……因为事情还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暂时不通知你们!"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们已经来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样子,实在是还想责问我们究竟是怎样来的,但是白素的话,使他自觉"理亏",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我为了便他不至于太难堪,忙道:"还有一点原因,我们在有关的资料中,发现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么凶器之下!"
康司十分惊讶地望着我,白素看到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忙道:"我们一面赶路,一面说!"
康司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又骑上驴子,一路上,我将在文件上找到的,当时保能大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的一些怪事,全讲了出来。
康司听得目瞪口呆:"这样说来,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还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挥着手,看来他陷入一种十分混乱的思绪之中。
康司这时的反应,和我与白素在才看到了这些资料之后一样。事实上,任何人在接触到这种神秘不可思议的事情之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康司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可以在时间之中,自由来去,是真的了?"
白素道:"不单是人,连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时间的界限!"
康司不断地眨着眼,身子在驴子背上摇晃着,像是随时可以跌下来,那自然因为他的心中,受到了极度震撼。
我道:"骑稳一点,在这样狭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们只知道,在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发生一件怪事,我希望你能有详细一点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们到过我的办公室?"
我忙举起了一只手来,说道:"你放心,一点破坏也没有,一切正常,除了带走一幅地图!"
康司口唇掀动了几下,看来他想骂我,但是却又骂不出口,我只好缩了缩头,装出一副贼头狗脑的样子来,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谅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叹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的也和你们差不多,不过,我曾和那个警员通过一个电话。你知道,在这种小山村中,所谓警员,是兼职的,在那种地方,警员也根本没有甚么事情可做!"
我道:"这我明白。"
康司续道:"那个警员叫亚里逊,他是一个牧羊人。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有两个中国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说他们在大公古堡失踪的那两个。"
我道:"除了他们,不会有旁人。"
康司道:"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只有一个少女见过他们,那少女叫费逊,据亚里逊说,费逊在事后,显得十分惊惶,因为那两个人,突然出现,而且又突然不见!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留下了一些东西,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费逊的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现,突然不见是甚么意思?"
康司皱着眉:"我也不明白,我在电话中追问过,可是亚里逊却语焉不详,说不出甚么名堂来,我想非要问那个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反正我们一定可以见到费逊,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问道:"难道那个警员,未曾提及他们留下的是甚么东西?"
康司道:"有,是一只据称相当精致的木头盒子,有锁,盒子内是甚么东西,因为他们曾吩咐过费逊不可打开,直到和你们取得联络为止,所以没有人打开过。"
白素神情苦涩,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么花样!"
我也苦笑道:"有这样的亲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直催着驴子,但是不论怎样催,在山路上前进的驴子,速度总不可能太快。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从地图上来看,还有六小时的路程。我坚持连夜赶路,但是白素和康司都反对。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赶路,自然十分凶险,我拗不过他们两人,只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当晚,我躺在干草堆上之际,作了几十个推想,可是却一点没有结论。可以说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来,用村中储藏的山溪水,淋着头,催着康司快点启程。
等我们又在山路上前进之际,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因为我夜来推测不到,快可以有结果了!
在接下来几小时的路程中,我们三个谁也不说话。山路越来越是陡峭,简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才道:"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康司道:"他们一直住在那里。事实上,那个小山村中,现在也只剩下七户人家,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等到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一座山头上,向下看去,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小山村!从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小山村,本来大约有三十来户人家,可是现在看来,只有七八间石头堆成的屋子还像样,其余的,不是已经倾坍,就是被山藤爬满,尤其这时是冬天,枯黄的山藤,爬满了废弃的石头屋子,看起来极度荒凉。
白素叹了一声:"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么来到这种地方!"我们一起赶着驴子下山,下山时比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见一个人赶着一群羊,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大约六十来岁,满脸是皱纹的老人,不过看来身子倒还很健壮。这个人老远看到了我们,就兴奋地叫了起来。等到我们来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是你们?将东西交给费逊的,就是你们?"
我摇头道:"不是,你弄错了!"他搔着头,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来。那也是难怪他的,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极少外人前来,何况是中国人,又何况是"一男一女"中国人!
康司已经问那人道:"你就是亚里逊?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亚里逊,康司先生,你们来了,真好。费逊自从遇到了那两个中国人之后,一直在疯疯癫癫!"
白素吃了一惊:"疯疯癫癫?甚么意思?"
亚里逊并不立即回答白素的问题,只是撮唇发出了一下口哨声,一只高大的牧羊犬,不知从甚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下来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着狗:"看着这些羊,我有事!"
那头狗像是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吠叫了几声,亚里逊上了我们的一头驴子,我们一起向前进发。白素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亚里逊才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告诉她,只要她能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将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她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
亚里逊说到这里,不住地眨着眼,又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答应给她的酬劳,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念书,从此脱离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只箱子,碰都不肯被人碰!"
他说到这里,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费逊失望之后,会怎么样!"
白素立时道:"她不会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真的曾经对她作过这样的承诺。"
亚里逊望着白素,不相信地眨着眼,又向我望了过来,我道:"是的,她不会失望!"
亚里逊一脸惊讶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么人?是从瓶子里走出来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气:"别胡说了,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亚里逊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是很听得清楚,多半是"东方人真是神秘"之类。
在遇到了亚里逊之后,心中更是焦急,因为本来,我以为亚里逊可以告诉我们一点有关彩虹和王居风的事。可是曾遇到过彩虹和王居风的,只有费逊一个人,而费逊又一点也不肯多说甚么,因为事情有关她今后一生生活的改变,她唯恐人家抢走了她这个机会,所以一切,只有等见到费逊再说。
一小时之后,驴子进了山村,十几个小孩子涌上来,有几个挽着拐杖的老妇人和老头子,也向我们走了过来,显然费逊的奇遇,已经轰动了整个山村。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妇人,急步奔过来,一面向前奔来,一面大声叫道:"我只要费逊和以前一样,甚么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妇女的后面,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瘦而高,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蓬着头,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妇女转过头去,对那少女叱道:"你别再做梦了,巴黎,我不准你再说巴黎!"
那少女受了叱责,一声不出,一脸倔强的神色。
毫无疑问,那少女一定是费逊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着一件东西,用一块破旧的花布包着。
我们一起下了驴子,我大声说道:"费逊小姐,我就是卫斯理!"
那少女一听,不再理会那中年妇女,立即向我走了过来,打量着我。
我道:"我是卫斯理,你曾遇到过的那两个中国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心,他们对你的承诺,绝对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念书,过你理想中的生活!"
费逊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激动得眼睛润湿,围在我们四周的村民,一起发出了一阵惊叹声。那中年妇人排众而前:"先生,你别骗她!"
我指着康司:"这位康司先生,是你们国家的高级官员,他可以保证我不骗她!"
中年妇女向康司望去,康司点着头:"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妇女和费逊同时欢呼一声,中年妇女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费逊,又哭又笑,而费逊则不住地叫着:"妈!妈!"
等她们母女两人的情绪稍为平复一些了,我才说道:"费逊小姐,至于你遇到那两个人的经过……"
费逊道:"请进屋子来,而且……他们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我的叙述!"
我指着白素:"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这位康司先生,他必须和我们一起,知道经过!"
费逊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听我的叙述。"
我们进了费逊的屋子,屋中极其简陋,不过却异常干净。我们在一张原木制成的长桌旁坐了下来,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们留下了甚么,你手中那只盒子,就是他们给你的?"
费逊点着头,郑重其事,将手中捧着的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拉开了包在盒子外面的花布。
花布一拉开,我和白素两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花布包着的并不是甚么怪物,而只是一只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约三十公分宽,五十公分长,十公分高。只不过是一只木盒子。
可是那只木盒子,却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我和康司立时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的眼中,都有着赞许对方鉴赏能力的意思在内。那只木盒,毫无疑问,是十六世纪时代,欧洲巧匠制作的艺术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种异样深红色的桃花心木所制成,在盒子的旁边,是用小粒木块拼出来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盖上,有一块椭圆形的珐琅镶着,珐琅上是一男一女的像,极其精致美丽,那个美女穿着当时宫廷的服饰,雍容华实,男的气宇轩昂,神气十足,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后,我立时挑战地道:"猜猜他们是谁?"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对于一个标准的绅士来说,惊愕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十分失礼的,但是他却顾不得仪态了,因为这盒子真的令人惊讶。
康司听得我这样问,双眉一扬:"我想是英女王玛丽一世和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初结婚时的画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们!"
费逊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是谁?"
要向一个山村少女,解释这件发生于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欧洲历史上的大事,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会他们是甚么人!这只盒子的价值,至少可以维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费逊睁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经移过盒子来,急不及待打开。盒子中用纸包着一包扁扁的东西,我取了出来,扯开外面的纸,一看到了纸中的东西,我不禁呆了一呆。
第十部:两个时光来去者的叙述
一卷十寸半直径的录音带!这种录音带,通常的长度是两千四百米,用普通的速度,在录音机上,可以放录超过四小时。
问题并不在于录音带怎样,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料到彩虹留下来的东西是录音带,当然我们没有带录音机来,没有录音机,录音带对任何人,一点意义也没有!而偏偏我们又急于知道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究竟在闹些甚么鬼!我们三人互望着,只有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费逊十分好奇地道:"这是甚么东西?"
白素简单地向费逊解释着,我道:"小姐,你遇到他们的情形,可以说一说?"
费逊道:"可以,那时,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枯草中的蒲公英,我正吹着气,使蒲公英飞起来,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的脚……"
我忙道:"你……你只看到人的脚,而见不到人?"
费逊说道:"当然不是,但是我侧躺着,开始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他们的脚,他们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而是突然出现的,我可以发誓,他们突然出现!"
费逊唯恐我们不信,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我道:"我们相信,你只管说下去。"
费逊道:"我抬起头来一看,看到两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我的意思,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人,而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她说到这里,有点胆怯地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从来未曾见过中国人。我点着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费逊的神态比开始时自然了许多,她又道:"我当时真是奇怪极了,我跳了起来,那两个人,那位女士,十分美丽,立即对我道:『你不必怕,我们不会害你,只有给你带来幸运!』我当时呆了一呆,又问道:『你们……你们是来自东方的神仙?』"
她说到这里,向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这样问,是不是很傻?我……生长在山区,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可是我却很喜欢幻想,我也……看过一点神话……"
白素道:"我明白,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会以为他们是神仙,你只管说下去好了!"
费逊用感激的目光望了白素一眼:"我慢慢走近他们,那位女士握住了我的手,问了我一些问题,问我住在甚么地方,家中还有些甚么人?希望得到些甚么。我都照实回答了她,我只觉得她十分亲切,可以和她讲我心中的话。她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够照她的吩咐去做,我就可以得到我所希望的一切!"
她说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于是,她就交给了我那只盒子。叫我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取得联络。"
费逊的叙述,其实还要详尽得多,但是因为与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全是高彩虹向她问及有关她的一些生活情形,所以从略不作覆述了。
当费逊讲到这里的时候,康司插了一句口:"这一男一女是甚么样子的,你可否形容一下?"
费逊想了一想,形容了她遇到的那两个中国人,其实不必她再多作形容,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一定是高彩虹和王居风。等到她形容过之后,我更加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这一点了!
我问道:"他们之间,互相说了些甚么?"
费逊道:"他们好像商量着甚么,讲了一会,可是他们相互之间交谈用的语言,我却完全听不懂。"
我点了点头,这并不能责怪费逊,王居风和彩虹两人,都是精通好几国语言的人,谁知道他们在自己商谈之际用的是甚么语言。
白素又问道:"以后呢?"
费逊道:"我接过了盒子,而且发誓,替他们做到他们托我做的事,他们也保证,我可以达到我的愿望。然后,他们吩咐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心中一直数到十,才可以睁开眼来。"
康司道:"你照做了?"
费逊眨着眼:"先生,当你在相同的情形之下,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康司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费逊又道:"等我数到了十,再睁开眼,转过身来时,那两个人,他们已经不见了。如果……如果不是我的手中,还捧着那只盒子的话,我……以为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们二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彩虹和王居风二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究竟掌握了一种甚么力量,才可以这样子?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必在这里多想些甚么,这一大卷录音带,一定纪录了他们要对我们讲的许多话,我们快回去吧!"
她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白素一站起来,费逊就发急道:"你们要走了?我怎么办?" 白素道:"你放心,你和我们一起走!"
费逊在刹那间,高兴得讲不出话来,紧紧地拥住了白素。由于我们都急切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内容,所以都心急着想回去,白素要费逊去收拾一下行李,但是费逊的家庭是这样的贫穷,根本没有甚么可以收拾。等到我们一起离开之际,费逊母女两人,又拥抱了片刻,才舍得分手。
在归途之上,我不断催促着驴子,尽避我心急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内容,但是如果没有录音机,任何人都无法在磁带上得到任何讯息!
第二天,我们到达了那个停车的山村,上了车,归心如箭。费逊还是生平第一次乘坐汽车,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而白素则耐心地告诉她安道耳山区以外的世界上的一切。
我一面驾车,一面心中暗忖,这个纯朴的、未曾见过世界的少女,快要到巴黎去生活了。尽避这是她最向往的事,但是她是不是能适应?是不是在那边生活,会比她在山区生活更舒服?
我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要费逊自己去体验才行。一路上,我和康司都很少说话。在经过一个较像样的市镇之际,我询问了几家商店,他们都没有这种录音机,一直到了首都,进入了康司的办公室。
康司的办公室中,也没有那种录音机,康司打了几个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送了一座来。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看到康司不断忙碌地在处理着事务,其中一项最重要的,便是我和白素的"失踪",首都警察部门来了好几个电话,康司一律回答:"由我来亲自处理。"将他们挡了回去。
等到录音机送来之后,我对康司道:"求求你,对你的秘书说,任何电话都不听、任何人都不见,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太重要了,我不想在听的时候,中途被人打断!"
康司答应着,向秘书下了命令,我有点手忙脚乱地装上了录音带,按下了掣,录音带的转盘转动着,不一会,就听到了彩虹的声音。
整卷录音带,足足有四小时,全是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讲话,其中,有的是和整件事有关的,我一律录出来,有一些,是无关紧要的,我就从略,不再转述。而他们两人在录音之际,也显然十分乱,并没有一定的次序,所以我也略作了一番整理。
但无论如何,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就是他们两人要对我们说的话,是他们两人的奇遇。
以下,就是录音带的内容。
录音带才一开始,就是彩虹的声音,她在叫嚷:"表姐夫,我和王居风结婚了!"接着,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是的,我们结婚了。"
(彩虹并不知白素也来了,所以她叫"表姐夫"。)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人结婚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接着,又是彩虹的声音:"我们结婚之后,就立即开始蜜月旅行,可是,表姐夫,我实在不知怎样对你说才好,我们的蜜月旅行,没有目的地。旅行是由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是我们的旅行,却是在时间中旅行,从这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你不明白也不要紧,我不会怪你,因为不是身历其境,你就不会明白。我们的旅行,不知甚么时候能够回来……"
彩虹讲到这里,王居风补充了一句:"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首先苦笑了起来。我知道白素在想甚么,她一定在想不知如何向她的舅父舅母交代,彩虹结婚了,可是却从此消失了,可能回来,可能永远也不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听着。
录音机中,又传出了彩虹的声音:"我们以后可能再没有互相交通的机会,所以我要趁如今这个机会,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告诉你。从开始说起。我们一起到大公古堡去,在快要到达大公古堡的时候,你发了脾气,走了。我不怪你,王居风也不怪你,因为事情的一切发展,本来就太怪诞和不可思议!"
我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彩虹继续道:"我和他一起到了古堡之中,我对于居风的遭遇,就是你知道的,关于他忽然回到了古堡的建筑期间,变成了一个叫莫拉的山区居民一事,深信不疑。如果你也相信,那就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有甚么好?你们的蜜月旅行中多了一个人,总不怎么方便吧!"白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打岔,妨碍她听下去。
彩虹继续道:"我们都相信,在大公古堡之中,或者,就是在建造大公古堡的那个地方,有古怪,一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古怪因素,可以使人回到过去,可以使人突破时间的界限,可以使人到达一种完全不了解的境界之中。大公古堡的所在地,可能不是地球上唯一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例如,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就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我又想说甚么,但是却未曾出声。彩虹提到了百慕达三角区,这很值得注意,因为在那个地区,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的而且确,曾经有过不少件证据确凿,有着完整记录的神秘"失踪"事件。
这些"失踪"事件,难道也是由于失踪的物件或人,突破了时间的界限,而到了另一个时间之中?
我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听下去。彩虹的声音在继续:"而我们又相信,在古堡之中,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一定就是在东翼三楼的房间,所以我们一到,就迳自来到了那房间。我说:『好,我们开始捉迷藏,偏偏要不理会保能大公说些甚么,这次,我来躲,你来找我!』"
接着,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我问她:『你准备躲在甚么地方?』"
彩虹笑着道:"要是说给你听了你还用找么?快出去,我可能像你一样,要躲到一千年之前,等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彩虹说着,就将王居风推了出去。
王居风又插了口:"我在被她推出去的时候,心想她如果要躲到时间中去,一定会仍然躲进那个壁炉的灰槽之中。可是我却料错了,我还没有走出房间,就听到了她的尖叫声!我立即转过身来,我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她的一条手臂,自床底下伸了出来,拉住了床单,扯得床单向床下滑去。而她的尖叫声,也在迅速远去,我不知道自已何以动作那么快,我立时在地上一个打滚,滚进了床底下。"
彩虹道:"是的,他来得够快,不然,我们可能要分开,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心急,他还没有走出房门,我就躲进了床底下。我料他一定会猜我躲进壁炉去,所以我偏不躲。我一进了床底下,就觉得事情不对,床底下,像是有一个裂缝,我才一进去,身子就迅速地沉下去,像是那个裂缝,要将我整个吞噬。我一面尽量挣扎着,一面伸手出来,抓住了床单,希望阻止自己下沉,同时我尖叫着。"
我当然记得我那次到达大公古堡东翼三楼那间房间中的情形,床单曾被人扯下来过,而且,还有窗帘,窗帘似乎也曾被人扯动过,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一面想着的时候,录音带的转盘在继续转动,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声音,也在不断地传出来。
彩虹在说着当时的情形:"我才叫了一声,便听得居风也大叫一声,滚进了床底下来,我们两人靠在一起,他显然也在向下沉,我感到彷佛是在沉进一个泥沼之中,我尽一切力量挣扎着,他也是,有一个极短的时间,我们好像浮了起来,居风甚至伸手抓住了一幅窗帘,可是下沉的力量太大,窗帘不能帮助我们,我们还是沉了下去。"
王居风插口道:"听彩虹讲来,其间的过程彷佛很久,但实际上,过程很短,绝不到一秒!"
对于王居风所说的这一点,我倒有经验。因为当时,古昂在那间房间中,发出叫声,我疾冲进去,不过是三五秒钟的时间,古昂就已经不见了!我并没有机会看到古昂的"消失"过程。
彩虹在继续说着:"转眼之间,就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在这里,我要说得比较详细些。"
她讲到这里,停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才继续下去。显然她是在想着如何将这种"奇妙的境界"对我说,才能使我明白。
一分钟之后,才又传来了彩虹的声音,道:"实际上,很难形容,我的感觉,像是一个人在将睡未睡,快要进入梦境那样,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后,忽然之间,我真的进入了『梦境』,到了另一个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必须说明的是,我变成另一个人,我完全不知道在若干年后,有高彩虹其人,我只知道当时的事情,情形就和王居风在他是莫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若干年以后变成王居风一样。由于以后,事情又有不同的发展,所以我才能知道过去,现在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彩虹在录音的当时,可能也考虑到了我还是不明白,所以她又道:"我不用一些不易明白的名词,只用一些比较容易懂的话来说。我现在……在又有了许多经历之后,可以肯定,生命不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变化在转变,你可以将之当作是一种『轮回』,生命分成许多阶段,究竟一个生命可以延续多少阶段,我也不知道,但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在延续着。"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在资料室中,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白素就持这样的看法,所以这时,当我们互望之际,她就向我作了一个"你看如何"的神情。
彩虹在继续:"这情形,有点像『转世』,也有点像『投胎』,但不论如何,生命不同于其他物质,是因为它有着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有不同形式出现的奥妙。我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叫作娜亚文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大公古堡中的一个女侍,当我突然变成了娜亚文的时候,我正好在大公古堡的书房中,正捧着晚餐进去,给在看书的保能大公。"
当我们三人,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各自吸了一口气,康司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我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喃喃地道:"太巧了,怎么彩虹的若干生之前的一生,也会是安道耳国人?"
彩虹当然听不到我的问题,但可能是她在录音的时候,恰好也想到了这一个问题,所以录音机中发出的声音,像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一样:"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何以我和居风,都会是安道耳人。这一次,我也不是确切明白,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一点,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的『缘分』存在。也就是说,在若干年前,曾有过关系的人,在若干年之后,尽避他们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两个人,可是他们始终会相识,见面,发生种种的关系。"
彩虹又补充道:"就像我和居风,在以后的许多经历之中,我们始终在一起,而到了今生今世,我们本来好像是完全不可能有机会相识的,但是一定仍会有一件事,将我们拉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康司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扪心中都在想:若干年前,我们不知有甚么关系,以致如今,我们可以在一起?(至于费逊,因为对录音机中播出的声音全然没有兴趣,已经倒在沙发睡着了。)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了一句:"真是很难解释,『缘』,实在是最好的解释了。"
我和白素比较容易明白,看康司不断眨着眼的情形,他显然不如我们那样了解。
彩虹又道:"当我走进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保能大公正在把玩着一件东西,他不断转着那东西上的一个小轮子,发出一些声响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向我道:『你看这是甚么东西,娜亚文?』我道:『大人,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确不知道这是甚么,但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了,那是我的打火机!"
听到这里,康司突然现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陡地一伸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掣,我和白素忙向他望去。
康司叫了起来:"等一等!在我未曾弄明白之前,我不想再听他们胡说八道!"
康司胀红了脸,态度十分认真,白素道:"你想弄明白甚么呢?"
康司指着我,又指着白素,说道:"你们都曾告诉过我,在资料中找到那只打火机出现的记录!"
白素道:"是的,记录还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康司道:"那时候,大公古堡还在建筑期间,可是甚么娜亚文,却走进了大公古堡的书房之中,见到了那打火机,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说道:"康司先生,你大可以听下去,再下结论,好不好?"
康司不回答,我将手伸向录音机,徵求他的同意,康司的神色很难看,勉强点了点头,我再按下暂停掣,彩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当时,我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在将近一千年之后,我所有的一只打火机,所以我这样回答。保能大公道:『这东西到我手,到今天,已经足足四年了,在这四年之中……』"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惭色,摊开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在这四年之中,我问过了我所能问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问他们,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得出来。这东西,初到我手的时候,娜亚文,你信不信?只要转动那个小轮,就会有火发出来!你说,会不会是火神普罗米修士的东西?可是不久之后,它就没有火了,你说,这究竟是甚么?"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真可怜,如今,连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谓"智者",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得出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是甚么东西!不过,我又立时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现在忽然有一件一千年之后的东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样不知它是甚么!
"保能大公说着,突然发起怒来,他站了起来,挥着手:『不论这是甚么东西,见鬼去吧!』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将那东西,向壁炉中抛去,我眼看着那东西跌进壁炉之中,那时,壁炉并没有着火,那东西一跌进去,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就不见了!当时我和大公两人,都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打火机,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不知道到甚么时间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机又到甚么时间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机又回来了,又到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随手一抛,又将它抛回来了!
我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时候,也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听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只打火机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顺手一扔,将一样东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后,我……我……"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我……究竟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别忘记,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从现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无意义地挥着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么。
而录音机中,彩虹的声音在继续着:"大公当时忽然发起怒来,又摔了桌上的几样东西,但是那些东西跌在地上,碎了,并没有不见。接着,他用十分凶狠的神情望着我,厉声道:『你全看见了,是不是?你全看见了!你看到了无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不明白的东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后退,大公则对着我狞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亚文生命有危险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暴君,绝不容许任何人知道他也会有不明白的事情。"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别打扰,彩虹继续道:"我当时强烈感到自己有危险,我想跳走,可是没有机会,过了两天,大公突然又将我叫了去,他在书房中,在书桌上放着一块铜牌。他的神情十分颓丧,竟将我当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亚文,你见过那件东西忽然不见,你可知道奇勒储君去了哪里?』"
"奇勒储君是保能大公的一个侄子,保能大公并没有娶妻,他立他的侄子为储君,奇勒储君十一岁,由两个保母,三个家庭教师负实教养,而奇勒储君在前天突然失踪,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储君是在和两个保母捉迷藏时失踪的。"
"当时大公这样问我,我自然答不上来,我只好摇头,吓得话也讲不出来。大公用力拍着桌子:『这里有我不明白的事。自从这座堡垒开始建筑起,就不断有我所不明白的事,我绝不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证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没有,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说着,指着那块铜牌,我向铜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和大公的签名,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笑声,令得大公暴怒了起来,他拿起那块铜牌,向我抛来,我立时后退,那块铜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际,突然不见了!""表姐夫,那块铜牌在铸成之后,从来也没有机会在古堡中展示过。当保能大公在盛怒之下,用它来抛向古堡中的一个女侍之际,这块铜牌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它越过了时间,到了我在三楼东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来。当时,保能大公瞪大了眼,像疯子一样叫着,在我还不明白会有甚么事发生之际,他已经自壁上拔下了剑,一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着汗。
彩虹的声音在继续:"中了一剑之后。我那种向下沉的感觉又来了,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在一个街道上,我是街头的一个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流浪者……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风的前生之一。我们两人瑟缩在街头,忽然一个穿着大礼服的绅士,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向我们奔来,竟蹲在我们的身边,失魂落魄地道:『他们不喜欢,他们一点也不喜欢!』"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么人,给你猜一万次,十万次,你也猜不出!"
(我心中叽咕了一下,我当然猜不出,谁知道彩虹又到了甚么时代,甚么地方!)"表姐夫,我当时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绅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着那两句话。"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先生,他们不喜欢你的甚么?』那绅士的神情极其沮丧,道:『他们不满意我的作品!他们甚至拆下了椅子,抛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他是史塔温斯基,我们是在巴黎,时间是一九一三年,又忽然越过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是史塔温斯基的作品『春之祭』在巴黎的首演。听众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将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全抛上台去,甚至拆下了椅子。可怜的史塔温斯基,吓得由窗口逃出来,和我们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着,神情苦涩。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插一段话:"我的情形和彩虹有点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大公时代,而我,当她在大公堡垒中当女侍之际,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奥地利战场之中,阵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头,变成了一个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极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败之外,以后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疯狂的欢迎和极度的成功。我将这种结果告诉史塔温斯基,他说甚么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们可以查一查音乐史,一个首次演出失败的作品,本来绝无机会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却不同,一年之后,就由原来的指挥蒙都再登台指挥,立时大获好评。指挥和作曲家,有勇气再演出,就是受了我们鼓励的结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后,我和王居风几乎全在一起,我们有过许多段经历,在上下一千余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将近十生。"
(彩虹曾相当详细地讲述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详述了。)
"到最后,我们对于各阶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们不但回到了过去,而且曾经到过未来。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我们曾回来了两次,可是大公古堡中,布满了警察,我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因为我们太向往这种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们也未曾停下来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讲的一切,但是千万不要发笑,将我所说的一切,当作是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简单的打火机一样,现阶段……你这一阶段的人,对于许多事,是无法了解的。"
王居风又插了一句口,道:"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不想和你解释,而是我们无法令你明白。"
彩虹则道:"你只要记着一点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的,并不是一个阶段就完了。世上也有许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够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记起了他前一个阶段,或是前几个阶段的生命。英国有一位女士就曾记起她的前生,是皇宫中的一个女侍,这种事,如今还被当作是玄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待,但渐渐已经有人懂得这个道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风所说的一切。可是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彩虹继续道:"在这些日子之中,我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尤其是当经历了以前阶段的生命,这些生命在我们稍后阶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记忆之后,更加奇妙。"
彩虹继续道:"在多次时间的来去之中,我们甚至找到了在时间中来往的诀窍,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往了。不过,还未曾十分熟练,有时,会有意外。"
王居风道:"譬如,我们是准备回来,见到你之后,我们当面讲明白的,但是却出了一点意外,我们来到了一九五八年。找到了一座录音机,对着录音机,说了这许多话。"
彩虹抢着道:"我们的经历要对你说,几日几夜也说不完,而且多半你不会相信。不过我们决定,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尽可能告诉你,并且由你转告表姐。我们找到了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作为我们的礼物,当你听到我们声音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在甚么时间。请留意,我说我们不知道在甚么时间,而不说不如在甚么地方,我们可能站在原地不动,但是时间不同,我们所见的也不同,例如,居风躲在大公古堡的壁炉中,时间倒退一千年,他就变得在一株大树之上。"
王居风也抢着道:"我和彩虹有了第一次的意见分歧,我决定到过去去,她却要到未来去!"
彩虹道:"当然是未来好,过去的事,我们在历史上已知道过!"
王居风道:"可是,我是一个历史学家,你不知道历史有多么迷人!"
彩虹道:"那么,你应该娶历史做妻子,不应该向我求婚!"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录音就在他们的笑声之中结束了。
我、白素和康司三人,谁也不伸手去关掉录音机,我们让录音带的转盘一直转动着,直到转盘因为录音带的完结而自动停止。
然后,我们仍然完全不出声。白素最先开口:"康司先生,这对于他……"她指着我:"他的处境可有帮助?"
康司苦笑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如果大公古堡是地球上一处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那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道:"当然可能,从保能大公的储君消失开始,一直到古昂,一直可以。"
康司道:"那么,如果我……"
白素不等他说完,忙道:"我不赞成你去试,我并不觉得王居风和彩虹他们如今的处境很有趣。"
我挥着手:"这其中,还有着太多我们不知的因素在内。古昂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突破了时间的界限,我也坐过,我就没有。或许,每一个人不同,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时间中自由来去。"
康司苦笑了一下,白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康司吸了一口气:"你们从资料室逃出来,就一直逃走吧,别再出现了。当然,以后你们不能再到安道耳来,你们会受我国的法律通缉,通缉的有效期,是四十年。"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康司忽然笑了起来:"我真想试一试,如果你们听到了我失踪的消息,别为我难过,我一定走进时间中去了!"
白素和我却不表示甚么,当夜,我们在康司的安排下,离开了安道耳。
第三天,我们和费逊在巴黎,白素留下了一笔钱给费逊,又找了一个父执辈,作费逊的监护人,费逊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整件事,本来已经结束了,彩虹和王居风是不是还可以和我们联络,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我和白素也应该回去了。
但是白素却提议道:"我还想到一个地方去!"
我问道:"甚么地方?"
白素道:"你记得那个曾在大公古堡之中住饼,事后忽然成了隐士的西班牙海军大将皮尔逊吗?"
我瞪着眼,道:"那又怎么样?"
白素道:"一个叱吒风云的大将,忽然隐居到了修道院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想到那家修道院去,查一查他的记录。"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想证明甚么?"
白素道:"据我猜测,皮尔逊大将,一定在大公古堡中,也曾突破过时间的界限,洞察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所以他对于一个阶段的生命,不再重视,而想追求不灭的生命,这才做了隐士的!"
我道:"就算你猜对了,我不想再找甚么证据了。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证据已经够多了,问题是在于我们相信不相信而已。"
白素也没有再坚持下去,我们直接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等着,希望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显然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他们现在甚么地方呢?不,应该说,他们现在甚么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