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75
书名 瘟神
连载日期 1987.7.5~1987.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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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瘟神》这个故事,把传说中的"主宰会",运用想像力,使它在幻想中变得真实。
(据说,真是有这样的一个组织的。)
在曲折的情节下,其实只想说明两点:
一、人类的命运,是由少数人在主宰的,就算根本没有主宰会这样的组织,似乎也不能否认有这样的事实。
二、各种各样的病毒、致人于死的过程,尽管有所不同,但夺取人的生命,却是它们唯一目的。这些病毒,有些是久已存在的,有些是突变而来的,有些,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们杀人的本领,越来越强,被它们杀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它们是某些人制造出来的,还是自宇宙哪一个角落突然来到的?
没有人知道!
说是瘟神散布的,最简单最直接了。
故事毕竟是故事,若是看过就算,自然可以。
卫斯理(倪匡)
一九八七、九、八
第一部:老扒手排名世界第三
如果问:从事什么行业,最需要有一双灵巧的手?
答案会有很多,外科医生、钢琴家、刺绣者、雕刻家,许多许多,有没有人想到过扒手呢?
是的,扒手。
扒手,最简单普通的解释是:从人身上窃取财物者――一定要从人身上窃取财物的才是,不然,就是小偷,不是扒手。
小偷和扒手不大相同,扒手,由于要在人身上窃取财物,而被窃的人,又一定处于清醒的状态之下,所以,扒手要能得手,就不是很容易,不但要有极灵巧的手,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所需,而且要有心理学的知识,懂得如何转移他人的注意力,曾有人研究过,扒手须要转移他人注意力的程度,和魔术相同,不能成功转移,就不能成功。
扒手自然也要冒当场被捉到的危险,这就需要有冒险家的气魄――明知自己从事的工作极度危险,可是表面上绝不能有丝毫慌张,这种镇定功夫,要发自内心,有时,更要故意装出十分泰然的神情,一个好演员,有时也未必做得到。
人手臂的长度有限制,所以,扒手在作业的时候,必然和目标十分接近,东西在人家的身上,在人家衣服的口袋中,都贴着别人的身子,要把东西转移到自己手上,安全撤退,这其间,须要扒手眼明手快,心灵手巧,简直非外人所能想像。扒窃,甚至可说是一种艺术。
一个人,如果能够成为一个成功的扒手,应该可以说,他就能成为任何行业中的成功者。
以上,是一篇演讲词,听来十分慷慨激昂,也旁征博引,讲来大有道理。演讲者是一个看来毫不起眼的人,年纪大约五、六十岁,面貌普通得记性中等程度的人,就算看他二十次,只怕也难以从记忆中把他找出来,而在下次见面时。还得请教贵姓。
那样平凡的面貌,在他从事的行业中,占了极大的便宜,就像舞蹈家天生有修长的腿,钢琴家天生有特长的手指一样。
他是一个扒手,当那么样貌普通的人,站在别人身边的时候,别人根本不会对他加以任何注意,所以他要下手,也特别容易。
他不但是扒手,而且是老扒手,他看来像五、六十岁,实际年龄是七十二岁,他不断运动以维持健康,并且日日进行面部按摩,使他看来不那么老。
(看!不论从事什么行业,如果要出类拔萃,都得付出严酷的代价,连扒手都不例外。)
他健康情形极佳,到如今,如果照古老的、传统的方式来考验扒手的程度,他毫无疑问,还站在顶峰那一级上,正如他自己所称的那样,他的扒窃技巧,在中国,排第三,在世界,排第一――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头,但他有他的理论,他认为,扒手这行业,首先发生在中国,所以中国扒手的技术,还在世界各国之上,在中国,即使排名第一百八十三,在世界,仍然排名第一。
(真的,扒手,作为一种行业,究竟已有多久的历史了呢?只怕没有人说得上,不论身为扒手者如何他自己的行业吹嘘,扒手所从事的,是一种偷窃行为,那样算起来,这一行历史可能极其久远,因为偷窃是人类本性中许多恶性之一。)
他的名字,十分有气派,古九非,若是曾在江湖上混过些日子的,一定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是扒手中的老前辈,中国(自然也是世界)三大扒手之一。
古九非的那一番演词,并没人替他撰写,完全是他自己的即兴,他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严格的扒手课程训练自然有过),可是很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都看,久而久之,仗着他的天分聪明,自然融会贯通,学识也不同于一般。
(他常后悔,说如果不是那么喜欢看书,多一点时间进行'业务训练',那一定不止排名第三,绝对可以排名第一。不过,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学问,远在同行之上,也就很自负――其词若憾焉,实乃深喜之。他不但是扒手,而且还惹上了知识分子的毛病。)
听他演讲的人,约有百余,红黄白黑,各色人种都有,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少女,大有资格成为国际一级艳星,也在听讲,而当他的讲话告一段落之后,热烈的鼓掌。
(后来,更在他表演之后,热情地拥吻他,他的评语是:洋妞看起来好看――可以远观,近,有点吃不消。)
百余人聚集在一所古老大屋子中,那大屋子的主人,也是一个扒手,而这时,那么多人聚集的目的,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第一次'世界扒手代表会议'。
这种空前有盛会,请出了扒手界前辈古九非来说话,自然会得到热烈的欢迎。
在古九非说话之后,另外有几个人讲话,其中以一个韩国代表的说话,最受欢迎,他说:"明年在汉城,有盛大的、世界性的盛举,欢迎各国同行到汉城来,韩国同行,一定竭力协助。"
接下来几个人的讲话比较闷,然后,则是各国代表,表演代表了各民族风格的扒窃技术,泰半乏善足陈――这也难怪,扒窃技术的种种巅峰手法,根本全在中国。
最后是古九非表演,一个全部按照人体关节制造的木人,挂在一个架子上,推出来,穿着整齐的三件头套装西装,当着众人,把一个一个小钢铃挂上去,挂到十只时,古九非扬起手来制止,然后宣布:"谁能在这木头人身上扒得财物,而铃声不响的,可以登堂入室,成为一流扒手。"
几个人都上去试,有的手指才一碰到木头人,就铃声大作,有的总算掀开了上衣,但也一样使铃发出声响。
古九非神情难过,摇头叹息,吩咐继续悬挂铜铃,同时背负双手,吩咐翻译,把他的话,用联合国选定的语言翻译出来,他说的话,简直是痛心疾首之至:"在这里,已经是世界扒手的精英,竟然连十个铃的考验都通不过。咦,扒手是艺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扒手,希望各位多下苦功。"
参加聚会的人,看着木头人身上的铜铃,已挂到三十个了,大多数(尤其是西方人)都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来,存心看古九非出丑。
古九非吸了一口气:"够了,三十个铃,已足以令这里的人大开眼界了。"
他搓了搓手,"呼"的在掌心之中,吹了一口气,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见他悠悠闲闲,若无其事地走近到木头人,甚至还手掩着口,打了一个呵欠。在木头身边,转个圈,顺手向外挥,就有一样一样的东西被挥出来,一个样子俊美的少年人,随着他奔跑,把他挥出来的东西,一一接住,高举起来让人看――那些东西,全是刚才当着众人,放进木头人身上的衣服中的,有放进裤袋中的钞票,有放在上衣袋中的皮夹子,有放在衬衫袋中的金笔,手腕上的手表,甚至手指上的戒指……
刹那之间,人人屏住气息,鸦雀无声,那时,木头人身上的三十只铜铃,任何一只,只要发出一下声响,必然人人可闻。
可是悬空挂着的木头人,硬是纹丝不动,身上三十只铜铃,自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来。
表演过程,前后至多一分半钟,那少年人的双手之中,已满是"赃物",古九非陡然站定,脸不红,气不喘,仍然是那种看来普通之极的样子,背对木头人站着,陡然转身,向木头人吹了一口气,木头人立时身子晃动,铃声大作。
直到这时,所有人等,才迸发出暴雷一般的喝彩声,几个金发美女,努力把她们唇上的唇膏,印向古九非的脸颊,古九非微闭着眼,双手在背后交叉,一动不动,绝不打那些美女的主意。
等到众人激动情绪,略为平静,古九非才道:"我十九岁那年,最高的纪录,是六十六只铃,维持了将近二十年,才开始退步,现在,五十只铃还可以,再多,就难免出丑。一般来说,若是有五只铃,就极少失手了。"
一众扒手,又是一阵感叹,那少年人把自木头人身上扒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去,转头对古九非道:"我听我一个朋友说起过这种训练扒手的木头人,和在木头人身上挂铜铃的事。"
古九非一扬眉,道:"哦,现在知道这种训练方法的人不多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人道:"他的名字是卫斯理。"
古九非"啊"地一声,把那少年拖到一边:"卫斯理?白老大的女婿?"
少年连连点头:"你认识他?"
古九非沉吟片刻:"应该互相听说过。嗯……如果我想见他……"
少年人显然未曾想到古九非有这样的要求,立时现出为难的神色来。
那少年人自然知道,我,卫斯理,不是那么随便见陌生人的。因为那少年人的名字是温宝裕,那个闯祸胚温宝裕。
温宝裕怎么会和古九非"泡"到了一块的呢?有必要作简短的介绍。
完全是偶然。
(人生的际遇,有许多事的发生,都偶然之极。而偶然发生的事,可以对一个人的一生,形成巨大的影响,甚至于改变一生。)
温宝裕、胡说、良辰美景到一个规模十分大的游乐场去玩。那种游乐场,正是他们这种年纪的人的天地,良辰美景十分喜欢那种环境,也和胡说、温宝裕比赛着胆量和各方面的能力。
良辰美景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在各种游戏中,自然也大占上风,反正胡说和温宝裕都很有君子风度,不是太着意和女性争胜,所以嘻嘻哈哈,自然也乐在其中。
他们第一次见到古九非,是在游乐场一个游戏摊位之前,那游戏摊位的游戏,相当特别,有一个九曲十三弯的,铁丝札成的"迷宫",迷宫都由双线组成,两股铁丝之间的空隙,有时较宽,约有五公分,有时十分窄,大约只有半公分。
游戏的玩法,是要用一根直径大约三公分的铁棒,在两股铁丝之间移动,而不能碰到铁线――一碰上,就会有怪声传出,那就算输了。
温宝裕第十次劝良辰美景不要再玩下去的时候,声音极大:"别再浪费时间了,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通过整个迷宫。你们自己看,最窄的地方有七八处,每处都间不容发,谁的手有那么稳定?"
那时,正轮到良辰美景在玩,没有移动多久,又有怪声传出来,美景立时道:"我再试一次。"
温宝裕脸涨得通红, 一伸手, 在美景的手中,把那根铁棒,夺了下来,叫:"别玩了。"
谁知道,他才叫了一声,那游戏摊的摊主,陡然扬起了一根细长的铁枝,向温宝裕的手背上,疾敲了下来。
良辰美景的行动虽然快,只是快在她们自己,要她们把温宝裕推开,自然慢了一步,所以"拍"地一声,铁技已经重敲在温室裕的手背之上,那一下,还真敲得不轻,手背上立时红肿了起来。
良辰美景、温宝裕、胡说,一起跳了起来,想和摊主理论,可是摊主却先发制人,那是一个一脸横肉,一望而知不是什么善类的流氓,一开口,不但声势汹汹,而且一连串脏话,涌了出来,听得平时只说说"他妈的"或是"他奶奶的",就以为自己大有说粗话豪气的那四个人,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满脸通红,学步维艰,想要还上一两句口,如何插得进半句口去。
正当他们进也不是,退出不是,看来眼前亏已经吃定,只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时,忽然在他们身后,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好了,又叫你打了,也给你骂了,也该住口了吧。"
那摊主人可能是横蛮惯了的,厉声又骂了两句:"这小王八,阻我做生意,就该……"
看来, 本来还有一连串的脏话要出笼的, 可是那老者已将一张钞票递上去:"我来玩。"
有了生意,恶骂也就停止,这时,温宝裕等四人,才看清,出头阻止了恶骂的,是一个样貌普通之极的老人家,也看到老人家递出去的,是一张百元钞票。
而摊主一接过钞票,神情极度狡猾:"老伯,小孩子玩,十元一次,你就一百元玩一次吧,反正只要能通到底,彩金一百倍。"
那老大――自然就是古九非,喃喃地道:"一百倍,那是一万元了,你……赔得出吗?"
摊主怒道:"当然赔得出,那么大的游乐场,就算我这里没有场方也会代支。"
古九非连连点头:"说得对。"
温宝裕刚手手背上吃了一下重的,这时兀自痛得摔手,又招了一顿臭骂,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又忍不住道:"老伯,你别浪费钱,没有人可以通到底的。"
摊主立时又怒目相向,古九非笑道:"小朋友,这就是你不对了,坏人买卖,如杀人父母,少出声,看我一大所年纪了,手是不是还够稳。"
他说着,取过了那根铁棒来。
这时,由于摊主的恶骂,本来就吸引了不少人,他的突然出现,又充满了戏剧化,而且,一百倍的彩金,在游戏场中,又一个大数目,所以一下子,就围了上百人在看。
温宝裕还想仗义执言,去劝老者不要玩,良辰美景在他的两旁,把他夹在中间,一边一个在对他说话:"那老者看来不是常人。"
温宝裕不服:"你们怎么知道?"
她们道:"我们习过武,听得出他的呼吸,绵远细长,和常人大不相同,一定在宁气静息上,有极高的造诣,他是看摊主那流氓欺侮人太凶,替我们出头。"
温宝裕将信将疑,那时,古九非已开始玩游戏。寻常人在移动铁棒之时,总是又慢又小心,唯恐碰到了上下的铁线,可是他却又稳又快,若无其事,转眼之间,已经通过了一半。
摊主面上变色,大声叫:"大家鼓掌,喝彩。"
他想藉此令对手分神,可是古九非是什么样的身手,一转眼间,已完成了十之八九,摊主人一发急,竟然没法摇动那迷宫。
良辰美景早已看出那流氓心怀不轨,立时各自弹出了一颗小钢珠,射在他的腿弯之上。
也就在那流氓一个站不稳,坐跌在地时,观众发出如雷的掌声,古九非已经通过了整个迷宫。
流氓站起来时,脸色之难看,自然也到了极点,温宝裕兴奋得奔过去,奔到古九非的面前,抓起了他的手来看,一面不住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们虽然有过这一次偶遇,但是真正相识,却又在几天之后――那一次,人丛中忽然乱了起来,一些不明来历的人,冲了进来,一下子就挤得人四散奔走,温室裕他们,在游乐场门口,才会齐,再进去找那"江湖异人"时,已找不到了。
他们的确用"江湖异人"的称呼,来称那个老者,也曾向我提及,我道:"有一个可能,是这老者玩惯了这种游戏,他以前,可能就摆这种游戏摊,所以驾轻就熟,自然得心应手。"
可以看得出,他们四个人对我的说法,不是十分同意,但却也难以反驳。
这本来是平常之极的一件事,若不是有第二次的偶遇,事情自然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早在大半个月之前,温宝裕就一副喜心翻倒在神情,和胡说、良辰美景,鬼头鬼脑,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可是一见到了我,就不说什么,我知道他想引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 我却忍住了, 根本不去问他,到后来,他忍不住了,向我宣布了他的"特大喜讯"――他父母决定欧游,为期一个月。
我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声,感慨做父母的,真不容易。在父母的立场而言,都觉得自己在尽力照顾子女,可是再也想不到,将成年的子女,视父母远游,为特大喜讯。
我一面叹,一面道:"小宝,千万别在你父母面前,表现那么高兴,他们会伤心的。"
温宝裕为难:"也不能太难过了,不然,他们以为我不舍得他们远游,取消了计划,就麻烦了。"
我道:"是啊,总要自然才好。"
想不到这一番话,被白素听了去,她责备我:"你对孩子,怎么这样说话。"
我苦笑:"你没看到,小宝真感到高兴?他家里管得他太严了。"
白素不同意:"那还叫严?"
我想了一想:"小宝不是普通的孩子,大有独立精神,他的父母也明知管不了他,可是还努力在尽责任,小宝的处境也够难的了。"
白素也吁了一口气:"至少有一个月可以松一口气。"她说着,不由自主,向我伸了伸笑头,作了一个鬼脸。
父母远游,孩子去送机,亲戚朋友一大堆,飞机快起飞了,胖得已几乎成为一根圆柱的温三少奶,还抓住了小宝的手不肯放,千叮万嘱,双眼润湿,温宝裕作了至少三百次以上的保证,才仿佛生离死别一样,进了闸口。
(温宝裕事后对人说:我只怕会一头撞死在飞机上――温宝裕说话夸张,当然作不得准。)
父母才一进闸口,温宝裕一个转身,提气前纵,三下两下,就把其余的送机亲戚,摔到了身后――他和良辰美景在一起久了,很学了些轻功身法,虽然离来去如同鬼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行动之间,大是灵敏,倒是真的。他那时只想避开姨妈姑姐,所以专向人多处挤进去,在人丛中穿来插去,眼看已可以离开机场大厦,忽然身边一声大喝,已被人扭住了手臂,同时听得有人大叫:"扒手,扒手!"温宝裕再也想不到他会被人误认为"扒手",还在四面看着,直到看清抓住他的那个中年人,气急败坏,又恶狠狠瞪着他的样子,他才哈哈大笑了起来,喝:"放开我,你弄错了。"
那中年人不肯,纠缠间,警员已然来到,到了机场的警局办公室,温室裕十分乐意接受搜身,在他身边,当然没有找到那中年人失去的皮包,反倒在他的皮包中,找到了他的存折,存折中八位数字的存款,看得那中年人和众警官目瞪口呆。(那是温宝裕为了维持研究陈长青留下的那间大屋子,变卖了一些屋中物件的得款,他身怀巨款,却从来也没有乱用过。所以,我说他是一个很有独立精神的少年人。)
警官恭敬地送他离开,温室裕听到两个警官的对话。一个说:"真怪,这几天,每天的扒窃案,超过十宗,却又一个也抓不到。"
另一个道:"是啊,看来像是全世界的一流扒手,都集中到本地来了。"
(那警官自然只是说笑,可是却说中了事实――真的,全世界一流扒手,都集中在一起了。)
第二部:一只紫丝绒小盒子
温宝裕离开了机场大厦之后,就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小朋友,你是用什么方法'换柱'的,能告诉我?"
温宝裕回头一看,大是高兴,因为在他背说话的,赫然就是那天在游乐场见过的那个"江湖异人",温宝裕为人十分热情,连忙抓住了老者的手:"又见到你了,真高兴,真好。"
古九非却用十分古怪的神情,打量着温宝裕,看得温宝裕心中有点嘀咕,古九非又问:"那么快就放你出来,自然没有在你身上搜到失物?"
温宝裕一怔,还没有回答,古九非又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温室裕抓着头:"你刚才的问题是――"
古九非笑:"你'换柱'用的是什么手法?"
温宝裕大是惘然:"什么叫'换柱'?"
古九非像是大出意外,"啊"地一声:"原来你是'外空子'。"
温宝裕更是莫名其妙:"什么又是'外空子'?"
古九非也失笑:"你不懂?就是说,你是一个业余的扒手。"
温宝裕又好气又好笑,大声抗议:"我根本不是扒手。"
他在一本正经的否认,可是古九非却向他眨了眨眼:"我是,不但是,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成功的老扒手,唔,我……"
可能是古九非认定温宝裕是扒手,不但是,而且是扒手中的可造之材,也可能是温室裕的样子相当惹人喜欢,更可能是他也要在适当的时候,炫耀一下自己(人人都有这种倾向),所以他又加了一句:"排名中国第三。"
温宝裕本来很生气,可是这时,却被古九非的话,引起了兴趣,而且他本来就对这个"江湖异人"印象十分好,所以这时,他也兴致勃勃,侧着头,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是吗?那一定了不起之至了?"
这时,恰巧一辆大房车停下,他们还在机场大厦的门口,车子几乎就停在他们的面前,车门打开得十分无礼,几乎撞在他们的身上。
温宝裕和古九非各自退后了半步,先跨出车来的,是一个跟班模样的人,狐假虎威,还向温室裕和古九非两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去打开了车子后面的车门,自车中,又跨出了一个一望而知是大亨型的人物来,有一点怪的是,那大亨自己,提着一只公文包――一般来说,大亨很少自己提公事包,都由跟班来提,如果他要亲自提的话,一定里面有极重要的物事。
温宝裕一见这种情形,就向古九非挑战似的,望了一眼。这一老一少两人,相识虽然不久,可是显然双方之间,大有默契,古九非立时点了点头,向前走去,在那大亨和跟班之间插过,看来像是一个匆匆赶路的人,动作虽然冒失了一点,但也不至于惹人詈骂。
古九非到了对面马路,大亨和跟班走进机场大厦,温宝裕也奔了过去,古九非笑滋滋问:"看到了没有?"
温宝裕大奇:"看到了什么?"
古九非闷哼一声:"刚才,我在那大亨身上,弄出了一只皮包,那叫'偷梁',又立刻把那只皮包,放到了那狗仗人势的跟班身上,那叫'换柱',偷梁换柱,一口气进行,快是快了一点,难怪人看不清。"温宝裕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古九非的话,也令得他大感兴趣。他道:"那大亨,要是发现那皮包到了那家伙的口袋中,那家伙不知如何解释?"
古九非也哈哈大笑:"这算是给他的一点小教训,我还在那大亨的身上弄了一些东西来,不知是什么?"
他说着,一翻手掌,像变魔术一样,手掌上已托了小小的一个方形小包,约莫是五公分立方,用十分考究的深紫丝绒包着,缠以金色的线。
他把那小方盒在手上抛上抛下,又问温宝裕:"你真的不是扒手?我看你一副精灵相,以为一定是。"
温宝裕苦笑,心想这不知是什么逻辑,人长得一脸精灵相,就必然是扒手?他只是好奇:"老先生,你――"
说到这里,有一辆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中一个中年人探出头来:"师父,到处找你,时间到了。"
古九非打开车门,仍然对温宝裕有点依依不舍:"我要去开一个会,你参加不?"
温宝格随口问:"什么会?"
古九非的回答,令得这个无事尚且要生非的少年得几乎大叫。
回答是"世界扒手代表大会。"温宝裕送了父母上机,正在想有什么新鲜玩意,如今有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焉有不答应之理?他本来还想提出,请胡说、良辰美景一起参加,但上了车这后,车行迅疾,他唯恐一提出来,连自己参加的机会都错失了,所以就不再出声。
就那样,他参加了那次会议,听了古九非的演讲,看到了古九非的表演,终于因为多了一句口,惹得古九非提出了要和我会面的要求。
古九非当时,看到温宝裕面有难色,他又取出了那只扒自那个大亨身上的小盒子来,抛上抛下:"你猜猜,这里面会是什么?"
温宝裕翻着眼:"你知道?你有透视能力?"
古九非笑:"绝对有人有透视能力,不过我不会,我猜,是大亨送给情妇的首饰。"
温宝裕不屑地撇嘴:"一点想像力也没有,我猜是一大批秘密文件的缩影。"
古九非"啧啧"连声:"中了间谍电影的毒,我猜……是一个怪兽的试管胚胎。"
温宝裕"哈哈"大笑:"有点意思,我猜是一种新型的武器,虽然小,但足以毁灭一个城市。"
古九非"嗯"地一声:"几乎可以是任何东西。"
人都有好奇心,温宝裕的好奇心更盛,而古九非对于如何撩拨起人的好奇心,显然十分在行,温宝裕搔耳挠腮,舔舌咂唇:"打开来看看,就可以知道了。"
古九非敢一想:"刚才那个大亨,你认得他?"
温宝裕大摇其头,古九非道:"我也没见过,不过气派很大,好像又有点神秘,我想这东西,说不定关系重大,因为他放在西装背心里层的一个暗袋之中。"
温宝裕赔着笑脸:"拆开来看看。"
小滑头遇上了老滑头,占上风的自然总是老滑头,古九非这时,提出了他的条件:"你能安排我和卫斯理见面,我就把这东西送给你。"
温宝裕又好气又好笑:"谁知道那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替你出力。"
古九非咪着眼:"正因为你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才要出力,它可能是……'异宝',可以和不知在多少万光年这外的外星宇宙航行者见面、讲话。"
古九非的话,又令得温宝裕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眨着眼:"我不能直接带你去,可以安排,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古九非想了一想,表示同意,留下了一个联络电话,又将那盒子在温宝裕的面前晃了一下,令温宝裕几乎忍不住要把它一把抢过来。
温宝裕这次,倒十分老实,一反他平日行事鬼头鬼脑的习惯,也不转弯抹角,在和古九非分手之手,来到我的书房,白素也在,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又见到了那个江湖异人,原来他是一个扒手,叫古九非。"
我听了,只觉得名字相当熟,一时之间,还想不起那是什么人来,白素却立时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古九非是大江以南,第一扒手。"
温宝裕大是兴奋:"他自称中国第三。"
白素由于白老大的关系,对江湖上五花八门的帮会、堂口、组织,都十分熟悉,三教九流之中,也多有出类拔苹的人物,她也大都知道,她点头:"是,还有两位,都在大江以北,他出道时,年纪极轻,被誉为扒手中的神童。"
我"哈哈"大笑:"难怪他见了小宝会欢喜,多半他想培养小宝做他的接班人。"
温宝裕涨红了脸,接着,就再听闻今天在机场中与之相遇的经过,说他如何怂恿古九非表现了下身手,说到那大亨和跟班的情形。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暂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取过了一张报纸,打开,指着一张相片,望向温宝裕,我向照片看去,照片是一个大亨型的人物。
温宝裕叫:"就是他。"
我怔了怔.一看到照片,不必看说明,我也知道那是什么人,这个人的背景,堪称复杂之极,他有阿拉伯血统,在中东,有一块"领地",所以他有着"酋长"的衔头。然而他那块领地,相当贫积,并无石油出产。可是他和阿拉伯世界的要人,关系极好,极受历任重要人物的信任。由于产油国组织的缘故,又和印尼扯上了关系,据说,印尼那一次著名的政变,由他负责供应军火。
而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军人买卖商――这一点,虽然说是秘密,但却也十分公开。
军火掮客和其他生意不同,可以在世界各地,受到各地政府的尊重。因为国家可以分成两类:一类需要买进军火,一类,需要出售军火,军火掮客游说其间,自然如鱼得水,获益无数。
所以,有人统计过,他的财产未必是世界第一,但是豪奢却可以名列三名之内,他用七四七广体型客机来做他的私人飞机,据说,上面的浴缸都是纯金的。
(人类有许多愚蠢的行为,用纯金来铸造浴缸,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这个人的名字相当长,但大家都称之为阿加酋长。
竟然是阿加酋长。
我一面觉得吃惊,一面也感到事态可疑,温宝裕正在看报上对相中人物的说明,神情也变得十分疑惑,我道:"不对吧,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座驾车应该直驶停机坪,怎么会在机场外下车,遇上了你们?"
温宝裕指着报纸,抬起头来:"在机场外遇到他的机会太少了。本地政府对他的来到,不是很欢迎,所以请他早日自动离境,也不给了享有特权,理由是和他的酋长国,并无直接的外交关系,我想这是他所以怒气冲冲,和普通人一样的原因。"
我接过报纸来看了看,果然如此,我不由自主挥了一下手:"好家伙,自这样一个大人物身边暗袋中扒来的一只小盒子,里面真有可能是任何东西。"
温宝裕更是心痒难熬;"请你见一见那位古九非,那盒子就是我的了。"
我在沉吟未决,白素已然道:"古九非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物,和白老爷子也有过渊源,可以见一见,可是那个小盒子……"
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我忙道:"怎么啦?你想到了什么?"
白素叹了一声――她很少无缘无故叹息,所以令得我和温宝裕,都十分紧张,不由自主,互望了一眼,等待她进一步的说明。
白素停了一停:"我没有想到什么,只是感到了有凶险或是不祥,所以,我不赞成你接受那……东西,最好是把那东西……还给他,或者,用最直接的方法毁掉。"
温宝裕不敢提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嘟着嘴不出声。我也不同意:"这未免太没有来由了罢。单凭一些感觉,就……连看也不看一下?"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也还是有点根据的。阿加酋长这个人,贩卖军火,他的生意所带来的,必然是大量生命的丧失,他和死亡联系得如此紧密,一点也不分开,在他身上,感到些不祥之兆,不是很自然吗?"
我和温宝裕相视苦笑,温宝裕勉强笑笑:"要是古九非他不肯……"
白素抢着说:"古九非要是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也肯答应的。扒手是一种感觉十分敏锐的人,像阿加酋长,本地政府表示对他不欢迎,自然也大有理由,一提起他的名字,使人联想起什么?"
我道:"他的名字,他的行为,和大量的死亡有关,他使人联想起――"
温宝裕抢着说:"瘟神。"
我耸了耸肩:"不很确切吧,他只负责供应军火,并不制造战争,没有他供应的军火,一样会有战争。而如果没有瘟神散布瘟病,就不会有瘟疫。"
温室裕一本正经:"也差不多,总之死亡因他的行为而扩展。"
白素摊了摊手:"是啊,在瘟神身上的得到的,会有什么好东西?"
温宝裕的脑筋动得十分快,他脸色陡然一变,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我知道他在刹那间,已经想到了许多中外有关瘟神的传说。
瘟神,是以瘟疫害人的鬼神。瘟神不知用什么方法传播瘟疫,而瘟疫一生,可以赤地千里,死人无数,自然令人不寒而怵。
看到他这种情状。我不禁有点好笑,大声道:"小宝,考考你对瘟神的常识。"
温宝裕道:"全是些传说――"
我摇头:"不,很有些确切的记载。"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圣经最后一篇,《启示录》里有这样的记载:'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那个骑在灰色马上的,至少也担任了瘟神的角色,因为他传播瘟疫,令人死亡。"
我点头表示赞许:"中国的传说更多,瘟神有各种形象,传播各种不同的瘟疫,多半由于中国古代的卫生条件差,瘟疫多,所以有关瘟神的传说也特别多。"
温宝裕兴奋起来――凡是题目独特的讨论,他都极有兴趣。他道:"最著名的一个故事,是一个好心人,途遇一个女子,捧着一只盒子,在道旁休息,他把自己带的水给那女子喝,女子虽然拒绝,但也感激,就对好心人说她是瘟神,那盒子中,就是瘟疫的媒介,一揭开盘子,就要死千千万万人,叫好心人快回去,在屋檐下挂苦艾药,就可以得免。"
温宝裕讲到这里,停了停口后:"好心人听了,飞奔回家,逢人就叫人在门上挂苦艾药,大多数人不相信,也有人相信,就摘了苦艾药挂在门口,等到好心人奔到自己家门口时,田野间的苦艾药已被人摘完了,他找不到苦艾药来挂――"
我听到这里,大喝一声:"你这小子少胡说八道,最后一段,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白素却道:"编得很好,想不到小宝还能编故事,照你的意思编下去,最后怎么样?"
温宝裕大乐,手舞足蹈:"自然在最后关头,他得了一片苦艾药,瘟疫来了,许多人死了,凡是挂苦艾药的,都没有事,可是好人难做,阎王收的鬼少了,就派小鬼来找好心人算帐――"
他越说越信口开河,我又大喝一声:"阎王派的就是你这个小鬼。"
温宝裕笑:"这种故事,可以无究无尽接下去。"
白素微笑:"最具体详细的有关瘟神的记载,是在《三教搜神大全》这本书中。我背不出原文来,小宝有兴趣,可以到图书馆找这本书来看看,一共有五个瘟神,手中都拿着不同的器具,专管春夏秋冬各类瘟疫,好像还有姓名的。"
温宝裕大感兴趣,忙把书名记了下来,问:"好像瘟神手中都拿着东西?"
我笑:"那是放疫症用的,打开一格,放出来的是黑死杆菌,那么,就鼠疫流行,放出来的如果是霍乱孤菌,不消说,人人上吐下泻,除非在门口挂上苦艾药。"
温宝裕哈哈大笑:"要是两种疫菌一起跑了出来呢?"
我一瞪眼:"那还用说。自然是两种混合,产生了一种新的病菌,也产生了一种新的瘟疫。"
温宝裕侧着头,又想了一会,才道:"真怪,中国的医学,一直不知道细菌,也不知道细菌致病这回事。可是在瘟疫这件事上,瘟神又必须散布一些什么,才能形成瘟疫,很是矛盾。"
我早就说过,温宝裕的想像力,大有天马行空之势,一扯开去,收都收不住,我向白素望去:"你怕什么?怕阿加酋长身上那只盒子,要是一打开来,就像打开了瘟神手里的盒子一样?"
白素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不必去惹那种麻烦。"
我忽然想直敢来:"嘿,阿加酋长的那小盒子中,如果真有着极重要的东西,他一定早已发觉了,要是他记得古九非曾在他身前出现,因为怀疑古九非,那……这个老扒手……"
温宝裕也紧张起来,因为他曾和那个跟班互相瞪视、人家自然也可以认得出他来,他忙道:"那会……有什么后果?"
我闷哼一声:"惹杀身之祸,都不算什么。"
温宝裕发呆,白素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去打电话,温宝裕忙匆匆按着电话,电话一下子就有人听,温室裕立时松了一日气:"古老先生,卫先生卫夫人请你快来,我也在等你。"
电话中传来古九非愉快的声音:"好极,我有一件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事,要向他请教。"
我用手势做成一只小盒子的样子,温宝裕立时道:"你可知道,被你扒走了一只小盒子的是什么人?"
古九非停了一停:"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温宝裕紧张起来:"这个人不是善类的,古老先生,你要小心。"
古九非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告诉我地址,我立刻就来,那小盒子还是你的,好小子,可能是一整盒钻石。"
第三部:一块空心的铅玻璃
他迅速放下电话,我留意刚才温宝裕所接的电话号码,那一区离我的住所相当远,至少需要半小时以上的车程,反正没有事,就听白素讲古九非的扒窃史中,最为人称颂的几宗。
有一宗,是他曾在当年日军宪兵怀里的公文包中,把一份要逮捕的黑名单偷了出来,使数名的爱国志士能及时躲避,救了不少人,而失窃的宪兵,一直不知文件是如何失窃的。
还有一宗,他竟然可以把一个美女的肚兜,在那美女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偷到手中――这一宗,人人怀疑他和那美女是事先串通了的,他为了维护自己扒手的名誉,要和人决斗。
等等,都相当有趣,温宝裕道:"可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江湖异人。"
我打了一个呵欠,看看钟,时间已过了半小时有余:"我们的江湖异人,应该来了吧。"
温宝裕道:"他说有一件奇怪之极的事要告诉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笑:"可以是任何事。"
温宝裕道:"范围可以缩小一点――一定和他的扒手生涯有关。"
我一挥手:"那也可以是任何事,对了,阿加酋长最近的活动是什么?"
白素一直在翻着一本时事杂志,所以我才这样问她,白素立时回答:"做了四十枚中程飞弹的生意,买方是伊朗和伊拉克。"
我闷哼了一声,军火掮客和战争贩子,没有什么分别。白素又道:"估计他在这单买卖中,可以获利两亿美元,不过据揣测,还有更庞大的交易,同时在进行,买、卖双方,都保持极度的秘密。"
我霍然站起:"那小盒子中若是有关这项秘密,哼,十个古九非,再加十温宝裕,也不够死。"温宝裕面色苍白,可是又摆出一副倔强的样子,白素皱着眉,温宝裕看到白素的神情也那么严肃,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白素缓缓吁了一口气:"完全是偶然的事,可以发展成为不知是什么样的事件。"
温宝裕叫起来:"别……吓我。"
我用力一击桌了:"古九非到现在还没有来,就可能出了意外。"
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静默维持了足足三分钟,我已经在按电话号码,又向温宝裕要了古九非的电话,去问我的一个朋友――他有根据电话号码,立时查出电话所在地址的本领。
我得到了那个地址,温宝裕道:"可以再等一会。"
我摇头:"可能已经太迟――"
温宝裕也接了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我正色道:"小宝,你不准离开这里,事情可大可小,可能只是一场虚惊,可能――"
我才讲到这里,门铃声已然响起,温宝裕动作快绝,自楼梯的扶手上直滑下去,冲到门前,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样貌普通之极的老年人,温宝裕站定,长长吁了一口气,立时转身向我望来。那老年人自然就是古九非,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并不认为刚才的担心多余,事情究竟会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
白素也已走下楼去:"古大叔吗?常听得家父提起你。"温宝裕也笑:"才听了你很多传奇故事。"
古九非走进来,他显然早已知道白素的身份,所以向白素行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礼――那多半是他们扒手所行的大礼。
然后,他和我握手,自我介绍:"古九非,扒手。"
我曾听过不少人在我面前自我介绍,但自称扒手的,倒还是第一遭。我忙道:"卫斯理……"可是一时之间,我难以向自己的身份,下一个简单的介绍,所以只好支吾了事。
温宝裕一看到我和古九非握手,立时就向古九非摊开了手――他已安排了我们的见面,古九非就该把答应给他的东西给他了。
白素显然还坚持她原来的意见,叫了一声:"小宝。"
温宝裕假装听不见,仍然向古九非摊着手,古九非后退了一步,笑着,却向我指了一指。
温宝裕"啊"地一声:"换柱?"
古九非望着我,白素和温宝裕,也向我望来,我明白古九非的意思,他是说,那小盒子,刚才那一刹那,他已运用了高超的手法,放在我身上了。
我忙张开双臂,跳了几下,表示全然不知那东西在我身上什么地方。那天天气相当热,虽然室内有空气调节,但穿的衣服也不会太多,有没有藏着什么,很容易看出来。
古九非仍然笑着:"卫先生,请不要见笑,在你的后裤袋里。"
我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应该惊讶的,因为他和我见面、握手,始终面对面,而他竟然能把东西放进了我的后裤袋中,当然难度极高。
温宝裕一听,"啊哈"一声,立时转到了我的身后,那时,我双臂仍然张开,平举着。一般的男装裤,都有两个后袋,温宝裕伸手在两个袋上拍了一下,声音大是疑惑:"不对吧。"
古九非陡然一怔,向我望来,我避开他的目光,可是,古九非已经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故作失声:"不在了?那可不得了,有比我更高的高手在。"
温宝裕自我身后探头出来:"谁?排名第一和第二的高手到了?"
古九非笑:"只怕是个业余高手。"
温宝裕自然也明白了,直视着我,我知:"给你十分钟时间,找得出就找,找不出,就照原来的计划,把它毁去,别让它存在。"
古九非讶然:"为什么?"
我用十分简单的方法,向他解释了一下,同时,也提醒他,他在阿加酋长的身上,把那东西弄了来,可能为他自己和温宝裕,惹下了天大的祸事。
那时,温宝裕围着我团团乱转,又把我的双手,扳开来看。
他那那样做,很有道理,因为古九非一进门,先向白素行礼,再和我握手,自然是在那时,把东西放进了我的后裤袋中。
而我这个"业余高手",立时觉察,又把东西取了出来,转移了地方。我一直站着,没有走动过,最大的可能是东西还在我的身上。所以温宝裕不但转着我乱转,而且还任意在我身上搜索――我既然答应了给他十分钟时间找,也不能阻止他。
在温宝裕找寻那东西时,我和古九非仍一直在对话,古九非神情也有点担忧:"我倒不怕,见过我一两次的人。不会记得我,倒是小宝这孩子……"
温宝裕大声抗议:"我早已不是孩子了。"
古九非改口:"这小伙子长得俊,谁见过他一次,都会记得他。"
温宝裕这时, 至少已花了五分钟, 一无所获,正在发急,一听之下,忙道:"那么,要是我给人家追杀,叫我交出那东西,而我要是交不出,那必然叫人碎尸万段,你们于心何忍?"
我闷哼一声:"就算交得出来,也一样保不住小命,碎尸九千九百九十九段,和万段也没什么分别。"
温宝裕叹道:"多少总好一点。"
他说着,又用力一顿脚,向着我:"要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以为阿加酋长身上来的,一定是重要物件,终日提心吊胆,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很有可能,那只是普通东西。"
温宝裕一番话,倒大有道理,那东西可能普通之至,失去就失去,阿加酋长可能根本不在意,我们倒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岂非冤枉?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显然也有同感,点了点头。
温宝裕十分灵敏,一下子就看出了苗头,直跳了起来:"手法真快,唉,算我倒霉,和三个扒手打交道。"
白素嗔道:"我可没做什么,只不过接赃……"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伸开手,那小盒子正在她手中――自然是我以极快的手法交给她的。
温宝裕一伸手抢了过来,放在一张小圆桌上,我们都围着这张小圆桌坐了下来,白素替古九非和我斟了酒,温宝裕居然沉得住气,将小盒子外的金线,小心解开,又拆开了包小盒子的丝绒。
解开了丝绒之后,露出来的是一只银质的小盒子,打开盒盖――那一刹那间,几个人都很紧张,因为盒中是什么,立刻可以知道了。
盒中是和盒子几乎同样大小的一方"水晶"(其实是铅化了的水晶玻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玻璃被广泛地称为"水晶")。
温宝裕眨着眼,把那块玻璃,取了出来,看起来,那像是一个小型的玻璃纸镇,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见到了这样的一块玻璃,虽然它晶莹透彻,也不会多注意它的,只当是一件小摆设而已。
可是,它却是从阿加酋长这样的人物,一个隐秘的口袋中取出来的,那就必然不会只是一块普通的玻璃。
我们四个人传观着,都发现这块玻璃是空心的――空心部分十分小,大小恰如一粒普通的骰子,那空心部分,要不是方形的话,一定会以为那是制造时留下的气泡。
发现了这一点,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空心的而已,空心部分什么也没有,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温宝裕首先问:"这算什么?"
古九非的回答极幽默:"这是一块玻璃,小伙子。"
温宝裕瞪了他一眼,白素皱着眉:"会不会是有纪念性的东西?"
我冷笑:"我不认为阿加酋长这样的人,会那么有情感。"
白素闷哼一声:"魔鬼也有感情的。"
我摊了摊手,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我用力叩着那块玻璃:"一定要弄表楚这有什么古怪,不在,不知要疑神疑鬼多久。"
温宝裕拍胸口:"放心,包在我身上。"
我自然知道温宝裕这样说,大有根据,他和胡说以及良辰美景,几乎已把陈长青的那幢大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多花样的研究所了――不是说他们的规模大,仪器多,而是说花样最多,从研究刺绣品到昆虫,从古代武器到现代音响,四个人兴趣广,又有足量的钱可供他们用,自然天翻地覆了。
白素仍然皱着眉,古九非喝了一大口酒:"我看事情不会有什么严重,这块玻璃,也不像有什么秘密――"
他看到我们有不以为然的神情,就补充道:"玻璃是没有秘密的,因为它透明,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说了这话,他自以为幽默,所以打了一个哈哈。
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曾有一块大玻璃砖,竟然是一部宇宙航志,看来和玻璃一样。"
古九非对我的经历,十分熟悉,他点头,又拍着自己的头:"对,我倒忘了,是盗墓专家派人送来给人的。"
我心中升起了一股十分奇诡的感觉,指着那玻璃:"要是这里面,也蕴藏着什么秘密的话,它的主人,一定会用尽方法把它弄回去。"
温宝裕笑:"那大不了还给他好。"
古九非也笑了起来,气氛相当轻松,我想起自己刚才,以为古九非已经出了事的情形,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恰白素也在望我,口角向上翘着,似笑非笑,像是在说我太紧张了。而古九非扒来的东西,要将之毁灭这一点,又是白素先提出来的,所以我瞪了她一眼,她立时眨了眨眼,表示她紧张得有理,而我紧张得过分。
我和白素,在一起那么么,完全可以从对方的一个小动作之中,揣知对方的心意,几乎已经和用语言沟通一样,两个人之间,能够这样,自然十分难得,她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是以我们两人同时心满意足地微笑。
这一切,都叫古九非看在眼中,他突然在温宝裕的肩头上拍了一下:"看到没有,小伙子,眉来眼去,就是那么一回事,嗯,那天在游乐场的一对双生女,有一个是你女朋友?"
少年人一被问及这样的问题,没有不脸红的,他忙道:"不,不,那两个……那两个……"
支吾了半天,"那两个"究竟怎么样,还是没能说得上来,惹得我们三人大笑,温宝裕尴尬着。
温宝裕伸手抓起那块玻璃,也不及将之放回盒中,就那样握在手里,一溜烟奔了出去,到门口,才叫了一声:"我去研究,有结果就告诉你们。"
他打开了门,又叫:"说不定玻璃里面,有一个隐形的娇魔,见风就长,见人就吞――"
叫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个隐形的魔,若是吞人入肚的话,情状一定怪异之极,是以"嗖"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走了。
经过了那一曲小事,气氛自然轻松了许多,再加上那块,真的十分普通,看来只是为了表现玻璃工艺的小玩意,也不值得太引人关心。
所以,在温宝裕走了之后,我们闲谈了几句,我就单刀直入问古九非:"古先生要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目的?"
一问到这一问题,古九非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缓缓转动酒杯,呷了一口酒,才道:"我早已退出扒手的行业,近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马来半岛的槟城住,做点小生意,我有点积蓄,日子过得极舒服。"
我"嗯"地一声:"是,槟城是一个退休人士居住的好地方,在那里闲闲散散地住着,可以做到真正的与世无争。"
古九非现出微笑,表示对他过去二十年生活的满意,可是接着,他又面色阴晴不定,我和白素没有催他,只是看他的手指,在下意识地不住伸、屈、展动,柔软灵活得出奇,有时眼一个发花,竟有那不是十只手指,而是长短不一的十条蛇一样的感觉。那可能是他几十年成功扒手的主要条件。
他先现出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一个人住,有两个很忠心的仆人,住所又在郊外的海边上,十分清静,我的生活也不受人打扰,几乎不和他人来往,这样的生活,两件事最主要,一件是看书――"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所以我知道了你的许多经历,也知道尊夫人是白老大的女儿,白老大可还好?大家都老了。"
白素礼貌地回答着。
古九非道:"另一件事,我仍然坚持扒手技巧的训练,有一间密室,密室中有特制的、悬挂在半空的木头人,我每天至少要练习四、五个小时,以免手指硬了不灵活……说起来很可笑,或许是由于虚荣心,虽然我决定不再当扒手,但仍然要维持自己的本事。"
我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声音:"请别分析自己的心理,快说故事吧。"
古九非瞪大了眼:"不是应该用心理描写来表达故事的文学性吗?"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文学性?只怕是催眠性吧。"
古九非也笑:"事情相当怪,长话短说不是不可以,总不免漏去了什么,还是详细点说的好,对了,我还养雀鸟,养了很多,养雀鸟十分有趣,联带雀笼、养雀的用具,也成了专门学问,相互之间观摩,交换意见,互相炫耀一下自己亲自得到的珍品,也就乐趣无穷。"
我和白素,都点头表示明白。
古九非的故事,也应该就从这里开始――要是他不养雀,他必然不会经常到这个地方来,要是他不来,就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地方,是一幅大约四百平方公尺的树林,林木不是很密,稀疏有致,地上的碧绿的青草,树在栽种时,显然就曾经过精心的选择,全是些不但树形好看,而且都有人伸手可及处的横枝,以便悬挂鸟笼,而且,大多数树,都会结一些大小不同的果子,雀笼挂在枝叶繁茂处时,即使雀鸟在庞中,也可以啄食这些果子。
这树林是一个很大的私人花园的一部分,不远处是一幢式样古老的大洋房。大洋房的第一代主人,酷嗜饲养雀鸟,所以栽种了这样一片林子,供养鸟之用――那自然是多年以前的事,不过后代不管还养不养鸟,祖训是这一片林子,只要是带着雀鸟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不得阻拦,所以,自然而然,成为雀鸟饲养者的聚集处,自早到晚,尤其是早上,托着鸟笼前来的人,少说也有一两百,十分热闹。
那一天早上,古九非托着新到手的一只名贵雀笼,洋洋得意,以为他那只全用紫檀木的木心,剖成细条制成的雀笼,一定可以成为所有雀友的话题了。可是他一到,就发现林子间,雀笼悬挂的情形如常,可是人聚集有情形,却十分反常――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颗树下,在外层的人,踮起脚向上,向前看着。
古九非也立时发现,众人目光,聚中在一只雀上,笼里面,是一只八哥。
八哥这种鸟,虽然体毛没有绚丽的色彩,但是体型俊俏,而且智力相当高,善于模拟各种声音,甚至人言,所以一直是养鸟界的宠物。
八哥由于体形较大,所以鸟笼,也相应增大,古九非看到那笼里一只八哥在跳来跳去,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他对这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不知道何以吸引了那么多人注意。
当他托着鸟笼,也向人丛中挤进去的时候,他扒手的本能,使他感到,那是扒手的最佳机会,因为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八哥身上。
当然,他没有出手,只是问身边一个人:"这八哥怎么啦?有什么好看。"
那人并不转过头来,仍然盯着那八哥,声音激动得有点发颤:"它说话,说话。"
古九非"嘿"地一声:"八哥自然会说话,哑八哥谁会养。"
古九非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很引起了全神贯注的人的注意,有几个回头向他看来,神情很是不满,古九非本来很受人尊敬,忽然之间,吸引力居然及不上一只八哥,那自然令他十分恼怒,他正想再发作几句,笼中的那只八哥忽然说起话来。
八哥或鹦鹉,能训练到会说话的例子很多,甚至有可以说得十分清楚,也可以说上很多句的,那是这些鸟类,有着模仿各种声音的能力之故。
可是最近,也有鸟类学家,证明能"说话"的鸟,对于它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内容,是知道的。例如,训练一只八哥,给它了一种它爱吃的"麦片虫",再叫它说:"我要麦片虫。"
不需多久,它就会说:"我要麦片虫。"而当它学会了这句话之后,它说了,而结果喂它的不是麦片虫,它会拒绝进食,发怒。
这证明字在说:"我要麦片虫"这句话时,完全知道这句话的含义――那和人类学可以应用人类的语言――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成功地训练出一只能熟练地使用人类语言的鸟只来。
在能"说话"的鸟类中,鹦鹉类发声比较低沉,八哥的声音,高亢嘹亮。
对了,说了许多,事接上文――古九非正待发作几句时,笼中的那只八哥,忽然用八哥惯常发出的高亢的声音(听来像在大声叫)说起话来,说的是:"古翁,你来迟了,好一只檀木笼子。"
刹那这间,古九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哥, 可以训练到了一见到他就叫"古翁" ,那十分容易,也可以训练到说"你来迟了",可是他手上所托的那只檀木鸟笼,不是真正识货的人,养了几十年鸟,也未必认得出来,若说是一只八哥,一看就可以认出来,那简直绝无可能。不但古九非发怔,其他人也一起发怔,所有人发怔间,那八哥又道:"过来点,走近点。"
在古九非前面的人,自然而然,让开一条路来,古九非也自然而然向前走去,直来到了那八哥之前,这时,檀木宠的一只黄莺,显得十分不安,跳来窜去,发出不应该是黄莺所有的难听的叫声。
第四部:会说话的八哥
古九非直视着那只八哥,完全像是盯着一个什么怪物一样――可是笼中,实实在在是一只八哥,古九非所想到的是,妖魔擅长各种变化,自然也可以变成一只八哥的样子,所以他不由自主问:"你是――"
八哥扑着翅膀:"古翁,带回去,和你细说。"
古九非更是讶异之极,当着那么多人,他不知如何才好,若是四顾无人,那他遇到了这等奇事,不是偷是抢,说什么也会把这八哥弄上手的。
这时.他不知如何下手,想了一想,才问:"这……八哥是谁养的?"
就在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宏亮粗壮的声音:"我养的。"
古九非一看,是一个十分粗壮的汉子,肤色黝黑,但模样十分良善,古九非忙道:"这可……是一只奇鸟。"
那汉子点头:"可不是,奇极了!"
古九非吞了一口口水:"你……肯出让?"
那汉子摇着头,神情坚决之极,古九非凉了半截,可是不等他再开口,那汉子已道:"不过,你可以把它带回去,看来它有很多话要时你说。"
古九非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汉子又补充道:"等你听完它的话,再把它还我,它是我的好朋友――"
别看那汉子黑大三粗,说话也很有幽默感,添了一句:"朋友不能出卖的,是不是?"
古九非心中疑惑之极,望了望那八哥,又望了望那人,不知如何说才好,那人却已将八哥笼自树枝上托了下来,交给古九非:"你带回去,等它把话说完,我自己然会来找你。"
所有围在旁边的人,都啧啧称奇,古九非一生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打滚,什么样的怪事没有见过,可是一只八哥竟然这样通灵,却也闻所未闻。他提了鸟笼,在众人艳羡目光中,向外走去,这时,那八哥却不说话,只是不时发出一下十分惊人嘹亮的鸣叫声。
有不少人跟在古九非后面,议论纷纷,有几个人挨近古九非搭讪,自然也是在养鸟中相识的,一个道:"古翁,你没来时,这八哥替林老看气色.竞一眼就看出林老才死了老伴。"
古九非吓了一跳,林老才死老伴,他们这班人全知道,可是一只八哥如何会知道?
不单是古九非当时吓了一跳,我,听古九非讲到这里,也直跳起来,我不是为了惊怕,而是感到了极度的无稽,我挥着手,叫:"等一等,你说一只八哥,善观气色,会直言谈相?"
古九非望着我,看来他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我闷哼了一声:"它后来又说了什么?"
古九非还没有回答,白素就道:"当然又说了许多,只要你有足够的耐性,就可以知道。"
我又坐了下来,古九非倒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就说过,我遇到的事……很怪,八哥本来是会说话的,可是也不应该那么会说话,而且,它真的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唉……"
他说着,可能由于紧张,脸色变得苍白,又急急喝两口酒,才缓过一口气来。
白素的声音很镇定:"你还是详细说。"
古九非苦笑:"当时,我只觉得那八哥怪异莫名,我想到的是,它是什么精灵,或者是有什么精灵……或者灵魂,附在它的身上,情形和人有鬼上身一样。"
我"嗯"地一声:"反正是怪事,什么都有可能,《聊斋志异》中,就有人的灵魂出窍,化成雀鸟的故事。"
古九非欲言又止,显然是那种假设,后来又被推翻了,我也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古九非吓了一跳,盯着笼中的八哥看,八哥也侧着头看他。古九非发现人哥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他养鸟多年,未曾听说过八哥也有"阴阳眼"的,可知那八哥真是异种。
这时,他身边围了不少人,但是当他踮起脚,再想去寻找那大汉时,却已不见踪影了。
一直到他回到家中,八哥没有再说什么,随便怎么逗,都只是叫,而且,十分不安定,在笼中扑腾不已,掉了不少羽毛。
为了要使那八哥安静下来,古九非用了一个黑布套,把笼子套住,八哥果然静了下来,古九非才一转身,就听得笼中,传来一声长叹。
古九非连忙转身,想去揭开布罩,又听到那种高亢的声音(八哥的说话)在说:"以下的话,大是泄漏天机,别让我见光。"
古九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道:"小可不才,如何能得参预天机?"
(他当时真是一字不易,这样讲的,虽然我听他复述时忍不住笑,但别忘记他是一个江湖人,而且是一个老到的江湖人,忽然冒出如同戏台上的对白一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那八哥又叹了一声,这时,古九非伸出去,准备开揭开布罩的手,不由自主在发着颤,当然不敢再去揭布套,可是又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人只有在十分紧张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叹了一声后,八哥又道:"你上应天命,不是等闲人物。"
古九非不由自主,挺了挺胸,就算真是小人物,也往往"不敢妄自菲薄",自大本是人的天性,何况古九非是扒手之王,自然平时就不愿小看自己,这时听了这样的话,和他平日的心态,合拍之至,很容易接受。
他答应了几声,八哥又道:"应天命,行好事,这才是积德之道。"
古九非七十岁了,过了七十岁的人,心中再也没有比"健康长寿"更重要的事了,他一听之下,连连道:"是,是,不知……"
他不知称呼那八哥为什么才好,迟疑了一下,居然给他想出了一个十分尊敬的称号:"上仙。"
他道:"不知上仙有何吩咐?我……一无所知,只会扒……只会当扒手。"
八哥对于扒窃,相当推崇:"取物件于不知不觉之间,也就有鬼神莫测之妙。"古九非也大是满意,很有知遇之感,连声道:"上仙太夸奖了,太夸奖了。"
读者诸位,一定已经发现,我在古九非和八哥之间的对话时,殊乏敬意。是的,因为当他讲到这里时,我已经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问题,由此肯定,古九非是跌进了一个设计精密的圈套之中,所以令得古九非恭敬的神态,大惊小怪的态度,都变得十分滑稽了。
而我终于在他说到了"上仙太夸奖了"之后,再也忍不住,轰笑声陡然爆发,笑得站起来又坐下去,笑得捧住了肚子。
古九非开始只是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后来我笑得实在太过分,他不免有点恼怒,向白素望去,白素虽然没有大笑,但是却是满面笑容。
古九非更是气恼:"原来……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一切。
我总算止住了笑声,但须要连连吸气,以补充刚才因为大笑而失去的氧气,无法回答古九非的话,白素十分客气地说:"古大叔,不是不相信你的话。"
古九非指着我,大有责问的神情,我和白素异口同声:"你上当了。"
古九非抿着唇,神情不服:"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信我的话。"
我缓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如果有人处心积虑令古九非坠入圈套,除了要利用他那超绝的扒窃技巧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目的。
我直接地问:"要你做些什么,才符合积善积寿之道?"
古九非瞪着眼:"要我在某时某地,在某一个人身上,扒走一件东西,再将扒得的东西,抛入大海之中。"
我闷哼一声:"何时何地,在人身上,扒何等样的东西?"
古九非愣了半晌,才缓缓摇着头:"这是天机,我不能泄露。"
我不禁冒火:"那你来找我作甚?"
古九非双手乱摇:"除了那一点之外,什么都能说,那实在不能说、因为事情很怪,好像还有后文,冥冥中另有定数,所以我来找你……和你合计合计。"
我起了头不作声,表示不喜欢和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打交道。
白素笑了一下:"古大叔,你和八哥,讲了多久?"
古九非想了一想:"大约十来分钟。"
白素又问:"一直套着布套?"
古九非点头。
当我纵声大笑,白素没有阻止,而且也面现笑容之际,我已经知道,她也想到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所以这时她这样问,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又道:"古大叔,你上当了,不是八哥在说话,是那鸟笼,有收音播音的装置,有人在一定距离之内,可以和你对答。"
古九非断然拒绝接受白素的分析:"不会,至少有上百个人,见过听过八哥讲话。"
白素耐心地分析:"人多的场合,利用先入为主的意念,一两句简单的,发自笼子的某部分,八哥的嘴又有张合,谁也不会去追究'口形',容易造成真是八哥在说话的错觉。"
古九非瞪大了眼,仍然不相信,我反倒觉得他十分可怜:"你只是被人利用了一次,说不上有什么损失,忘掉就算了。"
白素忙道:"不,刚才不是说,还有下文么?"
古九非搓着手:"我和八哥说完了话……那大汉就忽然出现在门口,把鸟和笼,一起要了回去……你们真以为那不是天意透过八哥,向我授意?"
我有点吃惊:"天,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古九非忽然又高兴起来:"不对,不对,若是有人利用我,一定会叫我把扒到手的东西交给了,怎会叫我雇船出海,抛入海中?"
古九非这个人,扒手天下第一,可是脑筋之笨,只怕也可以天下第一,我真懒得多讲――这是对付笨人的最好方法。
白素却有耐心:"派个人在海中捞东西,太容易了,你的行动,一定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古九非"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何时何地在何人身上扒何等样东西。"
古九非神情还在犹豫,但在我眼神的催逼,他终于叹了一声。
时间是几个月前(没有特别的意思),地点是一个邻近的首都,用来招待国宾的大堂。
大堂中挤满了各色人等,自然全是大人物,不然,何足以成为国宾?而今天,这个大堂,就是那个国家的元首招待国宾的日子,古九非也认不清衣香鬓影,那这么多体面的人中,何者是国宾,何者是陪客,何者是主人。他只记得八哥的话。
八哥说:"你早几天到那国家的首都去,开始时,什么也不必做,最好别让人家知道你的行踪,以免误了大事,延误天机。"
(一再用'天机'来告诫古九非,可各利用古九非的人,对他下过一番调查研究功夫。古九非除了养雀鸟之外,还十分热衷玄学,算命排斗数,看风水勘天机,都极入迷,所以"八哥的话",正投他所好,也特别容易使他相信,并且照着去做。)
古九非行动十分秘密,到了那地方,可以说绝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自然,利用他的人,一直在监视着他,因为八哥又说:"到了要行事的那一天,自然会有人来找你。来找你的人,和你一样,也受命于天,你切切听他吩咐就是,你们之间联络的暗号是:会说话的八哥。"
(古九非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皱了皱眉,深觉利用他的人,一定对心理学擅长之极,对付古九非这种旧式人,就得用老土的方法,"联络暗号"云云,真是土至极矣,就差没有自称"长江一号"了。)
为了不惹人注意,古九非在一家中级旅馆,住了两天,第二天中午,有人敲门,他隔着门问:"谁?"
他得到的回答是:"会说话的八哥。"
古九非开了门,一个面目阴森的中年人,闪身进来,关上门,望了古九非一眼,就急速地交代任务:"你先记熟这个人的样子。"
那人取出了一张照片来,古九非一看,就怔了,这个人的样子何必"记熟",报上总有,那是一个大人物,世界级的,一个大国的高层领导之一,且是手握实权的,正在这个国家访问。
在那一刹那间,古九非也觉得事情相当严重,但是回心一想,既然事关天机,自然总得在不平凡的人身上发生,自己能参预天机,自然也不平凡之至。这样一想,他非但不加警惕,反倒有点飘飘然。
那人又道:"明天上午,这人会出现在国宾欢宴上,你要在他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古九非吸了一口气:"什么东西,外形如何?"
那人抽动了鼻子几下:"不知道。"
古九非呆了一呆,要是换了别人,一定认为那人在耍他了,可是古九非毕是一流扒手,他立时明白:"那就是说,不管他身上有什么,都一古脑儿扒了来。"
那人咧着嘴,用力拍着古九非的肩:"只要你能做得到,就那么做。"
古九非想了一下:"一般来说,大人物的身上,不会有太多东西,那不成问题,只是那种大人物,很难接近,我怎么能――"
那人道:"有办法,你到了,自然有安排。"
那人一阵风也似卷了出去,古九非曾有过在要人身上扒走东西的经验,想不到七十之后,还能被"上天"那样重用,他十分兴奋,依言而行。
早上,他到了宴会大堂外,曾和他见那人,看来在大堂工作,把他领到了后面一列房间中,换上了侍应生的制服,叮嘱他:"一得手,用最快的方法,把东西交给我。"
古九非"嗯"地一声:"知道,尽快换柱。"
那人对于古九非的行话,不是很懂,只是闷哼了一声,古九非也知道那人的身份,只看到那人穿到和自己类似的衣服。
等了一小时左右,他和其余几十个人,被如召到大堂上,那时,国宴还没有开始,一个官员向所有侍应生训话,提醒侍应生应该注意的事项,大堂中有几队电视摄影队正在布置。
古九非惯经世面,况且他一心认定自己"受命于天",所以一点也不紧张,等到主人进入大堂之后,大批保安人员也散布在大堂各处,贵宾络绎来到,等到国宾和陪客都到了,大堂中至少有超过三百个人,古九非像其余侍者一样,端着盘子,向宾客送酒递水之际,他看到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奇景,那几乎令得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而要尖叫起来。
他硬生生将自己的尖叫声压了下去,双眼却仍然不免瞪得老大。
他是扒手的大行家,扒手得手之后,为了避免赃物留在身上,会被人当场人赃并获,所以都要以最快的手法,把赃物转移到同党的身上去,这就是所谓"换柱"。那本来只是扒手的行为。
这时,古九非随便一看,眼角一扫过去,就至少看到了三宗,手法极其拙劣,拙劣到简直难以在江湖上行走的"换柱"。
一个看来十分威武的将军,在一个妇人手中,接过了一小团东西来,那妇人眼珠乱转,故意不看将军,还拙劣地用手帕遮挡了一下。
两个西服煌然的中年人一面握手,一面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古九非是这方面的大行家,就算"换柱"的手法高明,他也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何况在这里把东西交来交去的人,手法一点也不高明。
他再也想不到在这样高尚的场合之中,竟会有这么多这种行为――看来,在进来行这种行为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的动作,十分巧妙,全然没有人知道,别人真是不知道,但是在古九非税利的目光下,却全然无所遁形。
(古九非看到的情形,其实一来是由于他少见多怪,二来,他可以看穿每一宗行动,也自然不免令人吃惊。)
(各国特务交换、出卖、买入情报,很多情形下,就是利用大规模的社交场合进行的,在这种场合中,东德的一个外交参赞,和以色列大使馆的三等秘书握手寒暄几句,谁会注意?但如果这两个身份特殊的人,约在什么秘密地方会面,安排得再机密,也总会有被人发现的机会。)
到了主人和主宾分别致辞之后,古九非端着盘子送酒上去,以他的身手,在主宾的身边,略转了一转,使已扒了五六样东西在手,这时,有一个人上来,和主宾握手,古九非一眼瞥见,主宾竟然把一样早已握在手里的东西,"换柱"换到了那人手中时,他呆了一呆,几乎没有把一盘子酒都倒翻了。他又下了两次手,把主宾身上的零星物件,全都扒了,再在人丛中去打那个会和主宾打交道的人时,却找不到。
这时,古九非的心中,就有点嘀咕,他在想:会不会主要的东西,已被转移了?还是尽量把那人找到,把东西弄回来的好――由于主宾在交东西时手法很快,是全场最利落的了,如果他不做大官,加入扒手行列,倒也很可以混一口饭吃。所以古九非并未曾看到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恰好可以被一个成年人的手握住。
可是他找了二十分钟,除了又看到不少"换柱"行为(看来,整个国宴,像是一个秘密交易会)之外,没有找到那个人。而他也把扒自主宾身上的东西,装进了"乾坤"袋之中。
所谓乾坤袋,是扒手专用,一种用特殊材料制成,有弹性的袋子,封口之后,可以防水防火,以便在紧急时期,弃赃不用,就算扔在水里,事后还可以找回来,不至令赃物有所损失。
那和他接头的人,这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古九非点了点头,那人带着他去换衣服、离开,嘱咐他把东西,抛进海中去。
古九非-一依言而行,回到家中,十分心安理得,虽然他一点不明究竟,却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上应天命",这是一个老人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他还想再去找那只八哥,可是那汉子却并没有出现。
第五部:一组恐怖电影的剧照
在那片林子里,古九非一出现,自然立刻成了中心人物,所有人都围上来,向他询问,那只奇异的八哥,向他说了些什么。
古九非满脸通红,兴奋莫名,可是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天机不可泄漏,真的,天机不可泄漏啊。"
其实,就算由得他泄漏,他也泄不出什么,漏不出什么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是什么意思。
在听了古九非的叙述这后,我和白素呆了半晌。
毫无疑问,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古九非糊里糊涂被拖进了一场特殊行动之中。
他所说的那场国宴,在不久前举行,我有印象,因为在宴会之前的一连串会议,与会的巨头甚多,关系着东南亚洲的局势。十分重要,其中甚至牵涉规模相当巨大的战争,数以千万计的人命财产,影响极之深远。
而古九非就在这种场合,下手扒了主宾身上的一切。
白素先问:"你扒到了一些什么?"
古九非数着手指,数着他扒到手的物件,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自然,普通东西,也可能有极其惊人的内容,例如,一只小打火机之中,就可以蕴藏不知多少秘密了。
单从古九非所说的那些东西,自然也设想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想法一样,古九非的遭遇,无非是被人利用了他的扒窃技术,并没有什么神秘的成分在内。他自己以为神秘之极,那是因为引他入谷的人,很懂得他这种人的心理之故。
我相当委婉地把我们的分析讲给他,古九非听了之后,开始神情十分沮丧,但他可能生性乐观, 所以不必多久, 他就行若无事,还大有"先见之明"似地说:"我本来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可能有什么诡计,所以一直想找人说一说,问问人家的意见,还有,我多少做了一些保护我自己的事。"
我暗暗好笑,这种话,他分明是在替自己解嘲,因为他在一开始叙述时,还十分以为那八哥真的会说话,他也真的"上应天命",口口声声"天机不可泄漏",不是我们一再指出那是骗局,他还不肯把整个情形全说出来。
我自然不便拆穿他,可是白素却十分有兴趣:"你采了什么行动保护自己?"
古九非咧嘴笑:"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扒了点东西,在那个和我接头的人身上,就是在宴会中要我假扮侍应的那个。"
白素笑道:"弄到手些什么?"
白素问得十分有兴趣,我则已在暗中,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古九非的扒窃技巧,无疑出神入化之至,可是他的故事,却没有什么吸引力,或许其中有极其惊人的秘密内幕,但我对一切那类活动,都没有兴趣。(虽然这一类活动,一直莫名其妙地和我发生着关系,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
古九非道:"一节小型电池,一看就知道是伪装的,是一个小圆筒,里面放了一卷软片。"
我听到这里,也有一点兴趣,因为这节外生枝,颇具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一卷软片,里面的内容,可能是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是在古九非的神情上,却又找不出什么特别来,可知软片上不会有什么怪异的事。
古九非道:"我冲洗成照片,一共有九十六张,不过大同小异,全是恐怖电影的镜头。"
我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古九非向我望来,一面伸手自裤袋中,取出一叠照片来;"你们自己看,看起来,全像是化装成为鬼怪的一些人,也不知是真人还是假人,那么多鬼怪,自然只有拍恐怖电影才用得到。"
我一伸手,自他手中接过那叠照片来,只看了第一张一眼,我就陡然打了一个突,白素只是向我手中望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发出一下低呼声来。
照片的面积,比普通明信片小一半,彩色,拍得十分清晰,可以看得出,不但用来摄影的器材十分完美,而且,也是专业摄影师的杰作,色彩鲜明之极,所以,单看相片也可以令人有恐怖的震撼。
第一张照片上,显然是一个人头部的左侧和右侧,那人的左侧,十分正常,看得出是一个年轻人,多半是中东人,深目高鼻,可是他的右侧(假定是同一个人,因为两张照片中,都有同样的一只手,放在头顶上),却是烂糟糟的一片,血肉模糊中,腐肉和新肉,互相交叠着,颊上有一个相当深的洞,隐约可以看到牙齿和白骨。
洞口有一种浓稠的,血色的液体,这种液体,还有些直流到了满是黑色疣粒的下颚。
而最可怕的,还是那人的头皮,一点头毛也没有,头皮凹凸不平,看起来,长着像刺又像肉瘤般的东西,颜色是被剥去了皮肤之后,那种新肉的嫩红色。
其实,那还不可怕,那人的眼睛,异样地肿胀。突出,以致看来,像是某种圆锥形,眼珠在最顶端,倒有一大半露在外面,所以可以看到平时人类眼球中见不到的后半部。粘乎乎,沾满了红丝,叫人忍不住见了就打冷战。
这样丑恶可怖的情形,本来是应该一瞥之下,立刻移开视线去的,可是事实上,越是令人心头发悸的可怖情景,越是一看之下,无法转移视线,非得忍受那种令人作呕到极的景象折磨不可。
过了至少有十来秒钟,我才吁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口水:"这……化装的效果倒不错,银幕上,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转了一个身,现出那么可怕的一面,保证能吓得观众惊叫。"
白素也盯着那照片看,她没有发表什么议论。
古九非一副"吾不欲观之矣"的神态:"这一张还算好的,下面有的还要难看。这还只是一半,另外一半,我连放在衫袋里,都会害怕,虽然只是照片,可是照片上的情形太可怕,也影响心理。"
在他说话期间,我又看了三四张照片。得好好定一定神,视线暂时离开那种可怕的画面,深深吸一口气,以求压抑胸腹之中那一股想呕吐的感觉。
白素也有同样的行动。我们所看到的,全是人的身体的各种"变异'――很难形容那种情景,只好用"变异"两个字。看到的是肌肤的各种各样溃烂、变形、扭曲,甚至有一个,面部的全部血管,都翻出了肌肤之外,像鲜红的蚯蚓一样,盘在脸上,由于摄影的精巧,那些血管,像是在蠕蠕动着,绝对叫人可以肯定,里面有血在奔流。
和白素在定了定神之后,互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们的心意相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化装十分精细――这种电影特技化装,有十分精妙的技巧,几乎可以达到任何效果,但是也实在不应该吓倒我们,我们见过很多更可怕的情景。彩虹和王居风给我们看的有关争夺黄金的录影带,就比这些照片更具震撼力。
(《黄金故事》,血肉横飞,人的身体在钢铁利器之下支离破碎。)
我们继续看那些照片,好像也渐渐适应了,不像开始时那样,会不由自主,感到心寒。
看到了最后一张,我和白素都同时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张照片,令我们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照片上是一个人――当然是一个人,这个人极瘦极瘦,形容瘦,有"皮包骨头"这样的形容词,但几乎全是夸张的,再瘦,在皮和骨之间,多少有一点肌肉。但是照片上的这个人,真正是皮包骨头,一副骷髅骨外引包了一层皮,应还是太厚。所以骨节的突起和陷入,都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得出来。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男性,有正面和背面,背面的情形更可怕。这个人,竟然连臀部也没有一点肌肉。
乍一看,简直就是一副人骨,可是头上有头发,而且,深陷的眼眶中,有眼珠,表示他是活的,他的唇也干得完全无法令口闭起来,所以焦黄的,不齐的牙齿,也就完全暴露在外。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不可能是特技化装造成的效果……特技化装,可以使一个瘦子变胖子,但无法使胖子变瘦子,至于利用阴影的对比。使视线产生错觉,看来更为瘦削而已。
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把人化装成这样,除非真有这样的人,然而,岂可能真有这样的人?
在皮和骨之间的血管和筋络,都突出着,深陷的胸腹之间,甚至可以隐约数出内脏的轮廓,皮肤上有许多暗红色的溃烂斑点,益增可怖,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古九非注意到我们的神情古怪,他道:"这当然不是真人,恐怖电影,有时制作许多逼真的模型来拍摄,那些模型,都有电子装备控制,看来和真人差不多。"
古九非显然是看到了这样的照片,受了惊骇之后,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样的解释来的。
我和白素又互望一眼,古九非的解释,并非不可接受,但总有点不完满。
我苦笑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恐怖片?"
我在这样说了之后,和白素显然同时想起了那两卷《张抬来的故事》,所以,两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心中起了同一念头。
或许,根本不是恐怖电影。
这个念头,使我们都讲不出话来,而且,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恐怖电影,那就是真的情形了。
在什么情形之下,人体会出现那么可怕的变异?
我压低了声音:"大麻疯?"
白素的声音也很低沉:"原爆之后的大量辐射?"
我又道:"后天免疫性丧失?"
白素吸了一口气:"毒气?"
我们在这片刻之间,各自举出了两个有导致出现这种可怕变异的情形,古九非也隐约感到我们在想什么,他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这一切,当然是假的,绝对是假的,不会是真的。"
我和白素不理会他,继续讨论。
我说:"没有白种人。"
白素道:"全是中亚一带的人。"
古九非有点气恼:"化装成那样,什么人种都辨别不出来了。"
我道:"底片呢?"
古九非看到我神色十分严肃,也打了一个突:"那不是电影?究竟是什么?化装舞会?恐怖蜡像馆?"
他一面说,一面又从身边,摸出了那节"小电池"来,旋开了盖,倒出了一小卷底片,我接了过来,向白素道:"把相片尽量放大,可以看得更清楚。"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我去办,一个朋友有冲洗公司,规模很大,他可以帮忙。"
我轻拍着古九非的肩头:"那个和你接头的人,可能是一个地位很重要的人,这底片在他身上,也有可能是一个极度的秘密……你老人家要是不想多惹是非,还是快些回槟城去养鸟吧。"
或许是我的神态十分严肃,也许是古九非自己也觉得事态的严重,他居然立即答应:"好,唉,已经洗了手的人,偏偏相信了鬼话,真该死,不过能认识你们这些小朋友,倒也是一大乐事。"
他把我和白素,和温宝裕成了一类,都变成了小朋友,这一点,我也不和他争议什么,白素已准备出门,古九非自己有车子来,他们一起离去。
当他和白素出门时,我只想到了一点点,感到事情有极度的不寻常之处。可是,多半是由于那些照片给人的震惊太甚,我只是在想,那些照片放大之后,一定更加骇人,不知是不是有勇气去面对它们?所以,我忽略了深一层去想一想。
那是我的一个疏忽。白素和我一样,也犯了同样的疏忽。唉,我们的疏忽,后来造成了那么可怕的结果,那实在使我和白素,内疚不已,可是错已铸成,再难过也没有用处了。
这是以后的事,提一提就算了,详细的情形,以后再说,我实在不愿详说,若是可以忽略过去,我会不再提及,那会使我心里好过些,人总有点驼鸟心理的,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白素离去之后,我思绪很乱,先是想到,幸好小宝不在,不然他也会看到那些照片,又想到温宝裕已经步入青年,应该也可以看看那种怪异的事情了。
然后,我静了下来,想整理一下事情的经过。古九非的遭遇,显然是有人处心积虑,布了一个局,利用了他的扒窃技巧,去做盗窃情报的勾当,古九非是不是完成了要求?他顺手牵羊,弄来的那筒软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名堂?
如果那卷软片无关紧要,失去的人不会追究,如果重要,那么,失去的人,立刻就可以想到,那是古九非干的事,因为古九非正是他们"请"来的,也只有古九非才有这个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从人身上弄走。
这样看来,事情比从阿加酋长身上偷了那只小盒子,还更加严重。
我一想到这里,不禁直跳了起来,那时,离古九非离开,不过半小时。我立时拨古九非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听。
(看,我虽然有疏忽,但还是立即觉到了。)
(不过,我又犯了第二个疏忽,我没有想到,古九非在离开了我之后,并没有回他在本市的临时住所,而是直接就到了机场。)
(等我知道了这一点时,飞机早已飞到了槟城,这个人,行踪竟比我还要飘忽。)
(后来,我每次都想:如果他不是见到了我,听了我的劝,会不会那么快回去?事情会不会好一点呢?白素说:不会,自从他偷了那卷软片,一切都已决定了。)
找不到古九非,我又发了一会怔,设想利用古九非的一方,是什么势力,目的是什么,可是也无从假设起,事情乱糟糟地没有头绪,可是偏有一种极诡异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正在这时,电话响,我按下掣,是良辰美景的尖叫声和温宝裕的叱责声:"别吵,电话通了。"
我大声问:"小宝,什么事?"
温宝裕的声音相当紧张:"看电视,电视有特别报告,关于阿加酋长的。"
我呆了一呆,找到电视遥控,按下了掣,小宝的声音继续传来:"阿加酋长在机场吵闹,不肯离去,天,莫不是为了他失去了那小盒于?"
这时,电视已有画面,报导员在机场大堂,神色紧张:"来自中东的一个阿拉伯部族的酋长,预定五小时之前离开本市,可是在临登机之前,他向机场警方投诉,不见了极重要的物事,怀疑是在机场范围内遭到了扒窃,当时要求封锁整个机场范围,进行搜查,他的要求,遭到了机场警方的拒绝。"
温宝裕在电话中闷哼一声:"哼,他以为这里是他的领地。"
我吸了一口气:"小宝,闯祸了。"温室裕的语气中充满了挑战:"你也怕闯祸?"
我叹了一声,我不怕闯祸的年纪,只怕已过去了,现在,轮到温室裕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了。但在温宝格前,我也不便气馁:"我和你态度不同,事情惹上身来,决不逃避,但也不会主动去找麻烦。"
温宝裕为他的行为辩护:"我和古老先生,也不是故意惹的祸。"
我和小宝一面在电话中交谈,电视上的特别报告,仍然在进行。
报告员在说:"阿加酋长在要求遭到拒绝之后,曾有些言语和行动,令得警方驻机场人员为难,因此有更高层警方人员出动,而阿加酋长虽然处事失去常规,但他的随员,还是及时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我听到良辰美景在齐声叫:"这报告员,转弯抹角,在说什么啊?"
温宝裕道:"那是外交词令,你们不懂的。"
可以想象,阿加酋长一定会大吵大闹,可是他太笨了,那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
报告员在继续着:"已有和阿加领地有外交来往的中东国家,又和本地有直接联系的,出来调停。有鉴于阿加酋长遗失的物件,极其重要,所以本市警方答应倾全力追寻,又据消息称,近几日来,本市的扒窃案大增,有迹象显示,有一批手法异常高明的扒手,正在本市聚集,目的不明。"
温宝裕"哈哈"一笑:"开世界扒手代表大会,想不到吧。"
报告员四面看看:"本台的公关人员正在和阿加酋长的随员联络,看看是不是可以直接访问酋长――啊,好极了,酋长肯接受我们的访问――"画面上,看到报告员急急向前走,有一组警员拦阻了一下,放他过去了,不一会,就走到了身型十分伟岸的那位阿加酋长。
温宝裕在电话中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他应该吃惊,因为酋长的神情极可怕,他满面是汗,不断地用一条丝手帕在抹汗,可是那手帕,早已湿得可以绞出水来。
他的肤色本来相当黝黑,可是这时,却是一种异样的惨白,看来怪绝,像是在他的脸上,涂上一层女人化妆用的那种面膜膏一样。他双眼睁得极大,看得出,一半是由于愤怒,但另一半是为了惊恐。
我对着电话,失声道:"要是他为了失物而这样,那块玻璃究竟是什么了'
小宝喃喃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
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是一小块空心的水晶玻璃,以能令得阿加酋长变成这样子?
他以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就算一百枚中程导弹莫名其妙失踪,他也不应该这样。要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他这个军火贩子更应该高兴,怎么会像是他已经被抛进了地狱一样?
报告员把扩音器凑近他:"请问……酋长,事情的经过怎样?"
阿加酋长只怕创下了自有电视访问以来,从来未有之奇,他手握着扩音器,先"呼哧呼哧"大口喘了足有十来秒钟,才陡地叫了起来:"谁偷走了……谁拿走了我放在这里的小盒子――"
他一面说,一面掀开上衣来,正如古九非所说,那小盒子,是放在他西装背心里面的一只暗袋之中的,当他掀起背心时,可以看到整件衬衫,都被汗湿透了。
他的英语,出乎意料之外,是十分标准的牛津腔,这多少改善了一些他气急败坏的形象。
他索性把扩音器抢了过来:"这小盒子对别人一点用也没有,里面……只不过是一块玻璃,可是却……是我私人极具纪念性的物品。不论这盒子现在在谁手里,请还给我,我出三十万美元的酬劳。"
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出手太高了。"
温宝裕道:"是啊,这证明那块玻璃本身的价值,可能超过十倍,一百倍。"
阿加酋长又补充着:"还可以给更多。"
第六部:人类的自杀行为
报告员凑过头来,大声道:"有那么高的酬金,一定可以物归原主的。"
阿加酋长又道:"而且,我本人保证交还小盒子的人,决不追究,不进行任何追究。我还要十分着重地宣布,这块玻璃,经过……施咒,若不是按照咒语的意愿而拥有它,会遭到极大的灾祸。真神阿拉在上,我绝不是在作虚言恫吓。
良辰美景有吃惊的叫声传出,温宝裕"哼"地一声:"骗鬼。"
我忙道:"别轻视咒语或是巫术的力量。"
阿加酋长又把他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一遍,再加了一句:"用任何方式送回来,或通知我们到取,都可以,决不食言,我已经准备好酬金,任何人能提供消息的,也可以得酬金。"
他说着,有一个随员模样的人,已打开了只手提箱,箱中是满满的美钞,周围的人,也发出了惊叹声来。报告员又重复着酋长的话。
我问温宝裕:"发一笔小财?"
温宝裕口气大得冒泡:"这些小钱,谁稀罕,再加十倍,我也不缺。"
他正说着,电视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金发美女,正想接近酋长,和随从人员在理论,温宝裕发出了"啊"地一声:"这女人是扒手代表之一,好像从芬兰来的。"
我立时啊哈一声:"小宝,大事不好,要拆穿西洋镜。"
温宝裕显然也感到事态的严重,在电话中,听到了他一下吸气声。
电视上,那金发美女挤到了酋长的身前,用并不纯正的英语叫:"我知道谁偷走了你的东西。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在人身上那么秘密的口袋里把东西扒走。"
温宝裕听了,在电话中居然骂了一句十分粗俗的话,被我呼喝了一声,而电视上出现的情形,更是紧张之极,只见阿加酋长一伸手,毛茸茸的大手,便已抓住了那个金发美女的手腕,想是握得极紧,那美女有吃惊的神情,可是也不忘受宠若惊地飞媚眼。
酋长气急败坏地问:"谁?谁?"
那美女道:"一个中国老人,他的样子很普通。"
电视画面,在这时候,起了剧烈的变化,显然是酋长在过河拆桥,他刚才通过电视,发出请把失物送回来的呼声,可是这时,事情稍为有了点眉目,他又想保守秘密了。必然是有人在推摄影人员,是以画面晃动得厉害,不一会,报告员又出现,神情悻然:"访问结束了,谢谢各位收看。"
电视特别报告结束,我呆住了作声不得,温宝裕也在喘气,过了一会,他先问我:"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事情很麻烦,很快就可以查到古九非的身上。要是酋长和他的助手记性好,只怕事情也很快会查到你的身上。"
温宝裕还在口硬:"我倒不怕……至多,闹不过他们,把东西还出来就是。"
闷哼一声,感到白素的预感,那东西会惹祸,很有点道理,所以我道:"我提议你用不露面的方法,把那东西交给阿加酋长,那么,古九非和你,都不会再有麻烦。"
温宝裕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要他一下子就答应,比较困难。因为阿加酋长焦急成那样,可知那块玻璃,一定有极奇特之处,温宝裕的好奇心何等强烈,怎肯舍弃?
再说,把东西交还,也意味着一种"投降",年轻人大都不肯(我自己,若是仍然年轻,也决不肯,不然,也不会闯下那么多弥天大祸了),所以我在他考虑期间,又道:"阿加酋长的恶势力甚大――"
温宝裕十分委屈:"真失望,想不到你也会怕恶势力。"
我叹了一声:"首先,事情是古九非的扒窃行为开始的,酋长好端端地,并没有惹你们什么,其次,古九非已经退休了,何必替他惹麻烦?"
温宝裕叹了一声:"好吧――我的行动,可能埋葬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永不为人所知。"
我见他答应了,十分高兴:"要不要我提供你一个方法,把东西交出去?"
温宝裕拒绝:"那我会。"
我也想,这是简单之极的事,温宝裕胜任有余,自然也没有异议。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在一些看来微不足道小事上的疏忽,阴差阳错,会生出许多当初绝对意料不到的变化来。
我和温宝裕的对话结束,我也不住地在想:那块铅化玻璃究竟有什么了不起,何以一失了它,阿加酋长看来就像是面临末日一样?
秘密一定有,要有的话,秘密应该藏在玻璃中间那个小小的空心部分,可是那一部分,却又分明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我应该设法和阿加酋长见一下?我起了一下这个念头,但一想,我既然建议温宝裕把东西送回去,以求息事宁人,似乎也不必再节外生枝了。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自己也对自己相当不满,所以心情不是很愉快,闷哼了一声。没有多久,白素回来,说是三小时之内,就可以有放大照片,我向她说了阿加酋长失去了那东西之后的焦急神情,白素皱着眉不出声,好一会,才道:"把东西送回去是对的。"
我苦笑:"可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机会知道了。能令得酋长这样的人物,宛若末日来临的东西,其实真应该好好研究一下。"
白素仍皱着眉:"设想也无从设想,根本只是一块玻璃,什么也没有。"
我一挥手:"倒也不是无法设想,玻璃由于成分的差异,有着不同的折射率,如果那是一组光控制仪器启动装置的'钥匙',就可以联想到它的重要性。"白素"嗯"了一声,又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用一组光线,通过这块玻璃,得到独特的折射角,用以启动一组仪器之用?"
我点头:"是,也可以用来开启一座保险箱,一座电脑,用来发射火箭,作种种启动的用途,那是一柄独一无二,失去了之后,再也无法仿制的钥匙,一定事关重大,所以酋长才会气急败坏。"
白素眉心舒展:"很合理的推测,不过,没有法子证实,小宝在交出去之前,一定会把这块玻璃的一切特性都记录下来,不妨问问他折射率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拿起电话来,不一会,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他一听到是我,就叫:"良辰美景五分钟之前出发,把东西放到她们认为有趣的地方,然后,通知酋长去取。"
他们年纪轻,想出来的办法,有时十分古灵精怪,我也不去理会他们,我只是问:"你一定对那块玻璃进行了不少检试,它的折光率怎样?"
温宝裕一听,怪叫了起来:"你为什么别的都不问,单问这一点?"
我笑:"告诉我,有什么古怪?"
温室裕道:"是有点古怪,低极了,AP的数值小,BQ的数值大,它的折射角,竟达到七十六度。那是一块特殊配方的玻璃,而且我怀疑,那个小小的中尽部分,可能有某种气体,影响着折射率。"
(AP、BQ都物理学上计算折射率的专门名词,和故事无关,明白这一点就可以,真欲知其详,可以参考物理教科书的光学部分。)
我沉吟未答,温宝裕在七秒钟之内,连问了七次:"你想到了什么?"
我把刚才的设想, 说了出来, 温宝裕显然立即同意了我的想法,大叫起来:"是啊,那是开启一座宝库的关键。难怪他肯出那么高的赏格,唉,白白还给他,真是便宜了他。"
我笑:"只不过是设想,也不一定是这样。"
温宝裕又问:"据你所知,真有这样的装置?"
我道:"没有实例,可是理论上可以成立――既然有光控的启动装置,自然也可以利用特殊的折射角,折射角的作用,就等于是密码锁的密码一样。"
小宝发出了一连串的"啧啧"声:"那么,这钥匙是独一无二的了?"
我道:"只怕是,同样的成分,再造一块,只要有极微小的不同,也就会使折射角出现轻微的差异。"
温宝裕吁了一口气:"这也真冒险,玻璃易碎,也有可能失去,一旦没有了这块玻璃,不知要遭到什么样的大损失。"
我笑了起来:"你想,若非事关紧要,酋长会那样出高价吗?说不定,没有了这块玻璃,他就有一座军火库,再也打不开。"
温宝裕叫了起来:"军火库的设想更妙――正因为是军火库,所以他无法用爆炸的方法打开门,一爆炸,轰,整个军火库都完了。"
他说得有声有色,煞有介事,我道:"古九非略显身手,恶酋长气急败坏,这一回,也到此结束了。"
当时,我确然如此想,因为温宝裕把那玻璃交了出去,而我又有了可以成立的推测。
至于推测中的军火库时,有着什么新型杀人武器,自然不在我所能顾及的范围之内了,人类那么喜欢自相残杀,有什么办法?
我把感觉向白素说,又大大发了一顿牢骚:"战争,也不能只是怪领导战争的人,所有战争的参预者,都有责任。若不是士兵只知服从命令,两个将军如何打得成仗?人性的弱点太多,才形成如今人类的行为模式。"
白素很有耐心地听,并不表示什么意见。
没有多久,门铃响,我开门,一个青年人,神色惨白,十分惊恐,提着一只极大的文件夹;"我……送放大了的照片来。"
他说了一句话,倒喘了三口气:"这些照片,看来……真骇人。
我自他手中接过文件夹来,同意他的见解:"是的,恐怖片的剧照。"
青年人咋舌:"真有这样的恐怖片,谁敢看?"
他说着离去,这时天色已黑,想起要看那么可怕的照片,我也有点心寒,着亮了客厅中所有的灯,自然而言,和白素紧靠在一起,才打开文件夹夹。照片被放大到了四十五公分乘六十三公分,看了四、五张,我已不断地打呃,打得实在大凶,去拿了两块方糖,在口中嚼着,止住了呃,胸腹之间,五脏六腑,又似乎在翻滚。
白素的神色也极难看,好不容易看完,我们各喝了一口酒,我道:"素,正视现实,这不是剧照,那种可怖的情形,也不是特技化装的效果。"
白素黑然点头,对我的话,表示同意。
我已合上文件夹――看了一遍之后,再也不想向这些照片多看一眼:"这卷软片,来自一个高级特工人员的身边,你联想到什么?"
白素道:"有好几个可能,可能是一座医院中病人的实录――不过好像不会是医院,会有那么多变了形的人。也可能是一种什么行动的结果。"
白素说得相当委婉,"一种什么行动的结果",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大是骇然:"是一种试验的结果?譬如说,叫人的皮肤肌肉,由于某种细菌的侵人而形成严重的变形?直至死亡?"
白素"嗯"地一声:"如果是利用了某种细菌,那么这种细菌对人体的破坏力,一定前所未有,远在麻疯杆菌之上。"
我苦笑:"而且,变形几乎没有规则,什么想不出的可怕情形都有,那个……瘦子……要是真面对那样的人,唉,难以想像――"
我说到这里,看到白素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我不禁直跳了起来:"人……不会在设想……有人制造出这样的细菌……而且已经到了用人做实验的阶段?"
对那么可怕的设想,白素只是叹了一声:"并非没有可能。"
我又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用活人做实验,使某些细菌向人肆虐,目的是为了制造细菌武器,这种灭绝人性的事,的确曾经发生过。日本军队侵略中国时,就曾在中国的东北,犯过这样的罪行。
现在,如果又有这种罪恶,那么是由哪一个势力在进行?还是各方面的势力都在进行,而又努力保守着秘密?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这种行为,是典型的人类自杀行为,比大量制造、储存武器还要可怕。
我望向白素,白素苦笑:"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假设?在什么情形下,会出现么可怕的情形?"
我道:"辐射也能造成肌肤异样的溃烂和变形。"
白素点头:"总之,是人为的灾祸――有这种人为的灾祸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发生的地点、日期,和它有多大的规模。"
我扬了扬眉,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白素先说:"我们的力量,或许不足以调查,而这种人为的灾祸,但至少应该通知有关方面,最好是我们相熟的人,告诉他们,有这种情况。"
我叹气;"你是说找我们熟的,有权力的人?像小纳、像盖雷夫人?我看没有用,极可能,正在从事那种行为的,就是他们。"
白素睁大了眼――她在有这种神态的时候,十分美丽,可是她掩不住她内心的焦虑。真有这种情形,我虽然被号称神通广大,但也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当天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再看那些照片,而且我还把那文件夹,放到了一个隐蔽的所在,塞进了书架背后的隙缝,表示我不想再看到它。
广播新闻中也有有关酋长的消息,电视上也重播了访问,白素和我一起看着,报告员的最新报导是:"阿加酋长已决定离开本市,他的私人飞机,在五分钟之前起飞离开。"
电视画面上,是一架漆有新月标志,和酋长本人徽记的广体七四七起飞的情形。
白素低声说了一句:"他自然得回了那玻璃了?"
我也道:"当然。"
阿加酋长得回了那块玻璃,然后离去,这种推断,再自然不过,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
可是,很多事,往往在不可能有错的情形下出错,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有紧急煞车声在我住所的门口发出,尖利刺耳。
我有点恼怒:"良辰美景再这样开车,迟早有一天,会撞破门,直冲进来。"
白素打开门,良辰美景、胡说、小宝,一拥而人,他们进来之后,小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伸手,就把那只小盒子放在几上,然后打开,那块玻璃,赫然在盒。
我看了看玻璃,又抬头直视温宝裕,等着他的解释,温宝裕却望向良辰美景。两个少女美丽的脸庞上,满是委屈的神情,一人一句,有时一人半句,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们来到机场,把那小盒子,放在一具公用电话亭顶上的角落处,不容易发现,但伸手去摸,一定可以摸得到。然后,就用公共电话,通知了机场警局,告诉他们,酋长要的小盒子在什么地方。
良辰听到接电话的警官在说:"第一百六十个人来报告说小盒子在哪里,看起来,想领花红的人真不少。"
这话,多半是警官在对同事说的,接着,警官又问良辰美:"小女孩,你几岁了?"
良辰十分生气:"我报告的是真的。"
警官大声回答:"知道了。"
她们认为立刻会有人来取那小盒子,又怕被不相干的人取走,所以在附近监视着。可是一直等到酋长决定离去,也没有人来取这小盒子。
温宝裕气愤地说:"他们根本不相信。"
我和白素不禁相视苦笑,会有这种情形出现,那真是始料未及。不能说他们采取的方法不对,但是警方收到的报告太多,酋长也无法去每一个报告处看看,只好全然置之不理,也在情理之中。
胡说道:"又不知道酋长的地址,不然,倒可以寄给他。"
温宝裕道:"我看,只要写上'阿加酋长领地',阿加酋长收,他就可以收得到?"
他这样说,更证明他并不是有意不归还那玻璃的,我想了想:"他应该有代理人在本市,可以联络一下,东西如果重要,邮寄不是好办法,不如直接交还给他。"
各人都同意,电视上又有了报告:"据悉,愤然离开的阿加酋长,强烈谴责本市治安,也责备本市没有道德。而他的赏格仍然有效,可以向任何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联络。"
温宝裕"啊哈"一声:"这次,我亲自出马。"
他分明有责怪良辰美景办事不力的意思,两个少女有苦说不出,神情气恼。电视报告又说:"据悉,阿加酋长下一站,将飞往马来西亚的槟城。"
我和白素一起叫起来:"他去找古九非。"
我补充一句:"要立即通知古九非,暂时避开一下。"
讲了这句话这后,我不禁苦笑,和古九非相晤了那么久,只知道他住在槟城,可是一不知地址,二不知电话,怎么和他联络。就算立时驾飞机赶去,酋长的座驾机早已起飞,只怕也追不到了。
急得连连搓手,各人也莫不面面相觑,温宝裕上唇掀动,看来是说了四个字,但是并没有发出声来。 我和白素都是唇语专家, 一看就知道他想说的四个字是:"飞鸽传书"。但自然是因为想到,鸽子飞得再快,也快不过喷射机,所以才不敢说出来。
白素神情镇定:"我去想办法,找一个在槟城的熟人,请他去通知古九非。"
我苦笑:"我没有熟人在那边,你有?"
白素侧着头,想了一会:"得去翻查陈上电话本子才行,应该有的,好像有一个什么帮会的帮主,早已退休了,就住在那里――"
她说着,走了出去,温宝裕大发议论:"女人最靠不住,要不是那个芬兰女扒手出卖了古九非,酋长不会去找他,哼,要是那玻璃早给回酋长,他也不会去找古九非。"
良辰美景想反驳几句,可是又不知如何说才好。我用眼色制止温宝裕再说下去,又把话题扯开:"现代的通讯系统真是完美,只有知道对方的一个号码,就可以在一分钟内,交换讯息,比任何交通工具快。"
良辰美景始终怏怏不乐,我也知道她们不快乐的原因,因为古九非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就会自责,没有把事情办好――她们到机场的时候,酋长还在,以她们的身手,大可远远地把小盒子抛过去,立即离开,不必玩什么电话游戏。
可是看了她们如今那种神情,倒真不忍心再去责备她们。
不到十分钟,白素走回来:"行了,那位秦先生,知道古九非,会去通知他,他说,驾车去,十分钟就到了。"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良辰美景,一边一个,来到了白素的身边,亲亲热热道:"还是白姐姐有办法,刚才有人发表议论,说女人最靠不住。"
温宝裕立时涨红了脸,他当然不会说白素靠不住,可是那句话,恰好又是他说的,赖也赖不掉,是以不知如何才好。
白素却只是淡然一笑:"算来,古九非也只是才回家,我要他和我们联络一下,至少,关于那批……"
她讲到这里,我轻咳了一声,她也立即改口:"关于那批扒手不能再让他们逗留在这本市。"
第七部:古九非"死得难看"
白素本来,自然想说"那批照片"的,被我一暗示,她立即改口,自然之至,可是眼前这四个小鬼头,何等机灵,也立时觉出有事情瞒着他们,四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我先发制人:"能让你们知道的事,不必问,不能让你们知道的,问也没用。"
温宝裕一笑:"谁说要问什么了?我决定到槟城去!"
我怔了一怔:"去把那玻璃交还给阿加酋长?"
温宝裕点头:"是,他能去找古九非,一定会记得我曾和古九非在一起,与其让他来找我,不如我去找他,反正他的目的是要得回那块玻璃。"
良辰美景齐声支持:"是啊,说不定,还可以和酋长不打不成相识,知道那玻璃,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哦哦"两声,斜睨着她们:"你们自然也要一起去了?"
胡说摇头:"可惜我没有假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小宝倒是自由的。"
温宝裕得意洋洋:"自由真可爱,可以说走就走,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温宝裕就这样去找酋长,十分不安,可是却也想不出阻止的理由,温宝裕趁机问:"有我们不能去的理由吗――嗯,若有什么秘密,应该共享的,此际公布正合适。"
我闷哼一声,不去理他,只是道:"祝你顺风。"
温宝裕把小盒子的盖合上,在手中抛了几下:"至少,酋长给的花红,可以供我们旅途所需了。而且,还可以请朋友一起去。"
我又闷哼了一声:"我没有兴趣。"
温宝裕看来还想摄弄我和他一起去,而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听了一下,就交给了白素,白素只听了一句,就神色一变,按下了一个掣,使大家都可以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
那边是一个听来相当苍老的声音:"古九非的家里出了事,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有许多警察在,他被害了,据说现场十分可怖。"
我"啊"地一声,温宝裕立时向良辰美景瞪眼,良辰美景不甘示弱,压低声音:"阿加酋长还在飞机上,凶手不会是他。"
温宝裕道:"可以是他派去的人。"
我听到古九非遇害,心中十分难过,隐隐感到,那是由于我的疏忽,听得他们还在争论不休,更是烦躁,大喝一声:"别吵了!"
电话那边正在报告事态的人倒吃了一惊,问:"什么事?"
白素忙道:"没什么,听到了坏消息吃惊,你没见到……尸体?"那声音道:"没有,有一个警官说,屋中被抄得天翻地覆,而古九非……说是死得很……难看。
我们自然都可以想像得出"死得很难看"的意思,一时之间,人人脸色苍白,温宝格更是紧握着拳头。
白素在要求:"你可多探听点消息――"
我道:"不必了,我这就去。"
白素向我瞪了一眼:"你去有什么用?当地警方的调查,你能插手?"
电话那头道:"警方便是十分重视,派了好多人,封锁屋子,不让人接近,还有好多高级警官,甚至有军方人员在内。"
白素道:"谢谢你,如果有进一步消息,请你再和我们联络。"
白素放下电话,神色凝重,我苦笑:"我们既然知道他被利用,参与了间谍活动的窃取,就应该知道他必然会有危险。"
古九非被利用的经过,温宝裕他们,还不知道,所以听得只是眨眼。我又叹了一声:"我看,他主要的死因是被人灭口。"
白素侧着头:"如果他的住所,曾遭到彻底破坏,他又在死前受过虐待,那就不单是灭口――"
温宝裕虽然吃惊、悲愤,但不论他处于什么样的情绪之中,要他有意见不发表,还是万万不能,所以他立时用听来比平时干哑许多的声音说:"凶徒想在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或是想找什么东西。"
良辰美景齐声叫:"酋长根本还在飞机上。"
她们一再强调酋长还在飞机上,是因为她们归还玻璃不成,要是酋长为了追回玻璃而下毒手,她们多少要负一些责任。
我道:"不会是酋长下手,我看……是那卷软片。"
四个人齐声问:"什么软片?"
我这时,感到一阵软弱无力,疲倦莫名,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按了一下:"软片放大了的相片,在书房的一个书架后面,谁想看,只管去拿。"
白素立时补充:"我的忠告是:最好能克服好奇心,别去看那些照片。"
在这四个人面前,白素的忠告,无疑是火上加油,他们怎肯不看?温宝裕才跨出一步,见红影一闪,良辰美景早已上了楼,而且,又立即飘然而下,手中已多了那只大文件夹。
我和白素,都不想再看那批照片,所以不约而同走了开去,同时警告:"不得大呼小叫。"
他们四人,在看那批照片之际,果然没有大呼小叫,但是吸气声之响亮,也听得人心烦意乱。
白素以手支额在出神,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四人看完照片,也至少有七八分钟了,还是胡说先打破沉寂:"看来,像是一批……可怕的疾病患者。"
温宝裕道:"可怕极了……那是什么病?"
胡说道:"很多种病,有的病像大麻疯,有的病,像后期的癌症。"
我向他们看去,看到良辰美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搂作一团,胡说和温宝裕的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
温宝裕问:"这批照片……是古九非致死的原因?"
我清了清喉咙:"推测。"
我把古九非得到批软片的经过,说了一遍,温宝裕顿足:"这人,真是!唉,那人自然就是安排圈套的主脑,是一个特务头子,这批照片――"
温宝裕的思路和我相当近似,他立时想到了我们的曾想到过的可能:"照片上的人,是某种行为所造成的结果,那绝不能给别人知道,不然,会受到全世界的攻击。"
胡说也想到了,他又吸了一口气:"拿活人……来做试验。"
良辰美景掩着口,眼珠乱转。
我用力一挥手:"事情虽然可能极可怕,但一批照片,不至于会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吧,想想那个木乃伊布包着的人形物体,不见得不恐怖。"
胡说和温宝裕都苦笑,那件事,已记述在《密码》这个故事中,那个"人形物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哥登医生是不是还继续在勒曼医院中致力培养那怪东酉,一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这时,我这样一说,虽然勾起了他们对那"人形物体"的可怖的记忆,但的确,比较之下,照片也就不那么令人恶心了――当然,照片中的那些人,任何一个,如果出现在眼前,那可怕和恶心的程度,和那"人形物体",也就不遑多让。
白素最镇定:"看来是古九非在无意之中,盗走了一个大秘密,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
温宝裕伸手指向我:"要是被他们知道东西在你这里的话――"
我冷然;"看过照片的,也要灭口,你不是要到槟城去吗?正好送上门去。"
温宝裕口唇掀动,没有说什么,显然没有刚才想到可以爱上哪儿就上哪儿那么高兴。我望向白素:"相识一场,又只有我们才知道一些他的死因,我倒真的要走一遭,如果酋长恰好也在,由我把那块玻璃还给他。"
温宝裕怯生生问:"带我一起去?"
我大喝:"当然不,免得碍手碍脚。"
喝得温宝裕缩了缩头,不敢出声。
白素皱着眉,正在这时,门铃声忽然又大作,我立时向那文件夹望了一眼,良辰美景会意,拿起它来,一溜烟上了楼。
温宝裕过去开门,我和白素互望一眼――这是我们间的习惯,有人按门铃,我们会先猜来人是谁,十之七八,都可以猜得到,但这时,却一点概念也没有,门打开,我们都怔了一怔。
门外是熟人,但平时绝少来往,他一来,必然有事,其人非别,正是警方特别工作组的黄堂。黄堂一面向我和白素打招呼,一面走了进来,望着我,神情十分为难,我本就心烦,不耐得很,叹了一声:"有话请说,有屁请放,别吞吞吐吐。"
黄堂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也是受人所托,并不是我自己来求你。马来西亚槟城警方,想请你去协助调查一件凶杀案。"
黄堂一开口,罗里��嗦,我几乎要大喝他住口,可是接着,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就呆住了。
我当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绝非巧合,我忙道:"请说下去,请说。"
大抵是我的神态,太前倨后恭了,黄堂怔了一怔:"死者是一个身份相当神密,又很富有的中国人。"
那当然就是古九非,我忙问:"为什么会找我去调查?"
黄堂摊手:"那边语焉不详,好像是在死者的住所,发现了什么线索,和你有关,所以才想到要你去,一切费用,他们会负责。"
我道:"那是小问题,死者的名字是――"
那是明知故问,但问一问总没错,要是弄错,那是笑话一桩。黄堂道:"叫古九非。"
我立时道:"好,我去。"
黄堂绝未想到他的事会办得如此顺利,一时之间,像看着什么怪物似地望着我。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为了什么,但也不能使他太过怀疑,所以我道:"刚好近来没有事,而我也想知道究竟因为什么,槟城的警方会找我。"
黄堂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托词,但他绝想不到古九非的死,内容会如此复杂,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我又道:"我会尽快动身,明天一早。"
黄堂告辞离去,不到半小时,他又来了电话:"槟城警方感谢之极,你一下机,和你联络的,会是曾原警官。"
我本来就要到槟城去,而且发愁去了之后,不知如何对古九非的死展开调查,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总算在极不愉快的遭遇中,使人感到快乐。
温宝裕还用哀求的眼光望着我,我根本不理他,伸手把那小盒子接了过来,他居然咕哝着抗议:"那是我的,古九非给我的。"
我睬也不睬他:"小心门窗,别睡得太死,古九非也算是老骨头了,都会着了道儿。"
我说着,迳自上了楼,在书房里,把那块玻璃取出来,翻来覆去看着,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时,我已经感到,古九非被利用,古九非死亡,和古九非在酋长身上偷东酉,三者之间,看起来,绝无关连,但实际上,可能有极密切的关系。但是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全然说不上来。
而使我有这种感觉的原因,自然是由于事情都发生在古九非的身上,而且,都和古九非超卓的扒窃术有关――古九非一死,扒手这门偷窃艺术,只怕再也出不了像他那种水准的高人了。
白素在不一会之后上来,也察看了那块玻璃半晌,才道:"我看小宝会自己去。"
我笑:"一定会,他父母不在,他还有不趁机会造反的?槟城是度假好去处,就让他去去――我不会让他去参加有危险的事。"
白素想了一想:"古九非死了,事情又牵涉到这样极度危险的人物,我隐隐感到,有一个世界性的大阴谋,正在暗中进行。"
白素的话,令得我兴致勃勃:"我正是揭发阴谋的高手,那是我的看家本领。"
白素扁了肩嘴,我趁机亲了她一下,她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班机,我上了机,好像感到在我一到机场之后,一直有人跟踪我,可是以我反跟踪的能力,竟然未能找出跟踪者来,到飞机起飞,这种感觉仍然未能消除,而舱中搭客连我只有八个人,那七个人都被我一再过滤,不可能是跟踪者,而机上的职员,又没有理由是。所以我只好当作自己感觉过敏。飞行时间不长,槟城的机场很大,下了机,就有一个身形高大.肤色黝黑,蓄着上髭的青年警官,来到我身前,和我热烈握手:"卫先生,久仰大名,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我叫曾原。"
我也不和他多客套,只是道:"我想知道你们找我的原因。"
曾原警官苦笑:"死者在被发现时,奇迹似的,竟然没有死,说了一句话:去找卫斯理,他知道谁是凶手,叫他替我报仇。"
我陡地一怔,心中暗暗叫苦。我只知道古九非的死,定然和重大的特务活动有关,可是连利用他的特务,来自何方势力都不清楚,怎能知凶手是谁?这个人,像是生活在古代,就算我知道了凶手是谁,我也不能"替他报仇",难道要我把凶手杀掉?
我想了一想,一面仍然和曾原并肩走着:"不很可能吧,发现古九非的是什么人?"
曾原道:"有人打电话通知警方,说那地方出了事,恰好我和一小组警员正在附近,首先赶到的是我,听到他那样说的,也是我,恰好我知道卫先生的大名,所以,我立即在他耳际说:知道了,一定会通知卫斯理,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我叹了一声:"你可以点头,表示你会那样做。"
曾原警官望向我,欲语又止,这时,我们已来到一架警车前,他替我拉开了车门,我一面跨进车,一面道:"应该什么都对我直说。"
他忙道:"不是想隐瞒,而是事实十分残酷,真难说得出口。"
我闷哼一口气。
"我点头也没有用,他看不见――他两只眼睛,都被剜了出来。"
我陡地震动了一下,虽然早想到古九非是被折磨致死的,但是想不到竟然到了这一地步。那真是令人发指,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双件紧握着拳,令得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
曾原年轻的脸上,也有着异常的激动:"卫先生和他很熟?"
我缓缓摇着头:"不熟,才认识,他是一个极可爱的人,而且,是一个极出色的人物,应该受到绝对的尊重,他……的样子……"
曾原叹了一声:"我那一组警员,都很有资格,可是看到他的时候,却有一半昏了过去,我……老实说,也是双腿发软,站不稳,跌倒在他的身边,这才听到了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的。"
我默言不语,曾原又道:"如果卫先生不想看他的遗体,可以不必看,他反正已经死了。"
我道:"不,我要看――现在到哪里去?到案发的现场?"
曾原道:"不要先到酒店去?"
我摇头:"不必了,听说现场遭到严重的破坏。"
曾原叹了一声:"是,破坏,至少由五到十个人造成,而对死者的伤害,也至少两个人,也就是说,参加行事的,多至十人,这是大规模、有组织的犯罪,我们并未向公众公布真相,怕引起恐慌。而上头对之重视之极,国际警方对你有极佳的推荐,所以全国警察总监同意你参加此案。"
原来还有那么多过程,我想,如果是特务组织一定要找回什么,出动十个八个人,那不算什么衡。曾原又试探着问:"凶徒是哪一方面的人?"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属于某一势力的特务。"
曾原抿着嘴,默然不语,他这种反应,使人觉得相当奇怪,过了片刻,他才道:"难怪军方立即派出了一个高级情报官来参与――"
他顿了一顿,然后,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军方怎知凶徒属于特务组织?"
我心头疑云大起――这其中,一定还有极度的曲折在,牵涉的范围,可能广到难以想像。
我这样想的根据是:一般来说,军方对于凶杀案,决不会有兴趣。而古九非死了不多久,就有高级情报军官出现,这说明军方知道古九非牵涉在特务行动之中――是怎么知道的?
这其中,又有什么内幕,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和曾原互望,他也神情疑惑,我道:"我想,我会有机会见到那们情报官?"
曾原点了点头,又问:"古九非也是特务?"
我叹了一声,曾原很坦率,有青年人的热诚,我又要和他合作,自然要对他说说古九非的遭遇,所以拣重要的,说了一个梗概。
曾原听到一半,就想说话,可是当我停下来时,他又示意我说下去。等我说完,他才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先吸了一口气,才道:"卫先生,那次宴会,我也参加了的。"
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向他,他年轻,官阶不会很高,照说,没有资格参加邻国的国宴,他忙解释:"家叔是大使,他带我去见识一下的。"
我"哦"地一声:"你当然没有发现宴会有什么异样之处?"
曾原神情仍然疑惑:"那次国宴的主宾是谁,你是知道的了?"
我点头――虽然古九非糊里糊涂,连主宾是谁都不知道,只知把他身上的东西全扒了来,但那次国宴是大新闻,一查资料就可以查得出来:"主宾是一个算是大国的将军,几年前才发动军事政变,夺了政权的。"
曾原点头:"是,那位斐将军,在整个宴会中,和一个阿拉伯酋长交谈最多,当时我在想,那酋长是著名的军火贩子――"
我打断他的话头:"阿加酋长?"
曾原道:"就是他。"
我咕哝了一句:"世界真小。"
曾原当然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继续道:"当时我想,斐将军难道又想扩充军备?"
我再问:"还有什么异常?"
曾原摇头:"没有什么异样――嗯,对了,曾有一个人,忽忽离去,以警务人员的眼光来看,这个人行迹十分可疑。"
第八部:死过一次的人
我"啊"地一声,心想可能那就是古九非看到,斐将军交了一个东西给他的那个人,后来古九非想找他,而没有找到。
曾原也"啊"地一声:"对了,这个人匆匆离去之际,曾经过阿加酋长的身边,大约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靠得很近。"
这时,车子驶进了一条曲折的小路,前面林木掩映中,可以看到一幢式样很旧的房子。我忽然想到:"斐将军。(主宾),那个人,阿加酋长之间,可能有联系。斐将军交给那人的东西,由那人转到了阿加酋长手上。
那东西会是什么?
我立即想到的是:那小盒子,那块玻璃。
我一直隐隐感到几件事之间有联系,可是总是串不起来,现在,好像有点眉目了:斐将军、玻璃、酋长,三者之间,如果真有联系的话,那么,那块玻璃的重要性,又增加了不知多少。
一想到这点,我不由自主,略挺了挺脸色,那小盒子就在我上衣袋中,不必笨到伸手去摸,只要挺胸,就可以感到它的存在。
曾原自然不知道那么多,他见我忽然不出声,就望了我一眼,我道:"可能在将军和酋长之间,有着什么交易?"
曾原叹了一声:"和他们两人有关的交易,几乎可以肯定,必然是巨大的灾害。"
我苦笑一下,曾原看来年纪虽然轻,但洞察世情的能力,相当强。
车子又转了一个弯,来到了屋子面前,看来静悄悄,但是才一下车,我就知道,附近的树丛中,甚至相隔相当远的另一幢屋子,都有人在监视,使用的监视装置,可能还是极先进的那种。
我不以为槟城警方会有那么先进的监视设备,我指着一个在屋前的一株树上,一个看来绝不为人注意,但识者眼里,一看使知道那是微型电视摄像管的装置,道:"这是警方的设备?"
曾原警官十分坦白:"不是,是军方情报机构提供的,那情报官提议,全面监视,他以为凶徒还可能再来,不能错过机会。"
我缓缓摇头:"那位情报官的判断错误,凶徒不会再来了。"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在我的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听来冰冷的声音:"有什么根据?"
那声音突如其来,把我吓了一跳,那时我们站在门前,曾原正准备去推门,门旁有两支八角形的门柱,并没有人,而声音就自右边那条门柱传出来。乍一听到声音,不免突兀,但自然立即明白,那是窃听装置和传音装备的作用,看来,对屋子监视之严密,远在我的想像之上。
我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曾原这时,也推开了门,门后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这个人,我一看到他,就可以肯定他就是那种发出冰冷的声音说话的人。他有着石像一样的冷漠神情,甚至连眼珠也像是没有生命――应该说没有感情。这种情报工作者我见过很多,而对于这一类人,我不是很喜欢。
而且,屋中确然还有十分值得我注意之处,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转移了视线。屋里本来应该是一个进厅,有一道月洞门,通向客厅,是很传统中国式布置,月洞门两旁,本来应该有对联或字画,可是此际,所有的陈设,全都遭了彻底的破坏――现场被保护得很好,看起来也更怵目惊心,绝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而且,在破碎的物件上,也决不能判断原来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我小心向前走,来到了客厅的正中,曾原跟在我身后,那人(我猜他就是军方的高级情报官)只是转动身子,并没有走动,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我直到这时,才回答他的问题:"这里经过专家的搜索,不论他们要找的东西是不是找到,都不会再浪费时间。"
那人闷哼一声:"专家的搜索手法太原始了吧?"
我道:"是,这也提供了一项线索,他们要找的物件,不是探测仪器所能发现的,必然是非,例如一张纸,一块布,一截木头――"
那人接了上去:"一卷底片?"
我笑了一下:"那是最大的可能。"
那人伸出手:"久闻你的大名,卫斯理先生,我的名字是青龙,官衔是中校。专司情报工作――听说卫先生对从事这种工作的人,不是很有好感。"
我听他的自我介绍,略怔了一怔,"青龙"这个名字,十分奇特,我依稀有点印象,但是这个人.一定不会和我有过直接的接触,不然,他是属于那种见过一次,再也不容易忘记的人,我一定会记得他。
我再把青龙这个名字想了一想,肯定应该对之有印象,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而看他的神情,显然有一种我应该一听他的名字,就想起他是什么样人的期待――这是一种十分尴尬的处境,还好他又说了几句话,可以给我用另外的话,暂且搪塞一下。
我道:"是的,我不喜欢,很久以来,都是那样。"
青龙中校口角牵动了一下,现出了一个嘲弄也似的微笑:"可是你和其中很多人交往,从很早的纳尔逊到小纳、盖雷夫人、G先生、巴图,甚至苏联的老狐狸。"
他竟把我和那一类人的交往,弄得那么清楚,我淡然笑:"那是由于从事情报工作的人,大都伶利聪明的缘故,那和我性格比较接近。"
青龙居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一种异样的沧桑感,像是他一生的经历,比别人十生还多:"愿意在你交往的名单中加上我吗?我至少有一点特别,我是的的确确,曾死过一次的人。"
本来,我一面和他说话,一面不断在想他是什么人,只是想不起来,直到他说到他"死过一次",心中一亮,自然想起他是什么人来了。
他是一个真正的传奇人物,神秘莫测,他曾和原振侠医生,在印支半岛有过一次十分奇异的经历,却不知他如何会来到这里的。
自然,我不会去问他的来龙去脉,这类神秘人物,绝不喜欢人家打听他的事,末了,也不会有回答,只要记住他目前的就可以了。
但我也感到了震惊,像他这样的人,对古九非的死,如此重视,那是出于上级的指令,还是自己的兴趣?还有,他名义上是军方的高级情报官,谁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是在为谁工作?
不过,疑问虽然可以肯定,他既然曾与原振侠医生共事,那么,一定是极其出色,可以共事的人――至少,在追寻杀害古九非的凶手这件事上,可以和他合作。
我现出愉快的神情,先和他握手,然后才问:"你没有和原振侠医生联络?"
这样一问,他自然也知道我已晓得他是什么人了,他也愉快地一笑:"没有,大家都忙。"
我等他再继续自我介绍,可是他却已转换了话题:"整幢屋子,全和这里的情形相同,估计有超过十个人,进行毁灭性的搜索。同时,有人拷问死者,不然,死者不会死得那么……"
曾原接口:"……难看。"
青龙苦笑:"死者古九非,是一个扒手,技艺极超群的扒手。"
这句话,自青龙的口中讲出来,曾原"啊"地一声,显然他一无所知,我自然知道古九非是扒手,但对于青龙也知道这身份,不免感到讶异。
青龙搓着手――他的双手,有过惯原始生活。冒险生活的人的粗糙,以致当他握手时,会发出轻微的"刷刷"声来。
他道:"最近,有人想利用他高超的扒窃术,去从事偷窃重要情报的活动,他也上了当,这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什么军方的情报组织会对一件凶杀案感到兴趣的原因。"
青龙的话,十分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而他显然在此之前,未曾对警方透露过这一切,所以听得曾原目瞪口呆。我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但对他一见我就肯对我说这些,我也十分感激。
我道:"可知利用他的,是属于哪一方面的势力?"
青龙的神情,陡然之间,变得十分阴暗,眼角向曾原扫了一下,简单一回答:"不知道。"
我已完全可以看出,他不是全不知道,而是很有眉目,只不过不愿在曾原面前说出来而已。曾原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官,年纪又轻,我也认为不必要使他卷入那么可怕的事件之中,所以扬了扬眉:"还得好好追查,才能有头绪的――"
接着,我向曾原说:"有青龙中校在这屋子监视,我不必再参加了,我想去看看古九非,然后,到酒店休息,你替我订好什么酒店?"
曾原说了酒店的名字――这等于是邀请青龙在稍后到这家酒店来见面了。
我和青龙握手道别,肯定他已明白了我的暗示,曾原又陪我到了殓房,当我揭开覆盖尸体的白布时,曾原早已转过身去,而我一看之下,整个人也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一股怒意,直冲脑门。
我一再被警告过,古九非死得很惨,很难看,可是决想不到会到这一地步,我不打算详细描写了,他的尸体如此可怖,一个人在生前,若是遭受虐待到这一地步,那实在可以说是到了顶点。
我算是想像力极丰富的人,但也难以想像古九非如何可以在这样的酷刑中挺过来。
他死前所遭受的痛苦,可以说是极限。
我双手紧握着拳,下了决心,要替他报仇。
干得出这种行为来的人,实在太卑劣,太下流,根本不配生活在地球上。
同时,我也感到古九非情操的伟大,凶徒向他要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如果是那卷软片,或是那块玻璃,他都可以告诉凶徒东西在哪里,虽然结果一定是难逃一死,但至少可以受少许多活罪。
而如今,他竟死得如此之惨。
他不说出来,自然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些人,他受凶徒的侵扰,他所保护的人,可能是我,可能是温宝裕。
为了保护别人,而自己竟忍受那样的虐待!
我呆立了许久,才慢慢地把白市盖上,可是身子仍然发僵,无法动弹,想讲些什么,可是只是在喉间发出了一阵难听的"格格"声。
曾原在我身边:"他……现在总算安息了。"
我终于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叫一样的声音,渲发我心中的哀伤,然后,一言不发,艰难地转过身,木然向外走去,曾原一直跟着我。到了外面,被暖洋洋的晚风一吹,身上才算渐渐有了知觉。
我惦记着和青龙的约会,向曾原简单地表示,要到酒店去,曾原默然不作声,送我到了距离相当远的,位于海边,可以清楚听到海浪声的一家酒店中,他告辞,我洗了一个澡,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是青龙:"我有一瓶好酒,在海边。"
我答应了一声,向海边走去,月色不是很明亮,海浪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道极长的、耀目的白线,在闪亮的、漆黑深邃的海面上迅速滚向海岸,一股消失了,另一股又接捷而至。
青龙躺在一张躺椅上,面向大海,我在他身边的另一张躺椅上,躺了下来,他递过了酒和酒杯,那不知道是什么酒,从酒瓶向杯子中斟的时候,已经有一种极浓冽的香味,酒极烈,可是也很香醇,我喝了一口,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一种松散的感觉,忍不住又连喝了两口。
青龙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闪闪生光,看来十分诡异,一般来说,人的眼睛,很少在黑暗中有这样的闪光,只有动物的眼睛才是。可能是他在野外的冒险生活太久,所以才有这种情形。
我们先是喝酒,什么话也不说,等到酒精的作用,使我全身都有了暖意,以致海风吹拂上来,更加舒适时,青龙才说话。
他一开口,语音十分低沉,可以肯定在我们五十公尺的范围之内没有别人,可是他还是那样说话,可知他的心境十分沉重。
他很突兀地问了一句话:"有没有听说'主宰会'?"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把"主宰会"这个词,用英文、法文、西班牙又阿拉伯语等等说了又说,意思自然是一样的,都是"主宰会"。
我躺着一动也没动,虽然心中有点吃惊,回答的语气也很平淡:"听说过。"
所谓"主宰会",只是一种传说,或者说,知道的人,像我,只是听过一些模糊的传闻,绝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有进一步的了解。
传闻说,有一个组织,定名为"主宰会",这个名称的意思就是:这个会,主宰全人类的命运。人类的命运,地球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个会的手上。
这个会由什么人领导,传说更是玄之又玄,莫衷一是,也无从追究,而它的会员,据说都是世界各国最具势力的人物,这些人,有的可能是权势冲天,声名煊赫,有的可能只在幕后活动,不为人所知,但是却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这些人,如果作出了一个决定,那这个决定,就可以影响全人类的生活和命运。他们要战争,战争就会发生,他们要和平,和平就会降临,他们要经济不景,萧条就宠罩全球,他们要繁荣,自然便会欣欣向荣。
所以,这个会,才叫"主宰会"。
有关主宰会的传闻,几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便已有所闻,但一直是传来传去的"传说"。
我曾和白老大,一起想进一步探索过,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后来,发生了勒曼医院事件,由于这个医院间接控制了,或影响了世界上所有大人物的生或死,所以我会怀疑,"主宰会"也者,可能就是指勒曼医院。
但后来, 也证明了不是, 勒曼医院只是利用了他们惊人的创造,设立了一个"非常物品交易会",只求世界局势均衡,他们他们全是科学家,没有主宰整个地球命运的野心。所以,如果要理智一点地说,可以说"主宰会"并不存在于世。
我顿了一顿,补充:"我听说过,但是我不以为真有它的存在。"
青龙吸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如果不是传说中的'主宰会',我想不出是什么别的势力。"
我望着黑暗的海面:"乞道其详。"
青龙侧转脸,向着我:"不久以前,野心极大的斐将军,曾访问邻国,在那里,他和另一个野心份子阿加酋长,在频繁的接触,这两个人在一起,商谈的事只可能是大量军火的转移,所以附近国家的情报机构,无法不紧张,都把目光集中在斐将军身上。"
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略侈动一下身子,神情有点不安:"对不起,有点紧急情报。"
他说着,人已坐了起来,背对着我,低下头,像是从口袋中取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向那东西看了看。
他行动有点鬼崇,但是我完全可以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他身上,有一种小型传讯机,这种传讯机的液晶体幕上,可以显出数字、字母,可以组成语句,作通讯之用。
那种传讯机,在世界很多地区,都普遍被私人应用,只不过当然不会有情报人员使用的那么精密和多功能。
他背对着我,我自然不会去问他,大约过了一分钟,他的神情十分怪异,转过身,不出我所料,把一具传讯机交到了我的手上:"最新消息,阿加酋长到这里来了,他目的是找古九非,他不知道古九非死了。"
我点头:"是,古九非之死,和阿加酋长无关.这其中另外有些曲折――"
既然把青龙当作是可以相信的人,自然没有必要向他隐瞒什么,我向他说了经过,再徽询他的意见:"酋长对失去那块玻璃,紧张之极,你可有什么概念?"
我说着,把那小盒子取了出来,打开,把玻璃放在青龙的手中。
青龙却先不看玻璃,向那只小盒子看了一眼,我很佩服他的精细,因为盒中放一块玻璃,可能是故弄玄虚,吸引人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秘密是在盒子里――我当然也曾十分详细地检查过这只盒子,证明没有什么秘密在,所以我摇了摇头。
青龙这才去看那玻璃,他取了一只小小电筒,可是那手指大不的电筒,发出来的光这样强烈,却令我吓了一跳。光芒照在玻璃上,有各色淡淡的光彩反映出来,他聚精会神地看了片刻,熄了电筒,摇头:"不知道,只是一块玻璃。"
我把我的设想说了一下,青龙听得十分入神,他道:"酋长正好在,为了得回它,我想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相当兴奋,想了一想:"不急,先把你要说的说完不迟。"'
青龙"嗯"地一声:"我们――我的意思是签署了共同防卫的几个国家,所得到的情报是,酋长的确会把一大批高级武器,移交给斐将军,可是奇怪的是,情报指出,斐将军并不付款购买,只是用东西来交换。"
我也感到奇怪,扬了扬眉。青龙一挥手:"要用什么来交换十艘高性能的炮艇,艇上有小型导向飞弹,再加上数字不详的一批地对空飞弹,虽然旧点,但每艘价值还是超过一千万美元,还有许多查不清,但肯定是极高档的武器,估计这次交易的总值,超过八亿美元。"
我"嗯"地一声:"在军火交易中,这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数目。"
青龙在躺椅上用力拍了一下:"可是,斐将军的国家,穷兵黜武,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而且,它也没有什么国宝,可供变卖。"
我问:"那就说明交易不成了?"
青龙摇头:"不,交易达成了,就在斐将军访问邻国时达成的,斐将军会把交换那批军火的东西,交给酋长,甚至有极机密的消息说,那东西体积不大,斐将军可能随身揣着。"
我听到这里,失声道:"啊,这才有人想到了,要利用古九非的扒窃技巧。"
青龙道:"显然如此。"
我追问:"那你又何以认为利用古九非的是'主宰会'?"
青龙道:"斐将军近年来,致力扩张,影响到了整个亚洲的局势,已经有过许多战争,他向酋长买军火,显然是想进一步扩张,能够制止他这种妄行,自然只有传说中的'主宰会'了。"
我缓缓摇头,对青龙的推断,不是很同意。任何一方面和斐将军敌对的势力,都可以设法破坏这次交易,要利用古九非,又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道:"不必肯定,总之另外有一股势力,不想斐将军和酋长成交。"
青龙补充:"或者,那个势力,想得到斐将军随身揣带,可以交换那么多军火的宝物。"
我把许多零星的线索组织起来,又把古九非在宴会上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第九部:真有"主宰会"存在?
然后,我和青龙,各自静了几秒钟,骇然互望,都有了同一结论,两人齐声低呼:"斐将军用来交换那一大批军火的东西,可能就是那块玻璃。"
这是十分骇人的结论,可是也是十分正常的结论。
那玻璃,这时还在青龙手中,青龙举起了手,托在手心中,神情古怪;"别说是玻璃,就算是钻石,也值不了那么多。"
我还是坚持我的设想:"如果通过它,可以开启什么,那么,价值就无可估计。"
青在仍然盯着那玻璃:"开启什么?通向地狱之门?那就应该把斐将军和酋长这样的人,先送进去。"
我坐直了身子:"如果为了得回这东西,酋长是不是肯透露它的秘密?"
青龙笑了起未:"那得看什么人士和他打交道。"
我指着他:"当然是你和我。"
青龙把玻璃还了给我,他在那传讯仪上,按了几下,我把玻璃放进小盒,又收了起来不一会,就有人跑步来到了海边。
那是一个十分精悍的年轻人,行了一个军礼:"阿加酋长在阿拉伯国家大使团的宾馆。"
青龙下命令:"安排我要见他,两个人,我和卫斯理先生。"
那年轻人向我望来,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又行了一个军礼,退了开去。青龙道:"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早些年,我曾替阿拉伯集团服务过……"
他讲到这里,略为犹豫了一下,我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适当地表示了我对他的过去,并不感兴趣(他有一段奇怪之极的过去,我想他不愿人家知道。他为了那段经历,宁愿在原始丛林中当野人,与世隔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克服了心理障碍而"复出"的。)我的这种态度,显然赢得了他的好感,他感激似地向我笑了一下:"所以我知道,这个人十分深沉,不好对付。"
我在自己的胸口上轻拍了一下:"我们有对付他的皇牌在手。"
青龙想了一想才点头:"是,他不见了那玻璃,急成那样,大失常态,甚至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焦虑,可知他是真的急了。我们是一上来就让他知道东西在我们手中,还是――"
我立即道:"还是先别透露,只是隐约暗示一下,古九非在离开前,曾见过我,我可能知道他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青龙忽然笑了起来:"我真多担心了,卫先生你处变的经验何等丰富,何必还要我来我说什么。"
我又喝了一口他带来的酒:"这酒,是用什么酿制的,味道很怪。"
青龙的回答只是:"山中的一种果子,有剧毒……"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等待我现出吃惊的神情,可是我却令他失望,因为我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他只好继续着:"可是在酿制的过程中,加上一种毒蛇的唾涎,两种剧毒加在一起,毒性消失,而且有那种异样的芳冽,喝了使人身心俱畅。"
我摇头:"世上有许多事很奇怪,譬如这种酒,有谁想到去把两种剧毒的东西放在一起喝,而创造出这种酒?"
青龙也笑:"我也想过,我想那一定是一个本来想自杀的人,想死得快些,就把两种毒物放在一起,和酒喝下去,结果非但不死,反倒发明了一种好酒。"
我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或许那种酒,真有使人愉快的作用,心头的郁闷,已经减轻了不少,又闲谈了一会,那青年军官奔过来,立正:"酋长请两位在三小时之后到达宾馆。"青龙一跃而起,身手矫健之极,整个人,像是从躺在椅上直弹了起来一般。我也不觉技痒,也身子一挺,后发先至,和他同时落地,一起挺立。青龙一声长啸:"这就走,驾飞机去。"
他说着,又向那青年军官作了一个手势,青年飞奔而去,自然先去安排飞机。青龙和我,出了酒店,上了他驾来的吉普车。
在前赴机场的途中,有一些路程,沿海行进,黑夜中看来,大海黔黑而又神秘。在途中,我又向青龙讲到那批照片的事,并且把我的推测,也说了出来:"古九非可能就是为了那卷底片死的。"
青龙奇怪:"那些可怕的照片,有什么大秘密呢?"
我道:"如果有人,正在进行一种什么试验,会使人变得那么可怕,那么就是大秘密。"
青龙喃喃地道:"核武器就能把人变成那么可怕,大家都在制造,不算什么秘密。"
我补充我的意见:"如果是细菌、毒气,甚至于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新方法,可以造成这样的后果,那么这种力量,在研究阶段,自然是极度的秘密。"
青龙足有两分钟之久,没有说话,抿着嘴,双手用力地握着方向盘,在他瘦削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然后,他才吁了一口气:"太可怕了,人类一直在致力研究如何杀人更多的方法,难道又出现了一种新方法,可以杀人更多?更方便?"
我也自然而然,叹了一声――人类的确一直在热衷于研究杀人的方法,这是事实。
青龙的心思缜密,我想听听他的意见,所以又问了两个关键性的问题:"你看,酋长的玻璃和可怖照片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青龙想了一会,摇头,表示他不能肯定。
第二个问题是:"假设古九非是死在那次宴会的那个侍者领班之手――古九非混入宴会,是假扮侍者,和他接头的那个人,当时的身份是侍者领班,是不是能查出这个人的身份来?"
青龙吸了一口气:"应该可能,查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也就可以知道利用古九非去进行活动的,是属于何方势力了。"
我压低了声音:"希望不要真有一个什么'主宰会'。"
青龙笑了一下,正在这时,迎面公路上,有一鲜红色的敞逢跑车,疾驶而来,速度快绝。跑车前座,是一对红衣女郎,后座,有一个人缩成一团,可能是为了车速太高,怕在急速的行进中被抛出车外,所以才有这样的怪姿势。
离老远,我已经肯定,这辆红色跑车是什么来路了,但我没有向青龙说什么,只是侧过了脸,好叫疾驶而过的车上的人,认不出我来。他们绝想不到我会连夜离开,只顾飞驶,自然不会留意。
不出我和白素所料,良辰美景和温宝裕,果然来了。他们这时,自然急于找我,和我会晤。让他们扑一个空也好,因为在和青龙交换了意见之后,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
实在不宜令他们牵涉在内,让他们自觉无趣,自然就会回去了。在两辆车交错而过之际,青龙低声道:"好家伙,车子开得那么快。"
其实,他自己的车子也开得不慢,二十分钟车程,他十分钟就到了,那青年军官居然早已在机场,不知他的车子开得有多快?
一架中型喷射机,在十五分钟之后,准备妥当,供青龙使用。在机上,青龙向我解释:"由于我太熟悉印支半岛,所以,几个国家在签约之后,联合防务,就请我担任情报工作上的负责人。"
我望了他一眼:"要对付斐将军的扩展野心,只怕不容易。"
青龙大有感叹:"是啊,有各种公开的宴会或是谈判场合,大人物握手如仪,笑脸相向,而我们在暗地里,却拚个你死我活,血肉横飞。"
我没有表示什么,正像他说过的那句话,我自己对他担任的那种工作,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却不断有这种事惹上身来,而且也认识了许多他那种人,他就是新认识的一个,这真是十分矛盾的一种情形。
两小时之后,我和青龙,一起走进了宾馆,经过了布置极豪华的宾馆大厅,来到了一间虽然小,但显然可以宾至如归的小客厅中。
我们坐下不久,就先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卫士走进来,然后,阿加酋长大踏步跨了进来。
我们起立相迎,酋长身形魁伟,而且过度发胖,可是动作不是很灵,只是他神情憔悴,面色灰败,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可见失去了那玻璃,时他的打击极大。
他先和青龙握手,显然他们曾见过,也都互相知道对方的来历,所以只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他和我握手,盯着我看,他有着阿拉伯特微的鹰鼻,当他盯着人看的时候,使人联想到鹰在寻觅猎物时的情景。
我也回望他,足有十来秒,他才道:"卫先生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相信在他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要和青龙一起去见他起,到现在,这三小时之中,他一定已经尽量在搜集我的资料,所以我也不必多介绍自己了,我只是也客套了几句,然后道:"你在机场上接受电视访问的过程,可以说相当精彩。"
阿加酋长显然一时之间,不明白我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立即会过意来:"啊,赏金仍然有效,而且可以提高。"
这家伙果然相当厉害,对付这种人物,总得先给他一点肯定的东西,不能老用空话敷衍他,所以我道:"你失去的东西,的确是古九非偷走,可是古九非已经死了――发生在古九非身上的事,你一定知道了?"
酋长的神色,十分阴沉:"有人要在古九非处,找我失去的东西?"
我怔了一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古九非把东西给了温宝裕,这事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如果重要之极,引起多方面的争夺,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作肯定的答复:"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他的死因,另有曲折。"
酋长来回走两步,抓起酒瓶来,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你们来见我,有什么可以提供?"
青龙这时才开口,他的声音、语调、有着绝不可动摇的坚决:"是交换,不是提供。"
酋长立刻道:"好,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
青龙一字一顿:"一些问题的答案。"
我发现青龙是一个谈判的好手,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在告诉对方:要求必须百分之百达到目的,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阿加酋长也不是谈判的弱者,他两道浓眉一揉,鹰鼻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看来象征权力的阴影:"我能得到什么?"
青龙向我望了一眼,我示意由他回答,他的回答,也很合我的心意:"你能得到一些线索,根据那些线索,你可能得回你失去的东西。"
谁知道酋长并不满足:"只是'可能',那等于什么也没有,我要实在一点的保证。"
我也未曾想到,我和青龙的行动,竟然会如此合拍,酋长的话才一出口,我们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转身向外就走――这时,我们自然占足上风,他急于得回失去的东西,而东西在我们处,我们的要求,就算达不到目的,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
他任由我们来到门口,直到青龙拉开了门,他才道:"等一等。"
我们先不转回身来,他又道:"卫先生,我相信你的所有好评,全是真的。"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停了约莫半分钟,才道:"好,请问。"
我转过身来,看到他的神色,仍然十分阴森。
我扬起手来:"问题之一,你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酋长一听,就现出愤怒之极的神情,身子也立时陡然高了不少,看来像要向我狠狠扑过来。我冷然望着,青龙冷笑一声:"如果不能简单回答,说详细点也可以,我们有时间。"
我也立时接上了口:"是啊,能够换取那么多军事装备的东西,体积虽然小,总有它复杂之处,可以慢慢说。"
我和青龙的一搭一挡,配合得十分好,酋长的脸色,就得难看之极,瞪住了我和青龙,面肉簌簌地发着抖――显然是我们一下子就说中了一个他以为绝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我们等着他的回答,他大口喝了一口酒,才缓缓摇头:"拒绝回答。"
我叹了一声:"酋长,我很同情你的处境,你一定要说出那东西是什么,才能得回它,虽然那是绝顶秘密,但是失去了它,我看比泄露秘密更糟。"
酋长的声音有点发颤:"我说出了秘密,未必能得回东西,我何必说?"
我摇头:"不是得回,而是大有可能得回,先给你线索第一,我们见过那东西,那是一块方方整整的玻璃,中心有一小部分空心――"
我才说到这里,酋长发出的,闪雷一样的喘息声,已令我说不下去。刹那之间,他一定是愤之极,以致令得大量血液,涌向他头部,所以,他满脸通红,看来极其狞恶可怖。
他的右手,已自然而然向上扬起.一直站在角落处的卫士,陡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一时之间,小客厅中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我站着不动,了无惧色,已经决定,那两个卫士要是不识趣的话,先给他们吃点苦头。
可是,酋长的态度,却在刹那间,有了极大的转变,他接连吁了几口气,才道:"那是一种名徵,一种标志。
我闷哼一声,表示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用力一挥手:"一种识别身份用的标志,明白了吗?"
我和青龙互望了一眼,我们曾对那块玻璃,作过各种设想,但是再也未曾想过那会是"一种识别身分的标志"。虽然已相当明白,但显然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
酋长当然知道我们不满意,他立时道:"你们不必再问下去,真要弄清楚了,对你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能把那东西找到,给回我,要多少报酬都可以。"
青龙悠然回答:"报酬就是要知道真相。我和卫先生,都不会被吓倒,就算我们知道了太多秘密会有麻烦,把秘密告诉我们的人就更麻烦了,是不是?酋长先生?"
酋长的神色难看之极,我们这时的情形,真是十分凶险,每一句话,都在讨价还价,酋长一咬牙,又让了一步:"好,那是一个组织的加入组织的证明。"
这说得十分具体了。
我立时道:"像是……仆什么会员咭一样?"
酋长咕哝了一句,看来他不是很愿意肯定我的反问,只是模糊以应。
我和青龙同时兴起疑问:那是什么组织,竟要花十亿美金的代价,才能取得参加的资格?我们齐声问了出来:"什么组织?"
酋长嘿嘿冷笑,神态在表示他不会说出来。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仔细听:"古九非――那个已被不明来历凶徒杀死的人,在机场外,你一下车,就偷了你那只小盒子,他还把你的一只皮夹,转移到了你的一个随从的身上。"
酋长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表示我说的是事实,摇头表示我提供的事实不够多。)
我又道:"古九非完全不知道他到手的东西是什么,顺手给了另一个人。"
酋长耸然动容,胸膛不断抽动。我讲得十分明显,他失去的东西,并非下落不明,而是大有可能得回来的!
他喉结上下移动了片刻;"那组织有相当大的权力,可以支配许多资源,操纵许多事情的进行。"
我和他都讨论过"主宰会",酋长失去的,斐将军要来向酋长换军火的。难道就是主宰会的"会员证"?
酋长虽然是大人物,但是从传说中的有关"主宰会"的一切看来,他似乎还不是很够资格参加,他只拥有一小块出产石油的领地,这种出产石油的土地世界上很多。他虽然有钱,但世界首富排起名来,他也在五百名之外,他虽然可以左右一些军事装备的转移,但是数量和全世界的军备武力相比,自然也差了许多。
如果他有资格成为主宰会的会员,那主宰会未免收会员的标准太低,只怕难以达到操纵人类命运之目的!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指的组织是……那个,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成为会员,就算斐将军的推荐,只怕也没有用!"
我在"那个"这两个字上,特别加重语气,我没有说出"主宰会"三个字,这太骇人听闻,我只是向他表示,我知道那是什么组织。
酋长神情难看,发出了两下干笑声:"你好象知道得不少!"
我半秒也不停:"比你想像的多。"
阿加酋长重重叹了一声:"好,告诉你们,我不是正式会员,只是类似观察员性质……有点像旁听生,而且,不是每一次会议都可以参加旁听,但是,这也是十分了不起的身份了,值得我用超过十亿美金的军事装备去争取!"
青龙语音冰冷:"我看你并不乐观,斐将军接受了你的礼物,推荐你为观察员,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连斐将军的会藉,只怕也保不住,你那十亿美金,怕是抛进大海了!"
阿加酋长更加吃惊:"是,斐将军告诉我,组织正对他极不满,正派人在跟踪他,说不定会阻挠了和我接触,叫我小心,他也说那……个证件……一直在他身上,他要找一个最妥当的场合交给我。"
他说到这里,我和青龙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来龙去脉,已经越来越清楚了!
的确如青龙所料,利用古九非去扒窃的,正是那神秘之极的存在"主宰会"!
多半是斐将军向"主宰会"推荐阿加酋长成为观察会员,"主宰会"批准了――阿加酋长这个资格,应该有的,于是,把观察会员的证件,交给了斐将军转授给酋长。可是,"主宰会"一定随即发现斐将军受了阿加酋长十亿美金军备的好处,那可能不合"主宰会"的会规,所以主宰会就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不知基于什么原因(这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主宰会"不向斐将军追回那东西,却想到了利用古九非去偷回来的办法。
(后来,明白了是为了什么,说穿了极简单。)
古九非进行得并不顺利,在他下手之前,斐将军已成功地把东西给了酋长。
古九非任务没有完成, 本来不要紧, 可是他又多出了一次手,在那侍者领班(替"主宰会"做事的人)身上偷了一卷软片,他因此丧生。
(软片――可怖的照片――人类某种不明原因的灾难――"主宰会"――数者之间,已肯定有了联系。)
至于后来,古九非又在酋长身上,扒走了那块玻璃,那倒纯粹是意外。
那块玻璃和那批可怖照片之间,果然有联系,把两者联系起来的,就是"主宰会"!
第十部:事情经过明朗化
刹那之间,我和青龙都在迅速地想着,思绪紊乱,有几分钟的沉默。酋长在连连抹汗,青龙问"失去那东西,会遭到处分,是不是?"
酋长大为震动,口唇掀动,欲语又止,神情怪异,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等于已经默认了青龙的。我和青龙互望了一眼,酋长用十分难听的声音叫了起来:"我已经回答了你们那么多问题,我的东西呢?在哪里?"
我和青龙都不出声,这时,我们两人心中所想的事,自然是一致的:是不是把那块玻璃还给酋长?
他的确已告诉了我们许多秘密,自然,这时我心中想,真有"主宰会"存在,应该进一步去探索一下,那块玻璃既然是一种身份的证明,保留着大有好处。但是又想到,有了也没有什么用,酋长决不肯再透露进一步的秘密,例如如何运用它,在什么地方等等,那倒不如卖个交情给了算了。
我和青龙互望了一眼,他略有优豫的神色,先向酋长问:"假设――假设你要去旁听下会议,会得到什么样的通知?"
阿加酋长瞪大了眼,脸色难看之极,先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听来像是极少人使用的一种阿拉伯部落的语言,我听不懂,想来内容绝不会是对我们两人的称颂,接着,他厉声道:"先把你送到地狱去,再等候另外的通知!"
酋长又吼叫了起来:"在哪里可以得回我的东西?"
我笑了一下:"在这里!"
一面说,我一面已将那小盒子取了出来,托在手上。酋长呆住了,想来他决想不到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回失物,双眼睁得极大,手已伸了出来,可是却在发着抖。我把小盒子放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摆在手中,打开盒子,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声,又紧紧将小盒子攥在手中,这才向我望来:"你要什么报酬,只管说!"
在这一点上,酋长倒不失君子,因为东西已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仍然问我要有什么报酬!我摇头:"不必了,你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事!"
在得回那东西的时候,酋长的神情,兴奋之极,可是这时,听得我这样一说,倏然之间,他又面色煞白,吸冲破气:"刚才我们的谈话,你不会宣扬出去吧?"
我还没有回答,青龙已然道:"放心,第一,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第二,我和卫先生,还不想成为追杀的目标。所以,希望你也别对任何人提起!"
酋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是怕他泄露了"主宰会"存在的若干秘密,会被制裁,照传说中"主宰会"的力量看来,别说对付一个人,就算它要对付一个国家,也是轻而易举,所以酋长才感到害怕。青龙的话,表示了安危与共,那自然令他放心。
我和青龙已一起站了起来,我们都认为,在酋长那里得到的资料已经够多了,算是不虚此行,那玻璃留在我们手上,也没有什么用处,事情的这一部分,算是告一段落,自然可以告辞了!
阿加酋长送我们出来,和我们热情握手,表示他感激之情,我想起惨死的古九非,心中不禁黯然。古九非可以说死得冤枉之极,只怕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杀身之祸。
离开了宾馆,我和青龙都好一会不说话,他开着车,看来像是漫无目的地在兜圈子,半小时之后,把车停在一处静僻所在,向我望了一眼:"这件事,没有法子追查下去了!"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看起来是这样!"
青龙陡地提高了声音:"什么叫看起来是这样,简直就是这样。"
我道:"事情对你和对我,略有不同。你是无法再追查下去了,因为查到后来,可能主其事的,就是你的最高上司。我不同,我不属于任何人领导,不会受任何力量的牵制,一切可以自由行动!"
青龙默然片刻,神情有点惊骇:"你明知有'主宰会'这样的组织,还要与之为敌?"
我的声音听来很平静,但是我的内心.却十分激动:"我一定要把杀死古九非的凶手找出来!虽然报仇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主宰会'若是以为可以这样子为所欲为,那就错了!"
我的话,说得十分坚决,青龙长叹了一声:"你比我有勇气得多!"
我苦笑:"我也很害怕,在我面对的敌对势力之中,从来也没有一个比它更巨大的了。"
青龙再叹:"害怕,而仍然不退避,这才是真正的勇气,若是根本不怕,也谈不到什么勇气了!你准备从哪方面着手?"'
我道: "当然从那侍役领班着手, 我相信会找出他来。只要利用古九非的是'主宰会'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侍役领班,就一定是'主宰会'的人。"
青龙点头,表示同意:"对,一个组织再严密,只要有一个微小的隙缝,就可以有办法到达它的核心!"
我叹了一声:"我也不以为自己有力量可以和'主宰会'对抗,只希望能替古九非做点事!"
青龙望了我半晌:"其实,你是想为你自己做点事――不论你做什么,古九非都不会知道的了?"
我不禁惘然,青龙的指责十分有理,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才做,总之,知道非做些事不可就是了。
又沉默了一会,青龙才道:"回摈城去?"
我点了点头:"对你来说,事情已告一段落,我会自己设法回去。"
来的时候是他送我来的,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想起有许多事要做,不必再要他送我回去了。青龙想了一想:"不,我们还是一起走,我有些事要处理。"
能和他一起回去,自然快捷得多,我也点头表示同意。就在这时候,他车子上的通讯设备,发出信号,他按下了一个掣钮,就听到声音:"槟城的警方的曾原警官,要和卫斯理先生通话!"
青龙忙道:"请接过来。"
曾原的声音立时传来:"卫先生,请你立即把他们三个人送回去,在他们未闯大祸之前,叫他们快走!"
曾原的声音很急促,可见他说的,一定十分重要。可是那几句话,却又无头无脑之极,一时之间,我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好反问:"哪三个人?"
曾原喘着气:"一对双生女――"
我"啊"地一声:"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了?叫他们别乱走,等我。"
曾原苦笑:"只怕来不及了,一听说你不在,是我不好,略露了一些你在何处的口风,他们已经来找你了。"
我心中十分气恼:"他们做了些什么?"
曾原的声音略有迟疑:"倒没有什么,可是我总有感觉,感到他们……可能会闯祸。他们……互相商量的时候,曾说到一定要阻止你,不知把什么东西还给……酋长?"
我呆了一呆,若是良辰美景和温宝裕,追了来的目的,是要阻止我把那块玻璃还给酋长,一定大有道理,可是我却想不出为了什么。
而且,那块玻璃,我已经还给酋长了!
我想了一想:"他们不可能找到我的!"
曾原道:"我也这样告诉他们,可是他们不肯听,他们还说,要我不断设法和你联络,他们也会和我联系。"
我顺口道:"如果他们和你联系,你可以告诉他们,那东西,我已经还给酋长了!"
曾原迟疑地答应着:"还有,查那个侍役领班的事,也有了眉目。"
这倒是好消息,我道:"我很快就到,希望能有进一步的线索。
曾原又支吾了一下:"你是不是等一等他们?他们会找到宾馆来。"
我在那时,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以为曾原的"感觉"有多高的价值,我只想到,要是他们三人来了,乖乖地倒也罢了,真要胡作非为,闯出什么祸来,也该让他们自己负责。人不能永远做顽童下去,总要有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时候,就算为此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根本不打算等他们,曾原的话才说完,我就道:"我不会浪费时间等他们!"
曾原有点无可奈何:"好吧。"
等到我通话完毕,青龙用疑惑的眼光望向我,我道:"还记得路上遇到的那辆红色跑车?那是我三个小朋友,顽皮之至!这件事也是由他们身上起的!"
青龙皱眉:"为什么他们不要你把那玻璃还给酋长?"
我摊手:"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许他们又有了什么怪念头,他们的怪念头之多……有很多时候,连我也自愧不如!"
我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实在,我也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因为基本上,我和他们,堪称同类。
青龙驾车到机场,仍然由他驾机,不到一小时,便已到达,一个军官驾着吉普车驶来,向青龙行礼:"曾原警官传话!侍役领班的住所已找到,请卫先生快去!这是地址,他在那边等。"
青龙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表示我可以用那辆车,那军官自告奋勇要送我去,我和青龙相识不久,但合作愉快,要分手了,都有点不舍得,所以当我跳上车子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后会有期。"
那表示了我们两人还想再见的愿望。
那军官驾着车,大街小巷驶着,间中和我闲谈几句,不一会,就在巷口停下车来,巷子很窄,停着一辆警车,他的车子无法驶进去,我一下车,走进巷子,就有两个警官迎上来:"卫先生?"
我点了点头,他们就在前带路,巷子两旁,全是相当旧的三层高的屋子,在其中一幢,门上有警员守着,看到我走过来,守门的警员推开门,我走进去,就看到曾原在楼梯上叫:"请上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二楼是一个大约八十平方公尺的居住单位,所有的间隔全拆了去,我才一上去,就可了一呆。那单位中的陈设,华贵得超乎想像之外,和屋子的陈旧,全然不相称,每一个角落的装修,都落足了本钱――有许多地方,看起来,简直是屋主人和钱有仇恨一样。
例如那一组沙发的扶手,不但一看就可以看出十八K金的那种特有的成色,而且还用相当大的宝石,镶出精巧的图案来。
所有的小摆设,一组一组,都有不同的质地,有一组,全是绿玉雕刻,有一组鸡,公鸡、母鸡和小鸡,都雕得生动之极,而且玉的质地,也是罕见的美玉。
作为主要装饰部分,是一辆金丝编成的大马车,马则由一整块白玉雕成。
比较起来,实用部分的虽然也极尽华丽之能事,但自然也不算得什么了,倒是有一套录影音响设备,颇引人注目,略略一看,就可以看出,其中每一个组件,都是音响爱好者梦中的珍品。
曾原这时,打开了一个柜门,我看到至少有三百瓶以上的酒,储存在柜中,粗略地看去,就可以看到了不少在拍卖场中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名酒在。
曾原又指着一些柜子说:"这些柜子还没有打开,里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宝物。"
我明知故问;"这像是一个侍役领班的住所?"
曾原道:"当然不是,初步认定他是长期潜伏着的,身份特殊的人物,他能在那次国宴中任职,是由于国宴由一家酒店的饮食部承办,而他在一个星期前,贿赂了酒店一个高级职员,取得了那职位。"
我在一张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那样,可以使我静下来,再把事情好好想一遍。
曾原仍在说着:"他在这里的化名是包勃,那名字一点意义也没有,而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有关个人的任何资料。"
我在想:
①包勃,这个人假设是"主宰会"的一员。
②"主宰会"不满意斐将军和酋长间的交易,更不满酋长因斐将军的介绍而取得旁听资格,所以要收回那块玻璃。
③"主宰会"派包勃完成这件事。
④包勃想到的办法,是利用古九非的扒窃技巧。
⑤古九非没有完成任务,反倒在包勃身上,扒走了一卷底片。
⑥那底片一定极其重要,所以古九非才惹了杀身之祸。
整个事情的六个阶段,这样的推定,全然可以成立。疑问有两个:
①"主宰会"为什么不直接命令将军,索回那块玻璃?
(答案可能是斐将军别有供利用之处,不想和他翻脸,也可能另有原因。)
②为什么想到利用古九非?
(答案是,承办这件事的包勃,可能以为那是最巧妙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斐将军失去了那块玻璃,不敢出声,再另外设法去应付酋长,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至于会生出那么多曲折来,那是一开始所想不到的。)
我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曾原用十分疑惑的神望着我。
我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包勃,现在上哪里去了?
他是一个失败者,不但未能阻止斐将军把玻璃交给酋长,而且还失了一卷底片。肯定是他和他的同伴,杀死了古九非,把事情又扩大了几分,他现在上哪里去了?
像"主宰会"这样的组织,能容许有那样的失败者存在吗?
包勃的下场,只可能是两上:①天涯海角亡命,逃避组织的追辑。②已被组织找到,在接受处分中!
曾原仍然望着我,我苦笑:"这屋子的主人,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曾原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始终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吃惊:"这里有那么多贵重的东西――"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比起人的生命来,这里的一切,一文不值!"
曾原没有和我作争辩,我同时又想到,那卷软片上所展示的一切景象,如此可怕,而包勃在失去了它之后,又用那样的手段对付古九非,显示了那卷软片的重要性。那么,软片和"主宰会"有关?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软片上有那么可怕的景象,这种景象,如果和"主宰会"有关,那就有可能是"主宰会"制造出来的!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由此来推测"主宰会"的意图,的确会令人吃惊得遍体生寒!
"主宰会"想做什么?想把人类变得那么可怕?
我不由自主摇着头, 曾原见我老不说话, 只是思索,显然十分失望,他道:"那姓温的少年,曾和我联络过,我转告了你的话,他像是感到很意外,频频说:'糟了!迟了一步。'"
我挥了挥手――这时我所想到的事如此严重,可以说几乎整个人类的命运,谁还有心思去理会三个小顽童?我正在想,是不是要进一步去探索"主宰会"的意图?那当然极困难,但如果真会有那么可怕的情景出现,再困难也要弄个明白。
所以,曾原又说了些什么,我竟没有听进去,直到我再定过神来,望向他,他才道:"他们三人……好像商量着,要再把那东西弄回来!"
我听得十分生气,用力一拍沙发扶手:"这三个小家伙,太胡闹了!"
说话之间,警方的两个搜查专家到了,开始搜查整个屋子,我看了一会,出乎意料之外,所有的抽屉、柜子,甚至一个暗藏在墙中的保险箱,打开之后,全部空空如也,绝不如曾原所预料的那样,不知有多少宝物在。
我想了一想,心知一定是包勃离开之前,曾进行过彻底的清理之故。"主宰会"既然是如此势力庞大的一个严密组织,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身份可能暴露的人住所中留下任何线索。
我也不想停留下去,看了一会,向曾原告辞,曾原大是意外:"卫先生,你是协助调查古九非命案而来的,怎么就走了?难道你已找出了凶手?"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是的,凶手就是这个化名为包勃的人和他和同伴!"
曾原愤然:"那就应该把他们绳之于法!"
我不准备把整件事的内幕告诉他,所以只好道:"牵涉太大,连青龙上校都放弃了,我相信这时,他已撤回了对古九非住所的一切监视。凶手不会现出现,整件事……整件事……"
我不能昧着良心说"整件事已结束了",只好折衷地说:"……整件事已告一段落,只怕在档案上,永远都是悬案了。"
曾原由于不满,以致出言讥讽:"卫先生,你行事作风,一向是这样子?"
我在心中叽咕了一下,心想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知道事情牵涉的范围有多广?再追究下去,绝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但我却没有说什么,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含糊以应,调转话题。
曾原人很聪明,当我要向外走去时,他跟在我的身后,派给我的军车,还在巷口等着,他低声问:"是不是有一些我不应知道的内幕?"
我不忍骗他:"不是'一些',是太多了,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知道了,那是我的不幸。"
曾原没有再说什么,我想请他回去,警车上有人叫:"曾警官,你的电话。"
他向我挥了挥手,奔回去听电话,我走向军车,还没有上车就听得他叫:"卫先生.他们要和你讲话。"
我一怔.知道"他们"就是那三个小鬼头,我走向警车,拿起听筒来,就叫:"你们三个人,快滚回家去!"
温宝裕的声音立即传来:"有了新发现,极重要的新发现!"
我道:"不管是什么新发现,都把它忘记,不要再生出任何事端来。"
温宝裕叫了起来:"事端不是我们刚想生事,事情已经发生了!两百多磅的人,竟可以飞得那么高,要不是良辰美景拉了我一下,一定要把压得骨折筋裂了,真可怕!"
小宝的话,已经够无头无脑的了,我想追问,却又听得良辰美景在叫:"叫我们救命恩人,简称恩人也行!"
温宝裕在嚷:"要叫多久,已经叫了七八十下了,恩人!恩人!恩人!再也不叫了,至多被酋长压死!"
他和我说着电话,却又和良辰美景吵了起来,我大是恼怒,一声断喝:"乱七八糟,什么事情?"
温宝裕忙道:"大家各自回家,见面再说,电话里讲不明白,两个小鬼又吵得要死。"
良辰美景又在叫:"想死了,叫我们什么?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还想骂小宝几句,他却已挂上了电话,这真令人气恼!
第十一部:可得电脑最机密资料
一切事情,虽然由偶然发生,但是发展到现在,己然现出极其严重的本质,他们却这样不知轻重!生了一会气,只好原谅他们不懂事情真正的性质。
我放下电话,曾原和几个警员正在交谈,脸色凝重,看到我已通话完毕,走了过来:"发生了严重的交通意外,阿加酋长在赴机场途中,整个人被抛出车外,落地后估计立刻死亡。"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耳际不禁响起了"轰"地一声响,刚才温宝裕所说的话,听来全然莫名其妙,但现在再一想,却明白之极!
那个自半空中落下来,几乎没把温宝裕压死的"胖子",就是酋长!
车祸发生时,他们在现场!
详细情形如何,我一无所知,但我至少立时感到,阿加首长的'车祸',绝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那就是谋杀。
阿加酋长大有致死之道,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被谋杀,我自然立即想到了"主宰会"!
一想酋长起了"主宰会",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阿加酋长不能说是没有势力的人,但是被谋杀了。
我不由自主摇着头,曾原望着我,想我告诉他一些什么,我一句话也不说,走向军车,吩咐到机场,我要尽快赶回去,问问温宝裕,究竟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们向何以会恰好就在现场!
我和温宝裕他们,起飞的地点不同,目的地一致,他们可能比我早下机,但是在海关处,我已经见到了他们。良辰美景仍然是一身鲜红色的打扮,极其惹人注目,有几个背着背囊的西方青年,正在兜搭她们讲话,她们两人翻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温宝裕则在一旁,摩拳擦掌,怒目横向,一副准备随时护花的模样。
我看得暗暗好笑,来到温宝裕的背后,陡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背对着他。他当然是立时转过身来的,可是一时之间,却也难以从背影上认出我是什么人来。
反倒是良辰美景,两人反应快绝,身影一闪,已闪到了我的身前,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一边一个,把我抱住,引得那几个西方青年,大吹口哨。
温宝裕也在我背后,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我们四个人,没大没小,吵吵闹闹,出了海关,我总觉得他们三个人的神情,很有点鬼头鬼脑,一直到上了车,温宝裕才向我眨着眼。闪缩着,伸出手,摊开手掌来,我一看之下,不禁怔呆。
他手掌上所托的,竟然就是那只考究的小盒子!
这确然令我莫名其妙,小盒子连玻璃,我已经还给了酋长,而酋长又死于车祸,那么,这小盒子,怎么会又到了温宝裕的手中?
我一面疑惑,一面问:"玻璃在盒子里?"
温宝裕眨着眼,点头:"在。"
我在那时,想起我和白素,第一次见到那小盒子和玻璃时,白素就曾有预感,感到那东西可能带来不祥,曾劝温宝裕丢掉它。那时,我们之中,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而如今,我已知道那玻璃的作用是什么,当我把它还给酋长的时候,我有心情轻松的感觉,因为它关系着世界上一个最神秘莫测、最有权势、最可怕阴森的组织,我根本料到会再见到它!
也正因为如此,这时,它赫然又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头也感到格外震惊。
而温宝裕却显然一点也不知道它的可怕,还笑嘻嘻地望着我。温宝裕的神态,使人联想到一个捧着一大瓶硝化甘油在跳霹雳舞的人――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可是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危险。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想责斥他几句,可是又明知于事无补,想告诉他这东西的来历用途只怕他天不怕地不怕,更加兴致勃勃,想警告他这东西的危险性,那自然更激发起他们探险的兴趣!
所以,我只是叹了一声,作了一个手势:"从头说起,谁要是乱扯,我就不再听!"
良辰美景道:"我们有一个朋友――"
温宝裕咕哝了一声:"那家伙长得像一青蛙,嗯,学问见识倒是不错。"
"长得象青蛙,学问见识不错"的,是一个年轻人,是良辰美景在瑞士求学时的一个同学,典型的欧洲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电脑天才――那一类的年轻人,和如今的电脑时代,完全如鱼得水,多种类型的电脑,都操纵自如。在美国,有几个这样的电脑天才,甚至利用了普通的家庭电脑,解破了密码,使得国防部的机密电脑资料,出现在他们个人电脑的终端荧光屏上!
何尔度假,经过此地,良辰美景接待他,正好是我到槟城去之前一天的事。
在陈长青的大屋子中,何尔对温宝裕这个神秘的东方少年,能够拥有那样的巨宅,羡慕不已。温宝裕也拥有极完善的个人电脑设备,何尔便发挥他的专长,指点温室裕一二。
温宝裕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小子,对什么都有兴趣,但胡说和良辰美景,不免觉得枯燥,正想何尔转变一下话题时,何尔说出了一番话来,令他们大感兴趣!
何尔还是在说电脑,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何以会令得所有人都感到了兴趣。他道:"我在美国方面的朋友说,最新的技术,可以使得一小块立方体,有特种折光率的玻璃,成为世界的主宰!"
何尔一面说,一面还用手比着那一小块立方体玻璃的大小。听他说着的四个人,全然不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可是却都为之一怔。因为他们都曾见过那样的一块玻璃,温宝裕还曾拿来研究过,确然有特殊的折光率!
这样的一块玻璃,来自阿加酋长,是古九非偷来的,酋长失去了它之后,焦急非凡,可是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用。
如今,何尔所说的,如果就是这样的玻璃,他说什么?"成为世界的主宰",那是什么意思?
四人互望了一眼,等着何尔说下去,何尔也感到自己的话,引起了注意,他也说得更起劲:"听说,我说的一切,只是听说,可能只是不知哪一个科幻小说家的幻想,说是有这样的一种东西,是一块立方玻璃,不大,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
何尔说到这里,温宝裕不由自主搓着手,良辰美景瞪大了眼,毫无疑问,那就是gFfa玻璃。
何尔继续说:"那小小的空间中,是一种特殊的稀有气体,据说,这种稀有气体的发现,被当作极度的机密,那是由于这种稀有气体,有特殊的功能之故。世界上知道多了这种元素的人,少之又少。"
温宝裕急急问:"有……什么特殊功用?"
何尔吸了一口气,挥着手:"用一定频率的雷射光束,穿过那种稀有气体,再加上玻璃的特定折光率,所得的系数,可以窥破世界上最神秘的电脑系统的密码,获得绝对机密的资料!"
四个人听得如痴如醉,他们当然不是有什么主宰世界的野心,但是任何有好奇心的人,一听到这样的事,都有同样的反应,何况,对他们来说,事情并不是太虚无缥缈,他们的确曾拥有过一块那样的玻璃,来历不凡,只是由于不知有什么用,所以才交由我去还给原来的主人了。
温宝裕连说话也有点不连贯:"你是说,有了那样的玻璃,就能知道……一些……秘密电脑资料?"
何尔点头:"当然,还要有相当的电脑设备和雷射光束的设备,在你的屋子里,两者都有,只要调好了频率,如果再有那块玻璃,我们就能看到了些意想不到的资料。"
良辰美景齐声问:"例如什么?"
何尔抓了抓头:"例如……这实在有点难以想像,例如世界各国的最高机密档案之类。"
温宝裕发出了一下呻吟声,用力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何尔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出如此懊丧的神情来,十分疑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胡说则瞪着眼:"还不快和卫斯理联络!"
一言提醒了他,温宝裕连忙跳了起来,急急去打电话和我联络,白素也不知道我到了槟城之后怎么联络,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温宝裕和良辰美景,立时动身找我。
胡说因为走不开,就留下来,要何尔教他,如何调节频率,以使那块玻璃发生作用。柯尔一呼他们曾有过那种玻璃,反倒傻了,不断说:"我以为只是传说,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
温宝裕他们确然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我和他们,曾在公路上交错而过。
当我听他们说到这里时,我心中啊地一声。当时,我和青龙在一起,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
若是当时,我向他们挥一下手,我们必然早见面,早知道那玻璃另有用途。
可是若是那样, 我们自然不会再去见阿加酋长, 也不会知道那玻璃同时又是"主宰会"的身份象征!
这时,我不禁有点脸上变色,因为何尔语焉不详,他并不知道通过操作,可以得到一些什么样的机密资料,但我却可以肯定,如果能有资料显示,那么,必然是"主宰会"的绝密资料!
温宝裕看到我神色有异,他也知道我并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所以,他停了下来,望着我。
我思绪很乱,一时之间,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做,我只是道:"说……那块玻璃,怎么又会到了你们手里?"
他们三人齐声道:"这真是阴错阴差,机缘巧合!"
我闷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机缘巧合,只怕是祸不是福。"
温宝裕道:"我们赶到古九非的住所,没有见到你,见到了一个叫曾原的警官――"
曾原人比较老实,三言两语之间,就透露了我的行踪,他们三人自然追踪而来。不过他们毕竞慢了很久,到他们来到宾馆门口,表示要见"来拜访酋长的卫斯理"时,我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要求,自然被拒绝。
而正在这时,宾馆的正门大开,警卫吆喝着,把他们三个赶开去,阿加酋长乘坐的大房车,驶了出来。
阿加酋长在得回了他的东西之后,并没有耽搁多久,就离开宾馆,准备到机场,搭乘他的飞机离去,偏偏温宝裕一看到大房车车头上所插的那面小旗上,有新月和鹰的图案,认得那时阿加首长的旗帜,他指着车子:"里面是阿加酋长。"
良辰道:"不知道那玻璃是不是已在他的手里了?"
美景道:"不管是不是,追上去看看再说,刚才那些警卫好可恶。"
宾馆的警卫,在赶人离开时,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那和阿加酋长无关,可是无事生非的,却把不相干的两件事联系起来。良辰一说,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首先叫好。
他们一直在那辆租来的,鲜红色的跑车之中,良辰立时踏下油门,跑车发出轰然巨响,追上了去,不一会,他们就发现是驶向机场的,到了机场,要是酋长享受不到特权,他们就大有与之相遇的机会,一想这一点,他们都十分高兴。
大约是在离开宾馆二十分钟左右,他们的车子,距离酋长的车子,大约是三十公尺,其间,由于酋的车子,前后都有警方的摩托车护送,所以除了两辆摩托车外,没有别的车子――这一点十分重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发生。
双方的速度都相当快,前面是一个岔路口,有一幅相当大的广告招牌,遮住了一部分路况,而就在那广告牌后面,突然驶出了一辆货车来。
那货柜车来得突然之极,而且速度之高,有点匪夷所思,酋长的大房车,前面有摩托车开道,货柜车竟然在摩托车驶过去了之后,突然窜出来,酋长的车子,在那种突然的情形下,本来就避不开,非撞上去不可,而货柜车一出现,极长大的货柜部分,又突然一摆一扫,向酋长的座驾车扫过来。
一下降然巨响,良辰立时紧急煞车,在座驾车后面的两辆摩托车,也已撞了上去,跑车由于紧急煞车,而在公路上,作三百六十度的旋转,他们看到,酋长的车子被子撞得向上,直飞了起来,足有四五公尺,车门被撞开,酋长胖大的身体,直飞了起来。
这种意外,足以看得任何人目瞪口呆,他们三人自然也不例外。
而就在这一个错愕间,酋长胖大的身体,正好向着跑车的后座,直压了下来,温宝裕还在伸长着脖子发怔,酋长身子一落下来,温宝裕有十条命,只怕也全要葬送了。那千钧一发时,良辰美景严格的武术训练,发挥了作用,在不容发之际,她们身子向的一翻,一边一个,抓住了温宝裕的手臂,带着温室裕,向后便翻。
几乎在他们才一翻出车子,酋长的身子,便重重坠下,撞在跑车的后面,再弹起了两公尺左右,又重重落在地上。
那时,翻出去的良辰美景,由于有极佳的武术造诣,所以站定了身了,而被她们带出来的温宝裕,一则以惊,三则不能适合太快速的动作,双腿发软,手在地上撑着,要等定过神了,才站得起来。
而那时,酋长的身子落地,落地之后,几乎就在温宝裕的眼前。
温室裕的胆子再大,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禁大叫起来,一面叫,一面虽然不想看,可是视线却盯在酋长的脸上,再也移不开去!
酋长这时,还没有立时断气,样子可怕之极,他像是竭力想抬起头来,可是他的半边头部,刚才不知曾砸在什么地方,早已血肉模糊,不成形状,可怕之极。
他的喉际,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头抬不起一只手,却忽然扬起,来握温宝裕撑在地上右手的手腕。
温宝裕惊得灵魂出窍,一面叫着,一面连滚带爬,居然给他逃了开去。
酋长一抓抓空,再也没有气力抓第二下,手臂也"拍"地一声,重重碰在地上,就在这时,自他的衣袖之中,滚出了那只小盒子来。
温宝裕虽然慌乱惊骇之至,但是那只小盒子,他还是认识的。而且,他和曾原联络过,知道我已把那东西还给了酋长,所以,在大大惊骇之余,一见到了那小盒子,又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里。
这一切经过,详细写来,甚费笔墨,但实际上,发生的时间极短,绝不会过五秒钟。
良辰美景根本未曾看到温宝裕得了那小盒子,她们只看到,酋长胖大的身躯,又几乎把温宝裕压死,也吓得花容失色。
同时,她们看到,酋长的车子落地之后,已然起火,撞上的两辆摩托车,也成了废铁,触目惊心,而更令她们不妙的是,那辆大货柜车,竟然什么都不顾,又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驶入一条支路!
良辰美景惊呼一声,情知事情一定大有蹊跷,不是那么单纯的车祸,她们同时作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决定:"快离开这里!"
她们再把温宝格拉上了车,驾车后退,掉头,转进支路,行动快绝,大约在半分钟之内,已在现场消失,驶在另一条路上了。
他们在路上时,温宝裕才摊开双手,让她们看到手中的小盒子。良辰美景十分神气:"小宝,可知道你刚才几乎做了鬼?"
温宝裕想起刚才的情形,犹有余悸,衷心道:"多谢你们相救大恩!"
良辰美景扁嘴:"叫一声恩人,也不为过!"
温宝裕也十分心甘情愿,"恩人"叫了许多声,一直到找到电话,和我联络,良辰美景还逼他叫"恩人",他才突然忍受不住――这就是我在电话之中,听他们吵闹的经过情形。
他们兜了一个圈子,再赴机场,在收音机中,已听到酋长撞车死亡的消息――肇事的大货柜车已经逃走,警方正在全力追缉云云,现场若有目击者,请与警方联络。
他们还曾商量了一下,是不是要和警方联络,还是温宝裕一力主张:"阿加酋长这样身分的人,若是被谋杀,一定和国际性的恐怖组织有关,最好不要去招惹。一切等问过了卫斯理再说。"
我喜欢温宝裕,也大有道理,他平时虽然胡闹,但是在要紧关头的大问题上,却极有分寸。
良辰美景也同意了,他们到了机场,搭机回来,和我又在机场相遇。
等到他们三人,抢着把经过情形说完之后,已经快到陈长青的大屋了。
他们都等待听我的意见,我先道:"你们毕竞长大了,这次事情,虽然开始很冒失,但最后决定回来和我相会,那就很对。"
他们三人受了称赞,都很开心。我又道:"那个叫何尔的人,说的话可靠吗?"
温宝裕道:"是不是可靠,很快就可以知道。那东西那么巧,又回到了我们的手上,若是再不去寻根究底一番,未免对不起自己。"
我也有极强的好奇心,所以,我虽然知道事情可能凶险莫名,但是也同意小宝的意见。我只是道:"我对于电脑密码,不是很在行――"
良辰美景抢着道:"据何尔说,全世界的电脑资料,都有一个联络,可以互通,就像电话号码一样,只要你掌握了这个号码,就可以和这个号码的人通话!"
温宝裕也道:"在美国,有中学生通过了偶然的机会,不断地试,也有恰好试中了密码的。所以,这一类密码,现在已复杂得多,不是偶然可以试中的,必须通过特殊方法获得。"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我们会假设过那块玻璃可能是开启什么的钥匙,虽不中亦不远。它原来是找到密码的关键。"
我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这块玻璃的真正用途,我相信,利用玻璃得到一组电脑密码,只不过是综合一项附带功用而已。
不一会,进了屋子,温宝裕一呼叫,胡说就从地窖上来,见了我,又见了温宝裕向他一扬的那只小盒子,神情高兴之极:"何尔教会了我不少使用电脑的学问,我们马上可以来试一试!"
我问:"何尔呢?"
胡说道:"我想留他,可是他旅行的行程排得很密,实在无法逗留!"
我又向良辰美景望了一眼,两人的领悟力强极,立时叫:"我们打电话请白姐姐来!"
一行人等,进入地窖,到了雷射光束和电脑设备之前,胡说把那块玻璃取出,放在一个支架上。
第十二部:得到一组电脑密码
他再移动着支架,到一个恰当的位置,才去开启雷射装置,一股光速射出,射在玻璃上,恰好在其中的空心部分穿过,落在另一端的一块电子板上。
这时,在和雷射光束装置联结的一组仪器的体数字显示板上,数字飞快进闪耀、跳动、变换,看来是附属的计算机,正在进行繁杂的计算。
四个小家伙不住发出赞叹声,我心中也在想,设计出以这种方式来求得密码的人,简直是天才!
雷射装置和电脑已联结在一起,一等到计算出了密码,电脑就会根据得到的密码,自动操作到时,就可以在电脑的终端萤光屏上,看到绝顶机密的资料了。
他们四个人在十分有兴趣地讨论,会看到引进什么样的资料,七嘴八舌,尤其是温宝裕,想像力之丰富,匪夷所思,各种各样的假设,自他的口,像流水一样涌出来。
我当然知道,没有资料出现则已,若有,必然是和"主宰会"有关的一切。
可是,我却没有向他们说出来。我那时的想法是:原则上,我绝不想他们四个人知道有"主宰会"的存在,对这个存在,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知道更好,因为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了他们的忌讳,而被他们用凶残的手法对付!
所以,我想,未必会在什么资料显示出来,就算有,只要他们根本看不懂,自然也不会再有兴趣。真到了非说不可时,再说未迟。
这时,白素走了进来,我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只作了一个手势,她和我相处那么久,是在表示有很多话要和她说,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她虽然也知道何尔所说的一切,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她只是对那块玻璃在我们的手中,表示了讶异。良辰美景一看到她,就到了她的身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低声咕咕呱呱、讲个不停,说话快绝,想来是在告诉白素她们的经历。旁人可能会不习惯,但白素显然习惯了这种"立体声"式的说话,听得十分入神。
又过了大约两分钟,有一盏绿灯,不住闪动,液晶体屏上的数字闪动,正在显然减慢,最后,出现了一组十八位的数字,又闪动了几下,才固定了下来。
那密码,由十八位数字组成,其中的四个是英文字母,想要凭偶然的可能得到,自然绝无可能。
这时,人人都十分紧张,因为电脑已开始自动操作,电脑萤光屏上,闪耀过一行又一行的小字和数字,有时则是杂乱无章的线条。
大家都盯着萤光屏看,白素伸手碰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去看她,她向我低声道:"酋长是被谋杀的!"
我眯了点头:"毫无疑问!"
白素也还不知道"主宰会"的事,我准备等一会再和她说,所以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这时,电脑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几行字,那是五种世界通行的主要文字,每种文字的意义都一样,先是两个较大的字:"警告"。
而"警告"的内容则是:以下出现之资料,获知人在任何情形之下,均不得与任何人提及,违反者将受到极严厉之惩罚。
胡说和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乖乖,这算是什么,倒好像是什么秘密组织的规条。"
我不禁苦笑,电脑的"警告",总是虚言恫吓。"主宰会"本来就可以说是秘密组织,而且,可算是世界上最秘密,最具势力的组织!
白素看出我的神色有异向我望来,我也想她早一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我凑过头,在她耳际,用极低的声音道:"主宰会。"
白素陡地一怔,她的反应,比我在乍一听"主宰会'三个字时,敏锐得多。
她立时扬了扬眉,表示有疑问,而我则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素闭上眼睛极短的时间,立即恢复了原状。这时,电脑的萤光屏上,已有显示,大家都在注意萤光屏,所以并没有留意我和白素的行动。
白素又伸过手来,和我握了一下手,表示她知道了事情的严重。
而这时,在萤光屏上出现的,又是一组数字,却只有九位数字。
从十八数字的密码,求出一组九位数字的答案来,这未免有点不可思议,也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呆了半晌之后,胡说才道:"电脑完全由自动操作系统控制,不可能出错!"
温宝裕双眼睁得极大:"只有一组九位数字。表示什么?那算是什么机密恣料?"
良辰美景也大是泄气."一定是何尔这家伙信口雌黄,我们却信以为真了。"
胡说侧着头:"不能那么说,的确是有资料显示出来,只不过我们看不懂而已。"
温宝裕双手托着腮:"的确,一组九位数字,可以表示很多信息了!"
他们一面讨论着,一面已向我和白素望了过来,我一看到那组九位的号码,心中已有了一个概念,可是我却并不表示什么,只是道:"不能获得进一步资料了?"
这时,萤光屏在闪动,大约每十秒闪动一次,每一次闪动之后,出现的,仍然是那一组九位数字。
胡说道:"如果有别的资料,一定会继续显示的。"
温宝裕手指相叩,发出"得"地一声:"我知道,那是一组保险箱的密码。"
良辰美景立时嗤之以鼻:"废话,要知道是哪里的保险箱才好。"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最机密……的,哼,可能是美国发射还程飞弹的电脑密码!照这样密码,可以操纵远程飞弹的发射!"
他自己骗自己,甚至脸色发白.像是他立即就可以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
白素柔声道:"不妨再试一次,看看结果,是不是一样?"
胡说答应着,把一切经过,重复了一次,结果,仍然得出那一组九位数。
各人都大是沮丧,我趁机道:"好了,这件事,告一段落,大家别再理会了!
胡说和温宝裕都以一种相当异样的目光望着我,他们都知我脾气,不会对一件事这样善于罢休,幸好白素这时也说:"得到了一组没有意义的数字,恐怕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瞎猜,一点意义也没有!"
白素这样说,比较容易取信于人,他们虽觉无趣,也没有再说什么,我把那块玻璃取在手中,顺手放进了衣袋,向白素使了一个眼,就此和他们分手。
在回家途中,白素开着车,我问她:"那九位数字,你记不记得?"
白素沉声道:"4724761359。"
我又问:"有什么概念?"
白素反问:"你有什么概念?"
我吸了一口气:"一个电话号码。我最近才到过芬兰,印象比较新。全世界统一的国际直拨电脑, 芬兰的国家编号是"358",这组数字的首两位数是"47",那是挪威的编号,"2"是奥斯的区载号码,接下来的是一个电话,是要拨这个号,就可以获得进一步的资料,我想是这样。
白素立时同意了我的分析:"正是如此,他们……只怕很快也会想到这一点。"
白素口中的"他们",自然指温宝裕他们而言。我道:"要在他们想到之前,先拨这个电话试试!"
白素表示同意,她尽量提高车速,不一会就到了家,我立时拿起电话,拨这个号码,电话果然接通了,可是电话铃却响了又响,没有人听。
我按下了自动拨号的掣钮,那会不断地自动拨号,然后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一样是对方没有人接听。
半小时之后,另一只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听,是温宝裕的声音:"那九位数,是挪威奥斯陆的一个电话号码。"
他们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了。
温宝裕又道:"我们拨了,可是那个电话,一直在通话。"
我不禁苦笑,我利用自动拨号的装置,在不断地打那个电话,他们自然打不通了!
我没好气:"那就继续打。"
温宝裕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
白素皱眉:"照说,如果有进一步重要消息,不应该没人听电话,我们或者弄错了。"
白素说的时候,我不肯承认弄错了,可是到了第二在中午,那个号码,至少拨了上百次仍然是没有人接听时,我也只好承认是弄错了!
在这十多个小时之中,我自然也把槟城之行,遇到了青龙这个异人,和他一起去见酋长,在酋长的口中,知道了"主宰会"的许多事,一切经过,全向白素说了一遍。白素听得默然半晌,才道:"真可怕,难道全人类的命运,真由这少数人在主宰?"
我闷哼一声:"这少数人的命运,又不知受谁在主宰!我不信有人能主宰全人类的命运,但他们对人类命运,有极强的影响力,绝不能不论否认。"
白素皱着眉;"那批照片上的可怕情景……全和主宰会有联系?那是一种什么现象,是主宰会形成的?
我苦笑,摊了摊手,表示一无所知。
白素又叹了一声:"古九非死得不明不白。"
我摇头:"死得倒很明白,只是要替他报仇,就十分困难。"
白素猛然眉心打结,我知道,这表示她正想到了什么,我不出声,等她有了初步结论,她自然会告诉我。过了一会,她道:"那个包勃,如果属于'主宰会',也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
我道:"自然,不过,主宰会中的小角色,也非同小可了。"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对付古九非的手段,十分残酷,而那卷菲林他又未能找回去,如果'主宰会'是一个十分严密的组织,只怕包勃会受到制裁――古九非惨死之后,自然有人代报。"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古九非死得"难看"的样子,又不禁紧紧握拳。
这一天的世界大新闻,就是阿加酋长车祸丧生。通讯稿称他是一个典型的传奇人物,有许多国家的军火,通过他获得,是世界局势举足轻重的人物云云。
我看了这样的报导是冷笑,因为阿加酋长长,千方百计,花了近十亿美元的代价,才不过沾到了"主宰会"的一点边。而且,这点边还不是循正途沾来的,所以,反倒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我和白素继续讨论,我先提出来:"阿加酋长之死,如果出自'主宰会',那么,我看斐将军也不是很妙,会有变故。"
白素道:"如果近期内有这样的就更可以证明事情是由'主宰会'在策动。不过……一开始,好并不想得罪斐将军,不然,不会出动利用古九非!"
我摊手:"谁知道,斐将军私购军火,扩展势力,并未得到'主宰会'的批准。"
当时,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可是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都有消息传来,都相当令人震惊。
首先,在这三天之中,我仍在不断拔那个我认为是挪威奥斯陆的电话,但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没有人接听。
第二天,有一则小型飞机失事的消息,在婆罗乃上空,一架小型飞机失事,失事飞机十分神秘,来历不明,机上五人,全部遇难,死者身份也不明。
我看到这则新闻,并没有把它和我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可是当天下午,就接到了曾原自槟城打来的长途电话,他气息急促:"卫先生,你记得那个杀害古九非的疑凶,包勃?"
我道:"当然记得。"
曾原又道:"一架小型飞机,在婆罗乃的一处森林中坠毁,死者的尸体,出奇地完整,但身份极神秘,照片送给各处警方签认,其中有一个,经许多人指出,肯定就是包勃!"
我"啊"地一声,想起了白素的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包勃,果然受了制裁!
有酋长的例子在前,我自然可以肯定,小型飞机的失事,绝非意外。
我道:"飞机和人,都来历不明,这似乎没有可能,追查下去,总可以查到点线索的。"
曾原听了,在电话中支吾了片刻,才道:"我自告奋勇要追查,上头本来也批准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忽然又告诫我不要多事。"
我苦笑,"不要多事",那自然是"主宰会"方面利用了它的影响力,这种小事,对"主宰会"这种权势通天的组织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对曾原这种,一个普通小警官来说,自然绝无抗拒的可能。
我沉声道:"那你就听上级的指示吧。"
曾原顿了一顿,才又道:"阿加酋长的丧生,上头也说'并无可疑,不必追查',可是那明明是有意谋杀。卫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神秘的阴谋?"
我哼了一声:"你不必以天下为己任,一切事情,听其自然吧。"
曾原对我的回答,当然表示不满,他停了一停,才又道:"那天我见到青龙中校,他……他……好象有点怪,不很正常!"听到这里我不禁的点冒火,老实不客气地说:他:"小伙子,你太好管闲事了,青龙是不是怪,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去注意他?"
曾原忙道:"不……不……因为事情和你有关,他……他十分技巧地问我,你有没有跟我说起过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思绪紊乱之极。
所谓"骇人听闻的事",自然是指"主宰会"而言。青龙探听这一点,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我毫无概念,我只好道:"我可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曾原道:"是啊,我就是这样回答他,可是他好像不相信,又旁敲侧击,问了好久,才算满意。"
我装作十分轻松,虽然我知道事情一定有极不寻常之处:"那就别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你和他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曾原还在咕味:"不过他的态度真怪,我要是有发现,再和你联络!"
我本来想劝他别再努力,继而一想,在"主宰会"的安排之下,他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对他来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和曾原的通话,也到此为止。通话的时候,白素一直在旁边,我放下电话,就向她去,白素道:"古九非的惨死,凶手也得到了报应。"
我吸了一口气:"这……'主宰会'……真的行事干净利落之极。"
白素没有表示什么,只是低叹了一声,接下来的是温宝裕的电话:"那个号码,只怕不是电话号码,我们去查过了,挪威的奥斯陆,虽然有这个号码,但属于一家早期的造纸厂所有,造纸厂已停止生产,电话当然也已取消了,难怪一直没人接听!"
我心不在焉地"嗯嗯"应着,温宝裕又道:"我们在电脑上,试图求得这个九位数字号码的代表意义,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苦笑:"可能整件事,根本就没有意思。"
温宝裕"哼"地一声:"整件事,大有只不过我们找不到门路。"
我心中很同意温宝裕的话,可是却不能表示什么,只好打了一个呵欠,表示没有兴趣,温宝裕也识趣地挂上了电话。
第三天,一早,白素就将我推醒,把一份报纸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头条新闻,就睡意全消,消息显然是稿前的最后新闻补上去的,很简单,但标题甚大:"斐将军突然下台!"
斐将军在他的国度中,一直被认为权力十分牢固,可是却突然下了台,他的职位,由他的一个副手替代,他已被削除了一切权力,正遭到软禁。
我和白素互望着。
我们的假设,一步一步,变成事实了。
这个"主宰会",又显示了它非凡的能力,在几天之中,就令一个握有实权多年,看不出有任何垮台迹象的将军下了台!
白素苦笑着:"希望我们别和它发生任何牵连,那块玻璃……"'
她并不是怕事的人,她说到那块玻璃时,本想想说:"不如把它毁去了吧",可是一定想到,这样子未免太示弱了,所以她改了口:"……我第一次……就建议把它抛掉,现在,我仍然想那样。"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那块玻璃在我这里的,只有六个人。我想,这六个人可以称为自己人!"
我自然是反对白素的提议,所以才如此说的,为什么我反对白素的提议,我也说不下来,总之,我觉得在整件事未曾全部结束之前,这块神秘的玻璃,一定还有用处。至少,不久之前,它就给了我们一组电脑密码,所以我不想就这样抛弃它。
白素侧着头:"还有那个青龙,他也知道你有。"
我摇头:"我当着他的面,把玻璃还给了酋长。酋长车祸丧生之前,玻璃落入温宝裕之手,这一点,他并不知道。"
白素叹了一声:"卫,你想事情有那么简单吗?酋长的死,如果是'主宰会'的精心安排,温宝裕他们曾在出事的现场出现,能不被注意?"
一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我安慰自己:"不会有事吧。包勃、酋长都受到了惩罚,裴将军了下台了,我们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会有事的。"
白素不出声,我有点对自己的胆小生气,大声道:"就算是,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阵仗,好就好来,不好就不好来,怕什么?"
白素望了我片刻,轻轻拍了几下掌,好卫斯理,雄风犹在!"
我挺了挺胸,"快去多搜集一下斐将军下台的资料。"
资料并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大凡一个将军下台,不会有什么公开的理由,而官样文章,却又千篇一律。
又是两天,温室裕对那组数字的兴趣也淡了,没有再来报告什么,那天下午我出去和一个久不见面的朋友叙旧,回家,看到客厅里有人坐着在翻阅杂志,他抬起头来,我颇感意外,竟然是青龙。
他站了起来,见到他,我也很高兴,和他握手,就急不及待地道:"包勃的飞机失事,酋长的死,斐将军下台,'主宰会'处事的手段,真干净利落。"
青龙的神情,在一刹那,十分难以形容。
第十三部:去看看那电话
那种神情,一闪即过,我也没有多留意,他立时道:"是啊……哦,那天晚上,我首先向你提及'主宰会',那……是我不对。"
我大是愕然,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忙解释:"我是说,你一向对探索奥秘的事,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要是由于知道了'主宰会'的存在,而……"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怕我和"主宰会"作对,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的同时,心中也疑惑之极,他为什么要担心?是关心我?
青龙接着说的话,倒解决了我心中疑惑的一部分:"'主宰会'……势力庞大,若是和它敌对……那不是是个人力量所能应付的。"
我对他的说法,不是很同意,但也没有必要和他争论,所以我没有说什么,他转过头去并不望我,看来像是不经意地问:"你当然把整件事都当作结束了?"
刹到之间,我心中大是起疑,他掩饰得极好,但是我仍然可以强烈感到,他来找我,怀有某种目的。而且他的态度十分怪异,倒像是也为了打听我是不是会继续探索事情的真相而来的。
我心中起疑,但不动声色,淡然道:"不告一段落也不可能了。"
青龙像是对我的答覆相当满意,话头一转:"你曾提到过一批十分可怕的照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等候我的反应,我皱眉:"可怕之极,而且,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现象,是古九非自包勃身上偷来的。"
青龙小声问:"我可以看看?"
我心想,既然已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不让他看那批照片,未免说不过去,所以我点头,把他领到了书房,取出那批照片给他看。
青龙抿着嘴,看得很认真,看完这后,他才大大吁了一口气:"真可怕,也难以设想是在什么情形之下,拍到这批照片的,你有什么概念?"
我本来有不少设想,可是此时,我既然觉得他神态有异,自然也不肯再说什么了,只是摇头:"一点也没有,甚至无从设想……那是一种特技化装术所造成的效果?"
青龙笑:"大有可能!嗯……有一件事,相当怪,酋长出事之后,在他的身上、车上,竟然找不到对他极重要的那块玻璃。"
我笑起来:"会不会撞碎了?"
我这样说,实在有着严重的开玩笑的成分,可是青龙却怔了一怔,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下,陡然伸手在腿上拍了一下:"真的,大有可能。"
我装成不经意地问:"你要找那块玻璃干什么?想去参加'主宰会'的会议?"
青龙笑:"怎么会。"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在半小时之中,他有三次之多,肯定我是不是认为我已把整件事当作结束――这使我肯定,他这次来打我,目的正是想肯定我的想法。
他为什么要肯定我不再深究?
是他自己要知道,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想知道这一点?
如果他是受人委托,那么,如果我要继续探究下去,唯一的敌对方面就是"主宰会",也只有"主宰会"才会关心我的动向。
难道青龙竟是受了"主宰会"的委托,来查究我的动向的?这未免不可思议,首先向我提及"主宰会"的是他,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把事情联系到这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身上的。
我一面和他敷衍着,一面迅速转着念,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青龙和"主宰会"发生关系,是最近的事。
如果是这样,我会不会继续追究,会不会和"主宰会"站在故对的地位,他自然关心,或者说,"主宰会"方面也关心。
这又进一步说明,如果我探究下去一定可以揭露一些"主宰会"正在做着见不得人,会遭到全人类反对的事情?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头不禁大是紧张,当然,表面上看若其事:"酋长的死,有结果没有?
青龙摇头:"漫无头绪,出事的时候,也没有目击者。曾有报告说,有一辆红色的跑车,曾出现在公路上,可是也没有进一步的查证。"
我心想,原来玻璃落在温宝裕他们的手中,连行凶者都不知道,这个意外,对我相当有利――各位自然都可以料到,当我知道主宰会方面有事实想隐满,认为人不追究时,我已经决定,就算本来准备放弃的,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要继续追查下去。
我既然假设青龙已在"主宰会'服务,在他面前,自然不能再表示什么,反倒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又不能太过分,所以我又道:"你还有没有'主宰会'进一步的消息?"
青龙笑着,笑容看来尴尬:"怎么会有――有,也只是表面的,像斐将军突然下台,自然是"主宰会'的力量。"
我"嗯"地一声,又在言语中试探了他几次,可是他都十分得体地应付了过去。一直到他告辞,我们两人的对话,都有着两个敏锐的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可是却又互不说破――就算说破了也没有用,双方都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形。好几次,我忍不住要指出他这次前来,另有目的,可是我始终觉得他的目光不狡诈,十分有诚意。
所以我想,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不论怎样,他若是来告诉我,不要继续去查究"主宰会"的行动,那么他总是一番好意。
我们客客气气握手道别,我送他上了车,他在临走之前,突然苦笑了一下,忽然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我装作不懂:"猜到了什么?"
他打了一个哈哈,用力一挥手;"算了。"
他离去之后不久, 白素回来, 我把情形向白素一说,白素的看法和我一样:"毫无疑问,他是来察看你是否有和'主宰会'作对的意图。"
我闷哼一声:"'主宰会'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白素笑:"卫斯理什么时候谦虚起来了?谁都知道,卫先生若是存心作起对来,再厉害的组织,也不免要大是头痛。"
人总是喜欢听颂扬的话的,我不禁有点飘飘然,白素随即又道:"虽然头痛之后,可能下杀手消除头痛的根源,我们卫先生也就玩完了!"
我闷哼一声:"只怕不至于吧。"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到当晚,我们再讨论,白素这才提出:"酋长的资格,只是旁听者,所以,他那块玻璃,当然和正式的'会员证'不同。"
我眨着眼,在沉思白素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素已又道:"所以,那块玻璃得到的电脑密码,只是一组数字,而不是什么进一步的电脑资料。"
我"啊"地一声:"你的意思是,要有进一步的上网,还得在那组九位数字上去打?"
白素望了我半晌,叹了一声:"我并不赞同你继续探索下去,可是那批照片给我的印象太深,我感到有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要是可以阻止……"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忙道:"若是阴谋和'主宰会'有关,就必须继续探索下去。"
白素吸了一口气,呆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所以,我认为至少应该到挪威那家停止了生产的造纸厂去看看,不应该太懒,它的电话号码和得到的数字如此吻合,不可能只是巧合。"
一句话,说得我直跳了起来。
白素说"不应该太懒",太有道理了。
得到了一组数字,推测是电话号码,打了没有人接,查到了电话号码的所在地――绝大多数人,行动都到此为止了,能想到到那地方去看看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而白素说得对,应该去看看!
那一组九位数字,可能只是第一个指引,到了那地方,可能会有第二个指引第三个指引,而使得和"主宰会"越来越接近。
温宝裕算是聪明的了,查到了电话属于停工了的一家造纸厂,可是他也未曾想到要去看一看。
我望了白素叹了一声:"我不能阻止你去,只好说――"
我不等她说完,就道:"我会小心。"
说到这时候,胡说、温宝裕、良辰美景结伴而来,我一直把那块玻璃和"主宰会"有关的情况瞒着他们,因为怕事情会有意外的凶险。
我也不准备告诉他们我要到挪威去,看来他们对酋长的玻璃,也已没有了兴趣,话题集中在那批照片上。温宝裕的设想十分惊人:"我认为,能把人变得那么可怕的,只有勒曼医院的那批鬼怪医生。"
胡说闷哼一声:"目的何在?
温宝裕道:"一种实验,在实验过程中的现象,例如那个……改变了细胞基因密码的形成的那个可怕的东西,谁知道迹成了人之后,是什么情形。"
良辰道:"我们设想,和在勒曼医院和班登医生联络过,他说的话……"
她说到这里,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美景接着说:"他的话,我们不是很明白,不过,他说医院中没有那种可怕变形的病人。"
我说了几句:"勒曼医院规模极大,班登只顾自己在培养那个'人蛹',不见得会知道其它部门正在从事什么样的研究工作。"
良辰美景齐声道:"他的知道的,他说……他说的,就是我们不明白的,他说,医院最近,完成了……灵魂和肉体的转移,惊人之极,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没有的事,虽然他们不是独自完成,甚至只是旁观,但总是在勒曼医院中完成了这个壮举的。"
胡说和温宝裕叫:"什么叫灵魂和肉体的转移?"
良辱美景道:"就是,我们也不很明白。"
他们一起身我和白素望来,我和白素也莫名其妙,我道:"听起来,好像是使一个灵魂,进入了一个身体这内,他们善于制造身体,什么时候又和灵魂扯上关系的?转移,那又是什么意思,把甲、乙两个人的灵魂和身体互换?"
我自己也觉得越说越玄,所以没有再说下去。温宝裕忽然神情十分严重地盯着良辰美景:"你们用什么方法和班登联络的?"
两个女孩子齐声答:"那是我们的秘密"
胡说也加入了不满,和温宝裕一起说:"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良辰美景一撅嘴:"好朋友之间,也还是有自己的秘密的。"
胡说和温宝裕的脸色难看之极,显然,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良辰美景又绝没有补救的意思,自然而然,接下来的谈话,就不免有点格格不入,虽然不至于不欢而散,但也没有前那么融洽。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和白素道:"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白素想了一想:"那要看朋友到了什么程度,双方是不是都认为是那么好而定。"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感到位四个年轻人之间,就此可能出现感情裂痕。不过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值得去多想。
第二天,我想邀白一起去,我才到过芬兰,北欧又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有人作伴,总比较好一点,可是白素却不肯去,甚至没有理由,只是道:"我想不论情形如何,你是可以应付,我不必去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独自启程。
在长程飞行中,我有机会,静下来把整件事,好好地想一想。
我发现,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实在相当简单,只不过在事情发生时,蒙上了层层烟雾,所以才会有极度的模糊迷离之感。
例如那只"会说话的八哥",在当时,简直神秘之极,但一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简单得很。
尤其,当知道事情和"主宰会"有关之后,就更加明朗化了!剩下的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只是"主宰会"是那么厉害的一个组织,难免使人一想起就心头生寒!
这时我想到的是,假设我是阿加酋长,要去参加旁听"主宰会"的会议,我会到什么地方去?一个会议听?所有出席者都在?
这实在难以设想,若照传说,"主宰会"的成员,会是第一流的大人物,那么,他们之中,一个两个,秘密行动还可似,若是世界上有数的大人物,忽然一下子全神秘地集合在一起,那决不可能保守秘密。
所以,所谓会议,一定不是普通的形式。
在飞机上,做种种的设想,时间倒也不难消磨,到奥斯陆时,恰好是傍晚时分,在酒店安顿好了,打电话向当地的电讯局,问了那个号码,得到的答案,是那个造纸厂的地址。
我性子急,租了车,直驶向郊外的那个造纸厂,造纸厂在奥斯陆的北郊,一个叫科夫塔的小镇上。
等到到达,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虽然只是初秋,但是一下车,寒风漫漫,大有凉意。
那造纸厂的规模相当大,有铁丝网围着,产地上还堆着相当多木材,和一些机器,厂房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造纸厂需要大量用水,所以在厂房不远处,有一条河流过,夜半静寂,只听得河水泊泊作响。
我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心想,先进去看看,什么地方有电话的,或者可以有点线索。
当时,实在一点绪也没有,铁门锁着,我轻而易举,翻了过去,远处有犬吠声传来,老大的造纸厂,看来早已空置,一个人也没有。
一直到走进厂房,什么障碍都没有遇上。我着亮了小电筒,照着,在厂房走着,不一会,推开了一道门,里面像是办公室,在一张桌子上,发现了一具电话,走过去,拿起来听了听,一点声音也没有,早已剪了线。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中,我一共发现了二十多具电话,每一具都失了功用,在一间看来是工厂首脑的办公室中,有一具电话,电话机上的号码,正是通过玻璃所得出的密码,我拿起来听,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过,这具电话,却和一个电话录音装置联结在一起,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了十分奇特的一点点:在那录音装置上,有一个立方形的凹槽,大小恰好和那块玻璃一样。
我心中一动,取出了那块玻璃来,放了进去,不但恰好填满了空间,而且在两边,都有小红灯亮起,录音带的转盘转动,电话铃也陡然响了起来。
在那样空无一人的厂房之中,陡然听到了电话铃声响,着实吃了一惊,但心中的高兴,也难以形容――那块玻璃,竟然有那么大的用处!
我连忙拿起了电话听筒来,先听到了一阵"嘶嘶"声,接着,便是一个十分动听的女人声音:"请注意留心听,以下的话,只说一遍。下午三时,港湾三巷,里斯音响行,第十六号试音间。"
接下来,又是一阵"嘶嘶"声,再是一句话:"请取回你的的证件。"
又等了一会,再没有声响发出来,我放下电话,取起了那块玻璃,迅速地离开了纸厂。
当我又驾着车,在公路上飞驶之际,我对这种联络方法之秘密,不禁叹为观止。
我见过许多秘密联络的方法,可是绝没有一个比这个更复杂隐秘的了,简直差半分都不行。
一家音响行的试音室,我不知道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会有更进一步的指示。
同时,我也想到,作为"证件",像我手中那一块玻璃,一定不止一块,多半是每一个旁听会员,都有一块。如果是独得的一块,酋长已受到了制裁!自然也早就应该作废了。
回到酒店之后,和白素通一个电话,白素立时想到:"卫,'主宰会'的会议,一定是电话会议。"
我"啊"地一声:"对!我只有旁听的资格,在音响店中,我一定可以通过装置,听到会议的过程。
白素的声音紧张:"不论听到了什么,绝不能随便对说起。"
我也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一个那样隐秘组织的会议,我有机会旁听!我所能听到的,不知是什么样的秘密?
当晚我睡得并不好,索性盘腿而坐,静坐到了天亮才睡了一会,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我离开酒店到了港湾三巷,那是港湾旁的一条大街,两旁都出售高级商品的各类商店。
我找到了那家音响店,规模很大,由于时间还早,我又徘徊了片刻,才走进店。一个女职员迎了上来,我看到店堂后,是一列试音间,就向那里指了一指,迳自走了进去。
在第十六号度间前站定,门上的锁上,红色的字标着"有人"。我不禁怔了一怔,看着时间,还有三分钟就是三时了。
等了半分钟, 没有什么动静, 我心想,如果是"主宰会"的安排,绝无此际'有人"之理,我仔细察看着锁孔,看到有一个小盖可以移动,一个移开,又是一个小小的方形凹槽,我心中"哈哈"一笑、取出那方玻璃来放进去,轻轻一推,已推开了门来,取回玻璃,闪身进去,把门关上。只见试者间中,有一副耳筒,一副英文字的字键。
我吸一口气,拿起耳筒来戴上,坐了下来,看着墙上的指示牌。原来想听什么歌,只要在那副英文字键上,打出歌名,自然可以听到。
我不是为听音乐而来的,应该怎样做?
踌躇了片刻,正不知如何才好,耳筒中突然传来了报时的声音,接着,便我在造纸厂电话中曾听到过的那个女人的声音:"旁听者请注意,以下,你所听到的,是最近一次会议的录音,你必须明白,会议的内容,是极度的机密,泄露机密,会最到严厉的惩处。"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伸手在胸口轻抚了一下。我就快可以听到的,是主宰会世界一切运作的一些人的会议记录!
这种联想式的组织,不但真的存在,而且也一日不断地在实施他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权力。
耳筒中略有杂音传出,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显然曾经过变音处理,决不是原来的声音,所以,无从辨别那是什么人。
那种变音一传入我的耳中,我就想到,变音,无非是转变声音的频率。只要找出这个频率,就很容易把声音还原的,那并不复杂。
而我的身边,又带着小型录音机,把声音记录下来,就可以知道讲话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我把小型录音机联结妥当,那首先讲话的,像是会议的主持人,他的第一句话是:"常务执行小组处理了一些非常事故,惩戒了通过不正当手段而成为旁听者的阿加酋长,惩戒了原驻东南亚联络人和他的手下,委任了新的驻东南亚联络员。"
第十四部:消灭二十亿人的特种病毒
我听到这里,心中就陡然一动。
"原驻东南亚联络员和他的手下。"自然是指包勃和与他一起死于小型飞机失事的那几个人了!
所谓"惩戒",就是处死,其间竟连一点余地都没有!
而令我心动的,是听了"委任了新的驻东南亚联络员"之故。新委任的,是什么人?替代了包勃那位置,成为"主宰会"的联络员,会是青龙吗?
那男人的声音在继续着:"斐将军的野心,超越了大家的决定,所以决定开除,已经执行,这项决定,有利于这局势的均衡,也可以制裁自以为是的成员。"
我吸一口气,继续听下去,那男人顿了一顿,忽然道:"燕麦有什么问题?"
所谓"燕麦" , 自然是一个代号。我立时又听到了另一个变音,相当苍老:"一项政治婚姻,会在北非洲进行,应该让它如期实现吗?"
我迅速转念,自然也立即想到了那宗婚姻是哪一宗,接下来,是好几个人的讨论,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表决的结果是"听其自然"。
然后,接下来讨论的一个问题,又令得我心头乱跳。提出的问题是:"航道再受到阻扰,考虑使用强大的武力行动。"
我自然知道,"航道受阻扰"是怎么一回事,稍留意国际时事的人都知道。
结论是一个响亮的声音所作出的:"武力去,情报证明,唯有武力行动,才是最好办法,要战争,也在所不惜!"
我喉际有点发干,移动了一下身子,又在若干和世界的局势有关的讨论和决议之后,是一个相当尖利的声音道:"散布计划在实验室中已到了决定性的阶段,是不是要实行?请讨论。"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计划?计划太多了。"
尖利的声音提醒:"请参阅一七一号绝密文件。"
记录中居然有"刷刷"的、翻阅文件的声音。我自然无法和道那文件是什么内容,奇怪的是,我听到了几下不显著的低呼声――由于惊骇而发出来的那种。
显然,那表示有不少人看到了令他们感到恐惧的东西。
像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十分可怖,也很理想,最后选定了哪一种?"
一个声音道:"看到个活人了?瘦成那样的人,才一出现的时候,会使人为那是由于饥饿形成的,要好久,才会有人发现那是一种特殊的病毒所形成。"
我一直在用心听着,虽然不是完全听得明白,但是也可以知道,这个"会议",正在决定许多世界大事,会议所作的决定,的确能左右世界的大局。但是我也在想:"与会者通过什么来执行他们的结论呢?如果根本不能实行,那就只是痴人说梦,整个所谓"会议",可能只是一些神经不正常者的游戏。
而当我听到听了所谓"散布计划"时,我带全估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可是接着,有人提到了"活的人骨"、提到了'瘦成那样的人",即使我立时想到了在那批相片中看到的那个人,用"活的人骨"来形容,实在再恰当不过。
我也立时想到,刚才,在翻阅文件的声音中,有不少低呼声,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批可怕的照片?而照片上的情形,全是"实验室中成功的结果"?
至于那"活的人骨",竟是由一种"特殊的病毒"所形成的――听到了这里,我心间狂跳,喉际发干,几乎昏过去!
在实验室中,制造一批"特殊病毒"并将之散布出云,这就是所谓"散布计划"。
这个计划付诸实行, 病毒侵入人体, 就会有大批人变成照片上的那种可怕的"活人骨",而表面上看来,是由于饥饿。
我的思绪极度紊乱,所以,我忽然又想到,常在新闻图片上,看到那批亚洲各地的饥民,瘦得皮包骨头,奄奄待毙,是不是"散布计划"已经在实行了?那些人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已受了"特殊病毒"的侵袭?
刹那之间,我耳际嗡嗡作响,那个声音,听来也格外震耳:"估计至少要在三十年之后,才会有找出防预这种病毒的方法,而到时,由这中特殊病毒造成的死亡,估计是二十亿人,可以恰好抵消人口的增长。这是一个完美完善的计划!"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伸手扶住了墙,以免太过震惊,会站不稳。
地球上的人口,如今是五十亿,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增加,人口急速膨胀,是一个大问题,一个尚待解决的大问题,没有人否认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若是由得人口毫无节制地增长的话,会形成极可怕的后果。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在三十年之中,通过散布病毒,消灭二十亿人,来抵消三十年中人口增长的数字,这样的计划,和大屠杀有什么分别?
谁听了这样的计划,都不免震动,亏得那些人,还能冷静地讨论这样的计划!
我想大叫,可是张大了口,只是大口喘气,却发不出声音来――这个计划若是付诸实现,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杀戮!
二十亿人!在特殊病毒的侵袭下,先变成"活的人骨",然后死,无可救治,无从预防!更可怕的是,这是来自"主宰会"的计划,若是有什么力量阻止它的进行,只怕也会遭到无情的诛杀。
我身上的寒意,起来越甚,在未来的三十年中,人口增加二十亿,那固然可怕,但是在未来的三十年中,有二十亿人,会被,这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不可想像。而且,大规模的,无可预防的神秘死亡,必然会给全人类带来极度的恐慌。
很难想象,在这种庞大的死亡阴影的笼罩之下,人类还能有正常的社会生活!联带而产生的心理影响,可以使全人类的道德崩溃,而进入不折不扣的世界末日的心态之中!
我越想越害怕,只想到了点:"这个计划,必须要制止!尽一切力量制止!
在杂乱的思绪中,我也想到,许多日子来,我曾和不少外星人打交道,地球人一直怕地球遭到外星的侵袭,被处星人毁灭。
如今看来,真要毁灭全人类的,还是人类自己。
那种"特殊病毒"的散布计划",远比大量制造核武器可怕得多,病毒散布开来,如何可以控制它们去杀害二十亿人?如何可以控制它们不无限制地扩散?一种在三十年间可以令二十亿人死亡的病毒,要令全人类消亡,自然也轻而易举!
我一面迅速转着念,一面大口喘着气,而在耳筒中,带不断有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一个声音在问:"没有更好的,更直接的办法?这种方法使人死亡,要多久?"
回答的声音说:"十天,还可以更缩短。"
另一个声音在问:"实验室的报告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供我们研究决定?"回答的声音说:"最近一个,就可以有极详细的报告。"
我双只紧握着拳,不由自主,哑着声音叫了出来:"这无数的实验室在哪里?"
我又声音苦涩地笑――就算知道了实验室的所在处,那又怎么样?去把它炸掉?今得那种特殊病毒,更快散布?提前杀人?
如果要制止这种事发生,一定要那些瘟神,取消这个"散布计划"。
很奇怪,这时候,我自然而然,把那些参加会议的人,和瘟神联想在一起。到那时为止,我听到的一共是五个不同的声音,那简直是一个五路瘟神的会议,在决定如何把瘟毒放出去,杀害二十亿或更多或全人类!他们的行为,和传说中的瘟神一样,而杀戮的规模却大得多!
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大的瘟疫,使多少人死亡?不会超过三百万,可现在是二十亿,是二十亿!
这时,那个苍老的声音道:"等有了受害的报告后再作决定。决定总要作的,我们对全人类负有历史责任,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耳筒中传来了几下答应声,声音并不大,可是震得我心头发怵。
这种大规模的杀戮,竟也冠以"历史责任"之名,真令人啼笑皆非。
在静了极短的时间之后,又是那个最先提及"散布计划"的声音说:"要告诉各位的是,这个计划在执行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先是一阵静默,然后是几个极表不满的闷哼声。那苍老的声音(这个人在主宰会的地位一定相当高),更表示了明显的不满:"怎么了?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必要在毫无意外的情形下运作!"
那声音道:"是,就是刚才曾提及的那个东南亚联络员,他在准备把实验室的一卷摄影结果转交给一个会员前,竟遭到了扒窃,失去了那卷软片。"
又是一阵静默,那声音才道:"而且,经过了努力,没有找回来,知道扒窃者是谁,也知道了扒窃者和几个身份神秘的人有来往――"
我听到这里,手心已不住在冒汗,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纵使不至使我魂飞魄散,也足以张口结舌!
那声音继续道:"其中有一个最值得注意的人,叫卫斯理,有关他的资料,请参考附送文件第七号。"
天!我竟然也在他们的名字单之上了!
接下来,是要命的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一些意义不明的"唔啊"之声,显然是那些人,正在翻着有关我的资料。
在那段时间中,我屏住了气息,以致胸口隐隐生痛。终于有了声音,是那苍老的声音:"嗯,这个卫斯理,看来不容易对付。"
一个声音道:"简直难以对付之极,他和若干外星人,好像仍有联系。"
那个提出有我的人道:"本来,事情可能和他有关,但最新的消息,他并不卷入漩涡。"
我听到这里,不禁大奇――我非但卷入了漩涡之中,而且,正在漩涡的中心,何以那人会那样说,难道:"主宰会"的情报工作,竟然如此之差?
可是再听下去我立即明白了,那人继续道:"根据新任东南亚联络员的报告,最近他曾与之会晤,证明这个卫斯理曾在事件中出现,是由于他和那个扒手是老朋友,他和整件事无关,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我在"主宰会"的耳目之中,竟然有那么高的地位,这一,颇值得自傲,而那几句话,更证明了"新任东南亚联络员",除了青龙之外,不可能再是别人!
青龙明明知道我和事情大有牵连,甚至最近他还在我的书房中看到了那批照片,可是,他的报告却是我和整件事没有关系!
他的用意再明显也没有――他在掩护我!
他明知欺瞒被发现的结果,可怕之极,可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帮助我,避免我和"主宰会"的敌对地位明朗化!这使我十分感动,而且,使我联想到来看我的情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种微妙的应对。而我还是太低估了他,他显然早已知道那块玻璃在我手里,也知道我终于会利用那块玻璃,听到这一段录音。
他只是暗暗地劝我不要再追查下去,委婉地警告我不要和"主宰会"为敌,而他为了使我不陷入危险的境地,而冒着极大的风险;
青龙竟然是那样的一个好朋友。
当时,我心情激动之极,但是我也有了决定:不论我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一定要先和他商量了再说。
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镇定了很多,耳筒中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与我们为敌的,一律消除,这是我们的宗旨。那卷底片,一定要找回来,要是流传出去,追根究底起来,'散布计划'的内情,就会暴露。"
那声音道:"是,正在努力,但如果全然无可追寻,就有可能它已不再存在。"
刚才的声音听来暴躁:"不要'可能',我们要有百分之百的肯定。"
虽然没有人反对这个意见,听到的是那几个附和的声音,整个会议,到这里已告一段落,又静了片刻,才有人道:"这次会议结束,下次讨论,请等候通知。"
接下来,是一些"滴搭"的声音,那更可以肯定,会议是电话会议,参加的五个人(我听到五个不同的声音),可能一个在北美洲,一个在西欧,一个在亚洲!现代科技,轻而易地使他们可以互相听到各自的声音,和聚在一起商议一样。
接着,又是那个女孩声,再告诫了一遍,绝不能把听到的内容泄露出去。
我放下耳筒,走出那家音响店,漫无目的的向前,心中一片紊乱,不知不觉来到了海湾边,我在一张临海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海风吹来,应该甚有凉意,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反倒不住在冒汗。
真有"主宰会"存在?
不但存在,而且他们不断在活动!
他们的活动,不但左右了世界局势,而且,还进一步影响了人类将来的命运!
而他们的行事手段,如此之出乎常规,和人类社会现以奉行的的道德观,截然相反。
他们这样的活动,究竟要把全人类送到什么样的境地中去?
我呆了许久,心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疑问,等我稍为定过一些神来时,我取出了那小录音机,想把整个过程再听一遍,才发现我那性能良好的小型录音机,一点声音也没有记录下来。
我心中苦笑,暗骂自己太笨,当然在试听间中在着强烈的消磁装置,使任何录音机失效,不然。每一个旁听者,都可以知道是哪些人在参加会议了。
我又想到阿加酋长,他千方百计,以那么高的代价,取得了"主宰会"的旁听资格,只怕他也绝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的旁听,他可能以为可以和"主宰会"的成员见面,握手言欢。
到现在为止,我也只知道斐将军,曾经是会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估计,可以随便举出三五十个,在世界上有权有势,足以左右世界局势的人出来,说他们是会员,可是要确实证明他们的会员身份,就难之又难了!
我一直呆坐到了夕阳西下,想了又想,到后来,心境才渐渐恢复了平静,那是由于我想到,"主宰会"的组织,不论多么严密,那大人物,总不能每件事都亲自去做,必然要利用许多人。而人是最难控制的,其间也必然会生出许多漏洞来,所以,不必把"主宰会"当成是无可抗拒的可怕。
像青龙,担任主宰会中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可是他却为了掩护我,而作一虚假的报告,使得主脑分子受了蔽,作错误的判断,暴露了他们的弱点。
我相信,由于青龙的误导,他们对我并没有进行严密的监视,我的行动,虽然在青龙的意料之中,但他也不会报告上去。
想到这些,自然轻松了许多,但是我还是不敢大意,在返回酒店途中,我肯定了没有人跟踪,在酒店,又和白素通了个电话,我只表示一切顺利,见面再说,又嘱咐她,如果青龙来了,请转达我对他的感谢,他会知道为了什么谢他。
然后,我联络航空公司,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就离开。
我如果阻止这个"散布计划"的实现,时间没有太多,一个月,完整的研究报告出来,计划就会实行。我一闭了眼,就似乎看到奇形怪状的特种病毒,在漫天飞舞(真正的病毒当然小得肉眼绝看不到),从人的毛孔中钻进去,在人体内繁殖,生长,使得被病毒侵袭的人,成为"活的人骨"。
我也梦见五个瘟神,穿着颜色不同的衣服,在漫天飞舞,撤下瘟疫的种籽。令人大批大批的人死亡。
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到机场,航机着陆,一出来,就看到了白素,白素的神情,有异样的紧张,一见到了我,就双手紧握着,她手冰冷,看到那情形,像我九死一生归来一般。
我忙望向她,她伸手向处一指,我循她所指看骄,看到青龙正站在那里,举手向我略打了一个招呼。
白素低声道:"原来你的行动,他都知道,他也知道那块玻璃在你这里――当时,红色跑车曾被明确地报告,是被他删去的!"
我拉着白素,向青龙走去,青龙也向我迎来,到了近前,我才道:"青龙,你真大胆!"
青龙淡然一笑:"彼此彼此!"
他有点急不及待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我道:"说来话长……以你如今的地位,难道竟一无所知?"
青龙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棋盘上的一只棋子,怎知道下棋的人,会把我放到什么地方去?"
我压低声音:"方便和我在一起出现?"
青龙点了点头,我和他不约而同,紧握着手,用力拍对方的肩。
一起到了家中,他先斟了一大杯酒,大口喝着,抹着嘴:"我先说。"
我没有异议,他再喝了一口,才道:"你才走,就有人来找,要我替代包勃的职位。经过的详细情形我不说了,和我接头的人说,我被视为最佳人选,如果我不答应,由于已经和我接过头,不答允的唯一结果,就是被消灭,有上百种方法可以消灭我。"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
用死亡来威协像青龙这样的人,照说地发生不了什么作用的,我在等候他进一步的说明。
他再喝了一口酒,神情苦涩,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着:"两位,你们或者,……会笑我,我……曾经死过一次,所以……真正从心底深处,害怕死亡!所以我答应了。"
我大声道:"才不是!你是为了可以更好帮助我,因为你明知我不会就此干休,有你帮助,事情时行就会容易得多。"
青龙现出了十分高兴的神情:"我真会这样想?我真的不怕死亡?"
我用力拍他的肩,我知道,他那不寻常的死亡经历,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消除他心头的阴影,他才会完全恢复正常,我道:"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勇敢的人,你虽然受了雇用,可是你勇敢地反抗,完全置生死于度外。"
青龙像是受了称赞的小孩子一亲,神表高兴莫名,连连搓手:"你怎么知道了那么多?你真的旁听了一次会议?讨论了一些什么?"
我也先喝了一大酒,定了定神,才把我听到的一切复述了出来。
第十五部:会选择侵袭对象的病毒
等到我讲完,书房中只是出奇的静寂。
好一会,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当然要尽量设法制止这个计划的实行,那……简直是一个瘟神散播瘟疫的行动,太可怕了!"
青龙也喃喃地道:"他们自以为是什么?真是掌握人命运的神?病毒一旦散播,他们如何控制?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在替他们研究这种事?"
我苦笑一下:"可能是整个国家的科学研究院。"
白素向我望来,我道:"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是,我们手上有那些照片,他们曾提及,照片要是公布了!就对他们的计划有妨碍!"
青龙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下响,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脸色变得很难看。白素道:"公布照片,对青龙造成损害。"
青龙真的很勇敢,想了一想:"只要能阻止计划的实现,我也不算什么。"
我用力搓着手:"可以通过许多方法,发表那些照片,例如……例如……"
我想了一想,还没有说下去,白素已然道:"例如交给有影响力的杂志,说明由来,它们就会刊登。
我立即同意:"对.标题就叫'特种病毒引起可怕病变,将消灭全人类,野心家刻意制造,准备散播害人'!这样一来,就会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青龙保持沉默,白素向他望去.征询他的意见。过了一会,青龙才叹了一声:"暂时只好这样,希望一公开之后.他们会有所顾忌。"'
当时,我们就议定了二十份有影响力的杂志,附上一封信,把照片交给它们,更强调其中那幅"活的人骨",说如果阴谋付诸实现,病毒得到散播,那么,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地球上以前从来未曾见过的怪病。患者在病毒的侵袭之下,会变成那样可怕。在不到十天,就会死死亡,无可救治。
拟定了稿件之后,青龙先告辞离去,接下来的三天,我和白素,忙于准备照片,带齐所有的信件,故意飞到了夏威夷去付寄。信上的具名是:"知道了一个大阴谋的人――我很少做这种鬼头鬼脑的事清,可是这时,却不能没有顾忌,总不能在信后写上"卫斯理、白素"的名字,等"主宰会"来找我麻烦。
寄出了那些信件之后,心境仍然久久不能平复。温宝裕他们来过好多次,我守口加瓶,一字不提,他们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一再试探,都得不到什么,也只好作罢。
半个月之后,有一反应,至少有五平杂志,刊登了照片,和报了这件事,自然,都十分小心,选用了"可能"、"据说"等词作为开始,但那批照片使任何看到的人,感到震撼,那么可以肯定。有一家杂志作了专家式的鉴定,证明照片绝非特技效果,而是真正有那样的实际情形,才会有这批照片出现。
所以,那家烈性的杂志作出结论:"在有可能,有一群心态疯狂的人,正在实验室中,制造一些特种病毒,使本来已饱受疾病威胁的人类,更面临绝灭的危机。"
我和白素都感到十分满意,因为看起来,效果比预期的更好。
有一本杂志还组织了一个医学界人士的讲座会,专业人士指出,在实验室中,以已有病毒作为基础,培殖变种的新病毒,再把这种病毒,像散播瘟疫一样散播出去,完全有可能,至于在散播了病毒之后,人类是不是还有能力控制,那就不大乐观。
一时之间,各种病毒、细菌的传播,人类和它们搏斗的过程,都成为报章杂志上的热门的话题。许多文章提到,人类在经过许多的努力之后,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如何消灭细菌和病毒的方法。例如天花病毒,就几乎已经被消灭了。
可是,在很多细菌和病毒,被控制或被消灭,或有了效的对付方法之后,很多新的病毒,甚至完全来历不明的,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侵袭人体,夺取人类的生命。
这些病毒,真像一群瘟神,在地球上不断散播着一样。
近年来,令得医学界人士束手无策的一种病毒,不但能破坏人体后天免疫系统的功能,而且这种病毒,有极其诡异狡猾的"异质特性",随时会它表层蛋白质的抗原性,使人体原有的抗疫系统,完全无法对付――对人类身体的抗原系统,是经过几千万年进化而形成的,绝无可能在短期内改变,去应付那种有"异质特性"的病毒。
已经有专家估计,这种近几年来,突然冒出来的病毒,所形成的免疫系统失效以致死亡,在下一世纪,会令超过一亿人丧失生命。
已经存在着的病毒,会在人类全然无法对付的情形下,杀害一亿人!
(两次世界大战加起,死亡人数,也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有许多杂志就大声呼吁,如果另外有一种病毒,可以在未来的几十年中,杀害二十亿人的话,那不能当作绝无可能的事,应该尽一切力量,来制止这种可怕事情的发生。
各方面的反应热烈,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在一个月之后,我和她商量:"上次会议上,说是一个月之后,实验室有完善的报告,现在报告应该已经提出来了,要知道我们的努力是不是有结果,必须再去'旁听'一下会议的决议。"
白素想了片刻:"这次如果你再去,那一定会暴露你的身份。"
我自然知道会有这个可能,但我仍然坚持:"总要知道一下结果,如果'主宰会'仍然坚持它的计划,我们得另外设法对付。"
白素叹了一声,在我额上,轻吻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就又带着那块玻璃,到了奥斯陆,进了那家音响店,可是第十六号试听间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已完全不一样――和别的试听间一样,绝对无法在其中听到什么秘密会议的记录,那块玻璃也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连要用玻璃开启的锁都不在了。
我大失所望,向几个店员问了问,店员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当然,我知道,那批照片一公开,"主宰会"方面,一定知道他们的工作,在某方面出现了漏洞,所以采取行动来补救,在我手中的那块玻璃,可能已经是废物了!
可是我还是不死心,连夜又再到那造纸厂去,在上次的那间办公室中,电话也被拆走了。
完全得不到消息,我只好回来,在归途上,我在想,反正我已尽了力,现在,只要一有"活人的骨"这种病例出现,全世界都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主宰会"看来,非放弃这个计划不可。
我回家之后,和白素一说,她的看法,也和我一样。
事情到这里,可以说告一段落了,可是却还有余波。大约在半年之年,在一个俱乐部中,享受了一次丰盛的晚餐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聚在一起谈天。其中许多都是熟人,但有一个身形高瘦,双眼深透的中年人却是陌生面孔。
他操极其纯正的英语,开始只是对一个人在说话,但不一会,他的话,就引起了全体的注意。
他的声音十分喷亮:"人类,自称是万物之灵,可是行为的愚昧程度,比起别的生物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都知道有一种生物叫'旅鼠'的?"
在座有一位生物学家,立时叫出了旅鼠的学名:"LEMMNCLEMMING。"
那中年人点头:"对这种小动物,有一种十分有效的方法,控制他们的繁殖。"
一个人沉声道:"旅鼠的方法,是集体自杀,这不算是最好的方法!"
那中年人冷冷地道:"比起人类完全无法控制人口的增长来,要好得多了。"
我对那人的话,也颇不为然:"照阁下的说法,人类也应该集体自杀平衡人口数字?"
那中年人"嘿嘿"冷笑,态度傲慢得出奇:"人类可以有更好的方法?"
有人道:"说得具体一些!"
那中年人却又岔开了话题,没有立即回答,他道:"在未来的三十年中,估计人口要增加三十亿……"
我听到了这个数字,心中一动,那人又道:"未来的五十年,人口要增加一倍,各位,现在是五十亿,到那时,变成一百亿。"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虽然大家都对他的态度,相当不满,可是他所指出的事实,却无法不令人吃惊,五十年,人口增长一倍,地球或者可以负担一百亿人口,可是再几十年时,地球能养活两百亿人口吗?
那中年人又道:"自然会有节制人口的力量,例如战争、瘟疫、饥荒,都会使人口减少,可是减少的数字,远不及增长,所以,必须要极有效的人为抑制,不然,人类会面临全体灭亡。"
他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大家的气息不免有点急促,我抿着嘴,觉得那个中年在说话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我,这使我心中一动,陡地想起不久以前我的经历来:"主宰会"会有计划要消灭大量人口,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年人,忽然发表了这样的言论,难得是针对着我而来的?
一想到一点,我就道:"所谓人为抑制,是指节制生育,还是――"
那中年人不礼貌地打断了我的话头:"节制生育,证明失败,人类之中,有一部分,相当大的部分,愚蠢到了连简单的节制生育都做不到!那就只好在事后作补救了。"
几个人骤然叫起来:"屠杀?大规模地屠杀?"
那中年人却半晌不出声,等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若干分钟之后,他才道:"人类的道德观念,十分奇特,当全人类面临危机时,不肯牺牲一些,而去保存全体!"
我大声质问:"哪一部分应该牺牲,哪一部分应该保留,这该由谁来决定?"
那中年人直盯着我,用斩钉断铁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奇怪之极的答案,他道:"由一种特殊的病毒来决定。"
一时之间,人人都莫各其妙,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在场,明白他这句话意思的,只有我一个人。
特种病毒!"主宰会"会议中曾提到过的特种病毒。
这个人,和"主宰会"必然有某种关系,这可以肯定。而"主宰会"也必然知道,那批照片的公布,和我有关系,这个人确然是冲着我来的。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冷冷地道:"阁下的计划是放出一批特种病毒来,令它们去侵袭人类,造成大量的死亡?"
我的回答,更令得所有的人发出惊呼声,那中年人竟毫不犹豫道:"是。"
各人的惊呼更甚,我的声音也更严峻:"那等于在散播瘟疫,病毒那么容易夺走人的生命,有什么法子可以控制,我看这种行动的结果,是全人类加速减亡。"
那中年人连声冷笑:"控制?谁能控制病毒的滋长和蔓延?可是既然是特种病毒,自然会自行选择它侵袭的对象,不必由什么力量来控制。"
有人叫了起来:"这太玄了!病毒怎么会选择?病毒能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
显然许多人都认为中年人的话固然有理,但是关于这一点,还是太无稽了,所以很多人都附和,表示不可能。
中年人向我望来,我暂不发表意见,只是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
中年人又大声道:"能。"
几个人叫:"详细说明,先别肯定!"
中年人两道浓眉一扬:"破坏人体内天然免疫系统的病毒,就懂得选择侵袭哪一类人,如果不滥交,就绝没有被侵袭的机会。"
这两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破坏人体免疫组织的病毒,藉性接触而传染,一个人,如果绝不滥发生性关系,自然不会被病毒侵袭,这是最简单的问题,听起来就有点怪,可是事实仍然不变,那种病毒,确然是有选择性的――它选择性滥交的人来侵袭――越是滥交,被侵袭的机会越是大!
也就是说,这种病毒扩散的结果,是大批性生活随便的人,首当其冲,被选择为消灭的对象。
一时之间,人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是一个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那中年人倒并没有得意洋洋,神情变得更严肃,仍然盯着我。
我感到喉间有点发干:"那么,你是不是说……特种病毒,也懂得选择,它侵袭的对象是?"
那中年人一昂首:"长期在饥饿状态中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哗然惊呼,我也立时向他怒目相向。
中年人连声冷笑:"长期在饥饿状态中的人,值得同情,要救济他们,是不是?"
他问了,不等人的回答,陡然提高声音:"人类这种陈腐的道德观念,迟早会把全人类害死!人人都至少要能吃饱,方能生存,若是长期吃饱都有所不能,没有病毒的侵袭,饥饿只能令人死亡,病毒的侵袭,只不过加速死亡,同时减轻痛苦。"
有人叫道:"这……是什么理论?"
我抢着代答:"这是瘟神的理论,想不到瘟神要散布瘟疫,也要找理论根据,归要使自己良心不内疚。"
那中年人神情不屑之极:"讲这些玄话,能使人口增长得到抑制?"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道:"特种病毒,会侵袭生存意念薄弱的人――这些人,本来就不想活下去,偏偏有许多道德规范,硬逼着他们活下去,于是他们就在痛苦中生活,病毒令他们快点死亡。"
至少有一半人,已然摇着头,离开了厅堂,不再听那中年人的"胡说八道",其中有几个,态度比较激烈,临走时还向中年人作出极不友善的表情。
还有一个人,虽然仍在.但也不住摇头,我来到那中年人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阁下的话,好像不很得人心。"
中年人神情坚定,自信,但也多少有点黯然:"哥白尼发现地球绕太阳转,还被人烧死了。"
我苦笑:"每一个科学家,都用哥白尼来自辩,哥白尼没有要在三十年中杀死二十亿人。"
那中年人一停也不停:"另外五十亿人,可以活下来,他们有活下来的能力,有活下来的权利,不应该受到那些该死者的连累而同归于尽;"
我仍然摇头,大家都不理睬他了,那中年人的神情更黯然,向外走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我和他一起了出去,到了一辆车子前,他在打开门之后,转过身来,向我道:"你可知道只要一个试管……那样的容量,我的特种病毒,就能完成任务?"
我吸了一口气,不出声。
他又道:"可是计划被你破坏了,你公布了那批照片,会议否决了我的计划。"
我苦笑:"我没有那么伟大,我……能救了二十亿人的生命?"
中年人纵笑起来,笑声惊人之极:"你伟大?你不是救了多少人,而是把人类推进了绝灭的陷阱!"
我觉得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和他争辩,只是道:"那更伟大了,我更够不上。"他又看了我一眼,我还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人时,他已上了车,立即驶走了。
我呆立了很久才回家,白素在听我转述之后,苦笑:"真糟……不过也好,至少证明,"主宰会'的成员,以不是一味乱用权势的。"
我道:"这个人……他的理论……"
我由于无法下结论,所以话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白素再苦笑:"刀剑、饥荒、瘟疫一直在减少人口,可惜是无选择的,比起来,有选择的,应该好得多。"
我不由自摇着头,选择,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中的人是首选,这算什么样的选择!
但这也不能否认有选择的侵袭是一种好现象,破坏免疫系统的病毒选择滥交者,就很合乎人类的传统道德。
把病毒和选择放在一起说似乎很荒谬,但实际情形,就是如此!
就在我和白素,感叹着的时候,温宝裕、胡说和良辰美景,兴冲冲来到。
温宝裕一进来就叫:"查到了,查到了。"
我没好气:"查到了什么?大呼小叫的。"
温宝裕拍打着手上的一本书:"看,《三教搜神大全》第四卷,说五瘟神的情形:"身披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构子并罐子,一人执皮袋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这五个瘟神还有名字: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仕贵,总管中瘟史文业!照我看,罐子、皮袋之中,全是瘟神的法宝,一放出来,天下瘟疫齐生,死人无数。"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大眼睛动着,嘻笑着问:"真有瘟神?"
他再也料不到的是,我和白素,异口同声,神情严肃的回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