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别人一成不变,还是我们变得太快

来到日本一段时间,体验了大量公共服务行业的服务,无论是水务、供电、下水道、城铁、电信、邮政、煤气,整体来说,服务是让人满意的。

这就让我产生了好奇,因为自八十年代以来,西方国家都开始了传统公营公共事业的私有化改革。日本在这方面都有哪些有意思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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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日本教授聊天,一说起经济领域的改革,特别是私有化的问题,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四个教授有三个都会立马说出日本邮政体制改革的问题。

这个在中国并不太引人注重,甚至很多人眼里已经成为夕阳产业的行当,如何被日本人称之为“明治维新以来最大的改革”呢?

不说日本邮政自明治维新以来的深厚根基和与执政的自民党之间的紧密联系,单说日本邮政的体量吧。日本邮政储蓄业务的资产是日本最大银行——瑞穗金融集团的1.6倍以上,日本邮政保险业务的资产也几乎是日本最大民间保险业者——日本生命保险相互会社的3倍。

改革前,日本邮政员工属于国家公务员,而且人数庞大,有28万人之多,旗下在风景名胜区有数十家高档酒店和多家高级别医疗机构,颇具有计划经济时期企业办社会的社会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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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断质疑,在这样一个典型的服务型行业,为何要作为一个政府部门,而且养着跟警察人数一样多的邮递公务员。

八九十年代以来,形成了一个怪现象。无论是政治家还是普通百姓,几乎所有人都明白,邮政必须要改革,可是由于牵扯人数众多资产庞大,利益盘根错节,没有人能够推得动,也没有首相愿意冒着丢失选票、得罪利益集团的风险推动改革。

在这个背景下,1992年,当时的年轻政客小泉纯一郎进入日本内阁,出任邮政大臣。小泉可以说出身“邮政世家”,小泉祖父连续担任两届内阁邮政大臣,小泉父亲曾为邮政大臣秘书,都是日本邮政发展史的重要人物。

邮政省上下对这位“自家孩子”寄予厚望。可是小泉深谙日本邮政的各种弊端,上任一个月之后,就在众议院提出邮政的改革思路。这个颠覆众多利益集团格局的想法,顿时使他遭到空前孤立和冷落。据传,因为无人搭理,小泉曾经长期在邮政省的办公室里独自欣赏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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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的小泉无力推行改革,黯然离去。日本邮政体制改革自此搁置十几年。直到十年后,小泉经过多次失败,成功登上首相宝座。

掌权之后的小泉,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上任伊始就以邮政改革为经济改革的先导。可是小泉没想到,在巨大的改革利益面前,他做总裁的自民党内部分裂,邮政改革法案再次被众议院否决,改革再次延后。

当然,最后,在小泉整肃党纪,罢免内阁大臣,解散议会,辞去首相,重新大选等一番将日本政界翻了一个底儿朝天的折腾之后,改革方案方勉强通过。为了推行改革,小泉甚至说,宁可死去,也要把邮政改革推下去。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现实,那就是一项经济领域的改革,在所有人都清楚必须要进行,不改不行的情况下,由于利益群体的绑架和掣肘,一拖十几年就是无法推动,甚至引起解散议会、首相丢官儿、重新大选。如果不是偶然出现的对这个领域独有情节的政治强人,以豁出身家性命的气魄推动,改革还是无法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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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邮政改革,清晰地反映出了日本现在经济改革的困境。

工会力量强大,既得利益集团势力庞大,整个社会保守陈旧,缺乏一个相对超脱有所担当的改革推动者,由于特殊的政党制度,日本的首相更替非常频繁(安倍以来改变了这个传统),领导者缺乏长期战略考虑的责任心。

举个栗子,每个月,我都会收到水电燃气下水道各个公共事业公司寄过来的账单。首先需要专人上门勘测表针度数,然后在该公共事业公司的本地区分部汇总制作用量通知书,将通知书交邮局,邮局投递给用户。用户确认无误后,公司寄来正式账单。用户需要在收到账单十天内去附近便利店或邮局用现金缴纳费用(刷卡的不行,手机支付的不行)。

整个缴费过程繁琐复杂,涉及到一个勘测人,一个汇总人,一个交寄人,一个收寄员,一个投递员,一个便利店服务员,总共至少六个人,而且是现金交易。从运筹学,当然,无论从哪个学科来说,这个流程都是失败的,不合理的。目前,我们国内早就通过智能电网以及预付费卡制度进行了彻底解决,这个流程完全免去。我们只需要用支付宝输入自家电表编号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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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事儿跟日本人一说,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这在日本不太可能实现。因为会触动很多人的工作岗位。六个人的工作岗位和工作量会受到影响,放到整个日本会减少多少就业岗位。而且电力公司与邮局,与便利店的合作,包括这种缴费方式,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了,“从我爸爸就是拿着账单去交电费,固有的东西怎么可以打破”。

这些在我们看来匪夷所思,或者说不太符合市场经济的逻辑,却是日本现实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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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换一种思维。作为发达国家,不仅是日本,更包括欧美澳新加,发达的时间已经很久,几十年以来,整个社会已经早就进入了生活富足的阶段,成为一个阶层和经济构成非常稳定甚至说稳固的结构。几十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社会阶层的流动也已经几乎固化,可以说是格局稳固的社会。

而我们则是刚富起来,特别是过了很长时间苦日子,富裕的日子还没过上多久。社会正处于改革开放后的高度发展时期,大家对新事物新变化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大,甚至说已经习惯于各种的改变。近十几年来,我们这代人刚刚经历了自行车-摩托车-汽车-中高档汽车的巨大改变。而发达国家六七十年代便已经人手一台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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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巨大的变革带给我们不稳定感的同时,也让我们的社会保持了强大的活力和创造力。

不是因为别人一成不变,而是因为我们变得太快。

弗里曼说的很对,世界是平的。变的民族,总会超过不变的民族。没有人能够永远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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