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是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他最初也不叫李煜这个名字,而是叫李从嘉,我们姑且叫他李小六儿吧。
史书上记载他天生异相,目生重瞳。要按照现代医学角度讲,这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属于早期白内障的征兆,有病得治!但是在封建社会,这被认为是吉人天相,不是凡夫俗子。
既然是李小六儿,那说明上面还有5位兄长。另外还有两个觊觎皇位的叔叔。如果按照封建社会的皇位继承顺序来分析,李煜如果不通过非法手段而能当上皇帝的概率几乎就是在北京摇中汽车牌号的概率。
况且李煜本身是个文艺青年,对当皇上的兴趣几乎为0。他是南唐贾宝玉似的人物,在他眼中,只在意花花草草,莺莺鸟鸟,姐姐妹妹的,哪有什么天天批奏章忧天下的劳什子皇位?
可是历史的车轮貌似走错了路还不肯停似的咣当咣当地向前行着,这些年间,李煜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先后在他之前都嗷嗷地去世了。稀里糊涂地,一下子就把我们的李小六儿推到了南唐皇位继承人的第二顺位。
李璟的长子李弘冀是个有才能也有野心的家伙。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李弘冀说“当皇帝也要趁早”,在平均寿命40岁左右的隋唐五代时期,作为太子,30岁的时候还没登基,那在内心里就跟中国男足一个境遇:留给你的时间恐怕不多啦。所以李弘冀采取了主动出击,毒死了自己的叔叔李景遂(因为李璟曾经答应要传位给弟弟),之后又想毒死自己的父皇,可惜没有成功。
可见太子李弘冀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除去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的同时,也会回头顾忌排在身后的人。因为他毕竟也是熟读史书的人,他知道隋朝的太子杨勇就是被弟弟杨广咔嚓掉的,而唐朝的太子李建成也是被弟弟李世民咔嚓掉的,而他一转头,他的弟弟李小六儿正一脸懵逼的样子看着他。
李小六儿是个多敏感的人啊,他一看大哥凶狠的眼神就明白自己的境地是多么的凶险了。马上向太子表明态度,我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滴,只想过逍遥王爷的日子,每天只要喝喝酒,作作画,写写诗,钓钓鱼就好。是的,钓鱼!李煜成立了南唐钓鱼协会,自己做会长,写了好几首《渔父》词。古代文人都爱参加钓鱼协会,因为这是一种归隐的姿态。
从此,李煜真的是不再过问政事,只顾自己的消遣,除了钓鱼写诗饮酒作乐之外,还醉心于念佛打坐,自号“钟峰隐者”,摆出看淡一切与世无争的做派。那个时期,类似“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这样调调的作品李煜还写了不少,一部分是作秀,演给酷爱猜忌的太子看的,另一部分也确实是出于他真正的性情,他确实是个寄情山水和书卷而与世无争的佳公子。
从李煜内心讲,他恐怕也在期待自己的太子大哥李弘冀赶紧即位,踏踏实实做他的皇帝,自己也能过踏踏实实的王爷生活。但是怎奈大哥不争气啊,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据说是出现了幻觉,以为遇到了被自己害死的叔叔的鬼魂,结果就被吓死了。
呃,这样一来,我们的李小六儿一下从最初的外卡选手坐着火箭似的就被拥到了皇位继承的头号种子选手位置上。小六儿很眩晕,嗯,我想静一静。但是他老爹李璟没有给他静一静的时间,很快就GAME OVER了。就这样,一个沉重的南唐江山就被甩锅背到了这么一位文弱的文艺青年身上,那一年李从嘉正式更名李煜,登基时25岁。
大家可以闭上眼睛想一想,如果贾宝玉当了荣国府的家会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定是“文艺青年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鸡飞狗跳。而李煜当了南唐的家也是如此。
如果根据自身的素质和性格,职场规划师一定建议他可以去当文联主席,可以去当书画院院长,可以去当慈善基金会的董事,甚至可以去当妇女协会的秘书长,但是一定不要做皇帝。
但是李煜已经来到了这个位置,他坐拥着江南的诗情画意,怀抱着大小周后的温香玉体,面对着文武大臣的山呼万岁,他渐渐地发现:诶,这个位置也蛮好的嘛!
李煜开始沉迷于这种全新的生涯,他发现,虽然总揽大局做决策稳准狠非常难,但是享受生活中的细软香却是非常容易,“enjoylife”成了李煜那一段时间的口头禅。
这一段时期,李煜创作了大量的宫廷生活的诗词,以及思春悲秋的无病呻吟,总体来讲,文艺水准和思想境界极其一般。而就在他“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地过着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日子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宋朝君臣们却正在兵强马壮磨刀霍霍地操练着。
文艺皇帝李煜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精致优雅的文艺生活就要进入读秒的倒计时了。
南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唯一让人头疼的灾害是水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比水患更为凶猛的宋朝军队就要来了。
赵氏兄弟自主创业的大宋朝越做越大,接连兼并了不少小微公司,规模越来越强势。李煜对于危机也终于有所意识。但是他依然犯了文人治国的通病,首先想到的是示弱,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和为贵,以让步求生存。
首先他学习他爹的做派,向宋朝表示自己不做皇帝,改称“江南国主”,南唐所有的官衔都相对降低了等级,表示臣服于宋,我来做你的特别行政区还不行吗;之后又上表奏请罢除诏书不直呼姓名的礼遇,古时候直呼对方的名字跟骂街没什么区别的,宋朝给南唐的往来诏书为了表示对李煜的尊重都不直呼其名,但是这一次李煜自请废除这一礼遇,向赵匡胤表明:老大您甭客气,就直接喊我小六子就行啦!(这孙子装的我给满分!),接着,他又把和自己感情最好的弟弟李从善派往开封作为人质(也有一说是出使宋朝时被扣押)。
总之,这段时期李煜内心有了强烈的忧患意识,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算是个昏君,只能算个庸君。他内心的纠结也让他愁,让他痛,让他恨,从他的作品中也可以感味出来。这首《长相思》思的就是塞雁高飞人未还的弟弟李从善。远方的开封正是菊花遍开的时节,而我隔着故乡的红叶,隔着重山烟水,溢着思念之情,却又无能为力。从这个时期开始,他的作品有了一种深沉的境界。
面对宋朝的咄咄逼人,李煜选择逆来顺受,妄图通过低头认怂、交保护费的方式以达到苟且偷安。但是正可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要面对的对手赵匡胤那可是个老江湖,志在天下,他的名言就是:我的床边怎能允许别人打呼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赵匡胤几次三番以各种理由要求李煜北上开封,其中最感人的一个理由是“小六子,我想死你了!求求你来看看我吧!”李煜岂不知这“鸿门宴”的厉害,决计不肯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拖一天是一天。最终,赵匡胤没有了耐心,决定对南唐用兵。
这个时候文弱的李煜显示出了爷们的一面,并没有由外交部来发表各种抗议,而是当即断绝了和宋朝的一切外交,积极应战。但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再加上李煜在用人上出现了偏差。他还曾想联合接壤的吴越国一起抗宋,谁知道人家早就做了宋朝的小弟,反过来派兵助宋灭南唐。腹背受敌,终于硬抗了一年之久,还是兵败金陵。
公元975年的冬天,李煜赤膊举表,率领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献城投降,就此,一国之主沦为阶下之囚。这首《破阵子》正是当时他的心情写照,上片描写南唐往日的繁华和美好,下片一转身却已是国破家亡。转瞬之间,由极喜到极悲,不过寥寥数十字,此时,李煜已初具大家气象。
赵匡胤对待文学青年十分的宽容,对待李煜也是如此,虽然李煜之前对待自己反复无常,阳奉阴违,并且负隅顽抗了达一年之久,差点阻碍了自己的统一大业。但是赵匡胤并没有对李煜进行迫害,依然封他为“违命侯”,封号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嘲讽,但是总体来说,赵匡胤是个有气度的人,给南唐王室的待遇也很不错。
李煜就此离开了江南江北旧家乡,北上开封开始了他的“违命侯”生涯。每当这座城市满眼“绿丛篱菊点娇黄”的时候,也正是他的故国金陵城郊栖霞山上红叶似火的时候,而他此时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远远地回忆了。
这一个时期的李煜心中只有一个主题,就是追悔。只可惜世界上没有一家药铺有后悔药出售。白天,他还要强装欢笑出息各种外交场合,他是个性情的文人,做不到阿斗那样乐不思蜀的心情,恐怕装都装不像,但还是要装。只有晚上独自登上王府的高楼,望向故国的方向,才敢把眼泪流出眼眶。李煜这个时期的作品充满了对故国的思念和对现实的无奈,以及人生如梦的感慨。
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说句风凉话,或许李煜成为词中千古一帝的背后,真的特别需要感谢一个人,这个人不是CCTV,不是MTV,不是各种TV,而就是自己床边不许别人打呼噜的北宋王朝CEO赵匡胤。要不是赵总一统天下,收降南唐,还能给他言论自由,李煜终其一生的角色也只能停留在一个热爱文艺的昏庸帝王之上,贪婪,腐败,近小人,远忠臣,一样也不会少。
历史的闪电击中了李煜,让他失去了现实的江山,却走进了长短句更为广阔的天地之中,从此词风为之一变,境界也与之前判若云泥。在开封的最后四年,李煜进入了创作的巅峰期。(甚至说癫狂期也不为过)
宋太祖赵匡胤在斧声烛影中离奇地去世,大宋王朝的董事会发生了变动,赵光义掌权了,李煜相对平静的日子也算走到了尽头。赵光义远没有兄长的气度,先是霸占了李煜最心爱的小周后,接着时时事事羞辱挤兑李后主。李煜悲愤难当,骂街骂不过,打架又打不赢,只有拿起笔来抒发抑郁。他在这个时期接连写下了几首重量级的作品,凝结成为经典。
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煜屈辱的生活开始加倍,现实生活就像一场噩梦,反而要到短暂的睡梦中去一晌贪欢。那一段日子里,李煜着实写了不少的梦境: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
词读至此,我们都不禁为后主心痛,吃多少止疼片都不管用。
李煜被软禁的日子里时刻被监视着,为求自保避嫌,他也很少与旧臣联络。有一日,以前的下属徐铉来访探望,昔日的君臣二人相顾痛哭。李煜是个真情之人,平日的隐忍在旧臣面前完全没有了掩饰,他对徐铉感叹:“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两人都是南唐的忠臣)!”颇有懊悔和不甘之意。谁承想徐铉转身就把这句本属旧日君臣的私房话实名举报给了宋太宗,赵光义闻之大怒,从那一刻就对李煜产生了杀意。
后来,李煜又作了这首《虞美人》,命南唐旧日的歌妓们唱给他听,里面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又传到了赵光义的耳朵里,简直是反党反人民的毒草,这也成为了压死李煜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年李煜四十二岁的生日party上,赵光义派人送来了一壶寿酒,却设下牵机之毒,要了他的性命。
李煜这一生,写诗词的水平超一流,做皇帝的水平只能勉强算得三流。但是他为人却是极好的,李煜信佛,爱民如子,在位期间减轻赋税,放宽刑罚,深受百姓的爱戴。所以当李煜去世的消息传到南唐故地之时,那里的百姓纷纷痛哭流涕,甚至主动为其戴孝。看到这里,我又不禁观点动摇了,天多大,地多高,一生只换一声好,你说皇帝做到如此,到底是算失败,还是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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