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星空的宅院

守望星空的宅院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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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阳光,像老裁缝手中一把细长的裁刀,悄然剪开山林中悠然飘散的一团团云雾,与粗糙的粘土瓦片摩肩擦踵而过,或温柔地轻抚着屋顶上随意刺绣的墨绿青苔,直到抵达那些灰尘遍布、藏污纳垢的透明瓦块,才肯放缓脚步、化作一束斜长光柱,窥探起另一个世界的寂静与黑暗来。

深居地下巢穴的老母鸡,眯狎着眼睛从头顶的隔板层率先发现了阳光的秘密。它抖擞着翅膀上那些蓬松而轻柔的羽毛, 以目空一切的盛气踩蹋着横七竖八的鸡群,撞开笼门,凌空扑向了洞穴外宽敞而明亮的沟渠。起先,它只是将灵巧的尖嘴戳向一滩滩浅水淤泥,幻想在发臭的地沟里找寻昨日残留的剩菜;待反复觅食无果之后,又“扑腾”一下飞上了岸堤,沿着土墙和发黑的窗棱谨慎地向厨房后门靠近。在那里,可以拾掇到老妇人择菜后剩下的少许菜根……

厨房后院的石砌沟渠,看起来脏乱破败,却颇有些来历。由于老宅紧挨山壁,每到暴雨季节常遭山洪和泥石流威胁,修葺这座房屋的主人便添加了这样一道工序——沿着房屋四周开凿出半米宽的沟渠。而沟渠两端连通的恰是屋旁的水池和屋后的园圃,其间仅容得下七八岁的孩童随意行走。

不难想象,幼童们在捉迷藏时会玩得多么尽兴。他们跑过山墙下的空地,嗅到一阵凤仙花绽放的清香或被满墙的淡紫色小白花深深吸引时,总是忍不住追随着花的香味攀爬到较低的山壁上随手摘下一两朵。他们感到口渴时,只要听到“叮咚”的山泉从米白色的塑胶管道里快速注入水池、池内传来悦耳的“簌簌”流水声,就顾不上进屋而是直接抓起水瓢往陶瓮里舀水,“咕噜咕噜”喝下肚,方才大歇一口长气。

母鸡觅食的“咯咯”声,提醒了厨房里正在忙碌的老妇人,她朝门口的方向做驱赶状,“哦……噬……哦噬”地吆喝了几声,并随手拉拢那扇半掩的木门,以防母鸡溜进厨房弄脏了地面。而一旁的老主人,此时正忙着摆放早上祭祀的贡品,他把蒸熟的腊鱼腊肉和两碗白米饭盛在一个木制的端盘里,带着他的虔诚和敬畏向大堂的祭祀台走去了。他对供奉祖先灵位的忠诚,使得他数十年来一直恪守着早上吃正餐的习俗。每当太阳还未升起,厨房的灶炉中响起火焰沸腾的噼啪声时,你准能猜到这个清晨一定又是老主人烧火,老妇人正在掌厨。

鲜红的火光照亮了灶房的墙壁,老主人挑起一根冒着火星的木柴,凑到嘴边点燃手中的“大前门”,狠吸一大口后,才渐渐舒展了他的笑容,他那瘦削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恰似被镀上一层富态的金边。而老妇人却很少享受这样的清闲,她从来不会把烧火当作一份悠闲的差事,她总是在铁锅前和灶炉后频繁变换着身份,甚至来不及脱下那件沾满油污和烟灰的围裙。老妇人最专注的事情莫过于此——用最简单的食物调制出朴素而美味的菜肴——而这很可能是她的后辈们永远都模仿不来的。

忙碌了一大早的正餐,终于在全家人洗漱完毕后如约摆上了饭桌。小姑娘和大姑娘抬着“堂屋”里的八仙桌摆在屋子的正中央,老主人负责从一口铝制的大蒸锅里端出各类熟菜,老妇人则把干净的碗筷拿出来,还不忘斟上老主人惦记的一口好酒。众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熟悉的味道,开始了新一天简单而忙碌的生活。

宽敞明亮的“堂屋”,是这座老宅院里最具人气的场所。虽然它的装饰相当简洁,除了杂物柜和八仙桌已无其他摆设;它也更像一间收纳闲置物品的“杂屋”,除去房间的正墙上挂着一幅颇有年代感的历史伟人像和几张《道德经》的手写草书,剩下的两侧几乎成了这家人晾晒“干货”的公共区域……但是如此破旧的“堂屋”,在老一辈人眼里依然被视作撑起自家门面的珍宝。而“堂屋”也默默承受着这样的份量,将几代人生存的喜悦和辛酸都包容进它的身体里。

夏季农忙时,左邻右舍们顶着烈日收割完几亩农作物后,常常会大汗淋漓地坐在“堂屋”的房檐下尽享“穿堂风”。腊月初八前后,为准备春节的年货,家家户户基本上也都会选择在宽敞的“堂屋”里拉磨做豆腐,抑或把宰杀好的家畜放在“堂屋”内进行分割。他们往往就地取下屋子的木门当案板,让屠夫的尖刀利落地划在家畜身上,不足二刻钟便能将骨肉剔除干净。等到吃罢晚饭,众人再抬着木门用水进行清洗,而后便无所顾忌地将门嵌进插栓里,谁也不曾畏惧木门上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与“堂屋”垂直分布的是另一间烤火用的“火房”。屋内的布局异常简陋,朝向也不好,就像现代都市的城中村被挤兑掉太多的阳光雨露后,便只剩下阴冷和潮湿。但“火房”又的确是一间“火”房,尤其是正中央凿出的火坑和一个专门为烤火订做的木架子,实在使人对它厌恶不来。每到冬季临近春节,家畜纷纷被挂上熏制腊肉的木钩,大家坐在“火房”中感到百无聊赖时,这家的老主人便会提议煮上一锅萝卜炖骨汤,以慰藉突然来袭的饥饿感。于是,众人的热情随着骨汤的熬制再次被点燃,“火房”内的柴火也不再如此前奄奄一息般,反而燃释放出耀眼的火红色亮光,足以驱散漫漫冬夜里的困倦……

“噼里、啪啦”,爆竹炸裂时释放的青烟,长久地萦绕在青山竹林间,目送着一个时代的远去。

破败杂乱的旧屋,和90年代的宅院相比正在被无限缩小,尘封的密室里围困了太多被人遗忘的记忆。昔日的老主人就葬在这座庭院旁边的菜园内,在一片曾结满长尖椒的菜地里。菜地的形状方正规矩,虽紧挨山壁却鲜有灌木竹林越界盘踞,它的大小刚好融得下一座水泥修葺的半椭圆形墓顶。

老主人身子健朗的时候,一有空便会扛着锄头站在菜园里刨上好半天。老主人刨地的声音铿锵有力,以至于你站在坡下的稻田里,尚未望见他的身影便能听到大山给予你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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