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4):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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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而瘦小的张母就像石雕一样地在地上静静地站了很久。东边升起的太阳已慢慢有了温度,细小而密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慢慢地冒了出来。站在一旁的张老四看着可怜的母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张母像从一座碉堡突然活过来一样地问张老四:“桂花呢?”

张老四被突然说话的母亲吓着了,他有点仓促地回答:“做……做饭呢……”

“走,回家吧。”张母说着就转身往家走,张老四也紧随其后。

突如其来的洪水给毫无防备的人们带来了难以缓和的灾难。离开,成了村里大多年轻人的选择。而那些被留下的人,沿着洪水流过的地方,正在寻找埋在淤泥里的麦穗与还未成熟的土豆。此刻,夏季的骄阳正悬挂在高空,炙烤着这片倍受摧残的土地,树上聒噪的蝉声使得整个村落更加死气沉沉。

张老四与张母回到家时,李桂花端来了刚熬好的野菜汤。张老四看着妻子日渐凸起的腹部,再也喝不下那本就难以下咽的饭。他站起身来,对母亲说:“娘,我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桂花她不能老吃菜啊。”

张母说:“家里还有点玉米面。可现在吃了,桂花月子里吃什么啊?”

张老四楞了半响,看了看媳妇,又看了看母亲。良久,他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地说:“娘,我去乞讨。”

这个决定张老四在决心留在村子里时就做了出来,但这样的想法他无法说出口来。而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将双手放在媳妇和母亲肩上,俯下身,柔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们饿着。”

人在死亡的恐吓下,会变得异常脆弱,一向坚强的张母在这段日子里不知哭了多少次,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可当她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时,她再一次地酸了鼻子。但这次她的心酸中是有些兴奋的,她觉得她的儿子终于有了担当、终于长大了。她带着慈爱而又悲悯的笑容对儿子说:“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我娃终于长大了,有了担当。只是你去哪里乞讨啊?”

母亲的反应出乎张老四意料,他觉得母亲肯定会为他的没骨气捶胸顿足的,可母亲竟在他说出这话时夸奖了他。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在这样的年代,有骨气的人又有几个呢?

“附近几个村庄全都遭了洪灾,要去就得远一些。”张老四说道。

“只是你这样去,谁愿意施舍呢?”

“那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张母听罢,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李桂花什么也没说,但心底却起了千层浪。自张老大死后,她开始从心底抗拒张老四,可她一直用理智压制着自己对丈夫的排斥,她一再说服自己,一再为张老四的逃跑找借口,可心底生出的那种不应该的感觉却一直无法彻底消失。可今天,当他的丈夫说出为了她与她腹中的孩子远赴他乡乞讨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和张老四很和谐地融为一体了。她默默地走进他们房间,帮张老四收拾着行李。张老四看着走进他们屋子的李桂花,也跟着走了进去。

“桂花,我明天一早就走,往后,家里就辛苦你了。”张老四在后面抱住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李桂花。

李桂花转了过来,对丈夫说道:“家里不辛苦,只是你出门在外,叫我如何放心啊?”

张老四将妻子拥在怀里,对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在你生产之前赶回来。”

次日清晨,早起的小鸟在屋后的树林里叽叽喳喳地叫着。张老四在和家人一一作别后,与邻居张有财和赵常乐离开了。

只要活着,就有活下去的欲望。虽然社里颗粒无收,但人们为了挣到更多的工分,来年分到更多的粮食,都开始在田里干活了。李桂花也没有因为逐渐变大的肚子停止劳动。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李桂花跟着劳动队在地里干活。突然,她感到腹部隐隐约约地传来不适感,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在她挥舞了几次锄头后,她又感到了比上次较为强烈的不适。这次,她慌了,她急忙向队长说明情况后,背上一背早晨在路边捡起的干柴往家走。但是,田地离家还有好一段路,她没走到一半,逐渐加强的痛感已使她寸步难行。但她必须在生产之前赶回家,要不在这荒郊野外,她与孩子的性命都没法保障。于是,她扔掉背上的柴,忍着巨痛向家的方向跑去。

李桂花走后没多久,队长就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他指派两名有过接生经验的妇女前去照看李桂花,又指派一名队员去通知在另一片田地里劳作的张母。

当那两个妇女追上李桂花时,李桂花已疼得没了力气。她伏在路边,身下的土地被羊水湿了大半,她的头发与衣衫被汗水浸透,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二人见状,觉得情况不妙,于是赶忙帮忙脱衣生火,但火还没生着,就听到了孩子的啼哭。

李桂花生了,是个女婴。被对长派来的妇女连忙帮她接生。但是她们都没带剪刀,二人只能找来尖锐的石头将孩子的脐带砸断,然后火速用自己的衣服将孩子包好。生完孩子的李桂花虽虚弱,但她还是强撑着走回了家。

张母听到李桂花可能要生的消息后,放下手头的活,迈着她的小脚,跌跌撞撞地朝家里跑去。可当她回到家里后,儿媳已经生了,她看着躺在冰冷的炕上的李桂花与小孙女,又急忙去为她们烧炕。这时,帮忙接生的二人,在向张母道喜的同时,向她道了别。简单的寒暄后,张母送走了她们。这时,她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孩子早产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孩子会早产。此刻,前去乞讨的张老四毫无音信,家里除了那点玉米面外,再没有其他的主食。可是,那点玉米面也怕是坚持不了几天。张母看着刚出生的孩子,不禁流下了泪。这时李桂花醒了,她看着红着眼睛的婆婆,叫了声娘。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娘,我没事,让我看看孩子。”

张母将孩子抱到李桂花跟前,李桂花看着刚出生的孩子,悲伤地说:“宝,爹爹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呢?”

说完这句话,她想到眼下粮食短缺的窘境,如今又多填一张嘴巴,顿时,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于是,她抱着孩子嘤嘤啼哭了起来。

“你刚生完孩子,不能哭的,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啊?”张母一边劝桂花,一边掉眼泪。

李桂花的哭泣不仅没有止住,反而越来越响。张母用双手抹下脸,强装镇定,继续说道:“你别哭了,我去向别人家借点粮食,咱们总能熬过去的。”

“他娘……他娘……”突然已经好久说不出话的张老汉突然开口说话了。

张母与李桂花听到后,刚刚的悲伤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喜。

张母立刻朝他们的房间走去,可张老汉除了颤抖的嘴唇能说话外,并没有什么要好起来的迹象,他躺在床上,身体依旧不停地抖动。但他的嘴再次动了起来:“他娘……桂花生了?”

虽然口齿不清,但还是能听出他说的是什么。张母连忙走上去,高兴地点点头:“老头子,你会说话了?你真的会说话了……”

张老汉咧着颤抖的嘴唇笑了笑。张母看到后,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嗯……嗯……桂花生了……你能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

“男娃女娃?”张老汉用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再次问道。

“是女娃!”

“抱过来我看看……”

张母高兴地边点头,边去李桂花房间抱孩子。

张老汉看了眼紧闭着眼睛的小家伙,说道:“女娃好,女娃好啊……”然后眼角流下了泪。

张老汉虽瘫痪在床,可他的脑子是清醒的,他知道家里以及村里发生的一切不幸。他也知道家里的贫困,也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吃掉一个人的口粮。而现在他的小孙女出生了,他不能再这样拖累大家了。于是,在张母抱着孩子出去后,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他僵硬的舌头,放在牙齿中间,然后用力地咬了下去。

张母再次回到他们的屋子里时,张老汉已经断气了,她在向张老汉说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应时才发现。看着死去的老伴,张母顿时觉得天塌地陷,心痛不能言。张老汉虽一天到晚躺在炕上,但他活着就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而如今,这根支柱倒了,她也就倒了。

她在张老汉身边默默地坐了好久好久后,才开始为张老汉擦洗身体。她为他穿上了那件他平日最爱穿却一直舍不得穿的衣服后,颤颤巍巍地走进了李桂花的房间。

“花,你……你爹没了!”张母的眼睛干涩,可她就是流不出泪来。

“娘,你说什么?爹爹刚刚不是还说话了吗,怎么可能一下子会没了呢?”李桂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着就要起身去看自己的公公。

“你现在在坐月子,不能见去世的人。”张母一把拉住了她,声音有点沙哑的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爹怕拖累我们,自己咬断了舌头。”

“爹怎么这么傻啊……”李桂花说着便哭了起来。

张母依旧没掉一滴眼泪。她默默地请来了族里的人为张老汉简单地举行了丧礼。三天后,张老汉下葬了,没有棺材,也没有鸣炮。

在族里人将用破席裹着的张老汉抬出家门时,张母晕倒了。

生完孩子刚三天的李桂花在张老汉死后,第一次走入他公婆的屋子。当她刚走进屋里时,就看到了晕倒在桌旁的婆婆。

“娘……你怎么了……娘……”李桂花连忙夫妻婆婆。

张母听到李桂花的喊声后,缓缓的睁开眼睛,她对焦急的李桂花说道:“我没事,刚睡着了。”然后她在李桂花的搀扶下躺在了自己的炕上。

李桂花看着虚弱的母亲,便想到她可能这几天没怎么吃饭。于是她拿出张母为她坐月子准备的那点玉米面和着野菜为张母煮了一点面汤。她端着这碗汤去张母屋里时,张母再一次的昏迷了过去。李桂花不住地喊她,但她一直不应。最后李桂花急得哭了起来,可张母还是像睡着了一样,沉沉的闭着眼睛。李桂花吓得试她鼻息,摸她脉搏,还好呼吸没有停止、脉搏还在跳动。于是她拿起勺子,给张母一勺一勺地喂着面汤。

张母终于醒来了,她看到李桂花端着的碗,立刻责备她:“你怎么可以给我吃面,你在坐月子,我吃了你怎么办?”

李桂花看着苏醒过来的婆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说:“娘,我没事,只要你在,我就能熬过这一关。”说着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张母虽醒了过来,但她却生病了。她没有了之前的力气,也没有了以往的手脚麻利。她浑身无力,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她也想像丈夫一样一走了之,可一想到刚出生的孙女,还有没有归来的儿子,她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张母不能正常行动后,去社里劳动的责任就落在了李桂花身上。于是,生完孩子刚四天的李桂花将孩子抱到母亲房间时,就与队里其他人一起下田干活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人们却依旧食不果腹。李桂花在孩子出生的第十六天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奶水减少了,即使她喝再多的水,吃再多的野菜,但她的奶水还在不停地减少。张母开始慌了,她对李桂花说:“我去请隔壁村的‘叫奶师’来叫一下。如果孩子没奶吃了,那可怎么办啊?”

李桂花焦躁地点了点头。

“叫奶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她的奶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没了。没了奶水的孩子总是在啼哭,在白天、在夜里,没完没了。最后孩子的哭声慢慢地减弱了,终于,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十天的早晨,她难得的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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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365天极限挑战营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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