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雨里的离奇死亡

我的心里下过一场暴风雨。

毫无防备。

晴天漏出霹雳,伞被击穿,将我淋成落汤鸡。

呼啸而过的回忆,像洌风,利落的吹空心底。

街道都是湿的,一颗心被风吹瘪,又被雨水泡发。

终于爆破死去。

我是一瓶矿泉水,我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目睹了骤然而至的一场暴风雨,和由此而来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我是水还是瓶子,还是瓶盖,我有点分不清。不过,那场死亡发生的一刹那,我突然具有了思考的能力。悲哀的是,我没有行动力。

总的来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但我无法停止思考。这是一场命运,我想,这可能是所有矿泉水的命运。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消逝的女孩的身体,她一点点消融,像蜡一样化掉,不见踪影。

我想喊她,但是我只能思考,发不出声音。

我滚到路边,瓶身上沾了一圈圈的雨水,我感受冰凉和不规则的板砖地,看着车轮卷起一阵雨,又落回来,还有黑色的皮鞋底、红色的、带花纹的,不停带起来雨水,又落回去。

等我再看向女孩躺着地方,血和身体就像蒸发了一样,毫无痕迹,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她是否真的来过了。

突然,一个粗鲁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帘冲进我的耳朵:你他妈走路不带眼睛啊

随之是一个急跃一步的年轻人,从路边跳上商店的台阶,忿忿得看着远去的摩托车,嘴里嘟囔着什么。

哦,我忘了,在这之前,还有“澎”的一声巨响,然后我的盖子咻的一声飞了出去,我肚子里的水瞬间喷涌而出,当然,只冒了一股就完事了。和地上被踩过的泥水混在一起,地上的雨水并没有变清一些。

我想找一面镜子,但是没有找到,我想,我此时一定狼狈极了。但是作为一个瓶子来说,这样的经历也没什么过于奇特,虽然相比于大部分不同了一些,我这样想。

我是靠瓶子在思考还是瓶盖,我有点担心被压坏了,我就不能再思考了,是的,我承认,我有点迷恋上了思考。

后来我知道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因为我现在仍然能够正常的思考。

“澎”,我被很欠的人踢得更远了,我撞了好几次凸出来的砖角,才停下来。我喘了几口气,发现这是个街角很偏僻的地方,很少有人往这里走,发现瓶盖就在我的身边不远处呆着。

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想,既然能遇到,那么不管经历什么,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要在一起的。

我不能和它在一起了,我想,因为我无法把他拧起来,但是,就是这样静静的躺着也好。

就在我看它的一瞬间,我发现这是它的正面有一个红色的小点,我凑着雨势,使劲看了看,是一丝血迹,是那种刚流出来,本应该随时被洗刷干净却依然牢固的血迹。

我不禁紧张起来,我开始确认,刚才那场暴雨,和暴雨里的死亡,蒸发式的死亡是真实的存在。

但是我无法救赎,我目睹了一场暴风雨里闪电般迅速干净的行凶,但不曾看见痛苦,也不曾看到阴谋,这仿佛是一场秘密,只是关于我的。说来可笑,一瓶矿泉水的秘密。

我想也许直至我思想消失,我的这场目睹,都无从知道,也无人可诉,哪怕是我最亲的小瓶盖。

雨停了,泥土带着湿润和独有的城市味道不停蔓延,太阳升起来,照在我并不干净的瓶身和我亲爱的小瓶盖上。我静静的等着这场意外的结束。

这场意外,是一瓶水有了思想,不小心看到了一场暴风雨的谋杀。

如果我的瓶身上有纹路,那一定写满了幸运。我想,因为,在爆裂的太阳的炙烤的下午,我几乎快要晕眩了,还有身上的泥巴晒干后不断抻着我的皮肤,焦渴的难受。这时,一个小姑娘拿着几朵淡紫色小野花走过来,她肉嘟嘟的小手举着那簇小花,像是属于田野的小生命。她拿起来我,就往家里走。我看着我的红点瓶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地上,离我越来越远。

我被洗净,被重新用嘴和手吹鼓起来,肚子里又重新装满了水,虽然是自来水,那几朵小花从我的喉咙穿过,根浸在我肚子的水里。她们小心翼翼又缓慢的从我肚子里吮吸水分,来维持她们的颜色。

我想她们很努力的活着了,像那辆摩托车,像那个年轻人,像这几朵小花。还有小姑娘。

小姑娘常常在客厅里玩耍,我就躺在她客厅通往阳台的窗户台上,因为那几朵小花的缘故,我越来越无法顺畅的呼吸,我闻到水慢慢变质的味道,嗅到花朵们的生命不断消逝的气息。我在倦怠中虚弱的思想不断告诉我,这是一场紫色的死亡,发生在一个城市微小的水泥房的小小窗台的一个破旧水瓶里。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以为上天发现了我的思考,于是结束了这个错误的配置,收回了我的思考,从此我就只能安静的作一只逐渐变臭,变黄的臭水瓶子,然后被女孩的妈妈或者奶奶嫌弃的扔掉,到泥土里,漫长的分解掉,重新成为泥土,很遗憾的是,我可能无法目睹自己的死亡。

不过,我发现我只是晕厥了过去,我漫长悠转的醒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很久,我想,因为客厅几乎没有变,只不过墙和家具,都有些上了年纪的味道。

我仍然在窗台上,但是我肚子里的水和小花已经不只去向,我肚子里放满了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硬币。还有三枚小小的徽章,好像是学校的校徽。

一个姑娘推门进来,一个老人从卧室蹒跚的走入客厅,我看姑娘的眼睛,陡然想起这是曾经捡起我的小姑娘。她以惊人的速度长大了,我想。

她开始拿着扫帚清理房间,又陆续来了很多工人,我听到了:“奶奶,你去我们那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老人被接走了,被清理走的,还有我,我期待她看到我的样子,可她只是疑惑的看了我一下,冷静了一下,就把我翻转过来,然后我就躺在了垃圾桶里。是大的工人带过来的垃圾桶。

我要走了,我想,我和桶一块从门运出去的时候,我努力记着趔趄的时刻,我想这个时刻,就是这个客厅的死亡时刻。

最终我没有被烧熔,我被一阵风从垃圾车上吹了下去,又被风吹向郊野的田边,我不停的翻滚着。

我想,那年的暴风雨,我也没有翻滚过那么多,可能岁月让我越来越轻了,风往哪吹,我往哪走,终于,在一个滚滚浓烟的巨大烟囱后不久,我停落在一个田地的洼坑里。我舒了一下筋骨,静静的想,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不想在思考了,我只想跟着岁月和风流浪,但是当我试图昂起头,跟上下一波风的时候,我听到我身下的泥土里传出来一阵声响,我仔细听了听,一个甜脆的嗓音又衰老后的动静传来:我说,瓶子底儿,那年,你有没有看到那场暴风雨的死亡。

“嘿,是瓶子盖儿”我想,风过后,一场雨从天上泼下来,我就没了思想,我差点想象到自己身体蒸发的情境,就像那场暴风雨里的离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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