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晶 陌
本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却不想能被时间治愈的伤口只是不够深而已。
「一」
当陈子扬在“West”酒吧的吧台找到夏浔时，她已经喝的有些多了。
她面上红彤彤的，满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垂于脑后，被酒吧里绚烂的灯光，映得格外诱人。
她见陈子扬过来坐在她的边上，拿着酒瓶对他笑了笑，苦涩而迷离，便又把酒送入她的口中。陈子扬只觉心里一痛，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面上微沉，担忧和心痛洋溢在眉间挥之不去。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哀求地望着他，令他有些恍惚，仿佛很久没有看到她这般无助的样子。
不过，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沉着声道：“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该醉了。”
“我就再喝这一点，就一点，好不好。”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完全失了往日的从容，嘴角蔓延的笑意，酸涩而刺眼，惹人怜惜。
“不就是分手了么，至于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么。你看看你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个什么样。”他语气重了些，显是压着几分愤怒。他最看不得她这样自甘堕落的样子，曾经是，现在也是。
她似乎被这句话压垮了最后绷紧的神经，她趴在吧台上，满腔的难过化作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声音干涩而空洞，被酒吧里嘈杂的摇滚乐盖过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而在他的耳中，她的哭声仿佛直透入他的心扉，旁的一切他都顾不上了，他的手轻拍着她的背，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想着，哭吧哭吧，哭过了就会好的。
“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抬起头看他，双眼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满是痛楚地道：“子扬，我想他了怎么办。”
他被她说的一愣，望着她眼眸中流露出的深情，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地让他有些恍惚，尘封在记忆里的身影又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他心里莫名地有些苦涩，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呀，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男朋友，分手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又怎会如此伤心。原来，到底还是因为他呀。李默，没想到过去了7年，在她的心里，你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他伸手把被泪水粘在她脸上的发丝别到她脑后，缓缓道：“我们回国吧。”
她身子似乎止不住的有些颤抖，他恍若不觉，接着道：“回去看看吧，再去见上一面，也许就能放下了呢。”
她推开他的手，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仿佛意识清醒了几分，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干练，果决地道：“不，我不回去。”
「二」
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洒而出，夏浔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埋入水流中，仿佛想把心中的痛楚也一并冲走。
子扬把她从酒吧送回家的时候，她的酒便已醒了几分，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把所有情绪都埋入心里，沉甸甸的。子扬知道她向来倔强，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眼中的担忧更深了几分。
此时，温热的水顺着她的发丝流过耳畔，潺潺的水流声在她的脑海中交织成子扬的那句“我们回国吧”，让她有点恍惚。她的眼睛有些湿了，不知是水还是泪，温温的。
「美好的旧时光，闪着苦涩的光辉，迷人、留恋，却惹人伤怀」
第一次见到李默，那是05年9月的一个下午。那时的天气格外闷热，天空灰蒙蒙的，让人格外提不起精神，压抑而烦躁。
夏浔向来不喜欢这种天气，觉得教室里格外的闷热，便向外走去。
那时她父母的工作重心刚转去国外，无暇照顾她，便把她托付给老家的外公外婆照顾。她初转来这个学校读初三，周遭的一切都还很陌生，这让她做什么事都蔫蔫的，提不起兴趣。
这所古朴的学校，占地面积并不大，树木古老而繁盛。初三的教学楼与篮球场比邻，那时恰逢课间，球场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望着球场上恣意欢笑的人们，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可悲，有些失落，却不想，一个身影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她的视野，让她第一次有了脸红心跳的感觉，那么充实，又那么的突然。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在2号球场，离她隔了很远，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当时穿着一件橘黄色的T恤，剑眉星目，满脸通红的带球上篮。他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一米八几的个子在赛场上格外的迷人。他眉眼间棱角分明，嘴角的笑意仿佛散着光辉一般，她一时竟有些痴了。
从那时起，夏浔的心里就住着一个李默，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了。
她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他，每当他路过自己教室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中的事，跑到走廊上假装与他偶遇，只为能多看他一眼，她便觉得开心。他总是喜欢穿着橘黄色的衣服，迎面走过，她抬头看着他棕褐色的眼睛，她便会心跳加速，心里滋生的喜悦让她格外安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沉沦，这种单恋的滋味却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苦恼，反而甜蜜且充实，如夏日里的清风一般令人舒心和愉悦。她越发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总是旁敲侧击地得到他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微末小事，也会让她开心不已，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些。
因为发小王梓馨的关系，她认识了梓馨的好闺蜜杨饵，那个说话细声细语温婉恬静的女生。杨饵很漂亮，及肩的短发配着标准的鹅蛋脸，可爱而温柔。她有些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却不想杨饵竟和她一样喜欢着李默。
那时候的学校极流行交笔友，就是两个人之间书信往来，借用笔名互谈心事。而杨饵和李默便是这种关系，而这种关系从初一便已经开始了。杨饵很喜欢李默，总是无微不至地对李默好，每当他生日和特殊的节日都会送上她亲手做的东西，围巾、饰品，什么都有，不求回报，只为对他好。起先，李默还会有所回应，渐渐地就一味地接受，似乎还有些抵触。
梓馨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看不得杨饵这么一味地委屈自己，所以总是会在她面前抱怨几句。而夏浔便是这样得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种似情侣又不是情侣的关系，让夏浔心里一时有些恍惚，酸涩而胸闷，以至于梓馨提议让夏浔帮杨饵给李默送封情书时，她还有些不知所以，看着二人望向自己的目光，被自己心中泛起地微末嫉妒心感染，她便张口答应了。
当敲响李默家的门时，夏浔便有些后悔。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她反而有些期待没人开门那就好了。但事与愿违，不知是她敲得急，还是上天有意作弄。当李默赤裸着上身打开门时，夏浔满脑子的空白瞬间炸开了锅，化为了一摊浆糊，思维都在那一刻全部停顿。
他显是刚刚洗过澡，发丝上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俊俏的脸颊缓缓流下。他的身材极好，宽大的胸膛下是八块紧凑的腹肌。她只觉脸上一烫，什么想好的说辞全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她面红心跳地把杨饵的情书递入他的怀里，触指的温热让她一时有些恍惚，便逃也似的跑下楼去。
那日过后，她便很少再看到李默，只知道李默去找过杨饵，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杨饵回来就哭的很伤心，她和梓馨怎么安慰也没用。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迷乱而苦涩，不知是该为自己开心还是为杨饵难过。
自那以后她便很少见到李默，只是听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教室里复习，为接下来的中考做准备。她对他的喜欢也越发内敛，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退，反而沉淀过后越发的香醇。
中考过后，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拒绝了出国留学，选择留在本地读高中，只为能和他在一个学校，只为在今后的日子里还能够见到他。哪怕是远远的看着，她也觉得格外开心。
命运之神或许开始眷顾她，她和他的交集仿佛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样肆无忌惮地站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令她陶醉而沉迷。在高一元旦跨年的晚上，他把她拥入怀里，伴着满天绚烂的烟火，他的怀抱格外温暖，仿佛冬日里的严寒在那一刻都消失不见。他的吻生涩而甜蜜，令她沉沦而不知方向。
那一晚，他向她表白。那一刻，她满怀喜悦的接受。他们终于在一起，他和她都期望着永远。
然而，永远到底有多远，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知道。
高考后的那个夏日，他毫无征兆地背叛了她，他当着她的面和杨饵相拥相吻，他脸上曾经那么让她沉醉的笑意突然变得格外讽刺。她疯了一样的逃离了那个地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国留学。
在离开的七年里，她交过好几个男朋友，总希望能从过去中逃离出来，却不想她已经深陷其中，再也出不来了。
「三」
夏浔披着一件纯白色的浴袍从浴室内出来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只是湿哒哒的发丝就那样恣意地垂在脑后，眼眸中流露出的落寞依旧是那样的清晰。
她侧身躺在长椅上，望着玻璃窗外纽约绚烂而夺目的夜景微微愣神。这七年来，她压抑着自己不去想他，拒绝一切和他有关的事物，却不想，有些人，并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这份爱，在她望向他的那一眼便已经注定，她是逃不出来的。她突然有些想要知道他的近况，哪怕不回去见他，了解了解也是好的，看到他过得好或许自己就能真的死心。
她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iPad，惨白色的屏幕透着几分凄凉。她咬了咬牙，凭着记忆登上了7年都不曾用过的博客号，那里承载着他们多年前美好的回忆，是她这些年视若蛇蝎不敢轻易触碰的过去。
他的面庞宛若当年一般轻易浮现在她的脑海，稚嫩而阳光，他一双棕褐色的双眸炯炯有神的望着她，仿若夜空中最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他嘴角的微笑温柔又甜美，曾经牵动过她的心扉，也曾狠狠伤过她的心。
博客随着登录界面缓缓打开，一切都宛若当年，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物是人非罢了。李默的博客这么多年了，只更新过一条，时间是5年前，标题叫着《永远》。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夏浔的心，令她有些气恼，又有些悲痛。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轻点开这篇文章，她突然又有些害怕，害怕看到里面记录着他和另外一个人的爱情，这将会再一次把她击碎，彻彻底底。她到底还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坚强，至少在他的事上，她往日所有的干练从容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文章开头是一张配图，图片中只有俩个人的背影，地点似乎是在某个机场。男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纯黑色的修身T恤，推着行李车向着前面走去。女子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修长的发丝用一条淡蓝色的发带束在脑后。
夏浔一时有些发愣，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照片中男子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陈子扬，这个陪伴了他七年时光的男子，似乎成了她生命中另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这种感情更像是亲情般的依恋，在她惊慌失措时给她温暖。但她的心被李默所占据，分不出一丝一毫，所以她明知道他的情意，却也只能辜负了。
这是七年前，陈子扬和她出国时的照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的那个地方，仿佛那是一道深痕埋在心里，痛楚清晰地陈列在心间，突然被一张旧照片勾起，令她的面色有些发白。
“我曾经天真得以为可以给你永远，可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并不能知道。
现实的残酷似乎让我认清了一点，我没有能力给你永远，却有能力放你走。”
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仿佛有一道光从脑海中闪过，她想抓却又抓不住。
「四」
冬日的寒风刺骨而冰冷，夏浔独自一人站在初中校园里第一次见到李默的那个球场上，她的发丝随风飘扬，阳光散落在她的脸上，仿佛透着一道光。
她独独望着前方空荡荡的球场，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篮球拍打声，一个身影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依旧是一身橙黄色的T恤，他的笑意浅浅地挂在脸上，棕褐色的双眸里仿佛闪着光，绚烂而夺目。
她只觉得心里一疼，别过脸去。冬日的寒冷也及不上她此刻心里的冰凉。
篮球场边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往常夏日，里面就会开满荷花，甚是迷人。只是在此刻冬日的时光里，略显的有些落魄。夏浔沿着池塘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旧时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复苏，越发的清晰明亮。
突然，一个小孩子的哭闹声打断了夏浔的思绪。那是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小男孩，许是才初学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才哭闹起来。他身着一件橙色的小棉袄，胖嘟嘟的脸上眼泪哗啦啦的流，却显得更为可爱。他的妈妈蹲在他的面前正小声安慰他，不一会，便破涕为笑，“咯咯”地笑着，仿佛带有一股魔力，暖化了夏浔冰冷的心。
当他妈妈抱起他转过身来时，夏浔顿时一愣。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岁月似乎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肤色暗黄而多有些疲惫。她的头发用一条橡皮圈扎在脑后，朴实而清淡，与她从前娇俏温柔的样子大不相同。
夏浔没想过，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杨饵居然是这样一番场景。她本以为再次见到杨饵，她会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却不想会如此的平淡，心里居然没有一丝的波澜。
她们离得本就不远，杨饵似乎也一眼就看到了夏浔。她抱着孩子走过来，略带着疑惑，轻声道：“夏浔？”
“杨饵，好久不见。”她强装着镇定，眼睛却望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想在他的眉眼中找寻记忆里那个人的样子。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结婚了。
“是呀，好久不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那么的漂亮。”
“你也一样。”都是些恭维的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生疏。在李默当着她的面和杨饵相拥相吻的那一刻，她们已经注定做不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了。“这是？”
“这是我的孩子。”杨饵似乎显得很随和，“晶晶，快叫阿姨好。”
小男孩一双大眼睛看了夏浔一眼，并没有说话，反而有些怕生的别过脸去。
“这孩子比较怕生。”杨饵干笑了笑，“你别见怪。”
夏浔笑了笑并不在意，只是酸酸地道：“李晶？真好听的名字。”
杨饵意味深远地看了夏浔一眼，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轻笑道：“他叫杨晶，可不姓李。”
夏浔微微一愣：“我以为你和他...”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又怎么会和我结婚呢。”杨饵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地轻柔，只是此刻却显得有些凄凉，仿佛透着几分无奈。
“那你们当时...”夏浔只觉得脑海中的那道光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横在她的面前，只要解开它，困扰她多年的那道伤痕就会分崩离析，消失不见。
“他不过是想逼你离开而请我帮了一个忙而已。”她轻笑了笑，面上却露出一丝苦涩，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她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
“为什么。”夏浔的声音有些高了，颤抖地声音中带着几分质疑。他们那时是那么的相爱，他没有理由要这样做，而且还是用了让她恨他的方式。
杨饵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都没和他联系过么？”
夏浔愣了愣，自那以后，李默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伤痕，她轻易不敢去触碰，更不会去刻意打听他的消息。
“也许，他是觉得不想拖累你吧。”
“拖累？”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他的父亲犯了事判了刑，至今还关在监狱里。她的母亲当时一时无法接受疯了，治疗了好多年，现在稍微有些好转。”杨饵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划过天际，令她面色越发惨白，“那几年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几年，好在都过去了。”
夏浔深吸了口气，声音弱了几分：“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的，而他却连让我和他一起承担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可以不在乎，可是你的父母呢。”杨饵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夏浔的心里，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发生前，你妈可是找过他的。”
“你说什么！”
「五」
夏浔在杨饵的陪同下，来到了李默母亲治疗的疗养院门口，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该不该进去找他。一晃多年，在他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她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离开，他和她妈妈之间又曾达成了怎样的默契？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见面后又该说些什么。
“杨饵？”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乱了她内心的纠结，他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宛若当年。
她转过身去，只见他身穿一件棕褐色的羽绒服，一头发丝略有些凌乱，英俊的脸上胡渣青涩，棕褐色的双眸中带着几分倦意，显得有些落寞。他浑身上下透着几分曾经没有的成熟，竟比当年更加英挺帅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杨饵边上的夏浔，目中的惊愕仿佛顷刻间扫掉了疲惫，他一时有些呆了。
他们两个彼此相望着，仿佛七年的光阴不曾流逝。微风浮动，那一刻，时间仿佛停顿，那一瞬，仿佛就是永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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