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角度最难找

自拍照的传播每天都在造成混乱,从专栏作家的无事生非到明星们的八卦绯闻。而同时,整个世界仍在继续产出数以亿计的自拍照。这里要为这个被误解的现象进行一番辩解。

好角度最难找_第1张图片
Danielle Julian Norton「一切都好」2012
图像版权:Shannon Benine

大概十年前,我在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开车。这是我们国家最壮丽的柏油路之一,所以我决定给自己拍张照。那时候我有个宝丽来的相机,我把它放在了我的本田雅阁的前座上。另外还放了一个我在专卖店花天价购买的高变焦尼康相机。我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道上,跟架在我面前的那个巨大的塑料眼睛一起藏匿在野花之中,任由它像一条愤怒的舌头般吐出一张张照片。我看上去一定很奇怪吧!说起来,宝丽来还是很金贵的,拍坏一张大概要一块钱美金吧。

但我个子很矮,又怂,我的手臂伸得再长也找不到一个讨喜的角度。我自己拍的照片经常被闪光灯闪瞎,或者对焦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这是你的左眼球;看,你的额头在这里;诸如此类。但是,为这一瞬间留下一点纪念品还是值得的——照片是最好不过了!——然后我就可以把它装进信封扔进好评满满的美国邮政服务的信箱里,穿越1500英里来到我爸妈在达拉斯的家里,然后被他们用磁贴贴在冰箱上。

那时候还不存在“selfies(自拍)”这个词。直到几年后数码相机出现,这个词才变得必要。2005年,Jim Krause在他的“拍照想法索引”中用这个词来指代他和他的朋友随意拍摄的那些不受传统胶卷冲印成本和人力制约的自拍照。“Selfies”标签在Flickr上流传了起来,然后在社交媒体站点上蓬勃发展,让#selfies和#me成为了恒久远的话题。2010年,iPhone引入了前置摄像头,使用户可以在屏幕上看到并拍摄自己。在自拍的起源故事里,这是世间恍然大悟的觉醒一刻。

现在,如果有人把车开到路边,或者站在酒吧里,或者在建筑物前面做V字手势,或者坐在车里前排等着过收费站的同时给自己拍照,那已经一点也不奇怪了。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止尽记录的瞬间里,而伸出手臂握住空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矩形,已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性动作了。我们经历了许多“自拍门”,从Anthony Weiner的露鸟事件到Amanda Bynes的精神崩溃。我们被警告了无数次不要乱发黄色自拍,但似乎无济于事。罪犯会自拍,警察也会。总统自拍自然也不甘落后(这方面,希拉里最厉害)。

但人们也会因为自拍照而担心。既担心又生气。不少新闻故事都探究了现在这一代人的心理建设方面的问题:他们宁愿为他们的生活拍照,而不是好好去过他们的生活。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发太多自拍照会让别人觉得厌烦(这种还需要科学研究?)去年,selfie这个词被收入了牛津词典在线版。但同时,这个词也成为了一种俗气文化的代表。在这种文化里,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脸上。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掏出手机看时间,朋友嘲讽地问我,“你要自拍吗?”我知道那是在开玩笑,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在嘲笑那些爱自拍的人,还是在嘲笑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有许多从来不自拍的朋友。从。来。不。自拍这种行为过于自负和草率,会伤到他们骨子里的完美主义灵魂,就好像他们生日的时候餐桌旁唱生日歌的是10个街边卖唱艺人一样让他们不好受。有时候人生真是尴尬。

但我热爱自拍——虽然还没到拍上瘾的地步——但我经常需要检查自己的自拍频率。我在外会自拍。我离开家时会自拍,以确保穿对了衣服和发型不糟糕。我跟朋友们自拍,“朋友们”包括了75%的女性友人。但我一个人的时候自拍得最多,而且我一个人的时候也非常多——我自己一个人住,一个人工作,一个人旅行,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而前置摄像头解决了我的孤独人生的一个大问题,那便是在某些地方当我想为自己留影的时候,却没有人帮我留。我不喜欢把照相机给陌生人,这就像是把我脆弱的自尊随便地交出去了一样。他们永远拍不出我想要的照片,但我又不能不去感谢并表扬他们。谢谢,拍得太好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内心在滴血。靠我有那么胖吗?

最近,一个朋友告诉我说她不喜欢自己的照片,因为照片里的自己跟她脑海里的永远不一样。我想这大概差不多就是所有人看自己照片时都会产生的恐惧吧。那也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自拍。你可以自行操控一切。你可以把不美好的瞬间删掉。你可以随便裁剪美化。残忍的世界从来不会给我们编辑不完美的自己这个选项。我们只是希望自己可以,这能怪我们吗?

今时今日的自拍达人是Justin Bieber和Kim Kardashian之类的名人,这不奇怪。他们拥有了可以创造自己神话的地方,用它来对抗八卦小报岂不爽哉?我对Kardashian不了解,但我发现她的Instagram(970万粉丝)充斥着奢华名牌和不经意提到的其他名人。之前,Us Weekly发表了一篇关于她与产后体重激增做抗争的文章,题为“被她的身体折磨”。但你看她的自拍是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抗争什么的。就那周,她的自拍内容是在一条船上穿着豪华浴袍性感地露背。Justin Bieber的自拍(1050万粉丝)也是有特定情境的。他通常看上去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仿佛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捏了他一下。他也会发纹身和六块腹肌的照片。再看看我自己的自拍简直杂乱无章,人生真是艰难。

对,这就是自拍的问题。它们有时会显得太过精巧和刻意,从而展示了我们的不安全感,而不是掩盖它。有些胖女孩拍每张照片都会狂找角度让自己看上去瘦一点(#肥妞角度)。有些秃头的所有自拍都会神秘地只拍到眉毛以下。当然,你或许还记得流行拍鸭嘴的那阵,女人们争相撅嘴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性感结果却是拍出更丑的照片。我现在很难去看别人的自拍了,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们想要隐藏或者掩盖些什么。这就好像看到她们在用力束胸一样。自拍天生就是假的,因为故意摆的造型和夸张的受指挥的笑容从来都不是真实与艺术(虽然我也承认大部分我们的家庭影集也不是真实与艺术)。当然一定会有那些饱含着人性的脆弱和情感的复杂性的值得像研究梵高一样研究的自拍,但我没听说谁拍得出那样的。不过起码,优秀的讽刺类自拍还是有的。比如:美女丑脸。

大多数自拍我都不会给任何人看。前年的时候大概有两个月,我正经历着情感漩涡。每次我开始哭的时候我都会自拍,就好像自拍了我就能释怀一样。奇怪的是我最后觉得这些照片都很滑稽——哭相看上去都很卡通——我不确定这种奇怪的试验是帮助了我呢,还是让我分心了呢,还是只是激起了我的内心戏(#我的问题)。但我知道我喜欢这样做已经很久很久了。我的衣橱架子上堆满了拍纸簿和厚厚的剪贴簿。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开始写日记。“保存私人笔记本的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品种,他们是孤单顽固的整理控,是焦虑的愤青,是因为失去而大哭大闹的孩子。”Joan Didion在1996年这么写道。那时候“私人笔记本”是大多数人唯一会用来记录的东西。

但是有那么多以前是私密的东西现在都公开了。这些东西的初衷有变吗?我在Instagram上看了一个下午的自拍。我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钢管舞般的场景——女人们发着热辣的照片,男人们在评论里流口水。你真美。你真性感。而自拍的魔力就在于:它们是一种超级有效的满足自我意识的系统。发一张你的靓照,然后感受一阵甜蜜的微风滑过你的发间以及扑面而来虎视眈眈的饥渴眼神。一方面,多厉害啊!另一方面,厉害过头就有点可怕了。或许——被所有一堆外部认证机器所统治的——社交媒体时代的最好一课便是,通过陌生人的认可来得到自我价值的提升是一个坏主意。把注意力和真爱混淆是很容易的。

于是让我们再来看看自恋。自恋对于我们这个无止尽记录的时代来说,就好像一阵臭气一样,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污点(有趣的是,自动更正会把selfie这个词改成selfless[无私]。自动更正,你错大了)。值得注意的是,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一病症是如此含糊不清,以至于被委派更新《诊断与统计手册:精神障碍》的精神病专家们建议去除这一项(后来又重新加回去了)。但我们仍然在心有不甘却又似权威般地用它来描述我们这个我-我-我世界中所有的错误和腐败。那个傲慢的明星,那个在看电影的时候也不发短信的小孩,那个上班的时候老是在上Facebook的人。但是,那喀索斯(Narcissus)本人爱上的是他自己的倒影,而不是像现在的一大波人一样,爱上的是手机屏幕中正正好好被精确美化过的自己。

有一年圣诞,我跟父母一起去了一个户外的灯节。活动很酷,但更酷的是在每个灯前面搞一张自拍。我刚买了个iPhone 4,但是因为卤素灯一直在动,所以我的脸也一直在变形,于是我束手无策了。我可怜的父母啊。他们忍我忍得太久了。

我跟我妈说,“我不会永远这么怂的。”

“大概吧,”我妈笑着说,“或者你永远都会这么怂,只是怂的方式不同罢了。”

在我还不能忍受我自己的照片的时候,我会拍外国的建筑或者我的脚艺术照,来告诉别人我去了哪里。但,拍100张你的狗,或者你的宝宝,或者你吃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就没那么自我中心了呢?虚荣并不只是让你对着自己拍照的冲动。它也可以是你跳出画框的动力。我们都会对到底要分享多少和保密多少之间的界限感到不安,我们如何在不与世界断开的同时保持在线?我分不清那条线,你呢?那玩意儿总在移动。

我现在不再往Facebook发自拍了。我太怂了,我害怕默默注视的眼睛们会觉得我发得太过。我试着不去想别人会怎么想,但我还是会。又是一条我搞不清楚的线。我现在把自拍照当成是我可以通过消息发给朋友们的小明信片。我来到了这里。我做了这个,它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也在这里,或者也许我自己一个人也OK,但我想到了你,那才是要紧的。

Sarah Hepola / The Morning News / Remixed by h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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