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秀特绝《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宋·李清照

宋词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特殊成就，作为中国人不可以不读她。两万余首宋词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这首《一剪梅》以其清丽、婉约与情真，当之无愧地位列其中，让人过目难忘。

李清照（1084——约1151），南宋女词人，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今属山东）人。其父李格非为当时著名学者，是一位注重文学艺术修养的士大夫，故李易安自幼受到熏陶，且早期生活优裕。18岁时嫁给了宰相赵挺之第三子 赵明诚（字德甫），其夫为金石学家，婚后她与丈夫共同致力于金石研究、校堪古籍，生活亦非常安逸。然而，靖康之变，金兵入据中原，其不得不流寓南方。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赵德甫病故，此后的她便颠沛流离，晚景甚是凄凉。

生活境遇的不同，也反映在其所作词上，前期多写其悠闲的生活，后期多悲叹身世。此篇应写于其婚后不久，赵德甫赴外地为官，俩人那时正天各一方，思念情切，李有感而成。

红藕虽香，已入秋残；玉簟虽美，已含秋凉；有兰舟桂棹，却只能独登；佳景美物，人却抱缺。然而，一旦雁书飞到，缺撼顿化圆满，月圆，人之精神也圆。

当然，精神一时团圆，形质依旧两处，惜美貌，如花飘零；叹华年，似水流逝。念兹，无法平抑思情，愁又眉头心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点明时节，是写景词句中最为精美的，后有人用“精秀特绝”四个字称赞之，最是恰当不过了。红藕，香藕熟透，秋也；香残，花谢香逝，秋也；玉簟，传感凉意，亦秋也。一说红藕，红莲是也，笔者以为牵强，显然此处用红莲最为恰当，然与词律不合，词人应是不得已用红藕代之。

“轻解罗裳”：一个“轻”字，反映了主人公习境清安，从容因而优雅，同时也描绘出了“解”的动作的柔缓和优雅，用得怎一个好字了得！此句中“解”字为何意？看过多种版本的词选，均无解释，思之经年，忽有领悟，这里的“解”字应为一个动作，古人身着的裙子比较长，要登舟时需跨步，长裙显然有影响，于是，登舟之人，将前部裙佩撩起，方便登舟也。此句中的“裳”（音cháng常)，《说文解字》：上曰衣下曰裳，即裙子。

从第一句与第二句分析，当时虽值秋时，但气温应该尚高，床笫上尚铺着竹席，尽管坐卧其上感知到凉意了，毕竟还未撤去，一也；是时词人穿着“罗”质地的裙服，“罗”是一种由经纱纬纱绞合而成的有规则的横向或纵向排孔的丝织物，在“凌、罗、绸、缎”等丝织物中，质地最为轻薄，手感爽滑，透气性好，此为二也。

“独上兰舟”：是谁登上了兰舟而去？笔者手上有一本《唐宋词选》，将以上三句解释为词人与其爱人分别，她的爱人独自踏上兰舟离去。此种解释笔者难以认同，本篇并未写明词人何时与其思念之人分别，此时，赵德甫说不定已经离家有上一段时间了，而独上兰舟恰是易安本人，因无聊奈，独自泛舟，以排遣心中郁闷吧。此小女子喜欢独自游湖，有其小令为证：“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此词主题是思念，此句是写景之后入主题的关键。

锦书，华美的书信，情书，源出回文锦，《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

泛舟之时当有雁过，是否给我带来了远方的书信呢？相传鸿雁能传书信，《汉书·苏武传》记载，汉武帝射中一雁，足系帛书，乃苏武所寄。苏武出使匈奴被扣，于贝加尔湖畔牧羊，十九年后方得归汉。故事说不尽的奇美，历代相传不衰。这里的锦书，或是词人收到亲人的书信，亦或是词人的想象，然此时已是秋去春来又一载了，书信，对于思念中人，是多么大的慰籍呀，顿时，人的精神境界达致圆满……西楼，应是词人住所，月满，亦如人的心境。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大自然总是不顾及人物的心情与感受，以花落、水流，词人概说其所处的世界一如既往地自行其事，只有自己和思念着的人怀着同样的相思和愁怨。“闲”，应为“閒”，简化字作祟，可词中字字金贵，那能随便换字？门中月，古人造此字表达闲下来的抽象概念，可谓动足了脑筋，门寓意家，月则是时间，古人晚上居家的状态，不正是闲吗？但词中用此字，主要是突出时间的概念，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闲秋，不是可有可无的、矫情的愁，而是说越到晚上则愁之越甚矣。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伉俪情深相思苦，无法平抑，小女子羞怯，怎好把对爱人的思念总挂在脸上眉间呢，又不能“消除”，唯有放在心上了。

易安的词，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绝少生涩、隐晦，而是执浅白的词句，表现真挚深沉的情感，此篇词中，其独有的韵味尤浓。

——2008.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