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周年祭

2012-9-23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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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11日。那一天，一起惨烈的交通事故，使我失去了父亲，永远地。

一直在祈盼着时间快些过去，因为这样的痛，除了时间，没有办法可以消减。——快一年了，咬着牙，忍着泪，硬着头皮挺过来了。生活还在继续，是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能假装“没事了”。

仍然不敢直面父亲的遗像。仍然在跟别人提起父亲时哽咽不能语。仍然在每天每个想起父亲的时刻泪如泉涌。仍然在恍惚中仿佛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心仍然如刀绞般地痛。

有时候，我也试图宽慰自己，父亲享了70年阳寿，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可是，为什么要以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去啊？我至今不能释怀的，是感同身受的疼痛。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替父亲去经历，去承受。可是，即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从来没有想象过没有父亲的日子，我会怎么样，我们会怎么样，而这样的日子在那一天突然到来，我至今难以接受，因为，在我四十年的人生历程中，父亲一直在。

父亲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可是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我的爷爷奶奶都是中学教师，很自然地被打成“右派”）不能参加高考，不到二十岁就开始自食其力，从挑河沙的苦工，赶马车的搬运工，一家集体企业的负责人，个体户，到最后小有名气的律师。父亲的身份跳转，在我看来，是他不屈从命运，自强不息写就的传奇。现在想起来，父母亲微薄的工资，养育我们姐弟三人，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和压力，但是生活的重担，并没有影响父亲经营家庭的信心。

父亲爱读书，这一点对我影响尤其重要，从我记事起，订阅报刊杂志就是我们家每年雷打不动的一件大事，收到新的报纸、杂志，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情之一。而每年的春节和“六一”，父亲都会带我们到书店，选购自己喜欢的书籍。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买回家的东西，基本上就是书。原先家里多是文学类书籍，小说、诗歌、散文、杂谈，古今中外，都有。父亲爱诗，年轻的时候也写诗，我想，父亲之所以能够在最艰苦的环境下依然保持对生活的乐观，与文学的浸染不无关系。后来父亲对法律有了兴趣，家里的法律书籍又渐渐地摆满一个书柜，又一个书柜。从一个体力劳动者转身成为受人敬重的法律工作者，热爱读书学习是最关键的因素，没有上过大学的父亲，完全依靠自学，成为本县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第一人，并一步步成为小有名气的律师，父亲的经历，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活教材。我的小学和初中的课余时间，也大部分交给了家里的那几个大书架，阅读的爱好和习惯就此养成。

父亲还爱养花。小时候我们住的房子后面有一片空地，父亲把它辟成了一个小花园，种了太阳花、晚饭花（我们都喜欢称之为“胭脂花”）、凤仙花、芍药花之类平民化的花草，还有一株柿子树、一株番石榴树，最值得一提的是，园子里还有几株黄皮果树，父亲说，那些黄皮果树是我出生那一年栽下的，很有纪念意义呢。每天晚饭后，到园子侍弄一下花花草草，看季节变换带来的细微变化，看果实慢慢成熟是我们生活的一大乐趣。现在，由于房子几经扩建，小花园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几株黄皮果树还留了下来，今年夏天，还结了好多果。家里的楼顶，依然种着父亲喜爱的花草。

父亲对待生活积极热情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让我们无视了经济条件的窘迫。回想起来，在我读大学之前，家里经济状况其实很不好，那时的工薪普遍不高，我们姐弟仨都在读书，学费、生活费开销很大。为人父母，面对这种情况难免会有焦虑，但是父母从没有把他们的焦虑流露出来，尤其是父亲，他展现给我们的，永远是那么乐观、充满激情。还很清晰地记得，很小的时候，坐在父亲的马车上穿过县城唯一的街道，开心极了，骄傲极了。也还记得，在一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都摆在地上接从屋顶上漏下的雨水，父母亲带着我们躲在桌子底下，我们都高兴坏了，觉得刺激好玩。——今天，站在为人父母的角度，我很知道父亲当时的心情，也正因此，我对父亲充满了感激，让人强大的不是钱，不是权，是压不倒的精神。

父亲心善。在办案时，常常为当事人减免费用，母亲每有怨言，他会说，就当我义务劳动了吧，人家有困难，能帮就帮。父亲很容易满足，他觉得，我们生活得比很多人要好，人要知足，才能常乐。父亲的书生气也使得他生活得比较简单，在这一点上，我想，我在某些时候的迂腐、“不开窍”也许是受了父亲的遗传。

父亲重感情。同样为人妻，我常常羡慕母亲能够得着父亲这样的呵护。在家里，母亲脾气急，父亲总是让着她，他说，你们的妈妈年轻时候跟着我受了很多苦，现在条件好了，要让她好好享受，也算补偿了。父亲也看重亲戚间的情义。他的小弟，我的小叔，家庭条件一般，父亲很心疼，多次给予接济，最大手笔的一次是帮小叔改建房子，花了不少钱。我有些想不通，父亲说，毕竟是兄弟，血浓于水啊，也希望你们今后姐弟间也要这样互相帮助。

父亲不近烟酒，不喜应酬，喜欢在家里，吃母亲做的饭菜，喜欢赏玩家里摆满四层楼的瓷器，喜欢我们姐妹都带孩子回家。父亲曾说，儿孙绕膝承欢，是金不换的天伦之乐。我的儿子很受姥爷的宠爱，他们经常聊各种历史和新闻事件，父亲常对我说：“这个孩子很聪明，你们要好好培养，长大一定有出息！”

一年了，一直不敢写有关父亲的文字，因为不愿意面对父亲走了这个事实。这几天，临近中秋了，我特别难过。去年的中秋，我们一家在楼顶赏月，吃蟹，今年中秋，不知道该怎么过，因为，中秋国庆假期一过，就是父亲周年忌日了，去年那个时候的种种，由不得我不想。多少个深夜无眠，悄悄流泪，有那么多的来不及让我痛悔不已，“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痛，只有亲历，才能体会。

父亲最不放心的应该是母亲吧，想说，爸爸，我们会照顾好妈妈的，请相信您的孩子！小弟的工作也已经落实，相信他经历了这个变故，也会真正成熟，撑起我们这个大家的。

写下这些文字，是因为深深的怀念，更因为我要努力，让父亲真正地放心！